穿過滕玉所設的重重結界,身上有著鳳紋的蝶兒,此刻正拍著翅膀據在她的面前,她一動,它亦然,不疾不徐地看穿了她所有的動作,並刻意讓她感覺到,此刻就像是有著另一個晴空站在她的面前。
佛界?
默然與眼前之蝶對峙了好一會兒後,似乎是失了耐心蝴蝶兒,忽地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揚袖一揚,斷翅的蝶兒隨即落地,猶不死心地拚命掙扎著,看著它仍是一步步地想要爬至她的繡鞋上,一陣寒顫自她的鞋尖傳至她的身上,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晴空無害的笑意,淡淡地浮上她的心頭,她想起了那日不知為何願對她高抬貴手的他,只是,身為聖徒的晴空,不可能會是個言而無信之佛,那麼這只蝶,又會是誰……
揚掌拍開房門走至外頭,她怔愕地看著分明是在夜裡,卻出現在天際上頭的漫天彩霞,半響,不顧法王與廣目的攔阻,她飛快地穿過後院,使勁往上千躍,騰在空中的身子在轉了幾個圈子後,安然落定在莊外遠處,就在此時,一抹熟悉的身子映人她的眼簾,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而後難以相信地看著四下。
百來座的羅漢與上千座的佛像,正將她團團圍住,她先是看了看身後的山莊,再將目光跳向遠處像是海市蜃樓般,出現在千山之外的法寺樓宇。
一座座有著莊嚴法相的石像,在她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之時,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子問深深屏住了氣息,怔看著塑像齊轉過頭來,千雙眼眸裡相同且不善的目光,在下一刻,不讓她躲避地直直射向她。
可能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意吧,當她強忍下顫抖,再次向身後的山莊退了一步時,所有的石像紛紛朝她伸出手,爭先恐後地扯住她的裙擺、拉住她的衣袖、拖住她的長髮,令她痛得開幹不了口,也不讓她有機會呼救。
原本近在眼前的盤絲山莊,在她遭石像給淹沒在其中時,愈退愈遠,也愈來愈模糊,她奮力推開四下的石像,朝山莊的方向伸出手,驀地,自暗處裡竄出來的一隻熟識的掌心,緊緊握住她的腕間,一鼓作氣地將她拉離重圍之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闖入陣中,一把將她拉離那兒,腳下步伐一步也不敢停的滕玉,在她有些跟不上時,彎下身子打橫將她抱起,腳下一踏,登時拔地而起。
「你打算上哪去?」在這座山莊才剛剛抵達新地,卻遭到佛界迅速的包圍時,他本是打算不與佛界硬碰硬,就直接快換下一個停歇之地以避開佛界,豈料,她居然撿在這當頭自投羅網地擅自出莊。
「我……」子問直喘著氣,看著底下的山莊在滕玉帶著她離開時,亦消失不見蹤影,可那些原本待在地上的石像,卻化為兩道光影,直跟在他們的後頭尾隨著他們。
忙著擺脫它們之餘,滕玉還有心思追根究底。
「我不在的那幾日,佛界可有派誰來找過你?」該不會是說客都已派過了,在遭她拒絕後,所以這一回佛界才打算來硬的?
她愣了愣,隨後不禁撫額長歎。
「你又是親眼所見,還是在暗地裡布了眼線?」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始終都不曾逃過他的眼下?
「我猜得出來。」他拉起繡滿鬼咒的衣袖,密密將她蓋住「佛界想對你做什麼?」
「我怎可能知情?」她兩手環住他的頸項,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往別的方向逃,偏帶著她往下頭的村落跑,直跑向一戶傍山人家後院處。
竹影澎湃,幽徑曲曲折折,放恣的綠意掩住了他們的身影,滕玉帶著她躲至一叢綠竹後頭,一邊拉來外衣蓋住他們倆,一邊觀望著遠處即將趕到的追兵,再用隱匿之法好好地藏起了他們倆。
疑惑像是顆扔進水塘裡的小石子,輕點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面對那兩個窮迫不捨的追兵,滕玉有些疑惑,不懂他們為何不在一開始就置子問於死地,反而只想擒她?
或許,對佛界來說,他們也很為難吧?
佛界有意滅修羅道,六界皆知,偏偏她先前又找上了修羅道裡的皇甫遲,對佛界來說,她這個奉命來人間的佛物,究竟是個礙事的存在,還是個就將要變成毫無利用價值,故必須出手收拾一下,免得她攪亂一池春水的家醜?
安定下了狂奔的心跳後,子問好奇地看著不死心在他們上頭盤旋的兩道人影。
「那是……」
「佛界三護法中的來鴻與鳴蟲。」聽鬼後說,他們三護法中之所以總少了個宿鳥,是因為宿鳥老喜歡黏著晴空,而晴空,則是個不守清規的佛界大例外,無視於他是何等身份,三不五時往他們鬼界跑就算了,還什麼人不交來當朋友,偏就是挑上了鬼後。
從沒聽說過的佛名,讓一頭霧水的子問怎麼想也想不通,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她苦苦思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加上她又不認得這兩尊佛,他們找上她是想做什麼?
淡淡的酒香,自林外村人的院落裡飄了過來,趁上頭找尋她的來鴻與鳴蟲走遠了,她站起身子抬首看去,溫暖的燈火下,吃著晚春酒的村人們,放聲歡笑歌唱,不識天意下識愁滋味,彷彿小小一份一家和樂的幸福,對他們來說就已很是足夠。
她從不曾想像過她的生命裡也能有那等景況,也沒法想像。當地掉過頭去,不願多看時,一道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過她面前的小徑,一路直朝著林裡的水池走去,她不經意多看一眼,心房倏地一緊。
年約七、八歲的女孩,雙目無神地走著,在她的身後,有只緊緊攀附在她背上的魔界血魔,伸長了一雙骷髏手緊掐住女孩肩頭。白森森利牙緊咬住她的喉際,一口又一口貪婪地吸食著女孩的血,並迫使著女孩走向林裡的水池。
子問從沒想過,盡歡之際,接踵而來的,竟是悲從中來。
下一瞬間,池面上漾開了激烈的水花,有若大夢初醒的女孩,在發現自己身處於水中,備受驚嚇地想要上岸,子問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滕玉環抱著她的雙臂,沖巨池邊一掌殺了魔物之後,也不管她全然不知池水的深淺,快步地走人池裡,一心只想快些將那個在水面上只掙扎了一會兒,就像顆石子般,快速沉進池水深處的女孩拉起來,但她沒料到,下一刻,她一腳空,也無聲地跟著沉進水裡。
漆黑不見五指的池水中,什麼都碰不到構不著,子問費力地踩著水想回到水面上,就著水面上隱隱的亮光,四下在水中尋找著女孩的身影。當她就快力竭之際,一回頭,卻赫見方纔那個女孩,就近在她的面前,對她瞪大了眼、微張著嘴,小小的臉蛋上佈滿了恐懼,她連忙一把抱住小女孩,就在這時,滕玉探進池裡的雙手亦使勁地將她給拖離水中。
「你瘋了嗎?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滕玉頻頻拍打著她的背脊,邊大聲向她喝問。
「她還有沒有氣?」濕淋淋的發猶黏在面上,她忙不迭地推開他的身子,「快別管我了,你先去瞧瞧她!」
滕玉的眼中抹過一份難解的神色,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制止住了她的動作後,再緩緩回首瞧著那個安安靜靜躺在池畔,面上毫無半點血色的女孩。
「怎麼樣?她要不要緊?」她心急如焚地問著,沒料到,所接觸的,卻是他遺憾的目光。
「她不在那個軀殼裡了。」他徐徐說著,就像事前早已預料到了般。
不在?那她會上哪去?
子問急忙跪在女孩的身旁,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身軀之時,在她身後突不其然地多添了一份寒意,她不安地回過頭,就見在滕玉的身旁,靜立著一抹方離世的遊魂。
「還給她……」她不斷搖首,懇求地直拉著他的衣袖,「現在就把魂魄還給她,或許她還有一線機會……」
伸手摸著她頰上光滑的淚,滕玉也很想成全她,只是無論他再怎麼算,那個看上去就像是睡著般的女孩,姓名早已登在生死簿之上,而他並沒有那個職權去改變,今夜他會來此,或許是因掌管生死的性命閻羅早已料到,故才特意要他來收取這一抹流離的魂魄。
「太遲了。」
一顆清淚懸在她尖尖的下頷處,子問雙目瞬也不地,瞧著他過於平靜就接受生死的表情,在他朝身後彈彈指後,不一會兒,幾道黑影自地底竄了出來,靜跪在他的身後。
她茫然地問:「……你要帶她去哪?」
「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讓她流落在這座人間。眼下,她有個真正該歸去的地方。」他伸指輕拈,佇立在原地搖曳的遊魂,就像朵落地的秋葉般,無法反抗地遭他交給了那些等候著的捕魂鬼差。
叢叢的火光,此起彼落的高聲呼喊,自竹林外邊傳了過來,看著穿過林間的閃爍光影,聆聽著女孩家人們的聲音,子問坐在原地動也不動,眼前來來去去的,是那措手不及的失去。
滕玉柔聲勸著,「放手吧,她的家人就快到了。」
「為什麼……」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是她的命,因生死簿上怎麼寫的,生命就得怎麼走,你再如何不捨,也不能改變什麼。」看過了太多的生死與不幸後,他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什麼了,因此他雖明白她的心痛,卻再也不能感同身受。
彷彿所有的力氣都在他的話裡被抽空了,她低首看著她空蕩蕩的掌心。
「她就沒有半分反抗的權利嗎?」「沒有。」已然麻木的他早就習以為常,「人間之人,對於上蒼與他界眾生,向來就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
她不甘地抬起頭,眼中盛滿了無能為力的淚。
「你真的不適合這座人間,你不該來此的……」他歎息連天地拍撫著她,對於她的格格不入,和她那滿腔的遺憾,也是愛莫能助。
她更是不堪,「可你說,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被迫又再收留了一份傷心後,她忽然想起,從前,那個比神界任何一神都要瞭解她的無冕,曾經以一種同情的口吻這麼對她說過。
「你也該承認了吧?」
「承認什麼?」
「你與我一樣無情。」
無情?
或許真的是這樣。
就像她明知道,在無冕得到神之器後,首遭其害的,就是這座人間,然而就算是這樣,她並沒有徹頭徹尾保護這座人間的念頭,她只想要漁翁得利,成全無冕的願望也成全她的,再一如她所願地轉身離開。
為達目的,也為了私心,無冕從不在乎他用了什麼手段,也不掛意眾生如何看待他。而她呢?她利用善良來偽裝,拿憐憫來保護自己,扮演著好人的角色,可實際上她所做的卻不是那股。一如無冕所說的,她的確是很無情,她一心一意就只想要逃離,她並沒有對這座人間伸出援手,一味看著憐著,就像是那些袖手旁觀的佛界之佛,她什麼都沒有做也不肯做。
村人尋人的火光愈靠愈近,被滕玉拉著離開的她,沿途上,不斷地回頭往後看,當村人找著了孤零零躺在原地的女孩時,奄奄欲熄的火炬,照亮了碎了一地的傷心,哀哀的哭聲在風中不斷掩泣,並將那份遺憾存進了她的心底。
倘若,這座人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只能靜待宰割、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那麼,若是她試著去改變它呢?它是不是就不會繼續那麼滄桑?而她,是否也就不會再次聽到身後那迴繞在夜裡的泣音?
雖然她很清楚,她並沒有那個能耐,也不可能敵得過無冕,但……
至少,她可以竭盡全力。
「神之器?」
大清早即遭子問自藥房給拖至客房裡,被迫與貴客聯絡感情的法王,神情不耐地以指敲著桌面,想不通她不乖乖躺著安睡,在連連與他喝了好幾盞茶後,才終於開了金口的她,這一回又是想做什麼。
子問點點頭,「無冕一直很想當上鬥神,或許我該說。真是助他達成心願的其一手段。」
「你該不會是……」法王怎麼想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想同無冕搶那個位置?」
「我壓根就不想要那個位置,但,我不能讓無冕得到神之器。」她萬沒想到,以前她最不想爭的,現下竟成了她最想追求的。
「為什麼?」
她垂下眼簾,「因我後悔了,我不想當個幫兇。」
「幫兇?」窩在一邊旁聽的廣目,反應還是稍微慢了點。
她低聲長歎,「刀與劍本就是凶器,得者除了用來殺生外,還能做些什麼?無論是哪一界的眾生得到了它們,早晚這座人間都要受害,若我置之不理,我豈不也成了其一的劊子手?」
這座人間,就像顆珍珠,人人都想染指,卻無人想過要好好保護它,使它不再遭劫或是被掠,倘若每個人都與她過去一般,只想獨善其身,那麼,那些根本就不知人間之外仍有六界或是他道的凡人,豈不好委屈、好無辜?
她不願,自己淪落到與佛界眾佛同樣的地步。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不過……
法王很現實地問:「你搶得過無冕嗎?」上一回是她走運,有個滕玉在,她才沒一命嗚呼,難得能自虎門逃生一回,她還想要再次挑戰她的運氣?
「若有藏冬與鬱壘這兩名戰神助我,應當是可以。」也有自知之明的她,早把這事盤算過了。
「你同他倆有交情嗎?」一聽到那兩名曾在神魔大戰揚威的戰神之名,充滿好奇心的廣目,兩眼不禁期待地張得大大的。
她老實地搖首,「沒有。」那兩名神界的大紅神,光是躲天帝、躲聖差,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她哪有機會去與他們交友啊?
沒……沒有?
「若他倆不助你一臂之力呢?」法王一手撫著額際,總覺得它似乎又開始因她而微微抽痛。
「那……我大概會死在無冕的手下吧。」根本就不需思索,這是可以想見的下場。
下一刻,心中所擔心的惡夢再度成真後,法王想也不想地就對她暴吼而出。
「你說什麼?」她是想在滕玉因此而氣炸之餘,再連累他們這一票倒楣師弟嗎?
子問兩手捂著耳,「近來你的嗓門是愈來愈大了……」
「你在同我們開什麼玩笑?」法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旁深有同感的廣目,也拚命地點頭再點頭。
「你是太上火了嗎?」她看著他那張愈來愈青的臉龐,並默默數著上頭的青筋又暴跳了幾條。
「不行!」他大刺刺地將手一揮,「我說不准去!」
廣目好不可憐地苦皺著一張臉,「大師兄也不會同意的……」
「他不同意沒關係,只要你們——」她轉了轉眼眸,兩眼直在他倆的身上打轉,豈料壓根就不想助紂為虐的法王,沒得商量地打斷她的話。
「少來這套,我們不會當你的幫兇的!」
「真不能打個商量?」子問當下面色一改,擺出一副好不可憐的模樣爭取同情票。
法王這回直接在她頭上賞賜一顆爆栗。
「你想得美!」他決定了,他待會就要去慫恿當家大廚西歧,讓好日子過得太久,又再次不安於室的她,重新體驗體驗餓肚的滋味!
站在外頭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滕玉,無聲地踱進室內,站在她的身後冷冷地開口。
「我不會准的。」為了不讓無冕見到她,他都將她藏了多久了?她竟學不乖地還想再去與無冕碰頭?
心意已定的子問,側過身子,對著滿面陰鬱的他重申一回。
「我要搶神之器。」
「哼!」滕玉用力哼口氣,全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仍是不死心,「競逐神之器的那一日,我非離開這座山莊不可。」
虎鬚一再遭拈,滕玉不悅地瞇細了灰眸,快步走至她的面前,兩手捧住她的臉龐固定不動後,低下頭用力吻住她的唇,直接將那些會惹毛他的話語全都消音。
「別在這礙事了。」當作啥都沒看到的法王,一把拖走紅著臉呆呆杵蹲在地上的廣目,「走啦,咱們洗眼睛去。」也不想想還有外人在,居然……他們是不怕別人會長針眼的呀?
被咬、被啃,還被重重舔吮了好幾回後,在滕玉一鬆開唇,總算能夠恢復呼吸的子問,連忙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你……你……」她兩手緊掩著自己紅腫的芳唇,簡直難以相信他在心情不好時脾氣竟會是這般。
他意猶未盡地問:「還想再來一回?」
雖說轟轟的心跳猶在耳邊作響,腦際也還有些天旋地轉,但不肯讓步的子問,還是拉著他的衣袖打算死纏爛打到底。
「我說,我要離開這座山莊,你聽見了嗎?」
「聽是聽見了,只是……」滕王不可一世地揚高下頷,兩眼儘是不屑,「你憑什麼認為,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答應你任何事?」開玩笑,事事都由著她那還得了?
「可是我……」
滕玉逕自拉了張小椅在她的身旁坐下,「若你真那麼閒的話,你可以考慮考慮,是否要先報答我的恩情。」
她愣了愣,「你終於想要索惠了?」他不是一直很堅持要由他先報完恩的嗎?
「不成嗎?」
她答應得很爽快,「成,你希望我怎麼報恩?」
「很簡單,以身相許就行了。」他若無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水,說得再容易不過。
黑白分明的水眸,不確定地眨了眨,然而就在他重重地朝她點了個頭後,面紅耳赤的她,仍是不太置信地朝他伸出呷指。
「再……再說一回。」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以身相許。」這一回他乾脆說得更明白,「我不管這是否會犯什麼規或是會破了什麼戒,因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我沒必要去考慮那些處境。」
因他的話,粉色的綺想在她的腦海裡飄來蕩去,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設法將那些因他而生的幻覺給逐出腦海,但在他那樣專注真誠的目光下,她的心,還是因此而漏跳了好幾下。
「若我說,我辦不到呢?」說得真簡單,他是忘記了他倆的身份嗎?這也未免太自欺了點。
他搓著下巴,「那我想,我絕對會強人所難吧。」他怎可能會留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
她直瞪著這個專制的牢頭,「若我堅持下點頭呢?」他以為他是在談買賣還是怎樣?怎麼每回一說不通,他就擺出一副他說了就算的模樣。
滕玉不以為然地挑高了兩眉,寫滿居心不良的雙眼,刻意將她從頭到腳看過一回,而後更故意地流連在她身子的曲線上頭好半天,就在她面紅耳赤之際,他自信地一笑,再湊至她的面前,將唇靠在她的耳畔,低聲朝她喃喃。
「我不認為你有那個定力,也不認為你會有那個機會可以對我搖頭。」
「能不能談個條件?」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啥辦法能攻克他,即使再怎麼不想,她也只能祭出曾經管用的一招。
「說來聽聽。」
她緋紅著臉,「若你肯讓我只身前去仙海孤山的話,我就像上回一樣,在事後任由你擺佈。」希望這一回他可不要胃口大開,將她一口氣給吞了才好。
滕玉不客氣地潑她一盆冷水,「但我怕你一去無回,也怕你不守信。」
「我才不會翻臉不認帳,或是到頭來一腳踹開你。」子問有些沒好氣地瞪著他。她看起來真像個把他利用完就扔過牆的人嗎?更何況,要是她不懂得什麼叫有借就得還,只怕日後他會把她整得更慘。
「可你也沒法保證無冕會留你一條生路。」他繼續板著臉打回票,因這勝負太容易看出來了,她可以一心為人間著想,他可不能不為她這個置自己生死於不顧的人著想。
「你就這麼看得起無冕?」就算她不知無冕到底閉關修練了多久,就算她不知無冕與她交手時,有沒有全力以赴過,但好歹她也自無冕的手底下撿回很多次命過,他就不能別那麼長無冕的志氣,再倒過來打擊她嗎?
滕玉微微挑高了朗眉,「我是看不起現下的你。」她以為她還有初來人間那時的威風嗎?也不瞧瞧她現在是什麼德行。
說來說去他就是唾棄她現下的身子不中用……滿心沮喪的子問,才灰心地低垂著頭時,不想看她這般愁眉苦臉的滕玉,雖有不甘,仍是重重歎了門氣,以一指挪高了她的下頷,然後逼至她的面前,雙目與她相對。
「真可以任我擺佈?」
令人垂涎的男色,近距離看來,好不令人心旌動搖,她很努力地不要盯看他那時而邪惡時而又溫柔的雙眼,可她的兩眼就是不受制地爬回他的面上。當他等得有些不耐,側首在她的耳際上輕舔了一下後,紅霞再次飛撲上她的面頰,並強行佔據……她敢打賭,這一回她定是從頭紅到了腳趾頭。
「真可以?」深怕她會反悔似的,他又再問。
備感煎熬的她,不自在地側過臉。
「對啦……」得了便宜還賣乖。
面上全無喜悅之情的滕玉,十分清楚她為何會提出那個條件,以及她為何近來突然開始什麼都吃,法王煎的藥湯也一碗接一碗地拚命喝,且不時午憩小睡或是大睡一場,因她正在調養著自己的身子,以期能夠趕上前去仙海孤山的日子……
可為什麼非得是她不可?除了神界外,為什麼整個六界的眾生,全都下去阻止無冕,偏要她這個責任不在此的人跳進那一池渾水中?就因為人人都對無冕這兩字心懷忌憚,所以她這個對人間有著過多不該有的情感之人,就活該倒楣得去送死?
就算他將此事的利害說分明、勝敗也同她講仔細了,以她的性子來看,為了人間,就算一點勝算也沒有,她也還是會去試的,因她並不在乎她將會失去什麼,打從她一開始來到人間時,她就已對無冕說過,她可以隨時豁出去不要命。
她不在乎的。.
因此即使他再怎麼在乎,再怎麼擔心,或是費盡心力去攔住她,她仍是不會改變心意,更不會聽動。
拿她莫可奈何,偏又阻止不了,悶悶不樂的滕玉拉來她的掌心湊至他的唇邊,用力地親了一下又一下,而她,就只是想笑又不敢笑地任他輕薄。
「這意思是……你答應了丁』待他總算是親個過癮後,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餘怒未消的臉。
他再瞪她一眼,「若我不答應,你會恨我一輩子,不是嗎?」
子問笑了笑,討好似地拍拍他的面頰,總覺得,雖然表面上看來,他是敗在她的堅持下,但她還是覺得,自己似乎又被他誆了一回,依她看,無論他答不答應,到最後,他都會照樣用他的法子吃定她。
只是這般倚在他的懷裡,多了個依靠之後,她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彷彿在有了他之後,她就可以繼續撐持住她的小小世界,不致那麼早頹傾,也可以好好喘口氣。
看著他面上輪廓的線條,她有些想不起,以前她究竟是如何一個人沉默地走過來的?若是日後沒有了他的肩膀,她還能再回到一個人孤獨的舊夢中嗎?
「你想不想知道我有何心願丁』享受著她溫暖體溫的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的長髮。
「什麼心願?」她的確是從沒聽他說過。
當她的髮絲在他的指尖滑落時,那感覺,像細沙,不斷流逝而去,掩蓋住滄桑,他忽然很想緊緊捉住手邊的一切,只因那無以名狀的恐懼,近來總是躲在暗地裡好似狼群們啃噬著野骨,一口一口地將他啃咬下腹。
為什麼,人們總非要到就快失去了,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讓你幸福地活著。」
子問在他的懷中愕然地瞪大眼眸,好半晌,她沒有作聲也沒有動,直至滕玉兩手捧起她的面頰時,她才赫然看見自己那顆遺忘在心上的淚。
幸福是什麼模樣?
她記得,她的回答是,他的笑,定和幸福一樣。
而他給她的回答呢?
他的眼神告訴她,那是一往情深,不帶任何疑問的沉迷。
眼睜睜地看著就這般打開了她的心扉,登堂人室,而那聽得再清楚不過的情真意切,有若呈堂證供,令人無法迴避也無從抵賴,只能任情字的甜美重量,一字一字地加諸在媳的身上,讓她覺得就算是耽溺纏綿也好、不顧一切也罷,她只想要留住這句話。
歲月過後再回過頭來時,還能剩下些什麼?萬物裡,不存在著沒有不可摧折,但幸福的記憶卻可以。
「有句話,我一直很想親口對你說,就算這可能只是一場難以達成的夢,我還是要告訴你。」滕玉捧起她的臉龐,虔心地對著她的眼淚訴說:「無論如何,我會好好的珍惜你,我不想貪圖你些什麼,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邊,對我來說,那就夠了。」
或許,愛情就只是個谷底充滿銳刺的深淵,靜靜地等待著遍體鱗傷的人們、前仆後繼地,從這個方向再次墜向另一個方向。雖說次次墜落的方向都不!司,但得到的結果,卻總是相同的,因為人們總是用血肉之軀相愛,因此再如何流血受傷,本就是理所當然。
他曾經輸過一次,傷得很深,恨得更重,原本他以為痊癒無望,只是上天給了他再來一回的機會,因此,即使他仍將會鮮血淋漓.他還是願意賭。
因他想……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掌心裡,盡情地呵護她,再也不讓她接受外界的風雨。
因他希望……那雙美麗的眼眸,除了收藏傷心之外,亦能儲藏快樂,當時光的軌跡走過後,他渴盼能在她的面上,瞧見幸福的笑意。以及她安睡的模樣。
月光映過窗欞,一格一格瑩瑩的銀光,勻勻地灑在他倆的身上,過了許久,子問顫抖著雙手,難以自禁地將他擁緊,他低首拭去佈滿了她面上的淚痕,看著她的一頭秀髮態意披散在他倆之間就像是發泉,月光悄悄定過她的面龐,將萬般風情、美麗妖嬈,揉成一團難解的情結。
他在她的額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張開雙手,用胸膛全心去感覺深嵌進他懷中的小小身軀,隱隱約約中,他感覺胸口裡長久以來的孤寂與空曠,彷彿在這一刻,都有了個終可落腳的歸處。
或許,他也只是蛛網上的一隻飛蛾而已,而她則是那苦心孤詣的蜘蛛,令人忍不住想避之卻又想被她食之。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當他像這般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當她濃密的長髮覆蓋子他倆一如張令人著迷的情網,當她主宰著片刻的溫馨,他知道,哪怕就算是只飛蛾,他也願意。
也願意……
朗朗晴日下,湛藍的海水搖曳成一片明燦的瀲濫,這座位於神界盡處的仙海,囚地遙且無眾島,也無神往來,故向來一直是這般獨自的美麗與孤寂,而在仙海的海之央,有座佔地不大的孤島。名為孤山,山丘上遍植終年盛綻的桃樹,每當風兒一吹,整座孤山就像是吹起了漫天粉雪,辦辦的落花紛綴在湛藍的海面上,舉目看去,無限春光儘是爛漫。
只是孤山雖美,卻無神敢冒生命之險踏上此島,因在這座有若世外桃源的美麗島嶼上,所居住的,正是那一雙足以毀滅六界的神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