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書清與田恬搭了一條小木船,他坐在船中,田恬站在船頭,輕風徐來,衣衫飄舞,忍不住感歎:「難怪江南人物多風雅,此情此景,就算是遍體銅臭俗到了骨子裡的人,也要沾上幾分雅氣了。」
田恬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白兄這話說得真在理,江南之所以人物迭出,也該和這雅麗的山水有莫大關聯吧。」
白書清自幼被人教訓慣了,長大了以後更與一般江湖人物打交道,言詞間直來直往,誰也不給誰留顏面。頭一次被人這麼若有似無地捧著,句句話裡夾著奉承,而這奉承又不慍不火,沒有半分媚顏低俗的味道,一時之間,真是心情舒暢到了極點。
小船靠上岸,兩個人沿著青石鋪築的小路走了一會兒,路上行人很多,兩個人時時被擠到了路邊的商舖裡去。
田恬笑著說:「江南風景名勝多,這古董店也多得出奇,件件都是珍品,卻又哪來的這麼多珍品。」
白書清是世家子弟出身,對這些東西也粗通一些:「也不能這麼說,像這雞血石的印章,雖然說不上是珍奇,可也是比較難得的了。」
老闆見來了兩個識貨的,急急忙忙攔住了他們:「兩位,兩位,聽您說話,也是個中行家,我這兒有件東西,您請移駕過來看看。」
田恬興致頗高地看了白書清一眼,白書清一笑,也就跟著點了點頭。
兩人隨老闆進了屋裡,見他打開櫥鎖,小心翼翼地從中捧出了一隻巴掌大的盒子,打開來一看,卻是一尊色澤晦暗的小佛。
田恬一見眼就亮了:「這個東西?」
老闆得意地微笑:「您看,您是明白人,一般俗客商販,我也不拿給他們看。」
白書清畢竟在這方面沒下過什麼功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田恬深吸了口氣問老闆:「東西雖然是好東西,但能看出好來的怕也少,你開個價,我聽得合適,就拿走。」
老闆也沒遲疑:「不二價,一千兩,公子既然看得上它,自然也知道我要的這個價高不高。」
田恬呆了半晌:「一千兩,倒也算得上實在——」
老闆說:「是嘛,我只看公子喜歡,才賣您個人情。」
田恬卻笑了笑:「算了,叨擾你。」
拉著白書清想走,老闆不禁啐了一聲:「這怎麼說的,看了半天,卻不買了。」
白書清知道他是缺錢,一千兩不是個小數目,但對白書清來說,卻也算不得什麼,掙脫了田恬的手說:「老闆,這東西,替我們包起來吧。」
老闆笑著應道:「我就說嘛,這樣好的東西,怎麼捨得錯過。」
田恬有些急了:「白兄,這……我……」
白書清一笑:「這東西我也喜歡,田兄既然不想要了,就讓給我如何?」
田恬怔了一下,哦了一聲說:「這樣啊——」神色間卻頗有些遺憾。
白書清接過那精美的盒子,拉著田恬出了門,他卻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白書清歪著頭看了他說:「說實話吧,田兄,我對古董並不十分在行,這東西到底好在哪裡,還要請教你。」
田恬笑了笑說:「白兄知道一種叫黃石的奇石嗎?」
白書清點了點頭說:「聽說是極貴重的。」
「是。」田恬說道:「要貴過黃金的價格數倍,最奇的是,這種石頭堅硬如剛,普通刀器根本傷不了它,這尊小佛貴便貴在了這裡,你說這麼精細的做工。雕玉石瓷器也就算了,雕黃石,真不知是怎麼做出來的。」
白書清恍然大悟:「田兄果然是個中行家。」
田恬低著頭不應聲,忽然覺得手心一沉,抬頭一看,白書清卻衝他笑了:「正所謂寶劍贈英雄,如此奇物,跟著我也是糟蹋,倒不如讓它跟了田兄這樣的明白人。」
田恬大驚:「這怎麼使得,白兄,我……」
白書清鄭重地壓了他的手:「田兄,我對你的人品十分仰慕,這點東西,也不成敬意,只當你我兄弟的見面禮就是。」
田恬卻還是搖頭:「這樣貴重的見面禮,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收。」
白書清微笑:「你要是不收,跟了我這個俗人,它也不會開心,倒不如投了一池清水乾淨。」
他作勢要丟,田恬嚇得急忙護住:「白兄,慢著,白兄,你的心意我領了,這樣一份大禮,我要怎麼謝你才好。」
白書清一笑:「說這麼見外的話,我卻要不理你了。」
田恬這才收了手,萬分愛惜地抱著那個盒子,他本就生得有幾分孩子氣,做出這樣的動作,更顯得可愛。
白書清看著他,不禁笑了出來:「你看你,明明喜歡得不得了,還要跟我推讓。」
田恬正了顏色:「我與白兄君子之交,此心昭昭堪比明月,不想沾染了一分一毫的俗氣。」
白書清聽得肅然起敬:「田兄的為人真是令人敬佩,相較之下,我真是個俗人了。」
田恬笑起來:「白兄這話可說得不對,你眼望望這街上,泱泱人眾,哪一個有白兄這樣不凡的儀表。」
白書清搖頭:「不過一副臭皮囊而已。」
田恬笑著說道:「正所謂相由心生,那雞鳴狗盜之輩,哪個不是獐頭鼠目的,白兄人品端正,相貌非凡,才能自裡而外透出這奇清之氣。」
白書清俊秀的臉容微微泛紅:「田兄太過獎了。」
兩個人邊走邊說笑,到了鬧市正中,忽然聽得前面一陣喧鬧,抬眼一看,三層高的酒樓上,大刀闊斧地坐了一個黑衣少女,一手執著酒壺,另一隻手中劍光閃閃。
樓下的店老闆連哭帶喊地討饒:「七少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快下來吧,我這生意還怎麼做呀?」
黑衣少女仰面灌了一口酒,也不去理他,略略低垂的眼簾偶爾一抬,光華四射、寶氣流轉,看得白書清好一陣臉紅心跳。
田恬看了看他,再看看那黑衣少女,微微一笑:「我去跟她說幾句話,白兄可不要過來,她臉皮薄,說著說著可能就惱了,白兄也千萬不要插手。」
白書清應了一聲,看田恬施施然走到酒樓下,仰面向那少女一笑。
少女霍然站起身,田恬也沒說什麼,就向一旁的小巷走去。少女躍身而下,追著他到了巷口。
白書清只隱約看到這兩個人的身影,田恬彷彿跟那少女說了些什麼,少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半晌,卻又鬆了開來。田恬似在勸慰她,少女側著臉,臉上赤紅一片,像是羞赧不已的模樣。心知田恬是把自己的事跟她說了,她倒也不像是十分抗拒,心裡就是一陣欣喜。忽見那少女提起長劍往田恬頸上一架,白書清嚇了一跳,田恬卻似毫不在意,拿手指輕輕撥開了劍尖,少女有似不甘心地瞪著他,他笑了一笑,轉身向白書清走了過來。
白書清見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問卻又不好意思。這人也全不體諒,默默地走了許久,忽爾一抬眼,笑了一聲說:「恭喜白兄。」
白書清一張俊臉騰地紅透了:「田兄說什麼呢。」
田恬笑起來:「那位冷七少爺可是赫赫有名的難纏人物,一聽見白兄的心思,卻連臉都紅了,你說這值不值得恭喜?」
白書清更加羞赫:「這——是真的?」
「這種事我還能哄你嘛?」
白書清忍不住問:「這位姑娘,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田恬微笑:「她叫冷涼兒,人都喚她冷七,我們兩家祖上略有一些交情,對她也就比較瞭解,不過白兄,我也勸你一句,若沒有江湖中頂尖高手的水準,還是不要動她的腦筋為妙。」
白書清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武功很好的。」
田恬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這就好這就好,這才叫周瑜打黃蓋,你情我願呢,白兄拿來吧。」
他把手伸到白書清面前,白書清怔了怔:「什麼?」
「不管怎麼說,你要給人家女孩子一個信物,要讓人家知道你的誠意,這才好跟你結識交往啊。」
白書清知道民間確有這個風俗,但身上除了了銀子,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摸了半天,才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田恬拿在手上掂了掂,揣進了懷裡:「這個東西太俗,送一般女子也就算了,這位冷小姐,怕還是要費點心思,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別緻的物件嗎?」
白書清為難了:「這要送什麼才好?」
「東西要貴重,更要奇巧貼心。」
白書清想得頭疼,終是從衣內襟裡掏出一塊黝黑的木牌。
田恬接過來一看,木牌做工粗糙,質料奇差,忍不住搖了搖頭:「拿這個去哄人,白兄,你是窮瘋了嘛?」
白書清十分鄭重地說:「田兄你不是江湖中人,對這些掌故怕是不太明瞭,我也不好與你細說,但這個東西,卻是許多武林中人可望而不可得的,你交給了冷姑娘,她自然會明白。」
田恬不以為然,也不好再說什麼,與白書清相攜進了客棧。
轉過天來田恬就跟白書清說,要到冷家堡去見這位姑娘。冷家長輩人眾多,需要置辦些禮品。兩個人在街上逛了一大圈,林林總總買了不下一千兩銀子的東西,搬到了馬車上,田恬就向白書清笑:「你就在客棧裡恭候佳音吧。」
白書清拱手相送:「有勞田兄了。」
田恬笑著揮了揮手,放下車簾,漸漸地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