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主人。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報告,同時需要您的同意來進行某件事。」貝蘭小心地說。
「最好是值得冒險聯絡的重要事,否則……哼!」
貝蘭倒抽一口氣,顫聲道:「是關於圓形貨物……」
「圓形貨物!?怎麼樣?」
聽得出主人很有興趣,貝蘭才稍稍鬆了口氣。「我找到能夠解開它的鎖的人了。」
「你確定?」
「確定!」
「有什麼憑證?」
「他是上鎖的人。」
「咦?你找到設計者了?怎麼找到的?我們的內應找了這麼久都沒能找到,你怎麼有辦法找到?」詫異的聲音問道。
「當然找不到,他根本不是太空總署的人。」貝蘭頓了頓,「他是我以前的未婚夫,他只是臨時起意玩一票而已。」
對方沉默著。
瞭解主人的懷疑天性,貝蘭忙著解釋。「我查過他在麻省的紀錄,他是個科技天才,主人,如果不是要回家接下他父親的公司,他早就應太空總署的邀聘進去了。」
「他是……」
「瑞帆財團的總裁傅維任。」
「瑞帆財團總裁傅維任?」對方驚詫萬分。
「是的,主人。」
「你為什麼跟他解除婚約?」
「呃,我……」貝蘭有點尷尬。「那時……瑞帆只是台灣的一家中型公司而已,所以我……」
「看樣子,他還是個商業天才。」
「是,主人。」
「他可靠嗎?如果你把圓形貨物交給他解鎖,他不會懷疑嗎?」
「他只是單純的生意人,主人,而且……我們現在又在一起了。」貝蘭說。
「在一起?」
貝蘭趕緊乘機推薦心愛的人。「主人,如果我能夠把他拉攏過來,瑞帆會是個絕佳純掩護,絕不會有人想到富可敵國的傅維任和『紅蕃』會有任何關聯。這和您要求的條件『絕不可能』完全吻合。」
「嗯!既然絕不可能,你又憑什麼認為他會為我所用?」
「因為,主人,他太有錢了,他覺得生活過得太無聊,他想要追求刺激、危險、挑戰!就連太空總署要求他再為他們重新設計一次他都不要,他說他要設計更好的,重複太無聊了。」
這下子真的勾起他莫大的興趣。「更好的?」
「是的,主人,他說他喜歡向自己挑戰。」
「這個傅維任倒是跟我很像,喜歡危險、刺激、向自己挑戰……挺有趣的人……」
對方似乎在喃喃自語。
「主人?」
「好,」他似乎有了決定。「設法把他拉攏過來。」
「可是,主人,恐怕……」貝蘭稍微猶豫了一下。「需要您親自出馬。」
他的聲音立刻變得極度恐怖陰沉。「你跟他提到我?」
「沒有,主人,絕對沒有,主人,沒有經過您的同意,我怎麼敢洩漏您的身份呢?」
貝蘭慌亂恐懼地顫聲否認。
「那麼你那樣說又是什麼意思?」音調恢復八成正常。
「我……我只是試探他而已,他卻說他從不為別人工作,也不願意與人合夥。」
「我暗示他,可以提供他一些危險刺激的遊戲,然而他也表示他不接受女人的意見。他是個相當自傲的人,恐怕就是指派別人和他談,他都會不屑一顧,或者一次、兩次後他就沒興趣了。需要有一個和他同樣自負、同樣倨傲的人和他談,才能勾起他真正的興趣。」
對方沒有出聲。
「主人,有瑞帆做掩護、有傅維任為我們無限制的設計武器,主人……」
「我瞭解了,我過幾天再聯絡你。」
貝蘭忙道:「主人,請盡快,三、四天後,太空總署的人就要來接他了,他需要有個理由來推拒對方。」
沉默一下後對方才說:「我知道了,後天回你消息。」
貝蘭大大鬆了口氣。「是,主人。」她恭謹應道。
***
在貝蘭與神秘首腦聯絡的同時,山米正重複地再一次確認所有傅維任曾為情報系統、國防部工作過的資料都已毀滅。
其實這點並不難做到,因為知道傅維任為美國政府工作的人本來就寥寥無幾,尤其是他一開始便要求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這份「兼差」,因此來往的資料、研究報告上皆以代號稱之,只要消除掉來源就可以。而知道代號主人的就是高階層的那幾位,只要他們守口如瓶就行了。
CIA探員開始逐一調派任務到國外或者請長假等等,事實上,他們卻暗中潛伏到紐約附近埋伏等待。一些身份有待質疑的探員,則被調到國外進行一些特殊任務,以防消息外洩。
為了免除傅維任的後顧之憂,若馨和寶寶將被送到一個隱密的住所暫居。臨行前一晚,夫妻纏綿終宵、呢喃無盡。分手前一刻、更是依依難捨。
「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喔!」若馨淚水盈眶,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
「我知道,小女孩,就算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你和寶寶著想。尤其是你,我只要一想到要是我不在了,你就會窩到寇德懷裡,就算已經到了鬼門關門口了,我也會硬闖回來,我可是對戴綠帽子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維任摟著小妻子安慰道。
「對!你就一直這麼想著就對了,你敢給我死死看,不只寇德?我會讓你戴一整疊綠帽子,一天戴一頂,永遠都戴不完!」若馨狠聲道。
維任失笑。「真這麼狠?」
「對!」她瞪著他,然後毫無警告地,她突然大哭出聲,打雷兼下雨。「不要了!我不要了,老公,我們不要管了,讓他們自己去想辦法,這又不關我們的事,為什麼要你去冒險?我們回家回台灣,這是美國人的事,關我們中國人屁事!老公,我們不要管了好不好?老公,拜託……」
真是令人手足無措,一直興致勃勃地參與事件進行的若馨,居然臨時變卦!
維任無措地瞧著她滿臉淚痕,真是心疼又為難。「呃,小女孩,這時候改變主意可能不太妥當吧?」
「鬼扯!說不去就不去,他們還能怎麼樣?押著你去嗎?」
這女人又強起來了!「小女孩,他們保證過會保護我的,而且我也……」
「放屁!」若馨伸手胡亂拭淚。「CIA保護的人又不是篤定安全,電視上都有演的,團團保護之下還不是照死不誤,何況你是單身匹馬闖進去。我不管,你不准去!」
「電視……」維任啼笑皆非地不知如何反駁才好。
在外面久等不著的山米忍不住進來看看,「怎麼了?兩位,還沒親熱完嗎?」
若馨猛然轉身面對山米。「通知你一聲,我們不管了,就、這、樣!」
山米眨眨眼,似乎並不很意外,他望向維任,維任苦笑。「我明白了。」山米輕描淡寫地回答。
若馨蹙眉。「我是說真的,我們不管了,我丈夫不需要替你們去冒任何險,你懂嗎?他哪兒也不去!」
「當然、當然,我瞭解。不過,我們這些日子來合作得還算愉快,如果我提議乾一杯,讓我們輕鬆愉快地結束我們的合作關係,相信傅夫人應該不會反對吧?」山米邊說邊往酒櫃走去。若馨懷疑地盯著他。「我丈夫說我不能喝酒。」
「蘇打水應該可以吧?」
十五分鐘後,若馨沉沉地熟睡在維任懷裡,維任歉疚又愛憐地拂去她臉上的髮絲。「幸好傅先生有考慮到這點。」山米在另一邊的沙發上仍啜飲著白蘭地。
「我瞭解她。」維任疼惜地親親她的唇。「她捨不得我,就如同我捨不得她一般。」
「我們會好好照顧她們母子的,傅先生,我以我的生命發誓。」
「你們當然要,」維任說:「他們是我的寶貝,我什麼都可以捨棄,包括我的生命,只要他們安好無缺,我再無所求。」
***
曾是美國聯邦監獄的所在地監獄島,位於舊金山港外海上兩公里處。當美國的犯罪率日益上升時,美國政府就選擇了這個離陸地不太遠,但是受限於海浪、潮流和水溫之故極為孤立的小島,作為監獄的地點。被關到這裡來的罪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黑社會狠角色,逃獄率幾乎是零。這樣的孤島、這樣的歷史背景,不禁令人聯想到電影「變臉」裡,換上Castor一張臉的警察Sean,最後要靠自己的本領逃出監獄時,卻發現原來他所在的監獄竟是在茫茫的大海上,逃生無望。隸屬於金門國家遊樂區的監獄島,白天是遊客的參觀天地,夜晚卻是個陰森森的恐怖無人島。
八月初的一個幽靜夜晚,原該是渺無一人的地獄卻人影幢幢,出現了不少人在黑暗中快速地移動著。不久,在深處的監獄餐廳陡然亮起燈光,一張光滑的暗褐色原木桌子,和兩張同樣質料的大椅子被搬到餐廳正中央置放,桌上有一瓶酒和兩支高腳杯。
約十五分鐘後,一艘遊艇靠岸,從上面走下一男一女,相偕進入監獄餐廳裡。
「請通知主人,傅總裁和我到了。」貝蘭朝一旁西裝筆挺的大漢說道。大漢點頭離去。
維任揚著眉。「主人?」
貝蘭有點尷尬地笑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維任。」
「我警告你,貝蘭,」維任冷聲道:「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情況,事情如果不是在我的掌控之下,任何事我都不會同意!」
「英雄所見略同。」清朗話聲從陰暗處傳來,隨後出現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綠眼棕紅色頭髮,頂多比維任大上一、兩歲,一張似乎永遠笑咪咪的臉龐英俊討喜。
他伸出手,「傅總裁,久仰。」
維任一動也不動。「可惜我無法同樣這麼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維任的無禮,似乎反而讓他感到很愉快,他不在意地收回手。「抱歉,是我無禮在先。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用名字了,早就忘了自己到底叫什麼了。」
維任冷笑。「那我該叫你什麼?主人嗎?」
「當然不是,」他擺手請維任就座。「來,我們先坐下來喝一杯再說。」
維任撇撇嘴上前就座,眼角則仔細觀察著四周。外面約有二十多個人,裡面則約有七、八個人。他暗暗皺眉,再加上貝蘭和中年人將近十人,一個徒手沒有武器的人,該如何應付將近十個身懷武器的人?嗯……得好好想想才行。
貝蘭為他們倒了兩杯酒後,退到後邊和穿西裝的大漢站在一起。
「來,」男人舉起酒杯。「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維任端起酒杯搖了搖。「真對不起,我從不跟人合作,所有事情都只能掌握在我手中,我不聽人命令、也不接受建議。」
「好、好,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他仰頭大笑,「別人這麼說我一點也不信,但是你……你就是有那個條件、有那個氣勢讓人不得不信。」
維任沒出聲,他表面上狀似不耐,暗地裡神經卻十分繃緊。他正在等待,如果他髮帶裡隱藏的追蹤器沒有失靈的話,CIA探員應該在十五分鐘之內會到,雖然這個地點頗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他啜著酒端詳維任。「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維任瞟貝蘭一眼。「她只告訴我,你能提供我一些刺激性遊戲,其他一切守口如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但是……」他瞄一瞄散立在周圍的西裝大漢。
「這算什麼?我不喜歡這樣,或許你們能提供的遊戲也同樣無聊,也或許……」他冷哼了聲,「我根本就不應該來,這裡根本就沒什麼有趣的。」
「別這麼急嘛!」男人始終笑咪咪的。「我想傅總裁能掙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毛毛躁躁就能得到的,能成大事者,一定要有高度耐心才行,不是嗎?」
「當一切都在我的操控之下時,我的耐心比任何人都好,因為我知道事情將會如何發展、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可是那樣一來,就真的沒什麼趣味性了。如果一切都能預先知道結果,還有什麼刺激性可言?」考量著對方的話,維任聳聳肩。「好吧!先說說看你有什麼刺激的事能夠讓我感到有趣的?」
男人為自己再倒一杯酒。「你能夠設計武器?」
「推進器。」
「同時也是武器。」男人放下酒瓶。
「那又如何?」
男人端起酒杯,從杯沿上方凝視他。「挑戰自己,做個更好的如何?」
「就這個?」維任嗤笑一聲。「我不會自己做,還用你來教?」
「可是……」男人搖搖酒杯。「你沒想過要試驗一下你設計出來的東西到底效果如何嗎?」
「試驗?那是太空總署的事。」
「不,我是說武器試驗。」
維任瞇起眼。「我不懂。」
「你懂!」男人微笑。「只是你不能,以你現在的身份不能做那種事。但是,想想……」他笑得更深了。「能夠試驗一下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不是很刺激嗎?到底是能毀滅一個村莊或是一個城市?是一個鐘頭或是一瞬間?知道自己居然能夠決定某些人的生死,難道這還不夠刺激嗎?」維任沉默。「不必否認,你一定想過!所以我建議,設計由你來,試驗交給我。或者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安排讓你來親自做試驗,保證絕對不會讓別人知道。怎麼樣?考慮一下?」維任依然沉默。「在你考慮的同時,可否請你幫一點小忙?」維任望著他。男人招手,他後方不遠處的人,立刻把一個手提電腦拿過來放到桌上。「幫我解開這個。」他說,同時把電腦打開推到維任前面。
維任凝目一看。「這不是……」
「很眼熟,對不對?來,你一定能輕易解開它,畢竟,這是你親自『鎖』上的。」
維任將視線移到男人身上。「你是『紅蕃』裡頭的人?」他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老大。怎麼樣,意外吧?」維任神情莫測地點點頭。「有些意外。」
「那麼你就能相信我的確能夠帶給你很多刺激的遊戲了吧?」
「刺激……」維任再次點頭,「而且危險。」
「完全符合你的遊戲規則。」
「好像是。」
「那麼……」男人指指電腦。
維任沒有動手,他只是微低頭看著電腦。「解開它也沒用。」
男人微微一愣。「為什麼?」
維任抬頭看他。「因為裡面只有一半的資料。」
男人面色稍變。「什麼意思?」
「意思是……」維任掃視周圍。「我只放了一半的資料在裡頭,為的就是防範有人盜取這份設計。」
男人轉頭厲視貝蘭,貝蘭不敢置信地瞪著維任。「不必怪她,她也不知道,事實上,這件事只有我和我老婆知道,連太空總署的人也不知道。」維任冷靜異常地說。
男人慢慢轉過頭來凝視著他,臉上的親切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神情。
「你到底是誰?」
「傅維任。」維任瞄一瞄貝蘭。「她絕不會認錯她的前任未婚夫的。」
貝蘭的臉色慘白而驚恐萬分。「你為誰做事?」
維任搖搖頭。「我說過的不是嗎?我從不為別人工作,我只為我自己、呃還有我老婆做事。你不知道,她老是喜歡推說我廚藝比她好,然後三腳兩手的把我趕到廚房去。唉!女人啊……」
男人凶狠地盯著他。「你一直在演戲,在貝蘭面前、在我面前,但是,現在你自動暴露你的偽裝……他們快到了是嗎?」
維任無辜地望著男人。「誰?誰快到了?」
男人轉向貝蘭。「貝蘭,你引狼入室了!」
「不!不!不可能!」貝蘭茫然地直搖頭,「這怎麼可能?他是瑞帆總裁啊!他怎麼可能讓自己親自來做這麼危險的事?這不可能,不可能……」
「就因為他是最不可能的人!」男人轉向維任,「你不怕死嗎?」
「怕!怕死了!但是我不一定會死吧?」維任鎮定地說。
「貝蘭。」中年人怒吼,「你到底還有多少關於他的事沒查到?」
「我……我不知道……」
外面突然傳來陣陣喧擾聲。
剛好來得及!維任微微一笑,他瞧瞧四周逐漸圍攏過來的西裝大漢。「只是一些小事沒查到而已,譬如我是……」他拎起電腦順手甩出去,三支手槍隨之飛出,「跆拳道四段……」他一手撐在桌面上,雙腳連續飛踢,又是四支手槍甩飛出去。「合氣道二段!」
維任繼續衝向最後一支手槍,火花縱當中冒出來,他立即側身,但左肩頭仍然感到一陣灼熱,他不予理會,兀自旋踢一腳,持槍大漢整個人飛躍出去。
失去手槍的一干手下迅速包圍過來,從人群縫中,維任依稀可見貝蘭與男人匆匆往後面逃去。雖然著急,但他已是自顧不暇,哪有空去管趁隙溜走的首腦?
約莫十分鐘後,山米與海特一前一後率眾探員進來時,維任正好解決掉礙手礙腳的一干手下,正想往後面追去。「別追了,傅先生,統統抓到了!」山米叫道。
維任回頭,「抓到了?全部?」
「全部,傅先生,」山米笑嘻嘻地說:「包括首腦。」維任轉身走回來。
「沒搞錯?確實抓對了?」山米笑著說:「絕對沒錯,他、呃、罵你罵得好難聽……」
維任笑笑。「應該是他了。」
「沒錯,是他。真不容易啊!」
「抓到就好了。」維任晃了晃。
「還真多虧了傅先生,否則……傅先生!」
山米、海特同時一左一右扶住維任軟癱的身軀,山米更是在維任的黑色西裝上摸到滿手鮮血。
「完了!他受傷了!傅太太會殺了我!她一定會!」
***
紐華克國際機場出境處,山米與海特跟在心事重重的維任身後走出去。她會破口大罵?
還是威脅要離家出走?也可能手捶足踢?或是來一場冷戰?不會鬧著要離婚吧……就這樣,維任七上八下心有旁騖的往前走。
山米與海特更是不安。拍胸保證的結果卻是……卻是所有探員無一人受傷,單單純粹幫忙性質的主角受了傷!一想到若馨凶婆娘的狠樣兒,兩人不禁對視一眼,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三個男人惶惶然地走著,忽地……
「老公!」
維任停住腳步,往聲音來處望去,一個絕不會認錯的熟悉身影,迅速地往他衝過來,後面跟著兩個男人急忙忙地跟著跑。
若馨喘著氣衝到他身前定住,「老公……」她摸摸他的臉,撫撫他的胸膛,最後輕碰一下他吊住左手的繃帶,然後,她……
「哇……」若馨就這麼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千算萬算就沒算到竟是這種情形,維任呆了呆,立刻蹲下來。「小女孩,我沒事,別哭了,我真的沒事……」
若馨根本不甩他,她只是哭得更大聲而已。
「唉!你別這樣,是我不好,不要生氣了,我向你道歉?保證以後絕不會那樣了好不好?我發誓!」她哭得更大聲!
四周開始聚攏好奇的群眾,每個人都嘰嘰咕咕地討論著是那個男人欺侮那個女人,山米和海特更是手足無措地呆立一旁。
維任歎息一聲。「小女孩,別哭了,你再哭我就把你扛到肩膀上來,那樣對我的傷可不太好喔!」
哭聲倏然止住,她淚眼汪汪地瞅著他,「你發誓不再那樣了?」她哽咽著問。
「我發誓!」
「你要是再那樣,我就……就……就和你離婚!」
「不敢了!小女孩,不敢了!」
***
九月中,維任的傷全好,若馨也復學了。台灣凌家傳來消息說,雪莉已離婚,兩歲多的小女兒跟著她,甚至連雪倫也跟丈夫鬧彆扭而跑回娘家。
夫妻倆面面相覷,若馨手上還舉著斷了線的電話筒、張著嘴巴呆楞地想著怎麼會這樣?
維任拍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隨即繼續教寶寶上網路駭客。這小子跟他老爸一樣是個天才,兩歲半不到,電腦玩得比他老媽還要行,每次一家三口玩電腦遊戲,輸家包準是女性一族。
隔年農曆春節前半個月,若馨打電話回家通知家裡。「媽,今年我們要回家過年。」
「太好了!」剛放下電話,尤珊如便倚著電視想著,我們?哪來的我們?
一個星期後,維任一家三口回到忠孝東路的頂樓公寓。維任早已通知總公司的人派人來打掃過,所以他們只要整理好衣物就算大功告成了。翌日一大早,經過若馨一番整治,寶寶成了標準小帥哥一個,跟他老媽一模一樣的烏黑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呀轉的,完全是他老媽鬼靈精樣兒的翻版。
台灣沒有紐約那麼冷,什麼毛皮大衣全省了。三個人輕裝便履,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往凌家去,當然是心裡建設周全後才敢出門。反正不外乎,大呼小叫哭爹喊娘、或是拍桌怒吼令其離婚那一套,當然道歉、對不起、失禮了總是少不了,然而自個兒心意先抓牢準沒錯。
凌家大門一打開,尤珊如的驚喜呼聲尚未出口。
「哈羅!」寶寶就先興奮的打了聲招呼。
若馨賞賜小腦袋瓜子一記爆栗。「什麼哈羅?講中文!叫外婆!」
尤珊如彷彿得了老年癡呆症般怔愣地瞪著小傢伙。
寶寶噘著小嘴、撫著後腦勺,頭往後一扭。「爹地,媽咪打我,你快點扛她去臥室修理她!」
老年癡呆症霎時變成腦中風,尤珊如顫抖的手指著維任,啊、啊地說不出半個字來。
維任只能回以尷尬的笑容。
「媽,怎麼了?到底是誰啊?怎麼開個門開這麼久?」雪莉的聲音由遠向近。
「媽,爸說要……小妹!」
「哈羅!」
「又哈羅!講中文聽到了沒有?」又是一顆爆栗賞賜出去。「叫二姨!」
「爹地,媽咪又打我!」小傢伙再一次朝佇立在後頭的老爸告狀。
維任的笑容更勉強了。
凌家真可憐!兩個腦中風患者堵著大門不讓親人進入。
「珊如啊!到底在幹什麼啊?娃娃說要吃……若馨!」
「哈羅!」
「你這該死的小兔崽子!」爆栗還沒來得及賞賜出去,小傢伙早已一溜煙逃到老爸身邊去了。「你再給我哈羅一聲看看!叫外公!」
小傢伙抱著老爸的大腿,仰頭可憐兮兮地求救。「爹地,媽咪又要打我了。」維任的笑容僵在臉上。凌家這一位腦中風患者症狀較為緩和,至少他說得出一個字。
「你……你……你……」若馨回頭看看老公僵硬的笑容,她歎息一聲,無奈地搖搖頭。
「好吧!既然連門都不讓我們進去,那我們明年再來試試看好了!」她轉身拉著老公兒子要走人。
「等……等等!」
若馨只把顆腦袋扭過來。「幹嘛?」
「你們先進來……再說。」輕度中風患者說。
「真的讓我們進去?三個人全部?」
凌天豪看著維任,又瞧瞧小傢伙。「當然是三個人,還能少了誰嗎?」
若馨指指兀自發癡的母親。
凌天豪看看妻子。「行了,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待會兒就沒事了,先進來再說。」
凌天豪在前,維任夫妻倆牽著寶寶隨後,雪莉扶著尤珊如殿後。
客廳裡,大腹便便的雪倫正逗著一個小女孩兒玩,她轉頭朝客廳口瞧過去。
「咦?小妹……耶?」她瞪著維任和寶寶。
「哈……」
「閉嘴!你再哈羅一次,我立刻宰了你!」若馨惡聲道。
「爹地,媽咪說要宰了我!」寶寶委屈萬分地瞟一眼若馨。「媽咪不愛我了!」
放下手中的禮物袋子,維任蹲下身安撫兒子。「寶寶,媽咪只是不高興而已。你瞧,昨天你又贏了媽咪兩次電腦遊戲,媽咪覺得很丟臉,所以她現在……」
「傅維任!你說什麼?」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若馨怒吼道:「信不信我宰了你?還有你!你這個小混蛋!」
維任立即抱起寶寶退後兩步。
寶寶緊緊抱著父親的脖子。「爹地,媽咪也要宰了你耶!」
「我聽到了,兒子。」
「媽咪不愛我們了!」
「好像是。」
若馨哭笑不得。「你們父子倆蛇鼠一窩!」
「爹地,我不喜歡老鼠、也不喜歡蛇,我喜歡小狗,我們做狗好不好?」
「不好吧!兒子,做狗就不能玩電腦,不能玩電腦就整不到媽咪,整媽咪不好玩嗎?」
寶寶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開心地叫道:「好玩!」
若馨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雪莉和雪倫早已忍俊不住悶聲暗笑不已,凌天豪也笑意盎然,尤珊如則帶著驚異的眼光瞧著維任。
「來,大家先坐下來再說吧!」凌天豪及時阻止若馨再一次發飆。
大家一一落坐,傅維任帶著寶寶坐到若馨身邊時,若馨還狠狠瞪他們一眼,父子倆同時吐一吐舌頭。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凌天豪問,隨後又加了一句。「你們有結婚吧?」
「爸!」若馨嬌嗔,「那年我出國後第五天,就和他在拉斯維加斯結婚了,隔年五月這小鬼就冒出來搗蛋了!」她瞪瞪小傢伙。
「哇!比娃娃還大兩個月耶!」雪莉叫道。
「所以你一直不肯回來?」尤珊如這一句說是問句倒不如說是肯定句。
「也是,也不是。」若馨笑看維任一眼。「上課的時候我照上,可是一有假期他就帶我到處去玩。我想,我真的是玩瘋了,玩得都沒有時間回來了。」
尤珊如深深看了維任一眼。「他對你很好?」她問女兒。
「很好?」夫妻兩人深情互視。「不,媽,光說很好還不夠,」若馨柔柔地笑著。
「絕對不夠!他當我是寶,兒子是貝,我們母子倆合起來是他的寶貝。」
「是嗎……」尤珊如又似驚訝又似滿意地盯著維任。「他都……沒有亂來嗎?」
「他敢!」若馨狠狠地說:「我先閹了他再說!」
維任輕咳兩聲。
雪莉憋著笑。「那你這些年來一定過得很幸福平靜羅?」
「平靜?」若馨突然眉飛色舞起來。「不!一點也不平靜!老實說,刺激極了!」
「刺激?」凌天豪愕然問道:「怎麼個刺激法?」
維任蹙眉。「小女孩……」
「別吵!」若馨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你們絕對想不到我老公、呃、我是說維任,他還替美國情報局做事吧?」
「美國情報局?」每個人都驚呼一聲,上身往前傾。
「小女孩……」
「叫你別吵!」若馨繼續神秘出擊。「還有國防部和太空總署。」
「真的假的?」雪倫驚叫。
「騙你不是人!去年他還因為幫CIA的忙挨過一槍呢!」若馨得意洋洋的炫耀。
「哇!」八道崇敬的目光立即集中在維任身上,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寶寶好奇地摸摸父親尷尬彆扭的臉。「爹地,你怎麼了?」
「他那一槍挨在左肩上,害我掉了好幾桶眼淚。不過,他幫CIA抓到了一個國際性專門販賣高科技武器的組織頭子,厲害吧?」
「厲害、厲害!」大家不約而同地出聲道。
「那一次啊!我也有……」
維任抱著寶寶悄悄溜出客廳。
「爹地,我們到哪兒去?」
「去幫他們準備飲料去。」
「媽咪要講很久嗎?」
維任回頭瞧瞧若馨興高采烈的神情和四周凝神靜聽的聽眾。
「恐怕是會很久很久了!」
真的很久!
若馨足足講了四十年!
她不停的講給他們的六個子女聽,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
現在,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蘿蔔頭圍繞在她身邊,那是他們的孫子,她依然不厭其煩地複述著,不同的聽眾卻有著同樣津津有味的神情。
維任坐在搖椅上搖晃著,他已經八十多歲了,白髮蒼蒼、滿面皺紋,但是他依然記得當年他在那場宴會中,對她一見鍾情的那份深切感動。
命運讓他們相遇,緣分將他們的後半生緊緊牽繫在一起。他們爭吵過、分開過,經歷過悲哀、承受過痛苦,但他們每次都能彼此倚靠、同甘共苦,直到如今。我的小女孩!他無聲輕喚。
若馨似有所覺的回過頭來,朝他溫柔地微笑著。
她也老了!
但在他心底深處,她永遠是他的小女孩!
那個告訴他,愛他至死的小女孩,那個威脅著要閹了他的小女孩,那個帶給他半生幸福美滿的小女孩,那個他愛逾生命的小女孩。
他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