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絕對不能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一位身著深色西裝的中年男子沿著一條狹窄的胡同往前走,邊走邊再三叮囑。
「我知道。」低沉渾厚的聲音來自後方,那是個身材魁梧壯碩、高大威猛的男人。
穿著一身的黑衣,蓄著短而俐落的平頭,方正陽剛的一張國字臉,濃眉單眼皮,鼻樑挺直,雙唇緊抿,他的目光冷靜銳利,神情威嚴剛正,怎麼看都是個足以信賴的保鏢。
他是石逸,北斗七星中的「玉衡」,奉「天樞」之命來到北京,為的就是爭取這項特殊的委託。
「她很敏感,禁不起一點點驚嚇,在整個護送的過程,千萬別讓她感覺到害怕與不安,你得隨時陪在她身邊。」中年男子又道。
「我明白。」
「還有,你得如同你親筆簽署的契約一樣,在有任何危難時,捨命護她,這點請別忘記。」中年男子說著來到一個老舊的四合院前,轉身盯著他。
「是。」石逸面無表情地道,不過他已迅速地瞄了一眼這間位於胡同底的四合院。
這不是間普通的民宅,門口不但站著兩位保全人員,連大門懸樑上都還裝著先進的監視器,而且高牆上更有一條細細的電線,他一看就知道那是最先進的電流細絲,任誰想翻過這面牆,保證被這細絲電得當場麻痺。
中年男子忽然挑了挑眉,語帶警告地道:「我們會挑上你完全是相信你的能力以及職業道德,切記,這兩星期,你只負責她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可別多問。」
石逸沒有回答,不過他冷漠如山的神情和抿緊的雙唇卻已表達出他的意思。
「推薦你的人拍胸脯保證說你是保鏢界出了名的高手,只是我很納悶,你這麼沉默,為什麼綽號會叫做『咆哮』?」中年男子頗為滿意地笑了,而且還帶著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
這個高大得像座山的男人不但看來嚴峻,而且比一顆石頭還悶,但他卻是保鏢界裡赫赫有名的頂尖人物,只要稍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咆哮」的名號,這正是他找上他的主要原因。
這種問題更沒有回答的必要了,於是石逸仍然沉默著。
幸而那中年男子也沒期望得到答案,回頭朝兩名站崗的保全揮了揮手,那兩名保全立刻將四合院的大門開啟。
四合院裡楊柳垂枝,綠蔭盎然,雖然建築老舊斑駁,但因整理得非常乾淨,看來別有一份陳年的古意。
穿過中庭,一進入大廳,迎面走來一個著白色研究服的女子,恭敬地向那中年男子道:「博士,要接她了嗎?我進去帶她出來……」
「不用了,我們直接進去找她。」中年男子逕自走進大廳後的偏門。
一跨進後廳,眼前的一切頓時變了個樣子,打通了的一條龍舊堂,被裝潢成一間佔地頗大的研究所,裡頭各式各樣新穎的儀器設備和整棟房子的外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那感覺就好像方纔那扇門是個時光通道,外頭還停留在五十年前,一踏入這裡,就是尖端科技的現代……
石逸對這樣的轉變有點意外,不過他什麼話都沒問。
「她原來被安置在研究中心的,但是她的情緒很不穩,只有待在這裡才會乖一點,我們為了安撫她,只好讓她搬回這裡。」中年男子自顧自地向他解釋起來。
他沒吭氣,因為對於他即將保護的對象他早已調查得很清楚了。
馮冉冉,二十三歲,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個腦部移植的存活者,幫她做這項手術的,正是眼前的中年男子,當今中國最權威的腦科研究博士李成夫。
三年前,由於腦部病變,她在李成夫私人醫學研究中心的安排下,接受一項特殊的精密腦部移植手術,當時大家並不看好這項難度超高的手術,畢竟人腦是多麼細密的器官,即使捐贈的腦以特有的方式保存得很好,但以目前的科技,尚有許多無法克服的技術問題。
但是,出乎意外的,這項破天荒的手術居然成功了!馮冉冉奇跡似地在昏迷了十天之後自動轉醒,並且健康地活了下來,成為腦科醫學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創舉。
不過,手術還是留有後遺症,她在醒來之後精神狀態就變得非常不穩,不但歇斯底里,還經常會以英文說著一些沒有人能懂的事。
這情形一直到去年才漸漸平穩,而李成夫慢慢發現,有關她喃喃自語的英文內容並非一般的胡言亂語,相反的,那竟然是有關「變種基因」的種種研究術語!
於是,他連忙找出所有錄下的紀錄資料,並開始追溯移植給她部分大腦的捐贈者的來歷,經過半年來的追蹤查詢,赫然得知,那位四十來歲的女性捐贈者很可能參與過一項極為機密的變種人實驗,由於那份記憶深植腦部,經過移植之後,才會殘存在馮冉冉的腦中,並藉著她的口說出……
這個消息一經醫界口耳相傳,立刻震驚了許多人,除了「人類基因變種」這個主題太過敏感,更重要的是至今仍有許多生物學家想一采這項醫學上的奧秘,因此,馮冉冉頓時成了最熱門的話題,而且有關她的事從中國燎燒向全世界,許多對基因變種好奇的人士紛紛透過關係想和她做接觸,甚至有人企圖將她「綁架」到國外進行進一步的腦部研究,好得到更多人類基因變種的資料。
為此,李成夫不得不加派人手保護她的安全,並拒絕媒體的拍攝和訪問,對他來說,馮冉冉成了他最重要的資產,只要解開她腦中的秘密,說不定中國就能早一步得到有關變種人的訊息,並在基因工程中領先其他國家!
只是,礙於本身設備儀器的粗糙,以及經費不足的困擾,李成夫始終無法進一步去分析馮冉冉腦中究竟藏有什麼內幕,除非能和國外一些先進研究機構合作,否則馮冉冉腦部的秘密終將只是一道謎題。
就在這時,著名的「創世財團」主動前來接洽,他們提出了一份合作計畫,他們願意提供大筆資金來協助馮冉冉的腦部開發,而且強調整個成果將會由雙方共享,但唯一的條件就是馮冉冉得出席由創世財團主辦的醫學年會,並允許他們將她列為其中一項發表的項目。
李成夫對創世財團的這項請求極為動心,只因他早已聽聞,創世財團的旗下就有一個生物科技的研發組織,資金雄厚,儀器又先進,與他們合作也許值得考慮考慮。
只是,要讓馮冉冉到美國十四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來她從來沒離開過北京,帶她出門,怕膽小自閉的她情緒會受到影響。二來是這趟遠行不啻正好給了那些想得到她的人機會,危險性極高……
李成夫整整思索考量了一個月,最後還是臣服在對方所願意贊助的上億美元金額上,為了這一大筆資金,他寧可冒點小小的風險,帶著從未離開過北京的馮冉冉到美國去一趟。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婉拒了創世財團派來的人員,私下聘請一個保鏢護送馮冉冉前往美國。
石逸就是在這個情況下雀屏中選,經驗豐富的他資歷深,口碑好,自然而然被轉介給李成夫,成為馮冉冉的保鏢。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次的任務並不是擔任保鏢這麼單純,他的目標是馮冉冉,「天樞」交給他的任務便是,查清馮冉冉是否真的對變種實驗室有記憶,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
殺無赦!
所以,他這次前來,真正的身份不是保鏢,而是殺手。
一位研究人員走了過來,向李成夫點點頭道:「博士,你來看冉冉嗎?」
「她人呢?」李成夫問道。
「在後花園看花。」
「又在看花!這三年來她唯一的嗜好就是看花,怎麼都看不膩啊?」李成夫搖頭直歎。
「根據數據顯示,她這個月來的智力程度有退化的趨勢,而且她也變得更封閉了。」
另一名研究人員手持報告,表情不太樂觀。
「嗯?又退化了……」李成夫面有隱憂,喃喃自語著:「這後遺症的症狀還真是難以掌控……」
「可是昨天我們才替她做過腦部斷層掃瞄,並沒有任何問題。」
「是嗎?」李成夫兩道灰眉鎖得更緊了。
原以為術後恢復良好的馮冉冉這一年來智力每下愈況,他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會漸漸失去某些記憶,更糟的是,還可能成為一個智障者或是腦部癡呆的病患。
「這件事先保密,別說出去,等她從美國回來再做一次腦力測驗。」他立刻向那兩名研究人員下令。
「知道了。」
接著,他轉頭看著石逸,招招手。「走吧!我們去看她。」
石逸點點頭,隨他走向後花園。
後花園栽滿了許多花草樹木,看得出來經過整理,每株植物錯落有致地生長著,欣欣向榮且綠意盎然,空氣中還飄散著淡淡的迷迭香,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冉冉。」李成夫喊了一聲。
一個白色身影從草叢後方站起,慢慢轉過身。
長髮垂腰,雪白如玉,立在花草之中,猶如幻影……
石逸的心沒來由地震了一下,眼前的馮冉冉給人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膚色白得彷彿能看見血管中的血液在流動,偏偏頭髮又黑沉沉得讓人心慌,一襲白色罩衫,腰間繫著一條絲繩,將她纖細荏弱的身形約束得一清二楚。
若非李成夫在場,他很可能會以為自己遇見了古宅中的一縷幽魂。
「冉冉,你在做什麼?」李成夫走向她,口氣放得很溫柔,也很小心。
馮冉冉沒有回答,她的目光穿過李成夫,一直盯著石逸,黑瞳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恐。
「哦,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他要陪我們一起到美國……」李成夫話未說完,她就像只受驚的小兔,跳到一棵大樹後方躲著。
「冉冉!」李成夫輕聲喊道。「不用伯,他不是敵人,他是朋友。」
馮冉冉的小臉從樹後悄悄地探出,警戒地盯著石逸。
石逸迎上她的目光,依然是那副冷硬的模樣,笑也不笑。
「她對陌生人的防衛性很強,你得先讓她接受你。」李成夫回頭看著石逸,等著看
他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石逸眉頭一擰,向前跨出一步,就在這時,他發現馮冉冉瞪大眼睛看著他腳下,他疑惑地低下頭,一枝從淺綠葉辦中開出的淡紫色小花就在他的靴旁,他看看花,又看看她,移開腳,小心地避開那朵小花。
馮冉冉略微鬆了一口氣,抬眼看著他,但一對上他的眼光,立即又縮回樹後方。
「冉冉!」李成夫又喚了一聲,「他叫『咆哮』,他是來保護你的,出來認識一下新朋友吧!」
「我不想認識新朋友。」一口輕柔的京片子,聽來幽遠且帶點孩子氣。
石逸看了看四周,忽道:「你種的這些花草都長得很好,尤其是這些迷迭香,還有那一片芍葯,左邊這些石南、風信子、秋麒麟草、玫瑰、紫籐……」
聽他準確地指出了園中大部分的花草名,馮冉冉詫異地從樹後走出,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石逸故意不看她,逕自蹲下身,指著方才差點踩過的小小紫色花苞,道:「這裡竟然看得到這種只有在北緯四十三度才有的薰衣車品種,你的花園還真是豐富。」
不只馮冉冉,李成夫的吃驚也不小,他想不到這個武將般的保鏢居然也懂得花草。
馮冉冉的戒心更加減低了,她一步步走向石逸,好奇地盯著他。
「你……也喜歡花嗎?」她終於主動開口了。
「喜歡。」石逸沒騙她,他真的喜歡種植花草,只是這個嗜好和他的外表太不相稱,因此常被北斗七星們拿來取笑,久了,他便很少提及。
「你種過什麼花?」她很難將他和花草植物聯想在一起。
「很多,不過後來不種了……」他摘下一個薰衣草的小花苞,湊近鼻前嗅著。
「為什麼不種了?」看他龐大的身軀做著嗅花的動作,她原本抿緊的唇角竟有些微微上揚。
「因為我住的地方不方便種花,而且我經常不在家,無法照顧它們。」北極星島太冷,花草在基地內部不容易養活,而且他每出一趟任務就好幾個星期,脆弱的花草幾乎都在這段時間內就枯死了。
「這樣啊……」她在他身邊蹲了下來,似乎能感受到他話中的無奈。
他小心地、慢慢地轉過頭,仔細地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她。
蒼白和細瘦使她看來比二十三歲年輕,長相清柔可人,一頭中分的長髮強調了她原本就尖細白皙的小臉蛋,更襯出她那雙黑得不可思議的眼瞳。
他在她那雙黑瞳中看見了好奇、率真、戒備、疑惑,還有他自己。
「給你。」他把那個小花苞遞給她,然後站起。
她吸一口手掌心裡傳出的薰衣草香,仰起頭看著如巨峰聳立的他,喃喃地道:「你長得好高大……」
「會嗎?」他反問。
「你有多高?一八五?」她站起身,但依然得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瞼。
「不,一八八。」
「哇哦!」她的嘴成了「O」型。
她才一百五十八公分,站在他面前變得更加嬌小羸弱。
李成夫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對話,暗想,這個大個子還真有一套,怕生的馮冉冉竟然這麼快就接納了他。
「『咆哮』是你的名字嗎?」馮冉冉又問。
「不,那是我的綽號。」
「為什麼取這種綽號?你很會亂吼亂叫嗎?」她倚著頭,詫異著。
「有時候。」
「什麼時候?」
「揍人的時候。」
「你……會打人?」她睜大眼,後退一步。
「你怕嗎?」他看出她的恐懼。
她點點頭。
「別怕,我只打該打的人,而且,我是來保護你的。」他不想嚇著她。
「保護我?」她愣了愣。
李成夫適時地接話道:「沒錯,冉冉,他是我特地聘請來護送你前往美國的保鏢。」
她聞言眉心整個皺了起來。「我說過……我不想去美國。」
「就算幫我一次,創世財團的少東要求你一定得去……」李成夫為難地道。
「為什麼好?每個人都想研究我的腦袋,真煩……」她沉鬱地拉下小臉。
「冉冉,聽話一點,這件事早已經談好了,別再鬧脾氣。」李成夫端起了長者的架子,改以命令的口氣。
馮冉冉沒有再多說什麼,逕自轉身,定向屋子。
「我們明天出發,你回房整理行李,知道了嗎?」李成夫衝著她背後揚聲道。
馮冉冉頭也不回,悶悶不樂地進了門。
李成夫看著她的背影,搖頭歎息,「真是的,她的脾氣愈來愈拗了!得軟硬兼施才能說得動她……」
石逸沉默著,心中想的卻是創世財團的事,對方果然如「天樞」所料,也急著要找馮冉冉,調查變種實驗室的事……
「你表現得不錯,咆哮,一下子就解除了冉冉的戒心了。」
「是嗎?」石逸淡淡地道。
「她平常很少主動找人談話的,看來,我可以放心把她交給你了。」李成夫拍拍他的肩膀。
「是。」石逸仍是那張冷硬的面容。
他得盡快弄清馮冉冉是否真的知道變種實驗室的真相,變種實驗室絕對不能再度復活,所以,如果馮冉冉真的保有那份不該有的記憶,那麼他就得搶在創世財團或任何人得到相關資料之前,動手殺了她!
即使她是如此無辜。
皺著眉,毫無理由的,他忽然有點討厭起這個任務……
☆☆☆
第一次出國,馮冉冉並不覺得興奮,她只感到不安,那種不安不是因為即將要上飛機或是離開了熟悉的環境,而是某種類似對危險的預知,而產生的緊張感。
但是,她知道這份預知不是來自她本身,而是來自她的大腦,來自那個不屬於她、卻又存在她體內的器官!
她的腦不是她的,這話聽來有點詭異,但事實如此,三年前,她自己的大腦病變,眼看救不活了,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於是找上了以前的朋友李成夫博士,請他幫忙,李博士正好在做一個人體活腦研究,於是母親和他簽下契約,答應她接受腦部移植,即使失敗也不追究責任。
結果,植入別人大腦的她終於活了過來,但當時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一大串沒人能懂的英文。
老實說,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那些話她自己也聽不懂,好像別人藉著她的口在說話似的,而她卻阻止不了。
這情況愈來愈明顯,她控制不了她的腦,漸漸的,她整個人甚至受到大腦的影響,
她的作息、她的習慣、她的喜好全都變了樣,她的母親嚇壞了,立刻將她送回研究中心,直嚷著她不是她的女兒!
李成夫博士把她留在研究中心檢查,但她莫名地對那些儀器感到厭惡與害怕,再加上體內的自我和腦部的指令無法合一,那錯亂的思緒逼使她一步步瀕臨瘋狂。
一天夜裡,她逃出了研究中心,直奔向多年前爺爺奶奶所住的胡同,躲在那間廢棄的四合院內,一直嚷著自己的名字。
李成夫博士後來找到了她,她卻死也不離開老宅,只要一走出胡同,她便尖聲怒叫。李博士無奈,於是花錢將那問四合院整修,讓她住在裡頭,並將設備搬進四合院內,派一組人在那裡為她診治,研究她的異樣行徑。
他們花了兩年才查出她說的那些英文是什麼意思,但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大腦散發出的那些訊息,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早瞭解,因為她從睜眼的那一刻起,就看見了許許多多的奇特景象,一群被實驗的孩子,一群身上長滿了金屬的怪胎,一大堆片段的影像和聲音不斷地在她腦中閃過,她從恐懼、抗拒到平靜、接受,很快就理解到,那些全部都是殘存在植入她腦中的那個大腦裡的東西,那個腦還擁有自己的記億和意識,她只要和它好好共處,就不會有事。
所以,她和它妥協了。
而妥協之後的她,改變了很多,她不再是以前的馮冉冉,現在的馮冉冉,是個全新的個體,大腦的指令她不再反抗,它要她說什麼、做什麼她都照做,不過相對的,她的心情、她的感受,大腦也得全盤接收。
也就是說,她的心和她的腦已找到了平衡點,她的想法、做法,由兩股力量支配著,不再互相衝突或排斥。
只不過,她有時總會困惑,掌控人類思緒的究竟是腦,還是心?
「緊張嗎?」低沉渾厚的聲音陡地在她右邊響起。
她轉過頭,看著那張男於氣概十足的臉孔,一抹微妙的感覺再次閃過腦海。
濃如雙刀的一字眉下,是一雙單薄銳利的細眼,挺直的鼻樑,寬闊且始終緊抿的雙唇,這個叫做「咆哮」的男人理著一個小平頭,看來俐落而沉斂,雖然身材高健碩偉,卻絲毫不覺得笨重,腳步輕盈,動作敏捷,在人群中,他昂藏的武勇之姿非常顯眼,也極具魄力。
她有點怕這麼高大的男人,雖然他也喜歡花,可是那並不表示他就是個好人……
看她盯著他發怔,石逸揚了揚眉頭,問道:「怎麼了?」
她連忙收回視線,搖搖頭。
石逸一直在注意著她,他看得出她有些緊繃,打從離開胡同,來到機場,她整個人就不太對勁,顯得焦慮又不安,似乎在煩索著什麼事。
「不想去美國嗎?」他問道。
她偷瞄著在遠處辦理行李檢查的李成夫,嘴裡喃喃自語:「是不想,可是不去又不行……」
「一般人能出國不是都會感到很興奮嗎?你為什麼不想去?」他想知道她拒絕前往的理由。
「說了你不會信的。」她低著頭歎氣。
「說說看吧!」
她抬頭看他一眼,才緩緩地道:「我的大腦叫我最好別去。」
石逸一呆。
她的大腦……指的是什麼?
「李博士一定告訴你了,我的腦不是我的,它常常會發出某種訊息給我,這一次,它就叫我別去,它好像感到很害怕……」她俏聲道。
「它?」他覺得不可思議,她的口氣彷彿不是在說她自己。
「對啊!我的腦子。」她指指自己的頭。
石逸瞪著她,原本的一絲懷疑一掃而空。
看來,那顆移植給馮冉冉的大腦確是有問題。
「你不相信對吧?」她看著他愕然的表情,自嘲地笑了。「很多人都以為我瘋了,連我媽也是,所以,你不相信是很正常的事……」
「我沒說不信。」他正色道。
一提到母親,她的心情更惡劣了,兩年來,她彷彿是個被遺棄的孤兒,獨自一人住在胡同,母親則和改嫁的丈夫搬到上海,再也沒來看過她。
陰鬱地歎著氣,她轉身走開。
他立刻跟上去,喚住她,「馮小姐,你要去哪裡?馬上就要登機了。」
「我要去洗手間。」她沒有回頭,筆直朝盥洗室走去。
「我陪你去。」他亦步亦趨地尾隨在她身後。
她微愣,邊定邊回頭道:「不用了……」
連去上個廁所他都要跟?這未免太……
「走吧!」他絲毫不避嫌,帶著她來到女洗手間外,然後雙手環胸,筆挺地站在門外等候。
高大健碩的體魄引起了進進出出女性的注目,但他一點都不在意。
過了幾分鐘,馮冉冉還沒出來,他正感到奇怪,就聽見一陣怯怯的呼聲從裡頭傳出。
「啊——」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石逸臉色驟變,他想也不想地衝進裡頭,大喊著:「馮冉冉!」
盥洗室內的每個女人一看見有男人衝進來都驚恐地迴避尖叫,但他可管不了那麼多,精準地敲著其中一扇門叫喚:「馮冉冉!馮冉冉!」
裡頭沒有聲音,他提腳奮力一踹,門應聲而倒,裡頭的馮冉冉一臉恐慌尷尬地嚇白了小臉,說不出話來。
「發生什麼事了?」他嚴厲地問。
她瞪大睛,沒有吭聲。
剛才那一聲又不是她喊的,他幹嘛這麼凶?
「你沒事吧?」他又問了一次。
她低下頭,還是不說話。
他看了她一眼,又巡視了小小的廁所內部,確定沒任何異樣,才道:「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女廁裡的人幾乎都擠在她的門外張望竊語,她咬著下唇,根本不敢走出去,只是像根釘子釘在原地。
「怎麼了?走啊!」他詫異於她的怔杵。
她不斷地搖著頭,臉色逐漸蒼白。
好多只眼睛在盯著她!
好多好多……
他皺起了眉,沒再和她多說廢話,伸手就將她拉出廁所,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洗手間。
「我很抱歉嚇著你了,但我得負責你的安全,請你包涵。」石逸站定,轉身看著她。
她小嘴抿成一道直線,細瘦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眾人異樣的視線像針一樣地紮著她,讓她無法呼吸……
陡地,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響起——
快走!離開這裡!快逃吧!別去美國!哪裡都別去!
她的小臉益發蒼白,看她驚慌成這樣,石逸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忍不住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撫她,但手才伸到一半,她立刻轉身,拔腿就跑。
「馮小姐!」石逸沒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怔愕地大喊。
她摀住耳朵,腳下反而逃得更快,往機場大廳的大門橫衝直撞而去。
石逸大驚,趕忙起身追上去。
她單薄的身影很快地就衝出機場大門,並朝車道奔去,偏巧一輛計程車正好駛過來,眼看就要撞上她,石逸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跨步一躍,抱住她滾向一旁,但這一閃正好滾到另一輛行進中巴士的正前方,她驚駭地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在場的每個人全都嚇傻了!人人抽氣瞪眼,心臟幾乎休克。
突然間,石逸大喝一聲,伸手擋住那輛車,這螳臂擋車的情形看得大家更是驚叫連連,每個人想的都一樣,一般人哪有力氣擋住這麼大一輛巴上?這一對男女死定了——
然而,也許是奇跡,也或許是巴土司機及時煞住了車,偌大的巴上竟然在眾人的屏息和抽氣聲中硬生生停了下來!
「吱——」尖銳的煞車聲刺穿每個目睹者的耳膜,連大廳內部的許多人也都聽見了這驚人的聲音。
石逸一手擋著車,懶得理會被嚇呆了的巴士司機和一干觀眾,很快地扶起馮冉冉,低頭問:「你有沒有怎樣?」
馮冉冉的魂早就嚇飛了!
巴士就在她面前,離她不到半公尺,但那龐大的車體並不是造成她驚駭的原因,真正讓她驚掉魂魄的,是他——石逸!
因為她知道,車子不是自動停下來的,而是他把車子擋了下來!
只用……
一隻手!
但這怎麼可能?怎麼有人會有這麼大的力量?
方纔那一瞬間,她清楚地察覺到他身上爆發出的強大力道,他的每一條血管、每一個細胞,好像都要炸開似的,那股異常的體溫,穿透了他的衣服,直接灌進了她的體內,炙燙了她!
抬頭瞪著他,她臉上寫滿了驚奇、詫異,還有更多的恐懼,久久才擠得出沙啞顫抖
的聲音,「你……你的手……」
「我的手沒事。」她以為她在擔心他的手臂,淡然地握了握拳頭,又道:「倒是你,你沒事吧?」
「我……」她話未出口,李成夫在這時穿過圍觀的眾人,匆忙趕了過來。
「怎麼了?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快登機了還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李成夫看著圍觀的群眾,又看看他們,不悅地怒斥。
「沒什麼,馮小姐只是想吹吹風。」石逸輕描淡寫地解釋。
李成夫看看馮冉冉,又看看他,立刻就猜出了八九分,他恩威並濟地對馮冉冉道:「該登機了,冉冉,別胡思亂想,乖一點,好嗎?就當是去玩玩,你能不能放輕鬆點?」李成夫拍拍她的肩膀,邊安撫邊推著她走進機場大廳,深怕太過惹人注意,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馮冉冉就這麼愣愣地被推進去,但她根本沒在聽李成夫說什麼,只是頻頻回頭,看著若無其事的石逸,忽然有種直覺,這樣力大無窮的男人她似乎曾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