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雀躍地享受貓仔仔們的熟烈歡迎,再隔著落地窗,看到後院裡沐浴在夕陽裡迎風搖曳的鞦韆,她差點尖叫出聲。
哦!藍斯,她知道這一定是他的傑作,只因她曾說院子裡少了一個鞦韆,想不到那匹孤傲的狼也會做出這麼令人窩心的事兒。
唉!誰說他不愛她呢?映然心湖的波濤久久無法平復。懷著滿滿的感動就要步出後院去乘風一番,呼喚她的門鈴聲率先響起。
一定是藍斯,沒想到才過了一個禮拜,這傢伙的轉變有如此之大,現在居然也學會按電鈴走大門了。
她漾開盈盈笑靨,卻在門呀然開啟的那一剎那,倏然凝結。來人不是藍斯,是一個高大英挺、打扮入時的男人,也是她今生今世最不想見到的人。「阿浚?」
「小黎。」索爾?關也就是關哲浚輕喚道,瞅著眼前這個曾是他最愛的女人。
乍見那張依舊顛倒眾生的俊臉,映然腦中頓成空白,卻在回神後瞬間明瞭,「東西不在我這裡。」他是格魯?斯托卡眼前的大紅人,會突然來訪當然只有這個原因。
關哲浚瞼色微微一變,這女人的反應還是快得驚人。他牽強地擠出笑容,「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是嗎?不是來拿東西,難不成你是回國省親,來看看我這個被遺棄的女人是否晚景淒涼,沿街乞討去了?」映然寒著一張臉,毫不留情地冷諷道。
「小黎!」關哲浚語塞,不敵她的伶牙俐齒。
「很抱歉,沒有稱了你的心。」映然刺起人來是針針見血,「對不起,關先生,映藍小築招待不起您這位貴人,請走吧!」
「小黎。」他盡量放低姿態,「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訴你。」他相信映然一聽到,一定會馬上改變態度。
「不送。」關哲浚的話並沒有動搖映然送客的決心,她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
眼看映然就要推他出門,關哲浚一急,脫口而出,「我是代表格魯?斯托卡先生來邀你加入斯托卡的。」隱藏在這個來意的背後,當然還有另一個目的。
「邀我加入斯托卡?」映然的態度果然變了,可惜並非是關哲浚預期中的欣喜若狂,而是比方才更加駭人的森冷。
「是啊,是啊!」關哲浚點頭如搗蒜,「我們老闆很賞識你,又聽說你在普拉達並不如意,所以才派我來邀請你加入斯托卡,我們一定會重用你的。」
「這麼好?」
「沒錯。而且我保證,這次米蘭大賽之後,斯托卡一定會大勝普拉達,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坐擁財富,名利雙收了。」關哲浚以利誘之,熱切地訴說美好的遠景。他接著含情脈脈地執起映然的手,「小黎,只要你到斯托卡來,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知道你也還是愛著我的,否則你就不會把我送你的耳環一直戴在身上了。」他看向映然空蕩蕩的耳際,心中不免一陣失望,那東西真的不在她身上了。
那副耳環是當年他送給映然的定情之物,是他特別去訂做的。這世上只有兩副,一副在映然這兒,一副在他妻子身上,他就是因為看上了它的獨特性,才會把晶片放在妻子阿芙曼的耳環中,當作這次交易的物品,沒料到交易當天,這兩副相同的耳環竟會同時出現在羅馬機場,才會捅出這麼大的婁子來。
「很誘人。」映然冷笑連連,不帶感情地抽回手,「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不是你,為了錢,可以捨棄基本人格,甘願做個衣冠禽獸。那些東西你還是自己好好享用吧!小姐我無福消受。」映然閒雲野鶴的性子本來就視名利為糞土,她當設計師只是為了好玩,因為看人穿上她設計的衣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根本沒那個心思去追求權勢財富。
「你!」關哲浚想不到映然如此不知好歹,他臉色開始發青。
「對了,順便告訴你,我會一直戴著那副耳環,並不是對你舊情難了,而是在警惕自己,人啊!一生一次有眼無珠就夠了,要是再受一些衣冠禽獸的騙,這後果……」
「黎映然!」關哲浚怒極,陡地咆哮出聲,「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看在你還有點利用價值的份上,我幹麼要對你這麼低聲下氣。你就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逼得我不得不離開你,要是一直待在你身邊,我根本別想要出人頭地,只能永遠活在你的陰影下苟延殘喘,我受夠了!」
才智過人的映然會給人一種很大的壓迫感,關哲浚當年就是悲哀地發現,只要在她身邊,他永遠只能做一個配角。
「要離開也走得乾淨點,何苦把我的設計圖一塊帶走呢?」映然柳眉微揚,一雙透析的貓眼兒直射關哲浚。
「你……你知道?」關哲浚大驚失色,他以為那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映然不可能會知道的。
「如何?那份設計圖還好用吧?至少能拿到『斯托卡新秀大賞』的首獎。」映然嘲弄道。她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設計男裝的,關哲浚用她的設計圖,拿走了原本該是屬於她的東西,這樣的背叛,讓她從此以後再也設計不出男裝。
「你別得意!」他努力拾回被映然戳破的尊嚴,「你等著,這次米蘭時裝大賽,斯托卡一定會將普拉達踩在腳底下,到時候一無所有的你,別想來求我。」
「悉聽尊便。」映然環起雙臂,「關先生,請問吠完了嗎?吠完該可以走人了吧?」
關哲浚漲紅了臉,帶著殘缺不全的自尊甩上門,拂袖而去。走出大門,一個氣勢凌人的外國男人倚在門邊,懶洋洋地睇看他,如冰的冷眸凍得他一陣心驚肉跳,只好別過臉快步離開。那男人是誰?疑問浮上他的心頭,卻沒有勇氣回過頭去探問究竟。
關哲浚一離開,映然馬上虛脫地癱軟在地,努力壓抑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臉上這才出現顯而易見的脆弱。想不到真心的付出卻換來殘酷的背叛,這教她情何以堪?即使已看透想徹,心底脆弱的那根弦竟仍是如此易受牽動。
映然淪陷在自己的哀傷中無法自己。驀地,一股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強烈地包裹住她,她驚愕莫名地抬頭,正好對上一雙冰冷的藍眸。藍斯?映然掙扎地站起身來,扶著沙發撐住身子,她故作堅強地挺起胸膛,「對不起,我現在沒有待客的心情。」她不想讓藍斯看到她懦弱無助的樣子,拶緊的十指努力克制想撲入他懷中的衝動。
藍斯居高臨下地俯視映然,抿緊的嘴唇不發一語,他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冷然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後。
別走!映然在心中無聲地吶喊。藍斯一消失,她立刻就後悔了,可是踉蹌的腳步卻怎麼也跨不出,她虛軟地順著沙發邊緣滑倒在地,強忍的淚水終於潸然滴落。在心中無助地喊著,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
一聲長歎幽幽地鑽入映然耳中,接著她的身軀騰空而起,隔著模糊的淚眼,藍斯無奈心疼的臉再度出現。
映然嚶嚀一聲,猶如溺水者攀附浮木般,伸出雙臂摟緊他,嘴中不停地呢喃叨念,「大壞蛋!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不管?」
藍斯還是一句話都不說,他將她抱進臥室,把她放到床上安頓好。他的手一抽離,映然馬上抓住他,「不行,你不能走。」噘著嘴的模樣就像是個要不到糖的小孩兒。
他揩去她掛在頰上的淚珠,「我不走,我會留在這兒陪你。」從小木屋的窗口看到映然回來的身影,他禁不住腦中那道聲音的驅使,來到了映藍小築,沒料到竟會看見剛才那幕場面,原來她還有這麼一段過去,怪不得……映然的驅離使他深受傷害,本想就這麼一走了之,卻還是放心不下折了回來,她的淚水真的嚇了他好大一跳。
「不要,我要你到床上陪我。」映然挪出一個位置,雙手還是緊抓著藍斯不放。
聽到映然這麼說,藍斯臉上的表情真可用精采絕倫來形容,他緊抓著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瘖啞著聲音道:「貓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映然的笑容給了他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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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你安分點行不行?」懷中嬌軀不安分的蠢動,讓藍斯忍不住呻吟出聲,這小女人根本就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她難道不曉得他是為她好?經過方纔的那番雲雨,他不認為她還有氣力承受第二次。
「誰教你不看我!」映然掙扎地攀上藍斯偉岸的身驅伏趴著,語帶埋怨地為自己辯護。藍斯一「完事」之後,就閉上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讓她心靈受到不小的創傷,他是因為她主動勾引他,而用沉默來表示不屑嗎?她把藍斯的臉硬扳過來正對她,卻捕捉到他唇邊掩藏不住的竊笑。
想到適才他們之間那美妙無雙的結合,笑意不覺彎曲了藍斯的唇瓣。就是她了,這女人該死的契合他,這輩子他是放不開她了。
「藍斯。」映然又喚一聲。這傢伙明明挺樂在其中的,怎麼那張冰塊臉就不能稍微溶解一點?
他大歎一聲,「貓兒,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討論行嗎?」這女人顯然不知死心為何物。
「這麼快就被搾乾了?」為了引起狼大爺的施恩一瞥,映然不怕死地撩撥他。
果然,藍斯倏地睜開假寐的雙眼,看到映然奸計得逞的如花笑靨,他氣定神閒地回敬道:「女人,別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
唉!總算有反應了。映然笑道:「喲!咱們藍斯?斐迪南先生什麼時候學會妄自菲薄了?你這模樣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個『腥』,說是珍饈還差不多,不然我何必偷得這麼辛苦?」
這番話讓映然得到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響吻。一陣纏綿過後,藍斯認命地道:「說吧!有什麼事要問我?」若不把這個好奇寶寶的問題解決,今晚他是別想睡了。
「我以為這句應該是我問的。」這傢伙平時不是最愛探人隱私的嗎?怎麼今晚反常地三緘其口,害她都已經準備好等著他嚴刑逼供了。
藍斯靜默了一會,「你想說嗎?」
「你想問嗎?」映然反問,畢竟她欠了他太多的問號,她的不告而別,還有……阿浚!
他猶豫地點了一下頭,「我是想問的。」
「那你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不開心。」他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淚,映然是不適合流淚的。
她張大嘴,感覺喉嚨緊縮,水珠又要凝上眼眶,「我以為你不會說好聽話的。」
「這不是好聽話,是實話。」他輕啄她微張的紅唇。
「唉!你……」映然無言了,她伸出雙臂摟緊藍斯的頸項,將臉頰貼上他的胸膛,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只要你不拋下我,我就不會不開心。」今天她才知道,藍斯對她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她所想像的,他無情離去的同時,她聽到了世界在她耳邊轟然炸開的聲音,震得她無能為力,心神俱裂。
藍斯輕撫她絲綢般的檀發,「別再為別的男人流眼淚了。」他根本無法形容當時見她流淚的勃然大怒,滿腦子只想趕快逃開這個令他難以接受的事實,所以才會在她的驅離下,義無反顧地拔腿便走。
映然噗哧一笑,抬起頭來,才覺得他怎麼寬宏大量起來了?這下子從他身上溢出來的酸味簡直是酸得熏死人,她還是比較習慣這匹狼霸道一點,「我不是為了那個男人哭,我是在用眼淚哀悼我的愚蠢無知。」
「嗯?」藍斯抬起劍眉詢問。
「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會給人這麼大的壓力。」她無奈地低喃道。
藍斯環在她纖腰上的手臂不以為然地箍緊,「那是他配不上你。」
映然輕歎,「我就是在哀悼,為什麼我現在才看清楚這個事實。」看來這人該聽的都偷聽到了。
「你愛他和你以為愛他是不一樣的。」他又說了一句。
「你怎麼……」她一愣,隨即淺笑道:「你是跟我姥姥串通好了是吧?不然怎麼兩人講的話是一模一樣?」
藍斯只是輕撫一下她的臉沒有說什麼。
映然享受著那溫柔的撫觸,娓娓說道:「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志趣相投的兩個人在一起是非常快樂的,我本來以為,我們就會這樣過一輩子,直到有一天,他不告而別,帶著我耗費心力的一份設計稿,揚名斯托卡新秀大賞,讓我原先的美夢變成了夢魘。」
「那份設計稿是男裝的?」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這傢伙,映然淡笑,「是啊!所以自此以後卡萊兒?黎再也設計不出男裝,不是不想設計,而是根本設計不出。」
「傻貓兒。」他輕喃,沒想到她受到的傷害有這樣大。
她點頭,「我是傻,所以直到姥姥一棍子敲醒了我,我才明白,我難過的並不是他的背叛,而是我識人的眼光怎會如此差勁?他傷害的並不是我的感情,而是我的自尊。」
「很高興你終於明白了。」映然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自尊,怪不得她會受不了別人的背叛,「所以這幾天,你是躲到你姥姥那兒去了?」藍斯眼中閃過一道詭異。
映然接收到了,心中暗暗叫苦,「我需要一個可以思考的空間讓我去想清楚一些事情。」有時候實話實說反而會為自己免除一場災難。
「嗯哼?」
「我需要想清楚,為什麼我在機場枯坐半天,卻怎麼樣也跨不出登機門的原因。」
藍斯從澄眸中射出幽幽寒光,「機場?你真的想離開我?」他沒來由得一陣心痛。
她一歎,撫平他的皺眉,「這就是原因了,我只要一跨上登機門,就看到你橫眉豎目地在眼前瞪著我,跟夜叉一樣亂可怕的,我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將就點,流浪到姥姥那兒去了。」
聽到她這麼說,他的一顆心不再揪緊,「這麼委屈?」
「可不是。」映然沒好氣地說道。心中卻是樂得很,看來他不會跟自己算不告而別的這筆帳了。因為心情大好,所以她根本來不及阻止自己衝口而出的下一句,「誰教我就是愛你這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啊!」伸手捂嘴也收不回已出口的話,映然只能扼腕興歎。
這下換藍斯笑得像偷腥的貓兒了。他聽到了,而且一字不漏,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映然瞪眼,就是知道他會擺出這副不可一世的死樣子,所以她才不想說的。
怎料到藍斯緊接著說了一句,「我也愛你。」
「呃?」她整個人呆住了。
他放聲大笑,笑映然的目瞪口呆,「我這一個禮拜可不是白活的,至少我的腦袋還有在運轉。」他早算準了映然以為他不會說,所以他偏要說出來嚇她一跳。
映然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嫣然一笑,「那我是該說謝謝你,還是我愛你?」她將紅唇貼在他的唇瓣上輕聲呢喃道。
藍斯噙住她,「我比較欣賞第二個提案。」她的檀口再度被吞噬。
又是一陣耳鬢廝磨,他突然放開映然,莫測高深地說道:「為了彌補你枯坐機場的辛勞,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我已經收到。」映然燦笑。
「嗯?」
「鞦韆啊!」他以為她會沒看到那個驚喜嗎?「藍斯,我想問一下,那鞦韆的樣式是你自己想的嗎?」映然會這樣問自有她的原因,只因那鞦韆好巧不巧的,竟跟姥姥家的是一模一樣。
應若綾庭院中的鞦韆是她自己設計的,支撐的握繩乃是用白綢纏繞而成,底下的座椅不是單純的只有一塊木板,而是用竹子編成像籮筐似的竹籃,為求其飄逸出塵,不落俗物,再放上一個軟墊。這樣的設計若非見過,這世上是斷然不會出現第二個的。
雖不知映然為何如此問,藍斯仍是回答道:「我是依我看過的一個鞦韆去做的。」
還有另外一個相同的鞦韆?這下子映然可真的是愣住了,「你在哪看到的?」
「我爺爺的莊園裡。」
「什麼叫你爺爺的莊園?不都是斐迪南家族的,為什麼要這麼分?」
「我們家族在佛羅倫斯郊區有一幢『綾園』,是由爺爺親自監工興建的,那是爺爺的私人堡壘,除了一些必須的僕人和我以外,其他人是不得進入的,連我爸媽都不行。鞦韆就是在『綾園』的院子中看到的。」
綾園?映然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不!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太多了,不可能是這樣的,她強顏歡笑道:「那綾園的綾該不會跟我姥姥的綾是一樣的吧?」
藍斯驚訝的一抬眼,「你怎麼知道?」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伊梵諾在綾園的入口立了塊奇石,上頭清清楚楚題了兩個龍飛鳳舞的中國字,告知眾人莊園的名字。
映然在心中開始呻吟,「我隨便猜的。」該死!她被設計了,映然想到伊梵諾那副老奸巨滑的嘴臉,所有疑問霎時豁然開朗。爺爺是主犯,那姥姥鐵定是從犯了!怪不得她提到藍斯時,姥姥的臉色就有點不對勁。她和伊梵諾?斐迪南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了他,可以把孫女兒都出賣了。
「貓兒?」這女人在想什麼?怎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映然莫名所以地吟詠道。
藍斯大歎,這女人中邪了。「貓兒,別跟我說你被李清照附身了。」
映然露齒一笑,「我不過是突然想到這闋跟鞦韆有關的詞,你幹什麼一臉驚恐的表情?」雖然已在心中有個底了,她還是想再證實一下。
「你勾起我的童年夢魘了。」
「哦?怎麼說?」
「這闋『點絳唇』是我宋詞的入門必修,從那時開始,我就恨死了李清照。」
映然被他誇張的用語逗笑,「李清照又是哪裡礙著你了?」原來藍斯也會有這麼輕鬆活潑的一面,可見他真的對李清照恨之入骨。
「對一個尚在牙牙學語,連本國語文都還弄不清楚,就要背『點絳唇』的幼兒來說,你覺得,他會對李清照有什麼好感?」
「是誰這麼狠心把你踹入痛苦的深淵啊?斐迪南家族的繼承人應該跟李清照扯不上關係啊?難不成這闋詞是伊梵諾先生的最愛?」映然不著痕跡地試探道。
藍斯如她預料中的點頭應道:「我從三歲就被爺爺硬逼著學中文,四歲是四書五經,五歲是唐詩宋詞,『點絳唇』就是我接觸的第一闋詞。」
「難怪你中文說得這麼好,原來是從小訓練有術,可是伊梵諾先生為什麼要你學中文?」
「他只跟我說了一句——『將來你會用到的。』」
看來這場圈套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佈局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相信姥姥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的。唉!想不到藍斯也是受害者,而且看來比她慘得多,她同情地拍拍藍斯的臉頰。不得不承認,雖然她有點生氣被設計,心中還是很感謝他們把藍斯帶到她身邊。
「貓兒?」
「嗯。」映然無意識地用鼻尖磨蹭他微扎人的下巴。
「我剛說的補償不是鞦韆。」被映然一打岔,他到現在才想起他適才被截斷的話。
「不是鞦韆,那是什麼?」
藍斯冷硬的臉龐竟出現一絲羞赧,映然訝異地睜大雙眼,看他彎身在散落於地的上衣口袋中努力摸索著,不一會,一對晶亮的耳環出現在她眼前。攤放在藍斯掌中的,是一對以貓眼石為主體的耳環,除鑲鏤的金質外再無其他贅飾,典稚大方的設計讓她一眼就愛上了。
「我看這副耳環挺適合你的,又想說你現在身邊正好缺這樣東西,所以我就買了。」他沒說買這對耳環時,店員小姐拿防賊的眼光看他,大概他又是墨鏡又是鴨舌帽的,太像搶銀樓的了。藍斯見映然一點動靜都沒有,以為她不喜歡,「不喜歡嗎?不喜歡的話那就丟了吧!反正我也不戴這玩意兒。」他有點不是滋味地就要揚手一丟。
映然忙一把搶下,「誰說我不喜歡的?你要是把它丟了,我就跟你翻臉。」這男人真是性急,連讓她感動一下的時間都不給,她漾開柔笑,「幫我戴上。」
藍斯釋懷地笑了,幫映然把耳飾戴上,只見琥珀色的貓眼石在昏黃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色澤,與她明亮灼然的貓眼兒對映生輝。
「謝謝。」映然摟緊藍斯,無言地表達內心深沉的感動。這男人,該是那種一愛上就是一生一世的執著,而她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他的深情眷寵。他給得那麼多,相較之下,自己對他的愛倒是太過於漫不經心了。
「以後別對我說這種客氣話,我不愛聽。」藍斯故意兇惡地皺起眉,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送東西給女人對他來說是破天荒頭一遭,他一直在說服自己要習慣,但不可否認的,他愛煞她發亮的笑瞼,也相信映然會瞭解他送她耳環的另一層意義。
她咯咯笑開,「是,我的狼大爺。」
這會兒他是真的皺起眉了,「貓兒?」他不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是什麼,但他肯定自己並不怎麼喜歡。
映然總算驚覺到自己說了什麼了。該死!她今天該不會是給誠實之神下了降頭吧?她僵硬地扯開嘴角,「別瞪我,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就透露一個大秘密給你聽。」好吧!既然今晚很不幸地成為坦誠之夜,那藍斯當然得提供些內幕消息,這才算公平,尤其是她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那件事。
「什麼?」藍斯不動聲色看她在玩什麼把戲。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離家是因為我?」這件事任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解開她的迷惑。
「沒錯。」他肯定的點頭,就知道她要問的是這個。
「真相?」映然還是不怎麼相信,她自忖那時與藍斯並無任何瓜葛,哪有那個能耐讓他做出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藍斯一笑,「記得我說過你的設計稿我全看過嗎?」
「嗯哼?」她當然記得,可是這個跟那個又有什麼關係?
「我所謂的全部,還包括了你設計失敗的那些草圖。」
映然睜大雙眼,「不可能,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都被我處理掉了,你怎麼可能看得到?」
「可是偏偏就是有那麼一張夾在你呈交出來的完稿中。」
「哪一張?」她低頭努力地思索。
「你還在上面畫了圖,寫了幾行字……」他幫映然恢復記憶。
「畫圖跟寫字?有嗎……啊!我知道了。」映然想起來了,記起來的同時,淡淡的紅暈也飄上了她的兩頰,「難怪我一直找不到那張紙,原來是放錯疊了。」那張圖稿是她心煩意亂時的隨手塗鴉,後來想毀屍滅跡時卻怎樣也找不到了。
「很精采的作品。」藍斯評論道,「我就是看到那幾行字才下定決心的。」映然的圖稿上其實也沒畫什麼,她只是用炭筆草草勾勒出一隻正在酣睡的貓兒,簡單的線條卻饒富興味,圖畫旁邊還有她的手跡,寫了短短的三行字——多一點時間給自己,多一點快樂給自己,多一點自己給自己。
「我不懂。」映然的貓眼中有著疑問。
「你說得對,我的童年的確是過得非常空虛。」他不作正面回答,搬出以前映然曾經說過的話。
「你還記得啊?」映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皺皺鼻頭。那些話是想來損他的,他記得那麼清楚幹麼?
「在我五歲那年,父母因飛機失事喪生後,我的童年就提早結束了。從那時開始,我就喪失了玩樂的權利,在爺爺眼中,我不再是他的孫子,而是斐迪南家族的繼承人……」
「藍斯……」藍斯的眸中有一絲苦澀,還有更多的悲哀,看得映然好生心疼。一個不過五歲的幼兒,要承擔起這麼大的壓力,他這些年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知道我的童年是怎麼過的嗎?」藍斯澀聲道:「空蕩冷清的書房,堆得比我還高的書本,來往進出的全是一些板著臉孔的學者專家,他們關心的只有我是不是有趕上進度,能不能達到爺爺的要求……」
映然不發一語,由得藍斯去發洩埋藏心中多年的苦悶。
「除了一些必須的訓練,我要學的還有藝術概論、音樂鑒賞、防身術,還有超過至少三種以上的外國語……每天的時間都被填得滿滿的。因為斐迪南家族的繼承人必須是十項全能、完美無缺的,你不曉得我有多羨慕那些傭人的小孩,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抓昆蟲、打球……我卻只能關在書房裡,哪兒也不能去,自由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奢侈的。」
「可憐的小孩……」她輕撫藍斯的臉頰低喃道。和他比起來,從小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她,實在是幸福太多了。
藍斯搖搖頭,「我並不覺得自己可憐,該承擔的責任我是絕不會逃避的,而且,我還有父親留給我的相機陪著我,那也是爺爺惟一允許我能夠有的小小嗜好,對我來說,那就夠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那為什麼……」
「三年前的某一天,爺爺剝奪了我這項僅存的權利,那樣殘酷地奪走了我惟一可以稍稍喘息的小小空間,剎那間,我周圍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成了千斤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你的圖適時地出現在我眼前,讓我所有的顧慮都得到了解脫。」
「所以你就離家出走了?」映然總算是明白了。
「是的,不但如此,我還要證明給爺爺看,憑著攝影,我也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他曾發過誓,若沒拿到一座世界級的攝影大獎,他絕不再踏進家門一步。
「那怎麼會變成跑去當明星呢?」
「要在短時間內賺到很多錢,又要能四處行走取景,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出賣皮相。」這個方法是傑洛幫他想的。
「怪不得你賺夠了就跑。」映然對藍斯的疑問總算是得到了全部的解答,「那麼,這三年下來你找到你的自我和快樂了嗎?」
「你說呢?」藍斯眨眨眼,好溫柔好溫柔地對映然笑著。他當然找到了,這小女人就是他快樂的泉源,而她會一直陪伴著他。
「能幫上你的忙,是我的榮幸。」她也回他一個深情的凝睇。
「那好,現在可以說了吧?」藍斯的臉說變就變,瞬間又恢復成他那招牌冰塊臉。
映然不禁搖頭歎息,羅曼蒂克的氣氛就這麼被破壞了。這男人真會殺風景,怎麼他就不能不要那麼精明,偶爾裝聾作啞一次不是很好嗎?她投降似地道:「我要說的秘密就是,那個……其實我常常,不,是偶爾,對!偶爾會在你聽不到的地方,呃……用一種珍禽異獸來稱呼你。」
「嗯。」他點了一下頭,表示他正在洗耳恭聽,不過緊皺的眉頭也顯示出他聽完後,映然可能會有被大卸八塊的危機。
「我會用那種動物來稱呼你,是有原因的……」映然心虛的面容忽地轉變,她風情萬種地一笑,輕輕地將她的話語呢喃吐出,如蘭的芳香吹拂到藍斯臉上,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神智開始渙散。映然再魅惑地眨動濃長的眼簾,喃喃地耳語道:「因為,你是我的狼,是上天專門派來克我這隻貓兒的……」她俯下櫻唇。誰說轉移注意力只能用說的呢?
藍斯再也不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