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在美國,工作尚未結束,卻接到家裡電話,說羽蓁難產,人在手術室裡。
該死的,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刻意提早美國行程,就是算準在羽蓁的預產期時能夠留在台灣,沒想到……這兩個調皮的小傢伙,不好好揍他們一頓,怎麼可以。
五分鐘過去,看著手錶,姜殷政在飯店裡來回踱步,他知道這種事應該給金秘書更多的時間處理,但……等不及了!
他把行李箱拉出來,胡亂把西裝衣物塞進去,他的心亂,行為跟著失去秩序,拉了行李、退房,走到飯店外頭招計程車,他要去等候補機位。
他告訴機場人員,自己不介意經濟艙,說他的妻子難產、正在手術室裡,隨時有生命危險,他在櫃檯邊,不斷不斷打電話給父母親,詢問羽蓁的狀況。
他從沒有這樣手足無措,從沒有這樣情緒外顯,他真的慌了,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理智告訴自己,羽蓁有最好的醫療團隊,就算他趕回去也幫不了太多忙,但向來控制得當的心情在這一刻脫韁。
腦子彷彿被人用筷子攪過般,一團混亂,他無法思考、無法平靜,無法讓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來片刻。
他的緊張焦慮看在櫃檯地動人員眼裡,那樣的憂慌騙不了人,兩個小時後,他順利補到位置、搭上飛機。
一下飛機,他立刻打電話詢問醫生情況,他沒想到只是懷孕生子,竟會讓羽蓁在鬼門關前走一趟,不要了,他再也不要生小孩,嚇過一次就夠了。
揉揉太陽穴,他頭痛得緊。
到達醫院時,羽蓁已經被送進病房,有驚無險渡過這劫,母親在病房外面頻頻念佛,而父親則是在看見他的時候鬆口氣,他說:「羽蓁的命,總算是救回來了。」
姜殷政讓父母親先回家休息後,直接進入病房。
羽蓁閉著雙眼,像個天使似的,他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輕輕撫開她的劉海,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失去血色,心像被什麼揍一拳似的,難捱。
皺眉,他的眉心豎起一道川字,不滿填入。
李羽蓁睡得並不熟,輕微碰觸就把她吵醒了,睜開眼,他眉間川字映入她眼簾。
他不高興,是嗎?是臨時狀況打亂他的計劃?美國的工作還沒處理好吧,難怪他看起來那麼生氣。
「對不起。」她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嘴唇乾涸、聲音沙啞。
她的對不起讓他更加厭煩自己,緊鎖的眉,鎖出一道嚴厲。
張口,她勉強笑說:「你有沒有去看過小孩?」
「沒有。」他如果到育嬰室,絕對不是去看小孩,而是去揍小孩。
「為什麼不去?」是因為他仍然未做好當父親的心理準備嗎?心,悄悄地揪起。
「現在不是探視時間。」
「你是孩子的爸爸,從那麼遠的地方趕回來,你告訴護士,他們會通融的。」
「不必,等時間到了我再去。」
「可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他們,兒子女兒都好可愛,看見他們,你會忍不住想要再接再厲,給他們很多弟弟妹妹。」
「不要再生小孩了,兩個已經夠多。」他拒絕,拒絕再一次的意外。
他的話像驚雷,一口氣打上她的腦門,措手不及地,她的心又被擰緊。
看起來,他真的很不高興,可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早產、不是故意讓狀況看起來很驚險、不是故意要把他叫回台灣……
怎麼辦呢,他那麼不喜歡小孩,她怎能期待小孩教會他愛?
心微微地失望,垂下眉睫,忍不住她又想說對不起了,那個時候她應該把避孕的工作做好的。
「閉上眼睛、好好休息。」醫生說過,這次的生產讓她身體很傷,幸好她夠年輕、有本錢,可以慢慢調養。
又是這句「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不滿,但她咬住下唇,乖乖閉上眼。
她真的很想安慰自己,沒關係,他本來就不是擅長表達感情的男性,他需要時間學習……可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小Baby也打動不了他的心,她有什麼本領贏得他的愛情?
穗青超可愛的,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公主,愛哭愛笑,像個洋娃娃,所有人見到,都會忍不住想逗逗她、掐掐她,穗勍就不同了,他不太有表情,常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週遭環境,像在觀察什麼似的。
說到做到,她攬下養育孩子的重責大任,儘管兩個孩子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亂,但她還是堅持給丈夫弄三餐,讓他察覺不出當父親前後有什麼不同。
靠在嬰兒室門口,姜殷政雙手橫胸。好動的穗青已經睡熟,但穗勍還是精神飽滿,一歲半的小個頭,歪歪扭扭地走到書架旁,抽出繪本,再歪歪扭扭地走到羽蓁身邊,要媽媽念故事。
兩個孩子的發展和書上說的完全不一樣,都說女孩子語言學習得快一點,但他們家穗青把所有的體力都拿去發展體能了。
同樣的一歲半,穗勍已經可以用七八個字串成句子,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而穗青只會說一句「媽媽,愛愛」,只會聽著兒歌、瘋狂扭動包著尿布的小屁股,穗勍一有時間就翻書、玩積木,穗青最大樂趣就是破壞弟弟的積木作品,幸好穗勍是個冷靜傢伙,從不哭鬧、不告狀,否則,羽蓁哪有力氣扮演貴婦。
李羽蓁抱起兒子,笑著說:「穗勍啊,媽媽要說幾次你才懂啊,要多笑、要可愛一點.大家才會喜歡你啊,人際關係很重要的,像爸爸那樣多吃虧啊,冷冷的一根冰柱子,讓大家都怕他、卻不愛他,賺再多的錢也賺不了別人的真心喜愛,很可憐的。
笑一個嘛,我的小冰人,你得用嘴巴告訴媽媽,我才曉得你愛我啊,不然我哪裡猜得到你喜不喜歡我,要一個女生猜你的心思,很過份耶,你要學著跟媽媽談心,學著和我分享感覺啊,來,學學穗青嘛,說:『媽媽,愛愛』,讓媽媽感動感動,好不好?」
李羽蓁拚命逗著兒子,可惜他沒什麼大反應,只是扯著母親衣袖,堅持要她唸書,她笑笑,拿起繪本,一句句為兒子念故事。
難得地,姜殷政扯了扯嘴角。冰柱子?原來她是這樣看他的。
不過她沒說錯,他的人際關係的確不好,從小到大,沒什麼同學會上門找他,他不懂溝通、不會對人訴說感覺,他比較擅長的是命令,他可以下達很精準的命令,讓員工清楚明白自己的要求,至於談心?他想都沒想過。
所以說,讓女人猜測自己的心思,真的是很過份的行為嗎?
「羽蓁,愛愛」?他套用那個軟軟的句子,想起熱戀男人對女人說的話語,一陣雞皮疙瘩湧上,算了,他從不勉強自己。
「咦,爸爸回來了耶。」李羽蓁發現他站在門口,抱起兒子走近他,仰頭看著他的臉,輕聲問:「累不累,是不是餓了?」
她永遠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胃。
「有一點。」
「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想喝熱湯。」
「我給你煮一碗南瓜蘑菇湯,好不好?」
「好。」
「那……」穗勍拜託你嘍。」她狡黠一笑,把兒子塞進丈夫手裡,離開前,她親親穗勍的額頭,說:「穗勍乖乖,和爸爸好好玩哦,媽媽馬上回來。」
李羽蓁踩著輕快腳步下樓,把時間空間留給丈夫,期待如果他們多一點時間相處,會不會爸爸被兒子感染,多幾分童心與快樂?
她走了,留下兩個不懂得「玩」的男人,面對面,不知該做什麼好。
「你要聽故事嗎?」
好久,姜殷政才想起繼續念故事書,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穗勍注視他,面無表情。
好吧,他同意羽蓁的話,如果清醒的是穗青會比較好處理,至少她會用笑容表示「好啊,我要聽故事」,或者皺起五官,讓你清楚「我不要聽爛故事」,穗青不需要語彙就比穗勍更能表達自己。
「你想玩積木嗎?」
他還是面無表情。
姜殷政終於理解為什麼羽蓁要喊他小冰人,雖然他不認為這是大問題,至少他這根冰柱子還不是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幾,但……這樣的孩子,真的不討喜。
「不然,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口氣裡多了兩分不耐煩,對孩子發脾氣很差勁,但說實話,跟外星人溝通或許比跟穗勍溝通還容易。
穗勍很有「毅力」地,面無表情地持續望住父親。
他歎氣,做了爸爸,才曉得當年父母親為什麼對優異的自己還是有若干的不放心。
二十分鐘過後,李羽蓁端著濃湯回到嬰兒房,發現丈夫沒有把兒子抱在身上,而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對面,一本正經地對他「講課」。
「接下來我們談經濟環境,總產出與生活品質,所謂的Busi-nesscyde。我們首先講國內的生產毛額,也就是我們常常說的GDP,它包含了真實的成長率、購買力平價說……」
忍不住,她笑了,笑得想彎腰,要不是顧慮到手裡的南瓜蘑菇湯,她真的會笑到讓他失去面子。
但,不行啊,她的丈夫是個很要強的男人,面子自尊比什麼都重要,他那麼重形象、那樣介意完美……聳聳肩,她還真是愛上一個難搞的男人,要讓他愛上自己,要讓他說一些瘋狂語言,好像真的……不容易。
才轉眼,兩個小孩就上了小學。
穗青剛到學校,就男女老少通吃,人人都喜歡她,而穗勍冷淡的態度能有多好的人緣?想也知道。
不過幾次考試下來,他的表現得到老師的另眼相看,他實在太優秀了,優秀到老師要求家長帶他到大醫院測量智商。
李羽蓁不打算這麼做,她希望孩子健康正常長大,不想給他貼上資優標籤,何況丈夫的早熟讓公公婆婆多麼擔心,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兩個孩子不再時刻黏著她,加上有公婆幫忙,她的生活突然多出一片空白,在高中好友霧澇的支持鼓勵下,她開始經營一個美食部落格。
因為丈夫,她學會做美食,因為美食,她多了個可以抒發的園地,她在部落格上面發表美食文章,並附上可愛的小插圖,以及詳盡獨到又帶有趣味的見解,慢慢地,她成為網路知名的美食部落客。
也因為要拍攝照片上傳,霧澇介紹朋友指導她攝影技術,現在,不是唬人的,她的攝影技術不比專業攝影師遜色。哪關,如果殷政破產了,說不定她還可以靠這項技能,養活全家。
至於殷政,也不知道是習慣、還是放棄了,她不再企圖從他、身上得到愛情,年紀漸長,她懂得人生有太多事不能被勉強,就像你無法勉強牛用兩條腿走路,無法逼迫老虎吃素,無法要求蚯蚓不要住進泥土……
所以,她學會安於現狀,安於當殷政的家人、當他孩子的媽、當他的人際粉底,雖然心總覺得缺少一塊,但她想開了,無所謂,她愛他就好,何必逼他也要付出同等愛情?
反正他是個好丈夫,身為丈夫該做的事,他—件也沒少做過;他也是個好父親、好兒子,他已經盡全力維繫一個家庭的幸福,她實在不應該再對他過份苛求。
也許,有的人天性裡就是沒有屬於愛情的這塊區域。
所以她決定自己快樂著,因為當他的妻子而快樂、因為當穗青、穗勍的母親而快樂、因為當公婆的好媳婦而快樂。
她慢慢理解,只要要求少了,心不貪婪了、腦袋不鑽牛角尖了,要快樂,真的不是太困難。
「羽蓁,殷政什麼時候才回來?」婆婆問。
「兩個星期吧,我會去機場接他。」
殷政去了法國,最近子公司一間間越開越多,他能待在家裡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了,現在更是少得可憐,羽蓁沒生氣,因為她理解殷政有多麼重的事業心,如果支持丈夫是身為妻子最重要的事情,那麼,她樂意當他的支柱。
「你知不知道聚少離多,對夫妻關係有多危險?你為什麼不勸勸他,多留一點時間在家裡?」她拉住羽蓁的手,坐進椅子裡,憂心忡忡地說。如果不是太擔心,哪個當媽的會不信任自己的兒子。
勸他多留一點時間在家裡?怎麼可能?李羽蓁失笑。
殷政哪是能被勸得動的男人,他做事有他的計劃、目標,如果真能改變得了他,她何必學會放棄追逐他的愛情。
微笑搖頭,她還是替丈夫說話。「媽,你別擔心,殷政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你也知道他帶周敏芬出國?」
「周敏芬?」
李羽蓁不知道,她只曉得前陣子,有個八卦雜誌說他和模特兒周敏芬在傳緋聞,那時候,她拿了雜誌跑到他面前問了,他態度嚴肅,好像她問了多麼荒謬的事,後來他歎氣,對她拋下一句,「永遠都不要拿這種無聊問題來煩我。」
她後來想想,也對,他根本不是對女人有強烈興趣的男人,況且光是忙工作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搞男女關係。
「別告訴我,前一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你不知道周敏芬的事?」
婆婆盯著她看,心疼媳婦太單純,要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樂意成為已婚男人的一部份,她們嘴裡說不要男人負責任,卻一點一點侵蝕男人的幸福蒙庭,有的還更狠,乾脆也生一、兩個小孩,和正室分庭抗禮。
他們家兒子很負責任,要是碰到這等有心計的女人,日子還能平靜嗎?
「周敏芬的事,我們談過了,我信得過殷政,媽不相信他嗎?」
「我當然信得過殷政,我不信任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風評有多差啊,說不定她甩兩瓶酒把殷政弄昏,假戲真做,如果她的目的只是搞個風波,敲詐幾百萬也就算了,如果她圖謀的是姜太太的位置,羽蓁啊,你怎麼辦啊?」
她拍拍媳婦的肩膀,這孩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羽蓁是怎麼為這個家庭、為殷政盡心盡力,她很少想到自己,所有事都以丈夫的出發點為出發點,她敢保證,兒子再也不會碰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我想……不至於吧。」
「防人之心不可無,光想到周敏芬一路跟殷政到法國去,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媽,你先別急,等殷政回來,我再和他談談。」
「不行不行,兩個星期耶,那個周敏芬不知道有多少個下手機會,真要等到殷政回來,說不定就來不及了,這樣好了,我讓金秘書給你訂機票,你馬上到法國。」
「媽……穗青、穗勍……」
「去吧,孩子有我們兩個老的照顧,你就算不為你自己也為兩個孩子想想吧,難不成你要拖到周敏芬把你的家庭弄破碎了,才來補救嗎?。」
她找不出話來辯駁,就這樣,在婆婆的堅持下,隔天,她搭上飛往法國的飛機,抵達他住宿的飯店。
她想過,他會因為自己的到來不愉快,卻沒想到,她在飯店裡住了三天,才見到自己的丈夫。
他穿著一襲銀灰色手工西裝,回到飯店時,精神奕奕,看不出已經連續忙了幾十個鐘頭的模樣,讓她不得不疑心,他不是忙,而是有另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對不起,我來是因為……」
「我知道,爸打過電話給我。」他的口氣裡並沒有憤然,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那你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她試圖在他眼底尋找心虛,可是,沒成功。
是因為他光明磊落,心實坦蕩,還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必須為這種小事情感到心虛?
李羽蓁凝視他,二十九歲的殷政看起來既英挺又帥氣,這樣的男人再加上多金,有多少女人會想要和他牽扯關係?不管這個周敏芬是實或虛,她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一次次處理這種關係!
「你認為,我有什麼話想要告訴你?」他反問,好看的眉頭皺起。
羽蓁不會以為周敏芬的傳言是真的吧,她那麼懂他,怎麼可能不理解他的潔癖?
「為什麼周敏芬會和你一起出國?」她還是問了,雖然她並不十分相信這個傳言。
「她在這裡有工作、我也有。」
周敏芬是他們這次廣告案新聘的模特兒,要到法國取景,沒有刻意安排,但他們就是在同一天出現在機場,她為公司工作,特地過來跟老闆打聲招呼並沒有什麼不對,他沒想過會有人拿此大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