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就得看,那一界,究竟能不能請得起我們再去賣命了。」
「這莊裡,除了我外……都是鬼吧?」
「當然。」陪客一的法王,僅以多此一問的目光瞄向發問的子問,而後在棋盤上擱下一子。
「所以你們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住在鬼界裡,應是在死後才墮入鬼界是不?」
「是啊。」陪客二的廣目納悶地豎起了眉心,不解夜深了仍不肯睡,執意要等到滕玉回家的她,怎會在院裡同他們下棋下著,就突然問到這上頭去。她實在是難掩好奇心,「你們是怎麼死的?」誰教這一票滕玉的師弟們,全都像那個滕玉一般,不肯開口說說自個兒的過去。
莊裡莊外,登時一片靜寂,兩位陪客只是在靜默過後,紛紛將兩眼停佇在她的身上。
「抱……抱歉。」自知失言的她連忙致歉,「我不該沒顧及你們的感受問這事的……」法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角,「這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只是,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那個滕玉究竟有沒有把他們給放在眼裡呀?自個兒對子問說了一欠堆,偏偏他們的事卻是隻字不提,防心真有必要這麼重嗎?
「我……」廣目只開口說了一字,而後就又習慣性的把頭垂下去,只是這一回,子問注意到了他似乎把頭垂得比以往都還要來得低。
相較於廣目滿面的躊躇,對於這事,法王就坦然多了。
「我呢,是染病而死的。」他若無其事地說著,再指著身旁的廣目,「他呢,是戰死沙場,而西歧則是個陪葬品。」
「什麼?」法王搔搔發,大略地重複當年聽來的說法,「在生前,西歧本是皇宮裡的御廚,專司料理皇帝吃食之事,誰知在那個皇帝駕崩之後,西歧就一進給關進了帝墓裡陪葬等死。」
子問完全不能明白地瞧著他們,不解他們怎麼面上的表情都是如此釋然。他怎可以說得這麼簡單?那等往事,是因為陳舊了太久太遠,故在他們心上才會輕得像根羽毛?是因為經過了時間的催化嗎?難道說,時間抹去了命運對人生的嘲諷之後,亦磨乎了當時的悸動,而恨意,又真可被歲月瓦解殆盡嗎?不想說太多細節的法王,站起身子一手指著她的鼻尖交代。
「你乖乖在這坐一會兒,再過不久就是鬼後的壽辰了,西歧要我們去替他瞧瞧他為鬼後釀的祝壽酒釀得如何。」
「是……」已經很習慣眼前這位儼然就是第二號牢頭的她,不想再反抗地乖順頷首。
只是就在她抬首目送著他倆向廚房走去的身影時,不知怎地,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霎時蓋過了院裡所有的花香,迎面而來的熱意,亦帶走了夜色的清涼,急湧而來的水聲在她耳邊帶來了陣陣呼嘯,自腳底泛起的寒意,很快地即將她給淹沒。
燠熱的南風,吹揚起她頰邊的一繒發,她緩緩睜開眼,錯愕地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竟又踏進了某人的心底,可她不是自仙海孤山歸來之後,就漸漸再也瞧不得他人的心事了嗎?怎麼又……
震耳欲聾的戰馬馬蹄聲,將吶喊殺聲攜至了她的前頭,站在無邊漠地裡的她,觸目所及的遠處,正在發生著一場戰事,一道道馬背上的快影在來到她的身邊後,即你來我往地在她身畔相互交擊廝殺,一柄從不遠處擲來的大紅纓槍,差一點就劃過了她的臉龐。
當馬背上的戰士回過頭,四下尋找著在戰場上仍殘活著的同袍時,熟悉的臉龐在陽光的掩映下,斜斜地映人她的眼角。她登時錯愣地瞠大了眼眸。
「廣目?」此時此刻,廣目正坐在一匹色澤黑亮的戰駒上,手持大紅纓槍,一槍一槍地將槍尖刺進敵人的喉際之際,不意聽見似有若無飄在風中的叫喚聲時,忙裡分心地回首尋找著音源,但他什麼都沒有瞧見,於是他又忙不迭地轉過身,槍身用力打在馬兒身上,十萬火急地前去營救遭敵軍困在沙陣裡的同袍兄弟。
漠地裡突兀地捲起有若卷龍的蔽天風沙,大地頓時陷入昏暗不可明辨,強勁的飛沙掩去了所有人的視線、令馬兒失去了前路,同樣也被困在其中的子問,並沒有合眼避開這陣根本就不像是自然生成,反倒令她愈看愈覺得像是術法所為的沙暴,並在襲擊了他們許久的沙暴終於過境之後,難以相信地看著廣目所處之地。
無端端受襲,但待回過神來時,卻赫見自己與所有弟兄,全都遭困陷在一座大坑裡,無一可立足之地不說,四處亦高險攀爬不上,抬首望去,那些原本不知是上了哪兒躲避風沙的敵軍,競全然無損一員,此刻正滿滿地圍站在大坑旁,朝坑裡或死或傷的他們拉開了手中的戰弓。
不明就裡遭敗,自知已是活不了的廣目,並沒有開口說上半個字,他只是以不解的眼眸,看向有意置他們於死地的蒼天一眼,接著一柄柄自四面八方集中朝坑裡射去的箭矢,不給他一個答案,前前後後飛快地穿釘過他的身子……
一鏟又一鏟遭兵士挖起的細沙,在盛陽下,看來像是正在傾洩的金色海水,夾雜著沙子吹來的熱風,質地柔潤得有若絲綢,無法挪動腳步的子問,頹然坐在一地的沙裡,什麼也未能做地瞧著躺在坑堅遭到坑殺的戰士們,遭那些覆蓋下來的沙子給一一掩埋。
有若子夜般烏黑的長髮,在逼地金黃中看來格外醒目,她不解地抬首,看向遠處站在坑邊觀看的長髮主人,就在她的視線自發稍游移至那張無片點血色的臉龐上時,一陣蝕心刻骨的寒意,當下穿過重重熱意朝她襲來。
鬼後……暗緲?花了好一會兒,這才認出那張與莊裡鬼後繪像篙直就是分筆不差的臉龐後,子問滿心不解地愕看著不該出現在人間的她,並在那一雙細長且冰冷的眼睛裡,意外地瞧見了……心滿意足。
只是為何那等眼神會出現在鬼後的面上,子問猶不得其解,眼前的景況即被吹散在另一波強襲而來的風沙裡,以袖掩面的她,在風沙止定後放下衣袖,所見著的,是身著一襲青色醫袍的法王,他那具背對著她的身影。
但自他的腳邊望向遠處的城心而去,一路橫倒了難以計數的屍首,在那些不知姓名的軀體裡,大略有一半,皮膚上逼生著色澤奇怪的狼瘡,而另一半,則是遭到利器攻擊而死的城中百姓。
家族十代以來,代代相傳,皆為宮中御用太醫群一分子的法王,眼眸空洞洞地望著城中少數仍活著的人們,在城中尖聲奔逃,不知還能逃到哪去的他,疲乏地側過首,試著在因著火而濃煙密佈的城裡,尋找著與他一塊進城來的上司,並再次跟上那些爭先恐後想逃出城的腳步。
幢幢人影中,他憶起了這些年來,長期待在宮中冷眼看待派系鬥爭釣他,在來到這兒之前,究竟看見了什麼。
宮中東西兩院,各據勢力一方的太醫們,在聽聞天下遭逢不明疫情大劫時,他們首先所做的,並非研究出解疫之道,也非什麼救疾的仙丹妙藥;他們只是忙不迭地推責於敵對的太醫院,並在延誤了診疾的先機後,還錯過了唯一可解疾的時間,致使疫病全國四蔓,其勢無人可阻亦無醫可擋。
爭什麼呢?
難道非要到屍體堆積如山時,那群不擇手段、死命想往上爬的太醫,才能除卻權勢與慾望,讓身體裡的血液溫暖一點,或是終於肯睜眼看清,全天下的百姓正在受苦?
無力回天的東西兩院的太醫們,最後終於作出決定,上書皇帝做出最適當的處置,不顧有多少醫者皆已投身於疫災之中,不顧人們允不允願不願,決定將災區萬物歸滅於無,以保國中他處太平,一切,重新來過。
於是,一座座染了疫情的城鎮,在軍隊的鐵蹄之下,先後在一夜夜的冥色裡,紛紛化身為照亮這片深秋上地的下朽巨焰。比起天災,比起全國四處流竄的瘟疫所造成的屍骨,更讓法王感到心冷的,是人禍。
這輩子,他從沒見過那麼多死於外力的屍首,但就在皇帝下了旨後,趕在軍隊全力開來之前,已經先行互相殘殺過的城民們,合力將這座淪陷於疫疾之中的繁華大城變成一處血城,走在這座城裡,稍微一個不留心,就恐又會踩著了僅僅埋藏在片片秋葉下,卻無人收拾的屍骸。
在城中一度與法王失散,後來又找著法王的老人,在與法王會合後,情急地想要趕在城門遭鎖之前逃出城外,但落力地跑了好一陣後,卻突然沒聽見那一道跑在他身後的步伐聲,他一回頭,就瞧見法王又再次為了一名倒在路邊的女孩停下腳步,甚至蹲在她的身邊低首診看起她的病況。
「別再心軟了,那孩子活不成了,咱們得快點走!」老人只瞧了一眼即看出那不過是另一名已病人膏盲的將死之人,連忙出聲催促著法王。
「若是連我都走了,他們該怎麼辦?」法王將女孩的雙手交疊在她的胸坎上後,悲憫地看著猶有一些意識的女孩,張大了一雙寫滿悸怕的眼眸,並且不住地顫抖。
「就算你留在這兒也救不了他們的!」
「大人,我在這城裡待了那麼久,我也早已患病了。」似是早已接受了這事實的法王,兀自苦笑,「更何況,倘若真要斬草除根,那就得連根也全盤除盡,不是嗎?」
若是讓他們這班染了病的人走出城外,只怕疫情又要guo散了,若只是因為一念之仁而放過他,那麼,先前那些並非無藥可救,只是稍稍染了病,即遭到城中為了自保的百姓所屠殺的人,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得去面對橫死?
遭祝融大口吞噬的屋宅,在熊熊的火勢下不停崩落塌毀,耶在街頭巷尾此起彼落的聲音,聽來不像是在告慰他這不得不葬身在此處之人,反倒像是不平之鳴,因為他深深明白.哪怕他再如何盡心竭力,只想為人們求得片點生機,然而站在醜陋的人性與生死的面前,人命,竟是不值一提。
當近處的樓房也陷入一片火海之時,站在法王面前的老人不安地瞧了瞧看似已看淡生死、滿面乎心靜氣的法王,而後又忍不住回頭瞧向遠處突變得吵雜的城門。
「法王……」
「大人,您快出城吧。」知解他心緒的法王,淡然自若地勸著,「若再有所拖延,軍隊就要開至城外了,到時只怕就算是插了翅,也無人可逃出生天。」
不顧一切匆忙逃離的腳步聲,漸走漸遠,當四下起火時,法王靜坐在地,將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擁進懷裡,再也忍不住鼻酸的他,就只能掩住口鼻,不讓自己洩漏出一點點的情緒,而後,緩緩地閉上眼,任火勢竄燒至他腳邊的衣袍上。
站在枯樹下的子問,原本是很想上前拉法王一把的,可這時自她的頂上,卻傳來一陣枯枝婆娑的沙響,她抬首望去,秋葉已然全數落盡的枝梢,不住地在挾捲著火星的風中晃動,原本落在地上不住跟著搖曳的枝影,竟逆著光,似有了生命般地不斷往前蔓延伸長,而後化為一雙瘦骨嶙峋的枯手,直朝法王的身後默然前行。
刺眼的火光中,叢叢焰火不斷躍動,而在那其中,子問瞧見了一雙綠色不帶點暖意的眼眸,當她認出了鬼後的臉龐時,那一雙朝著法王而去的影子,已經抵達了法王的腳邊,並迅速化為了銳利的十指,緊緊捉住法王腳下的影子,再毫不留情地將它拖至底下的地獄裡,未久,本還坐在原地的法王,身子即像個斷了線的人偶般,靜靜伏臥在一地的秋葉裡。
驀然明白自己瞧見了什麼的子問,不住地睜大了兩眼。
並不斷在心中自問……
這是為什麼?為了百姓、為了家國大義,甚至還帶亍點遺憾,本不該死的法王,怎會沒能在死後去投胎,反遭鬼後給親手拖至鬼界的地獄?
下一刻,濃重的霧景席捲而來,捲去了法王的身影,不斷自上方落下的塵上與碎石令子問忙不迭地掩住口鼻,她轉過頭來,在一片倉卒更迭的景象中,過了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座規模巨大的皇家陵墓外。
當困鎖住整座墓穴的斷龍石沉重地墜下,斷絕所有生機巨響亦隨之響起時,她只來得及瞧見西歧那張盛滿恐慌驚懼的臉龐,以及站在斷龍石外頭的鬼後,她面上那志得意滿的笑臉。
子問忍不住伸長了手,撥開眼前在斷龍石落下了很久以後,仍舊漫揚在空中徘徊不散的塵與灰,舉步踏進了偌大的帝墓內,在那墓裡,她一眼即找著了西歧,此時此刻的他,身著一襲美輪美奐的官服,可他的雙手十指皆沾滿了囚扒挖墓壁尋找出口,所留下的斷指與血痕,而在他的眸中,則是蓄滿了不甘與再如何也無法彌補的悔恨……子問忍著心疼,不語地直望進他的心裡。
自幼家貧的西歧,打小就被賣進酒樓裡習藝,日夜專研廚藝的他,渴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名聞天下的大廚,可還只是個少年的他,都還來不及在人生的舞台上發光發熱,就因皇帝駕崩而一併給封在墓室裡陪葬。
其實他為廚,就只是想掙幾個錢給家鄉的老父買藥治病而已,在他因為廚藝而受舉薦進宮成為御廚一員後,他所圖的,也只是對提拔他的師父們知恩圖報而已,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在斷龍石放下時,身為御廚一員的他,與他人一般,終將永遠待在這永五天日的廣闊地宮裡,再無感謝再無法牽掛,也再無生機。
在漸燃漸滅的人魚膏燈火下,與他一同被扔了進來陪殉的御廚們,拚命在牆上敲敲打打,直至空氣用盡燈火已熄,所有人就快無法喘息倒地之際,他們那以指甲痛苦刮過厚壁的聲音,一直都沒有間斷過。
在那一刻,身為廚子,最是重視味道的西歧,這才頭一回明白,原來恐懼,也是有味道的。
不識血淚的風兒吹來,將子問眼前這幾場有若親臨的幻覺吹盡散盡,回過神來的子問深深喘了口氣,試著想要擺脫方纔的一切,偏偏方才據在她眼中的鬼後,卻像條朝她爬行而來的狡蛇,婉蜒盤纏在她的心中,怎麼也不肯離去。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身為鬼後座前的六部眾,他們原本的使命,應是在座前不計一切代價保護鬼後,可她卻從來沒聽神界之神說過,鬼後一開始是如何挑選上了他們,而他們,數百年來又是為何對鬼後如此忠心耿耿?
在今日之前,她從沒想過要去懷疑,那些住在這座山莊裡,每一隻已經遭逢過死劫的鬼類,他們在死後是否過得遠比生前時還要來得好,或者這是否是出白他們的自願?因為這座莊裡的鬼類們,就像人間知足的百姓一樣,平淡且甘心地過著眼下的日子,不計較胸膛裡的那顆心是否已死不再跳動了,但現下……她卻什麼都不敢肯定了。
以往她總以為,會留在鬼界之鬼,除了身不由己者之外,留在那兒的,若不是求仁得仁,就是志向本就在此。只是對法王他們來說,這真的是他們所想要的日子嗎?不明不白地遭由他人干擾了他們原本的人生,在死後一逕地為鬼後為鬼界效力,不去想念猶在人世時的一切,不去投胎回到人間過著另一段新的人生……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
方纔她所見的那些,並不是她的錯覺或是她的想像,那是他們的過去,因為在以往之時,她不就是這般瞧過每個人的過去,也這般瞧過膝玉想要深深埋藏的痛苦記憶嗎?
只是,法王他們……知道事實的真相嗎?
不……他們應當是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情才對,因他們若早就知情,那麼渴望生命與不捨人間的他們,還會在死後甘心為鬼後效力嗎?
揮之不去的那一張森冷笑顏,有若不肯散去的冤魂,浮浮沉沉地飄映在牆角邊,鬼後面上令她不寒而慄的笑意,彷彿正無聲對她說著……
不過是個手段罷了。無止境的寒意爬竄至她的四肢百骸,將她緊緊縛住,忽然間一具高壯的身影遮去了廊上映在她面容上的燭光,令她的面前一暗。
「子問?」滿手捧著自廚房裡偷偷摸來的糕點,廣目彎著身子,好不擔心地瞧著她蒼白的臉蛋,「你是哪兒不舒服嗎?」
「我……」她眨眨眼,怔看著近在眼前的這一張關心她的面孔,好半天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拿去。」趁她仍在發呆時,同樣也跑去廚房偷東西的法王,快手快腳地將用油紙裝著的桂花糕塞進她的衣袖裡,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滿廣目居然偷得比他還要多。
看著法王總是彆扭不老實的壞德行,與高頭大馬卻心軟善良的廣目,子問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都遭困在喉際,她不知該怎麼開口告訴他們鬼後那抹仍留存在她心坎上的影子,也不忍出聲去破壞眼前這份似家人般的小小幸福,可是……
沉淪的情緒,始終都抽拉不回來,在她仍是日不轉睛地看著他倆時,眼尖的法王在瞧見了她身上的夜露之後,忙不迭地伸手推著她。
「你就早點去歇著吧,別再等大師兄了,那位仁兄沒啥值得你煩惱的——」發揮嘮叨本性的他才念她念了一半,驟感下對地突然頓住,「我們臉上有什麼嗎?」她幹嘛兩眼發直?
「是因為今晚吃太飽嗎?」廣目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也只想到這個答案。
「不懂事就閉上嘴。」法王一掌熟練地招呼在廣目的頭頂上,然後板著一張臉直瞪向悶葫蘆性格的她,「你若不是哪兒又不適了,就是有什麼事又在暗地裡瞞著我們了,哪,你自個兒撿一撿,看你是要承認哪一樣。」
她只是……替溫柔善意的他們,被迫遭逢了種種命運,感到不值而已。不想大老遠繞路走山莊正門,近來已經很習慣攀牆回家的滕玉,翻身躍牆而過,兩腳方落地,遠遠的就瞧見子問不語地一手掩著臉站在院中,而圍繞在她身旁的法王與廣目,則像是一頭霧水地想要求解。
「我先聲明,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吃我們的豆腐,我們都是被迫的。」在滕玉一步步朝他們走來時,覺得有必要自清的法王,告饒地抬高兩掌以示清白。
「委屈你們了。」沒把心思放太多在他們身上的滕玉,兩眼專注地滑過子問的面容。
「那還用說?」遭到忽略的法王沒好氣地哼了哼,識相地拖著還賴在原地的廣目,「走啦,再留在這兒,是又想回去洗眼睛嗎?」不讓子問繼續留在院裡空站,滕玉牽起她的手,邊領著她往客房走,邊多心地瞧著她那若有所思的臉龐。
他也不拆穿,「氣色怎這麼差?」每日都在這莊裡不出大門一步的她,按理,應當是沒什麼人與事有機會讓她心事重重呀,怎麼她又擺出這副讓他想多了會頭疼的德行?
「只是累了而已。」子問連忙振作起精神,免得他又要在這事旁敲側擊上好半天。「手邊的公事都辦完了?」通常被他虛晃幾招探了探後,她再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也都被駕輕就熟的他給探出來了。
「嗯,大致上。」他再狐疑地多看她一眼,
大致上?那麼,就是鬼後交給他的差事,他並未全辦完?鬼後交予他的究竟是什麼差事,使得他必須來來回回跑了鬼界那麼多趟?是因為攸關鬼界存亡或是和平的大事嗎?還是說……這又是鬼後的一己之私?
想到鬼後二字,腳步即像被拖住了般,沒法全然拋開前頭心情的子問,索性停下了腳步,直接轉頭問向身邊的滕玉。
「滕玉,為何你要為鬼後效力?」就算法王他們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內情好了,但領著一班師弟的他,難道也一樣毫不知情?
「你怎會突然想問這個?」她重重一歎,「回答我就是了。」
都怪他,在助她擺脫了所有的心事之後,她就成了一件心事也不能再擱在心上的人了,不然她也不會變得一刻也不能忍。
「我並不是為了鬼後,我是為了鬼界之鬼。」他並不後悔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拒絕投胎,停佇在幽冥之界的作為。「因生在人世時,他們身不由己,死後亦然,所以我想,我至少可在他們死後為他們盡份心力。」
雖說鬼後法力高強,但鬼後不善待鬼,早就不是什麼可隱瞞的事實,若不是有他們在座前攔著鬼後,只怕從不在乎行為陰不陰損、惇不悖理法的鬼後,早就死盡、虐盡鬼界眾鬼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鬼後還是有著非存在不可的必要性,若是無她,只怕人間早巳失了序,因此即便鬼後有萬般不是,鬼界眾閻羅爭權斗勢又有多麼惹他不快,他還是得站定在他所選擇好的位置上,不動半步。
靜看著他的子問,在他面上,找不到半分疑惑,只找著了深信下疑的決心,沒有把握能夠在這事上頭動搖他,也不知若是在這時候動搖了他,並讓法王他們也都知道了後,法王他們該如何自處?而這在日後又將對鬼界造成什麼影響?
「子問?」滕玉在她沮喪地垂下眼睫,手挽著他的臂膀,深深地倚向他時,伸手拍拍她的面頰。
取來藏放在袖中的那一小包桂花糕,邊嗅著它清香誘腹餓的香氣,邊回想起法王他們每日既安定又無他求的生活後,子問決定將那些僅被她窺看到的不甘,全都化為手中的桂花糕,由她一口又一口地吃下腹,將秘密化為她的血肉,再不讓他人知情。
「明日起,你讓這座山莊到處轉轉好嗎?」她搖了搖他的手臂,然後再細細咀嚼著口中西歧的新作品。
「你想上哪?」
「哪都好,我想周遊人間一回。」有花堪折直須折,她還是把握時間好好參觀這座她總沒機會四處遠行的人間好了,至於那些磨人的心事,日後能解與否,並不是此刻的她該干涉太多的。滕玉懷疑地挑高朗眉,「理由就這麼簡單?」
她很想歎息,「我真的沒在打什麼歪主意。」以往的她,在他眼中就這麼沒有誠信可言嗎?
「那,要不要順道回神界逛逛?」雖說神界現下亂成一團。
不過,他也不是不能突破萬難帶她前去走走。
她想了想,微笑地挽緊他。
「不了,我較喜歡這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