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實習教室的牆面很不一樣,不是白漆粉刷,而是一塊又一塊的方形白色磁磚,很像法醫解剖室的解剖台,也像傳統老建築裡的浴室;教室有大片落地窗,本該光線充足,偏窗簾是黑色的,長時間的拉合,掩住了外頭陽光。
「每次進來都覺得陰森森。」林雅淳穿上防護衣,戴上手套,抱怨了句。
「但是窗簾拉開的話,經過的同學可能會被嚇到,尤其不是我們這科系的,肯定要收驚。」游詩婷把長髮盤起,戴上防護帽。
「這樣說沒錯啦,但一定要搞得這麼可怕嗎?不是聽說台北有家醫院就打造了五星級的空間?」
「五星級?」推床上的大體倏然坐起。
「哇!」林雅淳驚叫出聲,巴了對方後腦勺一記。「死阿泰!你突然爬起來會嚇死人你知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虐屍……」阿泰好委屈地摸摸後腦殼,身上白布滑落,裸露的胸口有幾根微卷小胸毛,不算性感,倒是有點滑稽。「我只是想說,學校不可能給我們五星級實習教室啦,哪有那麼多經費。是說你膽子也真小,我坐起來都能嚇到你。」
「你現在是大體OK?大體是不會說話的OK?」林雅淳被嚇得不輕,不肯放過教訓同學的機會。「你以後幫大體化妝化到一半,他突然開口問你午餐的魚肉好吃否,或是像你那樣爬起來,你不怕嗎?」
「你聽過假死沒?有人是被誤判死亡的,蓋了白布後,又爬起來問家人發生什麼事的,這事情真的發生過,萬一你將來遇到這種情況,你要被嚇嗎?我這是給你機會教育。」
「喔唷,啊你們是好了沒?」隔壁推床上的大體悠悠出聲:「我躺很久了,這床很難睡,我現在腰酸背痛的,可不可以快一點?」側過身,掌撐起下巴。「掯!以後來發明獨立筒棺木好了,這麼難睡怎麼有辦法一路好走啊。」
「陳潤昇,你這想法不錯,但是可以請你躺好嗎?我要開始練習了。」游詩婷臂上掛了條大毛巾,站在陳潤昇雙腳正後方。
她的大體模特兒聽話地躺下,她便依著步驟開始進行練習--首先,檢查身體有無缺陷。
她走到推床一側,看向陳潤昇的臉,然後是脖子、胸、手、腹部,一直到腳掌皆檢視過一遍;當她從一旁工作台拿了片尿布回到推床旁時,就見陳潤昇睜大眼睛看著她。
「看什麼?眼睛還不閉上。」游詩婷揚揚尿布。「再看,就包你的頭。」
陳潤昇咧嘴笑。「哪個頭?」
「就是說嘛,是大頭還是小頭?」隔壁那床接著問,然後是猥瑣笑聲。
「你們實在很低級欸。」游詩婷瞪了兩人一眼,手伸到大毛巾下。男人都這樣,三兩句不離黃。
「是你先說要包我的頭啊,你現在不是正在做?」垂眼看著那把手伸進他腰腹下、正在解他身上那件尿布的女性側顏,陳潤昇不怕死地說。
「拜託一下,你們專業一點OK?這樣子怎麼練習啊,萬一考不到執照以後怎麼找工作?」林雅淳一面進行手中工作,一面提醒。
「我本來只是想問游詩婷,她嘴巴那唇蜜是什麼口味的,很香啊,結果還沒問就先被她凶了。」
「誰叫你盯著我看。」游詩婷睨了眼她的大體模特兒。
「我看它像橘色,在猜是水蜜桃還是柑橘味。」
「猜這做什麼?」
「想像一下吻你是什麼滋味。」陳潤昇很認真的口吻。
游詩婷呆了兩秒。「你很無聊。」轉身把換下的尿布放一旁,並未扔棄;反正只是練習,大體示範者都還是會穿著自己的短褲,尿布包在外頭也不會弄髒,留著還能重複使用;但即便如此,還是得假裝那是片用過的尿布,所以她脫手套,換上新手套,拿了擦臉巾,坐到推床一側,開始擦他的臉。
「喂,我說認真的,每次問你要不要當我女朋友,你老是不考慮就拒絕。」
「你那麼花心,誰要當你女朋友!」林雅淳接了話。
「那是因為詩婷不給我追,我才加減和其他人交往。她要肯點頭,我絕對一片癡心。」陳潤昇看著上面那張正在擦他臉頰的面容,說:「不考慮一下嗎?」
「不要!」她瞪大眼,用力拉住他耳朵,擦他耳背。
「嘶--小姐,你輕一點,謀殺親夫也不是這樣。」
「你再講!我等等把你畫成女屍。」
「詩婷,潤昇是真的滿喜歡你,你不是沒男朋友?」隔壁那床又出聲。
「沒男朋友,跟他喜不喜歡我有關係嗎?」游詩婷拿出壽衣,將內褲和外褲先套疊好,內衣、單衫等五件擺好後,將陳潤昇身上大毛巾掀至大腿上,接著為他套上褲子。「我對姐弟戀也沒興趣。」
她高中畢業後,先工作了幾年,發現專業知識不足了才考大學;這些同學在她眼裡就像弟弟妹妹,她沒想過要和哪個男同學交往。
「你為什麼不交男朋友?」陳潤昇見她動作熟練,可他畢竟是男人,他的體重對她來說是不小的負擔,他抬腿,讓她方便為他穿上褲子。
「你管我!」拍了下他大腿,游詩婷道:「不要動啦,哪有遺體自己把腳抬高讓人穿壽衣的。」
「這樣你比較方便穿啊。」
「考試又不能這樣。」看了眼牆上時間,她又說:「等等時間拖太久,又要繼續練習,你不是躺得腰酸背痛了?」時間上的掌握她還未控制得很好,但考試是有時間限制的,她還需要多練習幾次。
「他故意的啦,這樣才能被你一直摸啊。」阿泰閉眼說完,忽然扭動大腿。「哦……啊……哈……」
「靠!你是怎樣?」陳潤昇瞪過去。
「不是啦,就……敏感帶被OK妹摸到了。」摀著胯下。
什麼什麼什麼?她哪有摸到什麼敏感帶!「你專業一點OK?」林雅淳尖叫起來。
游詩婷看了過去,笑出聲。每次聽雅淳誇張喊著OK,總能令她短暫愉快。
陳潤昇翻了翻白眼,看著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燈管,開口說:「問你們喔,要是證照和畢業證書都拿到了,你們以後會從事這行嗎?」
「會吧,不然念這科幹嘛?我當初跟我老爸老媽革命很久耶。」阿泰說著。
「我可能就等實習後再決定吧,在學校學到的畢竟不是實際經驗啊,現在學的將來真的用得到嗎?正式進入這行後,可以適應嗎?這個都要考慮的。」林雅淳說著自己的看法。「之前老師不是說這行業很累?二十四小時輪班就算了,吃飯吃到一半要跑出來接體,睡覺睡得正熟接到電話也要馬上出發去接體--」
阿泰接了她的話。「做愛做一半接到電話也要--」
「你閉嘴啦!每次都講這個!」林雅淳氣得把擦臉巾扔到阿泰臉上。
陳潤昇暢笑幾聲,看著上面那張正準備幫他上妝的臉蛋。「詩婷你咧?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來念這個科系,就是為了學習專業知識,畢業後當然就是走這行。」游詩婷取了化妝棉片,沾上化妝水。
陳潤昇念頭一閃,興奮道:「我們合夥怎麼樣?自己搞一家禮儀公司來做。台灣人口老化,殯葬這一塊是個大餅,自己創業一定比去上班還要好賺。」
「不錯啊,到時候叫上我,我回去問我老爸看他能不能拿點錢出來投資。」阿泰興致高昂。「公司名就叫……啊,殯殯有禮?殯葬的那個殯。」
「白癡!冰火五重天不是更好?又要冰在冰櫃又要火化。」還殯殯有禮咧!陳潤昇不以為然地哼兩聲,盯著游詩婷。「詩婷,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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