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臻躲了他十天。
在單衍休假的這天,一大清早,他便獨自一人待在他租賃的小套房的沙發裡,俊臉上一片煩躁,從不抽煙的他甚至買了包煙來解煩悶,足見他為了柏真臻的刻意閃避有多麼煩心!
時間回溯到他和真臻發生關係後的隔天傍晚——
一整天腦中都是柏真臻的身影,讓他無心做事,下班時間一到,他無法再耽擱半秒,連柏家都沒踏進去,興沖沖地便直接趕回家來。
可是,迎接他的,並不是她嬌美的容顏,而是一室的黑暗。
他狠狠地愣住了!隨即推測起,她是因為害羞,所以跑回柏家去了。於是他隨即撥電話到柏家要找她,可柏廉支支吾吾地說她不在家;而後他又撥真臻的手機,卻呈現關機狀態……心下納悶的他決定到柏家一探究竟。誰知道——柏真臻確實在家,正在吃晚餐的她一見他來了,快速的把碗筷一丟,匆匆忙忙便跑上樓去,把門給反鎖,對於他的叫喚卻理也不理。之後,只要他下班後一到柏家,真臻便馬上躲回房裡,讓他拿她沒轍。單衍的俊眉間籠罩一片陰霾,薄唇抿緊!
這一躲,就是十天。
這樣下去不行。單衍告訴自己。
他不能一再縱容她,她明明親口承諾過她要他,為什麼在一夕之間卻天地變色?她忘了她說過的話,還把他當成瘟疫來閃避。
他得強勢些,不能再由著她任性了。
單衍瞥了眼時間——八點過五分,堵人的最佳時刻!
他拿了車鑰匙,往柏家而去。
八點十分,柏真臻還在家,正在房裡著裝,準備出門上班。
她漫不經心地看向穿衣鏡中的自己,眸光被自己右手的無名指上那抹閃光給吸引。她緩緩抬起右手,呆呆地看著那枚鑽戒——設計一點兒也不花俏,但是她卻愛極了它的小巧精緻。
那天她匆忙落跑,回到家後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她手上竟被套了枚鑽戒,當場她本想將之拔下,可是……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讓它棲息在它原來的位置上。
當週遭所有人看見她手上的戒指時,皆湊上來問東問西,諸如:戒指是誰送的、她是不是要結婚了……等等之類的,八卦問題不斷,這些問題全都被她板著臉給一一打回;而自家人問起呢?總不能也冷著臉不回答吧?她只好說得模模糊糊。
說起她最近躲阿衍的事,早已引起家人的猜疑,不過,幸好他們都沒往「某方面」去想,只以為是她又跟單衍鬧脾氣了。
嗚!怎麼辦啦?她真的不敢見到阿衍耶!
可是、可是,矛盾的是,她不敢見阿衍,偏偏卻無時無刻都想著他……怎麼會這樣啦?
柏真臻哭喪著臉,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左手摸著戒指,心裡不知怎的竟然有種……有種……甜滋滋的幸福感?
她連忙甩甩頭,想把腦子裡、身體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甩出去。她不能再亂想,否則上班時又要被老巫婆念到臭頭!現在可不比以前,就算她在公司受了委屈,也無人可以訴苦。以前她受了氣,阿衍隨時會提供溫暖寬大的胸膛,讓她可以窩在他的懷抱裡大吐苦水,他不會有任何怨言;可是,以現在她和阿衍的僵局……
柏真臻大眼一黯,嘟了嘟嘴,看了下時間,差不多該出門了。她走到窗邊關窗,卻不其然看見自家大門外倚車而立的男人,她先是瞇眼打量,在認出對方的同時瞠大了眼——
那是……阿衍?!
她強烈地意識到門外的男人,正是讓她不安了好些天的單衍,柏真臻頓時慌了手腳,第一個念頭是想打電話到公司請假,躲在房裡不出門,那就可以不見到單衍!可是、可是和阿衍上床的隔天,她就請過一天假了,現在如果她再請假一天的話,她的頂頭上司「老巫婆」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嗚嗚……怎麼辦?
柏真臻心亂如麻地在屋裡踱來踱去,雙手絞扭得緊緊的。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耶?找阿虎!叫阿虎送她去上班。等她門一開,直接衝到阿虎車上,這樣一來,阿衍就沒機會逮到她了。
嘿嘿……她真是冰雪聰明唉!
柏真臻在心裡沾沾自喜,當下抓起電話,請阿虎先熱車,再送她上班吧!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抽了幾根煙,還是等不到柏真臻出門來。
單衍滿臉陰鬱,耳邊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他欣喜地循著聲響來源望去,緊接著,濃濃的失望在他眼裡一閃而過——
開門聲來自柏家隔壁的人家,只見從敞開的門邊走出一個身穿筆挺西裝的清瘦男子,他左手提著公事包;右手食指甩著一串鑰匙。以他滿面春風,嘴裡哼著歌的模樣看來,他心情很好!
一早便接到心上人的「愛的叩應」,讓陳紹虎的心情好到不行。
真臻從沒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對他說過話呢!這個小忙,他當然幫!能夠送真臻上班,是他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啊!
陳紹虎喜孜孜地笑著,但當他看見柏家門口高大挺拔的男人時,笑意瞬間凍結在唇邊,整張臉都僵硬了。
「單衍?」他心裡暗暗疑惑:單衍為什麼不進去柏家?
單衍生性好脾氣,縱使心裡糾結鬱悶,仍然不失禮數地朝陳紹虎禮貌地頷首。
「早。」
「早、早。」陳紹虎彆扭地說。他瞄了單衍一眼,心裡得意地想:哈哈!真臻捨棄你了哦?幸災樂禍之後,他才打開車門,開始熱車,等真臻出來。
門內的柏真臻透過門縫偷覦門外的情況,見到單衍,她的心就開始征跳!
阿衍在抽煙?她從不知道阿衍會抽煙。是她讓他煩心到得藉著抽煙來紓解嗎?
看著俊美的單衍,她不自覺地漲紅小臉,單手按住怦怦跳的心臟,努力在有如漿糊般的腦袋中模擬著她等會兒走出大門,經過阿衍眼前時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嗯!可以了!
柏真臻做了幾個深呼吸,藉以平穩紊亂的氣息後,一手抓緊手裡的公事包,一手推開大門,目光鎖定阿虎的車所在位置,然後悶著頭,一股腦兒地朝阿虎的車疾奔而去;她的模樣好像後頭有惡鬼在追她似的!
「真臻。」單衍好不容易等到她,豈會因為她鴕鳥般的舉動而卻步?他一個箭步上前,大掌精確地握住她的手臂,成功地阻住她的腳步。
柏真臻猛然止住呼吸,敏感地感受到他大掌上熱燙燙的溫度,透過她身上的衣料傳遞進她身體裡……這是阿衍的體溫……曾經是那麼熟悉,此刻卻顯得陌生。
「幹什麼?我要、要去上班了啦!快遲到了!」她不敢看向他,遂低著頭,把話說得含含糊糊地。
「我們得談一談。」單衍低沉的嗓音聽來很平靜,可他心裡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沒、沒什麼好談的吧?」柏真臻尷尬地說。她想要扯回被他掌握的手臂,他卻不肯輕易放人。她有點慌了!
「放開我,我要去上班了。」她不動聲色地把右手藏在身後。她絕不能讓阿衍看見她仍乖乖地戴著他給的戒指,否則,她當真嫁定他了!
她亟欲離開他的態度刺傷了單衍。他凝著一雙憂鬱的黑眸,望著她抿著唇、倔強地不願看他一眼的模樣。
他沉聲問道:「難道你真能夠當作那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你忘了你說過你沒有退路?從前我說過無數次,我碰了哪個女人,我就會娶她,這些你也忘了嗎?而那晚,我並沒有做任何的避孕措施,你能夠確定現在你的身體裡,沒有我的孩子?」
他這些話粉碎了她的偽裝。
陳紹虎本欲上前解救受單衍所制的柏真臻,一聽見單衍說的話,整個人有如木頭人般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膛大眼。
單衍所謂的「碰了你」、「避孕措施」、「孩子」,不會、不會、不會是……老天爺!誰來好心扶他一把好嗎?他要暈倒了。
陳紹虎拼湊過這幾個詞,在心裡臆測過後,差點沒當場暈倒在地。
柏真臻求救地看向陳紹虎,無奈阿虎似乎受到太大的打擊,根本接收不到她的求救訊號,看來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語無他次地說:「我、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更別、別說要嫁給你了,你、在說什麼啊?不要、不要跟我開玩笑!我要去上班,不然、不然我會罵老巫婆……」她頓覺自己說錯話,尷尬地更正道:「不對!是老巫婆會罵我!」零零落落的謊話更顯示出她心虛的程度,連她自己聽了都不禁臉紅!
她一番話就打算把和他之間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是嗎?
單衍簡直氣炸了!
他的胸膛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大起大落。他這輩子可以說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把那一晚當成一回事就是了?」單衍冷冷地瞪著她,口氣降到冰點。
柏真臻微微一顫過後,咬了咬下唇,嘴硬地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說完後,用力推開他握著她手臂的大掌,拉過身體僵硬了的陳紹虎要一同上車——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
單衍低沉沙啞的嗓音飄進她耳裡,令她的呼吸為之一室!
她拚命抑制住想要回頭的衝動,拉著阿虎,昂首闊步地朝阿虎的車走去。上車後,她惡聲惡氣地逼阿虎開車上路。
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說的話……為此,單衍氣悶不已!
究竟他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她看清她的心呢?
他蹙起俊眉,陰鷙地瞪著陳紹虎的車離開的方向,同時在心裡下了決定。
看來,他得做出些行動,好讓真臻正視他的存在及重要性,更要讓她徹底明白,他單衍早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人了!
另一頭,負責駕車的陳紹虎以眼角偷偷覷向柏真臻——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低垂的大眼睛裡泛起淺淺水光,她是懊惱的!
陳紹虎遲疑地開口。「真臻,呃……你、你真的不打算跟單衍說清楚嗎?」柏真臻一震!
她癟著嘴,倔強地說:「沒什麼好說的!」
話雖如此,可她耳邊卻一再響起阿衍剛剛說的話:「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
她頻頻作著深呼吸,想要緩衝她體內因這句話而生的無邊恐懼,並穩住即將潰堤的眼淚。她抬起手揉揉雙眼,不想讓內心的脆弱被阿虎看見。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些擾亂她的心的話呢?這樣的阿衍,好陌生。
「真臻,你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做出會讓你悔恨終生的事啊!」陳紹虎若有所感地歎氣。
柏真臻聽了,臉上閃過一抹張惶失措,但下一秒就被她斂去。明明已經開始後悔了,卻要逞強,硬裝作若無其事……剛剛阿衍的表情,讓她的心好酸!而阿虎的話,更讓她的心裡裝滿了苦澀。
陳紹虎默默在心裡為自己哀悼!
這下子,不死心都不行了!嗚嗚……
他陳紹虎怎麼會這麼倒霉?認識柏家兩姐妹,愛慕的真臻心有所屬;讓他懼怕的真希前陣子還利用他來製造她和耿聿洋的邂逅,害他被人高馬大的耿幸洋給揍得一個禮拜下不了床!
他的愛情到底在哪裡?
當晚,柏真臻一回到家,便被爺爺給叫住。柏廉坐在客廳裡,似乎就是在等待她的歸來。
「這是怎麼回事?」柏廉把一個信封甩在客廳的茶几上,厲聲質問。
柏真臻因惑地看了眼暴怒的柏廉,而後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將信封裡裝的紙張抽出來看。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驚訝地問。這是單衍的辭職信!!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柏廉冷聲哼道。
「我?我也不知道……早上明明還看見阿衍的呀!怎麼、怎麼會這樣?」柏真臻沒了主張,喃喃自語地說。
「那就是了。你跟阿衍究竟怎麼了?為什麼阿衍會突然辭職?」柏廉雙手抱胸,執意要得到答案。阿衍會閃電辭職的原因,鐵定和真臻脫不了關係!
柏真臻低頭不語。
是因為她早上的那番話嗎?阿衍說要消失,真的就消失了嗎?一想起單衍也許真的離開了,她的胸口就一陣發痛!
「我、我去阿衍家看看!」柏真臻猛然站起身疾奔而出。
不!不!阿衍怎麼能說走就走?他怎麼、怎麼可以扔下她?怎麼可以!
柏廉煩惱地自言自語。「這下可好了!店裡沒了阿衍,我又那麼多年都沒在店裡的事……噯!」
柏真臻來到單衍家門口,解著鑰匙項鏈的手嚴重顫抖。
當她拿著鑰匙打開單衍的家門、進到屋裡後,滿室的黑暗幾乎將她擊潰!她強自鎮定,一個一個角落仔細地尋找,卻沒有單衍的影子……
柏真臻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熱淚傾巢而出,淌下臉頰、滴落地板……她就像個迷途的孩子般,無助地啜泣……
阿衍不見了!真的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她已然喪失了觀察能力,否則她會輕易地發現,這個屋子裡,屬於單衍的任何一項東西,其實都還在它原來的位置,沒有被它的主人帶走……
單行離開後,隔了很久的某一天清晨。
這陣子以來,柏真臻睡得極不安穩,只因身旁那堵能使她感覺安心的溫暖早已不復在。現在唯一能夠稍稍撫慰她的,就是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了。
半夢半醒間,她輕撫著不適的胃,強忍住益發強烈的作嘔感。
終於,這股不適讓她睜開眼,坐起身。她納悶著:吃壞肚子了嗎?不可能呀!最近她胃口不好,根本沒吃什麼,怎麼會吃壞肚子呢?
「嗯!」她快速地掩住嘴,自胃裡湧上的酸澀使她感到極度不舒服。
柏真臻皺著秀眉,在下一波噁心來臨前,往柏家二樓的浴室衝去——當場,她對著馬桶開始拚命幹嘔。
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了,現在這般強烈的嘔吐,讓她頓感暈眩,雙腿無力,整個人群跪在地板上汽若游絲地輕喘。
天哪!她到底是怎麼了?好難受喔!
「你……不會懷孕了吧?」
柏真臻身後忽然傳來柏真希訝異的聲音,讓她有如驚弓之鳥、狠狠嚇了一大跳,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她更不舒服了,根本沒有力氣回答真希的問題。
她蒼白著臉,虛弱地瞅著真希。
她這陣子食慾不振的原因,想必就是因為她懷孕了吧?難怪自從她和阿衍發生關係之後,每個月必定來訪一次的「大姨媽」就不來了。原來,她已經懷了阿衍的孩子。
她不知怎的感到十分欣喜!可一想到孩子一生下來,也許就注定沒爸爸,她不禁心裡一酸。
柏真希走到姐姐身前蹲下,難得嚴肅地問:「老實說,是誰的孩子?」
沒來由的委屈,讓柏真臻紅了眼眶。
「快說,不然我叫爺爺來問。」柏真希語帶威脅,說著就要站起身。
柏真臻一把拉住她,投降認輸。她坦白地囁嚅道:「阿、阿衍的。」
「什麼?!」柏真希的聲音揚高八度,足見她驚訝的程度。「你、你何時跟衍哥有了……呃,這種關係?」
柏真臻將那一晚的前因後果皆娓娓道來,說到單衍被她氣走,她忍不不住抽抽噎噎起來。
「看吧!看吧!你明明就愛衍哥,為什麼就是這麼倔?低個頭會死嗎?」柏真希總是談笑用兵,很少會用這麼凶悍的語氣說話。這實在是因為她太生氣了!
分明互相傾心的兩個人,卻因為大姐生來一副粗神經、鈍腦袋,硬是看不清自己對衍哥的心意。像她,當初愛上她親愛的阿洋時,便不顧一切地展開追求攻勢。瞧,她現在多幸福?
「我哪有愛他……」柏真臻小小聲地辯解。火熱的紅暈在她粉嫩的兩頰擴散開來……
柏真希雙手環胸,低歎了口氣,問:「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衍哥被你氣跑了,你卻懷了他的孩子,這真是造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柏真臻委屈地說。
「孩子打算怎麼辦?」柏真希瞥了眼姐姐仍然平坦的小腹,心底不免暗暗開心,她要當阿姨了呢!
「當然是生下來啊!」柏真臻不經思考,坦率地說道。話尾剛落,她愣住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不假思索便決定將孩子生下來?
「衍哥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這個消息?」相信衍哥一聽見大姐懷孕的消息,八成會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奔回來吧?
柏真臻悶悶地不說話。
人都不見了,還說什麼說?嗚嗚!阿衍……
「唉!我要暈倒了!」柏真希做作地抬手撫額,一副有氣無力狀。「我不管了,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爺爺那裡最好去說一聲,早晚都要說的,這種事瞞不了多久,你放心好了。」
她眼裡閃爍著精光。
她曾跟衍哥提過,說要幫助衍哥使大姐認清她的心意,可是衍哥並沒有答應。可現在到了這種地步,她是不會再袖手旁觀了。
等著吧!大姐,你一定會嫁給衍哥的!柏真希在心底暗暗發誓。
首先,她會想辦法聯絡到衍哥。總之,接下來的,就交給她了!
柏真臻只有乖乖點頭的分,還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妹妹給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