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德國航天工業協會BDLI所舉辦的布蘭登堡國際航天展,由於東歐國家的全力參展,使得一向為歐美廠商天下的航空展,表現出一種全新的風貌。
受到全球性經濟不景氣的影響,今年參展的廠商比上屆減少百分之二十,不過BDLI以東西彙集為主題,並且充分利用柏林位於歐陸中樞的優勢,提供各項便捷的交通服務,的確是吸引了不少東歐廠商和西方買主來到此處。
展覽會場位於柏林東南方之柏林軒勒菲爾德機場,該機場為獨立國協、東歐國家飛往柏林的主要客運起降機場。
整個展覽場佔地十二萬平方公尺,除了飛機靜態展示區和少數幾個廠商接待屋之外,六個展示廳的佔地面積共計兩萬四千八百平方公尺。
飛來柏林之前,海洋一直很努力地抗拒著,只是不管她再怎麼拒絕、再怎麼堅定地表明立場,還是沒用。
結果她還是坐在這兒了。
她坐在貴賓席上,空中有數架飛機正在表演漂亮完美翻滾動作,展示出神入化、高超的飛行技巧,施放色彩鮮艷的煙霧,她卻無心觀賞,不自覺地豎起耳朵傾聽身邊別離和一位女性客戶的談話,他們雖然是用英文交談,但是往往一個句子裡就摻雜了好幾個專有名詞,她從頭到尾都是有聽沒有懂。
她正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特技飛行表演上,然而那個女子一句邀請卻輕易地攫取了她的注意力──
「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吧?」海洋可以輕易地看出她眼中對別離的欣賞。
別離笑著婉拒,「謝謝妳的邀請,我已經有約了。」
女子難掩失望的神色,卻也不勉強,「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可以知道誰是那個幸運的人嗎?」
海洋正準備悄悄落跑,卻被他眼捷手快地揪了回來,「就是她。」
她尷尬地朝她笑笑。
女子仍未放棄希望,望著別離,「不過,還是希望在我回國之前能有機會和你共進晚餐。」
「這個恐怕得讓妳失望了,接下來幾天我會忙著跟其它客戶洽談,請妳多多包涵。」他不想讓她存有半絲希望。
女子是聰明人,當然知道別離是借口工作來回絕她,減低她被拒絕的尷尬,「別這麼說,當然是公事比較重要。」她站起身同他握手。「那麼我還有事先走了,簽約付款的細節我再跟格瑞經理聯繫。」
「慢走。」他頷首目送她離去之後,目光隨即轉回海洋身上,指責道:「妳剛剛竟然想要逃走!」
春火機械集團來布蘭登堡參加國際航天展的相關事宜一概由格瑞統籌、規畫、監督,他只是過來視察一下罷了,若不是這名女客戶主動開口請他解說,他根本不打算出面。
「那位美麗的小姐想要請你吃飯,我在場總是不方便。」在他的注視下,她越說越小聲了。
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問:「有什麼不方便的?」
她沒那麼不識相,「她是想單獨和你共進晚餐。」
「選擇權在我手上,就算妳自動退場,我也不會答應她的邀約。」他索性挑明了說。
「剛剛那位小姐很好啊,人長得漂亮而且又是一家航空公司的總經理。」和別離站在一起也很登對。
重點偏掉了,「我沒說她不好。」她好不好跟他無關。
「那為什麼不答應跟她吃個飯?」像她那麼漂亮的女人很多男人都會喜歡。
這是什麼邏輯?他不以為然地掀起濃眉,「即便她再好,也不代表我就非得要答應她的邀約不可。」要是每個好女人的邀約都得答應,那麼他的飯局就算排到公元二十二世紀都吃不完。
「也……也許你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說不定吃過飯、聊過天之後,你會發現她更多的優點。」她不自在地絞著衣角,眼珠子東溜西轉地就是不看他。
他有些氣結地逼近她,「妳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駭然地倒退了一步,「我、我只是覺得……她和你很相配。」
相配?別離差點氣煞,「我說了我喜歡妳,妳卻這麼急著撮合我和別的女人,這算什麼?」把他說過的話全當成耳邊風了?
她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怎麼?他是燙手山芋嗎?「回飯店。」悶悶地撂下話,他逕自轉身邁開步伐。他從來都不在意女人對他的感覺,但是海洋急著將他推銷給其它女人的舉止就是讓他打心底不痛快起來。
他生氣了!海洋忐忑不安地跟上去,偷偷打量著眼前看來有些不易親近的背影,心中有點兒委屈,鼻頭一酸……她也是為他設想才會那麼說的啊。
開車回飯店的途中,他們一句話也沒有交談,車內的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而且一直持續到晚餐過後。
回到房間,別離煩躁地躺在床上,拿著選台器在頻道間胡亂跳來跳去,找不到一個能夠讓他靜下心來專注觀賞的節目。
一陣門鈴聲陡地響起。
他冷凝著臉、赤著腳走去開了門,一句話也沒說,隨即掉頭一屁股坐進沙發內。
站在門外的海洋提著一個竹編的小籃子,小心翼翼地跨進房間內。她不習慣繃著臉不理人的他,感覺很不舒服。
「離,我做了巧克力布朗尼,你……要不要吃幾塊?」好說歹說,飯店經理還是看在她是別離的同伴份上才破例同意將從不外借的廚房借給她使用。
他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她手上的小籃子,雖然心中還有些不悅,但是一陣陣飄來的濃郁香味已經一點一滴地蠶食掉他胸腔內的怒氣。
海洋等得有些心焦,他還在生氣不肯原諒她嗎?
顯而易見地她是來求和的,而且還準備了貢品。「特地為我做的?」他冷冷地問。
她用力地點點頭。
他伸出手。
她連忙將小籃子遞交到他手上。
別離懷疑地瞪視著小籃子裡瀰漫著誘人香味、看起來相當可口的巧克力布朗尼,根據以往「慘痛」的經驗來推斷,她若「特地」為他做些什麼,那些甜點就很有可能是「中看不中吃」,他還是小心點好。「這……不會又有什麼怪味道了吧!還是硬得跟石頭有得比?」
她的臉微微一熱,「我試吃過了,是正常的。」
既然她已經試吃過了,那應該就沒問題了。他放心地開始享用,不經意地發現她還站在原地,「有沙發乾麼不坐?」
「喔。」她依言落坐的同時也在偷偷注意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聚攏的眉間已經慢慢地舒展開來了,他的怒氣應該……消退些了吧?
「妳要不要也吃幾塊?」只有他一個人獨享美食似乎說不過去。
她搖搖頭,「我剛剛已經試吃過一塊了。」
一塊對他而言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那我就不客氣要全部吃光了喔。」
他的聲音多了一絲溫度。她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沒關係,那本來就都是要給你的。」
別離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塊又一塊,瞥了她一眼,「我是沒在生氣了,不過,還沒打算原諒妳。」胸腔內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他的心情此刻是萬里無雲的晴天。
嘎?海洋聞言一愕,那她要怎麼做他才會願意原諒她?
唔,有點渴。他走去吧檯倒了兩杯茶,遞給她一杯,喝了一口潤潤喉之後才正色道:「妳絕對有權利決定接受或拒絕我,但是憑什麼撮合我和其它女人?」這一點最讓他生氣,從他說出喜歡她的話之後,她就不停地在他的耳邊說某某小姐很好、某某小姐很贊之類的話。
「我……」她是真的覺得那樣出色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妳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討人厭,所以妳才會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塞給別的女人。」他歎了一口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她們都長得很漂亮,而且家世好、能力強,所以才會……」她急切地想要解釋清楚。
他斜倚著牆看她,不疾不徐地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的擇偶條件是長得漂亮、家世好、能力強?」
呃……她心虛地垂下眼睫,「是我自己認為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別離瞪著她,「又不是狗還分血統之類的,什麼配不配的?」
她明智地保持沉默。
他敬謝不敏地道:「妳想當媒婆亂點鴛鴦譜是妳的事,但是主意不要打到我頭上來。」一個赫莉就已夠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了,再來一個他肯定會發瘋。
海洋靜靜地聽完他說的話,沒有表示意見。
「我這樣說夠清楚了嗎?」他執意要聽到她的回答。
「清楚。」她沒有第二句話。
門鈴聲又再度響起。
他想不出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我去開門。」離門較近的海洋立即起身走向門口。
門一開啟的同時,門內門外的兩人俱是一怔。
門外的赫莉先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手錶,「這麼晚了,妳為什麼還在離的房間裡?」
海洋頓了一下,「呃,剛好有點事,所以……」
聽到她的聲音就頭痛。別離幾個大跨步走到海洋身後,「妳不會是特地從莫斯科飛來質問她為什麼會在我房間這個問題吧?」
赫莉一見別離就漾起甜甜的笑,「當然不是了,我是來看國際航天展的。」
「哦。」他怎麼不知道她也對飛行器有興趣?「那很好,希望妳看展愉快,晚安。」話說完他就打算關上門,假裝沒看見她腳邊的行李箱。
赫莉連忙伸手阻擋,「等等。」
「還有事?」別離挑起眉楠。
「飯店櫃檯人員跟我說他們已經沒有空房間了。」
「妳可以再去問問其它飯店。」又不是非要住這一間飯店不可。
「我去了啊。」
「那就好,祝妳有個好夢,晚安。」她肯定還有下文。
赫莉不依地跺跺腳,「我的話還沒說完啦。」
別離沒好氣地放下手,「快說。」
她可憐兮兮地道:「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才知道,因為舉行國際航天展的緣故,這附近的飯店旅館都已經爆滿了,我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他橫了她一眼,「在妳決定要來之前就應該考慮到住宿的問題了,不是嗎?真想不到妳這麼熱愛航天展,即使明知道得露宿街頭還是願意走這一遭,妳的熱情真是太令人感動了。」意思就是不幫。再笨的人也知道在國際航天展期間,鄰近的飯店肯定會一房難求,她既然作出這樣的決定,就要自己去承擔後果。
各人造業各人擔。
她垮下臉,哀求道:「離,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見死不救?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是沒有地方睡覺罷了。「飯店又不是我開的,它要在這個時候客滿關我什麼事!」自始至終,他都沒打算請她進房間坐下來談。
她見海洋傻愣愣地杵在門口,當看門狗啊她!朝她投去一瞥,眼神裡趕人的意味濃厚。「在這個非常時期,我能不能和你同住一間房?」
「我為什麼要和妳分享我的房間?更何況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是會惹人說閒話的。」別離輕哼。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她千里迢迢追到這裡來,不是為了看國際航天展,而是為了他。
赫莉立即反駁,「我不怕。」
「可是我怕。」他嗤了一聲。
「什麼嘛……」
海洋清了清喉嚨,「咳咳……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這裡沒我的事,我要先回房了。」
別離沒有異議。
「晚安。」赫莉終於露出微笑,並在海洋離開之後,拉著行李箱跨進房內,反手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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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回到房間裡,心底悄悄地漫上一絲莫名其妙的、淡淡的陰鬱,別離應該不會忍心讓赫莉小姐露宿街頭,那麼……他們今晚會睡在同一個房間了。
睡同一間房……想到這個她的心裡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點酸、有點澀、還有點難受……她用力地甩甩頭,將腦海中不該有的念頭拋開。
這樣不是正好嗎?赫莉小姐長得很漂亮,而且家世好,各方面的條件都和別離很相配,雖然個性上是有那麼一些缺點,可她還是樂見其成的。
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海洋爬上床躺好準備睡覺,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將浮躁不安的心情沉澱下來,她只好開始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數到最後她的腦袋裡已經是一團亂了,羊群開始在她的腦袋裡打群架──
乍然響起的門鈴聲平息了她腦子裡的混亂。
她怔了怔。
門鈴聲稍停後再度大作,這次多了一絲急躁不耐的味道。
她納悶地掀開棉被下床,走去開門,「嚇!」只看見一團白白的、像是棉被的物體懸在半空中。
「讓路、讓路。」棉被後方傳出聲音來。
是別離。海洋讓出路來,「我這裡有棉被了。」
他一手抱著棉被、一手拎著他的西裝、睡袍還有那個竹編的小籃子,裡頭還裝著他沒吃完的巧克力布朗尼,一起投誠到她的房間來,「誰說這床棉被是要給妳的?」
不是要給她的,那……她的視線順勢瞧見他手上拉里拉雜的一大堆東西,「這是?」
他先將棉被放在沙發上,然後動作輕柔地把小籃子放到桌子上,再把西裝掛到衣櫥裡,「關門。」
「喔。」她傻不隆咚地照著他的話做。
咦?關上門之後才猛然察覺!這裡是她的房間耶!「為什麼?」
「我的房間讓給赫莉了,所以只好過來跟妳擠一擠。」他說得再自然不過了。
她大吃了一驚,舌頭也跟著不靈光起來,「跟、跟我……擠?這,這樣、不、不好吧!」她、她和別離要同住一間房?
他啾著她,定定地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這樣……」不妥吧。
「我保證守規矩。」他深諳她的憂慮。
「可、可是……」只有一張床。
他不會跟她搶床睡,「我睡沙發就好。」
「赫莉小姐會很生氣的。」海洋搔了搔頭,好像也想不出其它拒絕的借口了。
誰管她生不生氣,他肯把房間讓給她已經是他最大的限度了。「讓她生氣總比我失身好。」他嘀嘀咕咕地道。和赫莉睡在同一個房間內太危險了,難保她不會打算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來讓他就範。
別離的音量雖然不大,她還是聽個一清二楚,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很好笑嗎?」兩道濃眉挑得老高。
她趕緊搖頭,勉強克制住洶湧如潮的笑意,「那是因為你太受歡迎了。」
他倏地欺近她面前,「既然妳都知道,那就更應該好好把握,嗯?」
把握?海洋又退縮了,藉著伸懶腰打呵欠來避開他的注視,「時候不早,我想去睡了。」她沒有勇氣站在他的身邊,接受別人評判的眼神。
她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他閃身擋住她的去路。
她不得不抬起頭來迎視他的目光,「還、還有事嗎?」週遭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了。
她真是健忘。「妳還沒回答我。」
深吸了一口氣,她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說出來,「我們……我們不合適,你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話出口的同時,她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那是個人主觀認定上的不同,沒有特定的標準。「我倒覺得我們再適合不過了。」對他而言,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在一起時快樂,就是合適。
他們之間明顯的差異他為什麼就是能夠視而不見,逼得她非得親口說出這一切不可,「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傲人的身材,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她在自卑,這就是癥結所在。
「人和人之間沒有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至於適不適合……試試看就知道了。」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試、試試看?海洋悚然一驚,那怎麼行!一旦跨越了普通朋友的界線,她就沒有自信能控制住對他的感情了。
他應該選擇比她好的女人。「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問得理直氣壯。
她搜遍了腦袋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不行……就是不行,你說過我有權利選擇拒絕或接受你。」
「是沒錯,不過我也有喜歡妳、追求妳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