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頓,又說:「媽咪,我好緊張,你可以不要當天使,來陪我說話嗎?」會場只有親友,謝絕其他做秀成分居多的政客,可面對底下幾十人的場面,五歲的孩子還是緊張。對於死亡,她懵懂,悲傷還不深刻,只是疑惑為什麼母親要去當天使,只是下意識想找著母親來陪伴。
游詩婷矮下身,單膝跪地,一手撫摸孩子肩背,在她耳邊低哄:「恬恬好棒,媽咪在天上一定會聽見你的話,你還有沒有話想對媽媽說的?」
「有。」忘了把麥克風移走,脫口就說:「但是阿嬤不能罵我我才要講下
去……」一番童稚惹來底下一陣輕笑聲,為天真的孩子感到疼惜。
拿著手帕拭淚的張母只是笑了笑,紅著眼對外孫女豎拇指。
「我要跟媽咪說……媽咪,雖然我愛阿嬤,可是我最愛你了。媽咪,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讓你在天上好好睡。這是詩婷阿姨教我的,說以後要是想你時,就可以唱這首歌。媽咪,我開始唱了,你要乖乖睡……啊我忘記了,要先謝謝各位叔叔伯伯阿姨來送我媽咪。」又轉轉麥克風,才張嘴唱:「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眼睛眨啊眨,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家鄉……」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骨灰環保袋置入土裡,灑落一把花瓣,覆土。
「柔柔,這裡有龍柏、雞蛋花、桂花,入圜兩側還有百合、櫻花,雖然我不很同意你用這種方式處理自己身後事,因為不能立碑,媽媽真擔心以後找不到你埋在這裡;但這是你的遺願,媽媽只能尊重你。剛剛看了下環境,我安心了點,以後帶恬恬來看你時,還能看樹賞花,你在這裡也會住得很快樂對吧?柔柔,下輩子再來當媽媽的女兒,安心睡吧。」
張眸時,張母見楊景書立在十步之遙,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把外孫女的手交到丈夫手中,走了過去。
「阿姨。」他輕點下顎。
她瞧了瞧他。寬肩窄身,體態瘦長,黑色中山領西裝和雪白手套襯出專業,氣質甚好,五官也是生得極好,眉清目朗,挺鼻寬唇……當年她為什麼就是看他不順眼?他今日甚至親自為柔柔扶棺護靈,她前女婿卻連個影都沒見著。
她低了下眉,忽然抬眸望著十步之遙,那一樣同他一身黑西裝的女性側影,道:「我聽柔柔說過,詩婷以前是做孝女白琴的?」
「是。」
「本來有點擔心今天會看到她哭唱著爬進來,沒想到……她那首野薑花唱得真好聽。你……你們真的不錯,今天的會場很溫馨,居然想到用旅行歡送會來送她。」
他微微一笑。「是詩婷自己的努力,她比我用心,想法也比我創新,我還停留在較傳統的時代。」他輕笑一聲,歎道:「年紀大了……」
「才幾歲就年紀大?」張母心情愉快不少,盯著年輕小伙子俊秀的面目,感歎般地說:「還好有你們,要不然柔柔的牌位也沒辦法回家。」傳統觀念裡,離婚的女兒死亡後,牌位不能放在娘家,可等等就要把牌位接回,多好。
楊景書垂眸,噙著淡笑。「那也是她的想法。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對這方面的習俗才特別敏感。她說有些觀念太歧視女性,像她是獨生女,如果她死後牌位不能回家,她就成了孤魂野鬼;她不想當孤魂野鬼,所以觀念和文化要修正。」幾次因工作交談,他都能聽見她對殯葬文化不一樣的想法。
「還有樹葬,我們公司沒接過樹葬的案子,整個流程我只大略知道,沒有實際服務的經驗;她之前有見習過,我今天算是來跟她實習的,她們蓮華從成立開始一直都在鼓勵環保葬。」
張母微微笑。「如果不是詩婷在她離開之前常去陪她、安慰她,她才能比較放寬心離開,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事,每次說話都要很小心,雖然知道她得病時就有心理準備,但是事情發生時,還是很慌亂很無措。」他只是輕輕頷首,抿唇微笑。
「你……」張母凝視他低垂眉眼的側臉,問道:「你怪我們嗎?」
楊景書獃了一秒,微笑搖首。「沒有。阿姨別往心裡放。」
「我……」歎口氣,張母開口:「當年的事我跟她爸都覺得很抱歉,對你和詩婷說過那麼過分的話,這是我們為人父母最失敗的一點。」
他仍是垂著眼,淡笑。「不要緊。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為難,很多時候的言不由衷非我們心裡所願,我知道你和叔叔是為柔柔好。」
「但她不好啊,嫁了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到現在都沒來看她一次。如果當初不反對你們往來,也許今天就不是這樣了……」
他抿了下唇,無話。人生不能重來,說這些其實於事無補了,他能做的只是聽一個母親說點心事;再者,如果當時沒和柔柔分開,誰也料不到後來的他們又會怎樣。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毫無意義,張母尷尬地笑了下。「我有看到你家的新聞,那時候柔柔好生氣,氣我跟她爸逼著她跟你分開,讓她連想安慰你都沒辦法。」
他一楞,僵滯兩秒才反應過來。「沒關係,過去的事了。」
「你……其實你真不容易,不像我們柔柔,還有爸媽疼著、保護著。」
「阿姨不必替我感到惋惜。沒有爸媽疼惜、保護的孩子,有時會更有韌性。好比一張素面平凡的色紙,經過幾次折壓後,張開來的畫面反而更美好。」
原來這孩子還挺傲的呢。她笑了下,道:「柔柔住院期間,我們聊好多事,她最常提以前和你們在一起的事,她還要我帶相簿給她,裡面有你們大家的照片,她說她看得出來詩婷很喜歡你,但你不知道。」
沒料到她會提起這個,楊景書獃了好幾秒,有點傻地點了下頭。「嗯。」
「她說那個女孩很可愛,因為喜歡你,所以也對她很好。」
「……嗯。」他眨了下眼睫,心臟緊縮了下。
「那你們……這麼多年,沒在一起嗎?」
「沒有。」
「你不是為了我們柔柔吧?」
他淡淡地微笑。「不是。只是工作忙。」
「柔柔一直想跟你們聯絡,又不好意思。有一次一個藝人的告別式是你們皇巖辦的,柔柔指著電視機,很驕傲地說是你的公司,我跟她爸還被她洗了一頓臉,我……」
楊景書的手機響起來,他抱歉地看著張母。
「你忙,我過去了。」
他輕點下頷,側過身子,接起電話。「什麼事?」
「剛剛護理站通知上去接體,結果我們去了,新民的人已經在處理,說家屬事先就找了他們。之前聽啟瑞說他那邊也被搶過幾次,現在搶到醫院就太誇張了吧?」王仁凱在彼端又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是衝著我們來嗎?殯葬處應該查一查才對吧?」
又是新民?楊景書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了。」掛了電話,他盯著手機默思片刻,找出一個熟悉人名,按了撥出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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