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癡是活得不耐煩了嗎?居然坐在湖裡睡著了。若不是馬家的湖不深,等他發現時,這白癡大概已經淹死了。
等映陽的頭髮差不多半干時,允陽的目光方才落在映陽解開方巾的頸上,映陽的頸項白皙而滑順,只是……他陡地睜大雙眼,感到不可思議。
映陽沒有喉結!這怎麼可能?允陽伸手觸著他的喉嚨,天殺的該死!難道這傢伙是——
開門聲打斷了允陽詫異混亂的思緒,陳媽一臉擔心地走進來。
「少爺,醫生待會兒就到了。」陳媽打量著渾身濕透的映陽,不禁搖了搖頭,伸手欲解開他的衣扣,「這衣服得先換下來才行。少爺,你也去換下自己的衣服,不然——」
「不用了!」允陽伸手制止陳媽的動作,任由髮梢的水滴落,「陳媽,映陽的衣服我來換就行了。」
如果這個白癡真的是女人的話,絕不可以讓陳媽知道,不然她老人家一陣叨叨絮絮,這白癡不神經錯亂才怪。該死!七曜門那些傢伙究竟知不知道映陽的狀況?
「也好,你們都是男人嘛。」陳媽體諒地一笑,絲毫未發現到允陽的不安。「那我這就去拿件映陽的衣服來。」
「不,不用了。陳媽,他先穿我的好了。」允陽連忙阻止。天曉得映陽的衣櫃裡還有什麼,陳媽這一翻還得了?在他還沒確定映陽的性別前,他可不希望有人先在他耳邊嘮叨一番。
陳媽點點頭,從衣櫃中拿出一件長襯衫遞給他,「我看他的腰太細了,你的褲子恐怕不合。這件襯衫你不是嫌太長嗎?映陽剛好可以拿來當裙子穿。」
「拜託!」允陽無奈的喚了一聲。
「說真的,映陽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其沒想到他會是個男人,唉!可惜。」
「陳媽!」允陽擦著映陽的濕發,恨不得能封住陳媽的嘴。
「好好好,我不說,不過你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確實和八堯的人不相上下。」陳媽搖了搖頭,「那麼就請少爺幫映陽換衣服,我到樓下等醫生。」說完,隨即轉身離開房間。
什麼最漂亮的孩子?陳媽實在太離譜了,八堯的第一階層說什麼也比這個不男不女的白癡好上幾千倍。
不過,說實話,倘若這個傢伙當真是女人,那也稱得上是美女了。
允陽伸手解開映陽的衣扣,邊解邊想,如果映陽當真是女人,究竟當初的龍鳳胎其實是一對雙胞姊妹?抑或是當初在車禍中過世的人才是真正的映陽?
當衣扣全解開後,允陽的目光停在映陽纏著白布條的胸口上。映陽腦筋有問題嗎?為什麼在胸前纏上白布條?若不拆下來,這濕答答的白癡不得肺炎才怪。允陽暗自咒罵著,扶起映陽,伸手解開長長的白布條。
當白布條盡數解下的剎那,允陽一手繞著長長的布條,雙眉不自覺地蹙緊。這傢伙居然真是個女人!
映陽是個女人,七曜們的人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而映陽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是個女人?
天殺的該死!他恨不能立刻就上七曜門對質,偏偏映陽不省人事,連照顧自己都不能,而他又不能把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托給任何人照顧,若是讓人發現映陽是個女人,他準會被陳媽念得恨不得一頭撞死。
允陽極度不悅地幫映陽換上襯衫。發燒中的映陽雙頰排紅,煞是迷人,不過呼吸急促及臉上露出的不舒服卻教人心憐,縮在被單下的臉蛋更顯得楚楚可憐。
敲門聲打斷他遊走的思緒,艮絕侖好整以暇的進門,目光掃過床上的白布條,臉上立刻浮起戲謔的笑容。
「我看允陽哥的身體還好嘛!咦,怎麼床上都是白布條?你該不會是想當木乃伊吧?」他打趣道。
「你少囉唆,我是找你來看病的。」允陽不悅的蹙著眉說。
絕侖放下醫療箱,促狹道:「聽說是七曜門的月曜映陽淋了場雨,陳媽可擔心死了,直說這個孩子又標緻又漂亮,人乖巧懂禮貌,把映陽形容得不知是男是女。」
該死的!陳媽淨說些有的沒的!允陽更加不悅的打量著眼前玩興正濃的絕侖。
「看允陽哥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不會是擔心吧?」絕侖邊說邊玩著允陽的頭髮,「這可不行喔!咱們允陽哥可是名草有主羅!怎能敗在另一個男人手上?」
見絕侖故意裝得歎息聲的,讓允陽更加生氣。他伸手扳開絕侖的手,抿唇不語。
終究是多年的夥伴,絕侖知道何時該適可而止,他露齒一笑,「你和我哥一樣,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幽默感?麻煩當前誰還會有幽默感?真是天殺的該死!請到的醫生居然會是艮家老二——那個頑性不改的低能兒。
允陽歎口氣,「為什麼是你來?」
「老哥在醫院忙啊!手術室進進出出的。放心,我的醫術也十分高明。」絕侖打開醫療箱拿出體溫計。
放心?對於艮家的醫術,他是絕對有信心,不過以絕侖的個性,在得知映陽真實性別後,若能不大大消遣他一番,那才真能教他放心。真是的,映陽沒事跑到湖裡泡澡幹嘛?簡直不知死活!」
不理會允陽抱怨的聲音,絕侖走到床前,打算替映陽檢查。
這映陽長得果真標緻,簡直就是不男不女嘛!但當他看見襯衫下緩緩起伏的胸部時,他不禁愣了一下,「月曜映陽是個女人?」
允陽沉默的點點頭。
「陳媽不知道?」絕侖一面說,一面忙著測映陽的體溫。
「不知道,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發現映陽是女兒身的震撼依然留在允陽的心中。
「因為幫她換衣服?」絕侖一臉詫異的問。好歹他們也相處了一整天,身為八堯集團的一分子,允陽居然連對方其實性別都分辨不出來,這太離譜子!
「沒錯!」允陽不耐煩的說。
「映陽沒事扮成男人做什麼?」絕侖不解的問。
「木曜昳說過她腦筋有問題。」
這張楚楚動人的面容,有哪個白癡會當他是男人?該不會連允陽也生病了吧!絕侖望著手中的體溫計,淡淡地說:「發燒了。」
「廢話!」允陽沒好氣地應道。絕侖當他是白癡啊?摸摸她滾燙的額頭,即使不是醫生也知道她發燒了。
「拜託你客氣點。」絕侖拿出聽診器聽著映陽的心跳,半晌,他收起聽診器問:「心跳正常。她有沒有咳嗽、流鼻水等現象?」
「我怎麼知道。」允陽雙臂環胸、滿心不悅的說。他又不是映陽的保母。
絕侖聞言,瞥了他一眼,繼續檢查映陽的喉嚨。
「感冒加上過度疲勞,或許還有心理壓力在。我先開個退燒藥,還有一些消炎片。」
「她什麼時候會好?」允陽問著,語氣裡有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關心。這傢伙最好快點好起來,他還要抓她回七曜門。
「這要看個人體質而定,大概三到七天吧。」絕侖善盡醫生職責的回答,眼中快速掠過一抹興味的眸光,有意思,允陽似乎對床上的病人很關心,這是他未曾見過的。
絕侖又看了映陽一眼,縱使是在睡夢中,她的額頭仍深鎖著濃濃的愁緒。
「別給她太多壓力。如果她當真精神狀況不好,過度壓力會導致精神崩潰;還有,既然是個女人,你也別太苛求她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允陽不悅地看著絕侖撥動一頭略帶綠色的長髮,屬於艮家的獨特色澤,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如果映陽知道自己是個女人,那事情就簡單多了。不過,如果她自己已經混淆到分辨不清,甚至在遇到有關性別的事時總是恍恍惚惚,那麼你最好別刺激她。」
「你說清楚點。」
「一般而言,精神混亂到這種程度,多半是因為受到不小的刺激,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行為。無論是自己遺忘或深藏記憶,或者是潛意識的人格定位錯亂,都是禁不起再一次重大打擊的。」絕侖頓了頓,又回頭看了映陽一眼,方才續續往下說:「如果我沒猜錯,映陽應該是曾受到重大的打擊,而且七曜門裡必定有人瞭解前因後果,只是不願揭露。」
允陽沉默的點個頭,絕侖說得沒錯,那天和昳的交談中,他多多少少聽得出眉目。
「這麼說映陽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陰影了?」允陽問。這也太可憐了一點,枉費她長得如此絕美,卻是個神經錯亂的人。
絕侖搖搖頭,輕笑道:「也不一定。新環境本身就會帶來些刺激,讓她重新思索對自己及未來的定位。我想,七曜門之所以讓她走出保護,參與這次合作案,也是賭上這點。只要不是刻意的質問、強迫她去回憶,只要她本身仍有堅強的意志,也是有可能恢復正常。」
什麼堅強意志嘛!一個舉目無親的人,既然選擇了混淆的精神,就表示無法承受痛苦的過往,又怎麼會有堅強的意志?允陽不認同地想。
「如果沒有你說的條件呢?她又會如何?」
絕侖目光注視著允陽,緩緩地說:「那只有一個結果——崩潰。」
絕侖篤定的聲音迴盪在允陽心中。
崩潰?不知怎的,允陽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答案。他眼前浮現那張在冷氣中楚楚可憐的臉孔,在大樓中也能迷失的路癡,縱使那白癡有千萬個毋需存在的理由,換得此種下場也未免太可憐了。
「你可以幫他的,允陽哥。」絕侖邊整理醫藥箱邊說。
「我?」開什麼玩笑!要他幫忙那個白癡?
「給她信心、關心,就是最好的幫助了。」
這算什麼答案?允陽沒有應聲。
收拾好東西,絕侖遞給他幾包藥,「紅包發燒時吃,白包三餐飯後及睡前吃,藍包是安眠藥,如果映陽想太多,給她一顆,切記,切記!」他像教導小學生般的說。
什麼切記不切記?他又不是小孩子,允陽皺著眉,有些不高興。
驀地,允陽被絕侖摟個滿懷,絕侖獨特的髮色在他眼前摩蹭,他還來不及反應,絕侖的吻便印在他的額頭上。
允陽回過神,一把用力推開他,沉聲喝問:「你在幹什麼?」
絕侖促狹的笑道:「這是祝福之吻!祝福我們的允陽哥順利甩掉黎璇,抱得美人歸。」
允陽聞言……皺眉瞪著他,怎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意封殺黎璇的感情,對於突然冒出來的映陽紛紛投下支持票,以期待一場好戲。真不知道當初黎家二老苦苦逼婚時,這群人到底在哪裡?
「怎麼,允陽哥不高興啊?」絕侖笑問,提起醫療箱打算打道回府了。
「你要走了?」該死的!他得盡快找個方法說服絕侖不要把映陽的性別說出去才行。
「允陽哥捨不得我啊?」絕侖歎聲地說,忍不住又放聲大笑。過了半晌,他才斂起笑容,「你擔心的事我很清楚,放心好了。」說完,在允陽不及反應時合上門離去。
「喂!」允陽追了出去,追了幾步卻又在轉角停住。空氣中飄著的是絕侖促狹的聲音和陳媽擔心的問句。
「我不是說沒事了嗎?」是絕侖的笑語。
「你這個孩子少和我打馬虎眼!」
「陳媽,冤枉啊!我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醫耶!映陽絕對沒事的。」
「當真?」
「沒事啦,一個大男人偶爾感冒一下不會有事的。」
好傢伙!絕侖果真沒說出映陽是女人的事,允陽不禁會心一笑。
「你這個傢伙!」
「哇!人家又沒說錯,陳媽別敲我嘛!」絕侖佯裝求饒的說。
「你這傢伙油嘴滑舌的,我不相信,我要親自去看看映陽的情形,我才放心。」
「哎呀,陳媽,你就別去打擾人家小倆口啦!」絕侖的聲音裡滿是笑意。
「什麼小倆口?」陳媽嚷道。
天殺的該死!允陽忍不住在心中咒罵。
「陳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兩個男人在一塊也沒什麼嘛!何況映陽那麼可愛,對不對?」絕侖軟語商量。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允陽恨不得立刻轟走絕侖那個白癡。
「話是沒錯,可是少爺……」
「沒問題啦!允陽哥什麼時候替人換過襯衫了?走啦,我們下樓去了。」半哄半騙半捉弄,絕侖和陳媽愉快又滿意的下樓了。
超級大混帳!允陽站在牆角,面色陰沉地聽著陳媽和絕侖討論著如何向黎家解除婚約,說服八堯第一階層,還有如何籌辦婚禮的話。
天殺的該死!絕侖還說要他放心,而他居然真的放心,真是天殺的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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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很大,夜正深,宇宙彷彿又回到了混沌未開的時代。允陽掀開窗簾一角,靜靜地欣賞這屬於子夜的迷茫與飄然,腦中猶殘存著數小時前陳媽勸他早點歇息,把映陽交給僕人照顧的情景。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去,端詳起病中的映陽。
映陽的燒是一陣陣的,這會兒體溫又回到三十九度,允陽皺緊的眉透露了心中極度的不耐煩。
絕侖到底會不會開藥?什麼醫術數一數二,映陽再不退燒,他真的會拆了艮家的招牌,塞進絕侖那張油腔滑調的嘴裡。
允陽將藥粉倒進溫開水裡,幸好絕侖還記得將藥丸搗成藥粉,否則映陽這樣不省人事,怎麼吃得下去?
將藥粉攪勻後,他一手摟起昏睡的映陽,將杯緣的吸管湊至她口中,既然連睡眠中的嬰兒都懂得吸吮牛奶了,映陽應該不會全然不知吧?允陽心想。
他拿著杯子靜待杯中藥水消逝,怎麼等了半天,杯中的藥水依然沒有減少分毫。
「喂!」允陽搖晃著映陽,不悅地呼喊。天殺的白癡!睡得這麼沉,居然連吸吮都不知道。
「映陽,醒醒!吃藥了!」他提高音量的喚道,但她絲毫沒有要睜開眼睛的跡象。他懷疑自己的聲音迴盪在寂寥的夜裡,卻百分之百摒除在映陽的意識之外。
「混帳!」允陽忍不住咒罵一聲,用力放下手中的杯子。
究竟陳媽前兩次是怎麼餵藥的?怎麼他一直想不起來?該死的!他再次環視屋內,試著找尋另一個餵藥的方法。
允陽的目光在咖啡杯中小巧的湯匙上停住。也好,就先試試這個吧。
起身洗淨了小匙,允陽舀起一匙藥水,試著扳開映陽的唇,一點一點地喂。
該死!這個白癡連喝藥水也不會嗎?允陽瞪著大半流在外面的藥水,顯得更加沒耐心了。他將湯匙丟回桌上,索性交著雙臂置之不理。算了!這種白癡死了算了!他閉目靜息,直到空氣中迴盪著幾許微弱的呻吟聲。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漆黑?映陽遲疑地想。頭好沉重,昏脹得令人難受;沉鬱的空氣陣陣壓緊胸口,呼吸好困難。有那麼一瞬間,映陽懷疑自己身陷夢魘之中,直到極度的不安與頭痛硬逼著自己清醒些。
映陽隱約可以感受到自己渾身滾燙,手腳仿若已麻痺般的無法動彈,她試著張開雙眼,卻無法如願,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神智卻難以清醒。
允陽打量著苦苦呻吟的映陽,漂亮的臉蛋因劇烈疼痛而皺著,她那楚楚可憐的妖媚直挑允陽心坎最深處的角落。
該死!他就是無法狠下心不理會這個可憐的小東西,真是該死的!允陽拿起杯子含了一口藥水,眼前也只剩這個辦法了。
捏著映陽的下巴,允陽輕輕覆上她的唇,她下意識地打開嘴巴。
藥水喂得極順利,允陽卻覺得不舒服。映陽明明是個女人,為什麼他會有種吻錯人的感覺?好像吻一個不男不女的人妖似的。
允陽強抑著混亂的心跳和噁心的感受,直衝入浴室,以冰涼的水清醒神智。
這裡又是哪裡?映陽在微弱呻吟後,漸漸的,連呻吟的氣力也沒了,只能隱約感覺到有人吻著自己,硬是灌了些苦苦的藥水,然後她意識模糊的陷入另一個夢魘。
那是一片深沉的湖,沒有邊際,沒有光亮。映陽不停地往湖底墜下,難以掙扎,無法掙脫。模糊的視線中浮現另一張相似的容顏。
「映紅!」映陽拚命地呼喊。
對方一逕地搖頭,閉唇不語,臉上的淚水融在平靜的湖水中。
「映紅!」映陽伸手,卻只能觸到冷冷的湖水。
「映紅!」為什麼映紅不理他?為什麼止不住映紅的淚水?
映陽睜大了雙眼,直到眼前那張容顏逐漸清晰。
那張臉的嘴角殘留一絲殷紅的血,雙臂不斷淌著血漬,在湖水中逐漸暈開,緩緩漾成一片淡紅。
「不要!」映陽心急地嚷著,伸手撥去眼前的湖水。
映紅滿臉的淚,嘴角些微掀動,映陽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卻在看清眼前景象時,一陣驚呼。
看到了!看到了映紅背後是一對染血的羽冀,殷紅的鮮血正沿著斑駁的白羽流洩,不斷地融入湖中。
映陽慌忙地奔向前去,可是無論她怎麼跑,也觸碰不到那雙悲慼的眼,那樣悲慼的顏。
「不!不要——」映陽拚命大吼,卻無法自這深沉的夢魘中清醒。
驀然,映陽可以感受到背後多出了一雙潔白的羽冀,為什麼?為什麼和映紅不一樣?為什麼自己不能分擔映紅的苦痛?映紅的容顏充滿苦痛,羽冀是染血的紅,然而在映紅的淚水中,為什麼會是那樣的包容體諒和心甘情願的滄桑?為什麼?
「映紅,你說話啊!」映陽嘶吼。
此時映陽感覺得出自己在上升,或者是映紅正在下墜。不!不能讓映紅獨自損落,不能讓映紅獨自墜向萬丈深淵。映陽伸手極力舞動,但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不要!不要!」映陽放聲大叫。
湖裡傳來淡淡歎息,輕輕祝福,及一種深深的期許。
「不!不要——」撕裂般的吼聲硬生生地劃破了夢魘,猛然驚醒的映陽還殘留著夢中的淒楚;而被吼聲吵醒的允陽表情十分不悅。
「我……這是哪裡?」映陽打量屋內的擺設。很明顯的,這裡不是他的房間。
「我的房間。」允陽不悅地應道。天曉得他抱著渾身透濕的映陽時,腦子也跟著混亂,竟然會把這個傢伙抱進他房裡。
自己怎麼會跑到他的房間呢?映陽蹙眉想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反而讓腦袋更加的昏沉。她伸手揉著太陽穴,這才發覺自己的衣服已經換下。
「我的襯衫呢?」映陽喃喃的問。
「都濕了,所以我把它換下來了。」
「謝謝。」
謝謝?允陽微瞇著雙眼,打量著絲毫沒有一點嬌羞之色的映陽。她該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男人吧?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允陽直盯著那雙迷茫恍惚的瞳眸,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是厭煩?是擔心?
「好痛!」映陽可憐兮兮地說,允陽不自覺地放開手。
「快睡。」允陽命令,她卻恍惚地搖搖頭。
「不舒服?」允陽伸手輕觸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啊。
「頭有點痛,而且我……」映陽支支吾吾的說。
「怎麼了?」該死!這傢伙怎麼老是可憐兮兮的模樣。
「我……我夢到映紅,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一直叫她,可是都沒有用。」她搖搖頭,晶瑩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允陽皺著眉,伸手揉了揉她的髮絲,「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好嗎?」他的語氣充滿了關心。
映陽恍惚地點頭,「可是……」可是揮不去那場夢魘,如此鮮血淋漓地自胸口被挖起,那樣刻骨銘心,那樣渺茫,那樣迷惘得難以掌握。
允陽眉頭緊皺,他不忍心看這可憐兮兮的小東西胡思亂想,於是遞上一杯水以及安眠藥,示意她吃下去。
映陽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這是什麼?」
「安眠藥。現在才半夜兩點,你再睡一下。」
「我不要!我怕又會回到那個可怕的夢裡。」她將臉埋在掌中,頻頻搖頭。
「吃下去,乖乖睡覺。」允陽沉聲命令著。
她抬起頭看他,語氣遲疑地說:「可是我……我……」
「我不管你在擔心什麼,我對你們雙胞胎誰死誰活也沒興趣,你要弄清楚,現在活著的是你,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為你所愛的人及愛著你的人活下去。」允陽斬釘截鐵的說。
愣了好一會兒,映陽露出一抹笑容,接過藥片吞下,帶著笑容人睡。
或許是安眠藥發揮了效用,熟睡中的映陽,原本緊蹙的眉疏朗開來,嘴角泛著一抹寬慰的笑容,像個毋需牽念世事的孩子。允陽淡淡地笑著,任由映陽抓著他的一綹長髮,倚著床靜靜睡去。
那會是個怎樣的夢?在映陽開心的笑容中,沒有成片血漬,沒有漆黑孤寂,只有一片青翠的草原,漾著舒服的香氣。天是澈藍的清,風是涼涼的清。第一次,七曜門的夥伴們恣意地奔馳在蒼穹與原野之間。
旭向來嚴肅的臉上有著寬慰的笑容,冷靜的凝皓和冷漠的透陽難得促膝長談,接著風中傳來泛昀及昳笑鬧的聲音。
映陽確切地明白這是一場夢,卻是好久以來第一次擁有這樣繽紛的夢境。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映陽凝視著這份幸福,這樣的愛讓映陽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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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劃破薄霧,幾縷金黃色的光芒喚醒了沉睡的映陽,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迷茫中逐漸拼湊出枕邊一張清晰的睡顏,是馬允陽!一陣驚詫讓映陽驟然清醒。
側著臉沉睡的允陽看起來相當疲憊,映陽回想起夜裡發燒的情狀,伸手觸了觸額,好像沒發燒了,呼吸也平順多了,只除了頭還有些昏沉外。
馬允陽也著實辛苦,陪了他一整夜,沒想到馬暴君會有這種好心腸!映陽感激地望了望沉睡中的允陽;小心冀翼地爬下床。
映陽首次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換過衣服,這必定是馬允陽的襯衫,衣擺長及膝蓋,直可當洋裝來穿了。她望著鏡中反射出的人影,首次驚覺自己如此穿著的嬌媚竟勝於平日的漂亮!天啊!
她簡單地梳洗一番,梳理好有些凌亂的頭髮,正打算小聲地溜出門時,就被一個龐然的身影擋住去路。
「你穿這樣要去哪?」允陽不耐煩地問。這個白癡,穿著長長的襯衫,露出一隻誘人的美腿不說,現在才凌晨五點多,她打算溜去哪裡?
映陽望著雙眼仍泛著血絲、一臉疲憊的允陽,一時忘了回答。好一會兒才訥訥地說:「你好像很累,為什麼不多休息—下?」
什麼跟什麼?允陽皺眉問:「我是問你現在要去哪?」
「我想下樓吃點東西,因為昨天沒吃什麼,有點餓了。」其實不止有點餓,映陽感覺到胃腸已經絞痛。
「你知道現在幾點?」馬家的廚子可不比八堯的二十四小時輪班待命,沒有七點廚房是絕對不可能有人的。」
映陽搖頭。這很重要嗎?太陽不是出來了嗎?
允陽無奈的聳聳肩,「才五點多,廚房是沒有人的。」
「什麼?」映陽瞪大眼睛驚詆地問。
「除非你想自己煮。」
自己煮?映陽搖搖頭。他連菜都沒洗過,更別提下過廚了。
天殺的該死!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同情心了?一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就於心不忍了。允陽蹙著眉,無奈地開口說:「回你房間,換好合適的衣服,我梳洗好再下面給你吃。」
「嗄?」馬暴君要下面給她吃?映陽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叫你回去換套衣服。」該死的!不管這傢伙是男是女,穿得這樣妖媚,就應該立刻消失。
「可是你不是很累嗎?」映陽愣愣地問。他當真要下廚?
「不累!」允陽吼著關上浴室的門。
愣呆在門外,映陽始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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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陽換好衣服,坐在廚房裡,望著忙束忙西的允陽,仍覺得不可思議。只見允陽俐落地切著蔥花,調著佐料,整個廚房飄著食物香氣。
她深吸一口氣,好香!沒想到要管理如此龐大企業的馬允陽也懂得下廚。
不知過了多久,手抵著額頭靜待的映陽,驟然被一聲吼聲吵醒,她目光迷茫的盯著一臉不悅的允陽,不解他為什麼生氣。
「你不是很餓嗎?」允陽沒好氣地說。真該死!多虧他好心下面,沒料到這個白癡居然又睡著了。
「對啊。」映陽有氣無力地應著。
「面煮好了,你到底吃不吃?」允陽提高音量地問。
「真的?」映陽驚呼。太好了!他的胃有救了!
允陽撇了撇嘴,冷冷地說:「去餐廳吃。」
「可是我好餓,可不可以在這裡吃就好了?」不知道生病和飢餓是不是會讓人變得柔弱些,映陽難得在神智清醒時哀求。
「不行,這是規定。」他原本打算說得嚴厲些,怎知一見映陽又是一臉可憐兮兮,就有些不忍了。
無奈的搖搖頭,允陽伸手夾了一口面遞向映陽,只見那張可憐兮兮的臉霎時泛起笑容,狠狠地咬了一口,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滿足的笑容。
「可不可以再吃一小片肉?」映陽小聲的要求。
允陽不覺地又遞上一片肉和些許面。真是天殺的該死!允陽咒罵自己。居然同情心勝於理性,居然有點高興看到這白癡的笑容,看來他也得去看病了。
「謝謝!」映陽對他笑笑。其實馬暴君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嘛!而且麵條煮得軟硬適中,肉片切得薄薄的,好吃極了。
他一定也生病了,允陽心想,卻又不由自主地舀了口湯給映陽。
「好好吃!你好厲害!」映陽讚賞,一口又一口地吃著允陽夾給她的面,「我真的可以一直吃?」
「廢話!」這一碗本來就是要煮給她吃的,這白癡問啥爛問題?
「真的可以嗎?」映陽訥訥地問。馬允陽好像不怎麼高興。
「可以。」允陽把麵碗遞給她,腦中思緒混亂,沉默不語的看著她大快朵頤。
沒有人注意到門外的陳媽和雷管家,早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們悄悄地離開廚房回到客廳。
「真是太好了!那兩個孩子湊成一雙可真適合。」陳媽興奮的嚷著。
「拜託!映陽先生是男人。」霍管家提醒道。
「都什麼年代了!」她搬出絕侖先前說的話。
「可是少爺他……」
陳媽拍拍霍管家的肩,開心地笑道:「放心,少爺什麼時候替人下過面了?即使是八堯第一階層也沒嘗過少爺煮的菜啊!」
「那是因為映陽先生生病了。」
「胡說!這你就不懂了。哎呀!別管這個了,我們可得好好計劃一下訂婚、請柬……」
陳媽高興的聲音迴盪在廳中,一陣又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