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幾日,岸邊的樹竟發了新芽,再幾天後,春的氣味越來越濃,充滿生機,拂過江面的風帶有甜味,像在某處穿過那些桃、李、杏花樹,淡淡暖暖的,把那些香氣全揉在一塊兒,往四處傳送。
傍晚時分,一艘中型船隻老馬識途地泊在主、支流交會的某處隱密點,船中貨物早都送抵目的地,這是一艘回程的空船,不怕河寇劫財,只怕劫色,畢竟整船的女子生得皆好,環肥燕瘦,各有其姿,即便有些年紀的,那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自北川最大的河寇巢穴整個被剿毀後,死傷太過慘重,完全不可能東山再起,這片江域平靜許久,已成三川中最安全的一段。再有,就算真有不長眼的採花賊摸上船,眾女一擺小劍陣,也能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一艘小篷船從中型船隻的側邊放落至江面。
篷船上的人兒獨力搖櫓,搖啊搖,賣力地搖,緩緩往另一方水路而去。
「三姑娘,要做晚飯了呀,等會兒回不回?」
「那……今晚都不回嗎?那明兒個回『飛霞樓』,等不等三姑娘啊?」
岸上,忙著生火燒水的大娘們雙手圈在嘴邊,大聲嚷嚷,問著篷船上的姑娘。
「謝謝大娘!晚飯甭做我的分啊!明兒個等我,我會趕回來的!」花詠夜底盤極穩地站著,同樣圈手嚷回去。
「那三姑娘跟余爺好好玩,別再頭疼,別一直掛心咱們啊!」
原就心熱臉熱,聽到大娘們如是說,花詠夜真熱得滲汗,顴骨暈紅暈紅的。
她和余皂秋共修之事,表面上沒宣張,但「飛霞樓」七十二姝是何等的人物,沒多久就感覺到了,她們說,嘗過巫山雲雨之樂的女子,膚上帶有不一樣的氣味,眸光、唇澤和膚色皆異,骨骼肌理會變得更柔軟,身形更窈窕,這些變化對她來說太細微,她能察覺的是心,心裡很快活,一想到他,就快活。
她朝岸上的人揮揮手,回頭繼續搖櫓,小小篷船往支流深處溯上。
船行約莫半個時辰,她泊好篷船,下船徒步走,進入一片北川黃竹林,竹林中心的小空地上,那處破敗的民家依舊靜立。
這裡是余皂秋出南浦三川辦事時的野宿地點之一,在這兒,她和他有過第一次很親密的探觸,之後兩人共修了,她要是來到這方流域,都會獨自尋來,有時能遇到他或等到他,有時則沒這麼幸運。
走近時,她邊張望著,嘴角不禁苦笑。
唔,屋內暗暗的,好靜,他沒來。
那就……等到明兒個吧,明兒個等不到人,就走。
站在破屋前,她按捺內心湧上的失落感,胸口仍沉沉的。
她下意識做了個深呼吸,百無聊賴地踅過身,整個人驀地一頓。
在她身後,余皂秋靜佇不動,他手裡拎著兩條肥敦敦的鮮魚,肩上擱著釣竿,兩隻眼深炯有神,直瞧著她。
花詠夜眨眨眸,笑了,沉鬱感一掃而盡。
「我就想,要是來了,說不準能見到你,果真見著了。」嗓音在竹林內輕回,低幽柔軟,她內心歡快全靜靜地顯露在眉眸間。
余皂秋沒回話,他又盯視她好半晌,然後走到屋前生火的地方,把魚擱在被砍掉的樹根平台上,把釣竿也放下。
花詠夜見他走近,很自動地靠了過去,看到那兩條已去鰓除腸的肥魚,不禁笑問:「你今晚打算烤魚啊?不知小女子可否厚著臉皮討一頓吃的?」
「夜兒餓嗎?」余皂秋忽而低問,眼神鄭重。
「現在嗎?唔……即便現在不餓,等會兒也會餓啊!」
「嗯。」嗯完,他竟走進屋內。
……現下是何情況?
花詠夜在原地愣了愣,越想越迷惑,忙跟著進屋,就見他正用門邊角落的一大桶清水洗手、洗臉,洗完後,還用汗巾拭得乾乾淨淨。
「余皂秋,『嗯』是什麼意思?是不餓就別吃?還是等會兒烤魚分我吃?還是——哇啊!」她突然被抱住,足尖離地了,圓眸極近地對上他的炯目。
「我也不餓。」他聲音沙啞,氣息忽然變得燙人。
花詠夜原是一頭霧水,然而一見男人丟出話之後,立即閉目,薄唇還微微開啟,所有的疑惑頓時解開——
他以為,她現在不餓,他也還不餓,既然都不餓,就來「練功」練到肚子餓。
她來尋他,不正是為了「練功」嗎?
兩人聚少離多,更要珍惜每一次相逢的時光。
每次望著他靜靜索吻的面龐,心中總是一片酸軟,既柔軟,卻帶酸楚,甜中夾帶微酸,不知七十二姝在面對共修對像時,是否也有她這樣的感覺?
她以唇、以舌「喂食」著他,唇瓣甫相抵,他便纏綿地吸住她的小舌。
血氣騰沖,她的頭有些暈。
這些天走水路送貨,操煩的事略多,頭本來還疼著,此時熱氣順著背脊衝至腦頂,彷彿打通穴脈,暈暈然、飄飄然,渾身發暖。
她被帶上榻,衣物正一件件從身上剝離。
她的手同樣忙碌,急急拉扯他的衣褲。
想貼近對方的慾念無比強大,赤裸的肌膚,毫無阻隔的親近,四肢如老樹上的籐,相互勾纏,軀幹伸展再伸展,來回摩挲,泌出的細汗彼此濡染。
她和他都濕著,身軀潤潤,浮在溫暖水域之上。
重複著、循環著,女與男,陰與陽,她和他。
仰躺在榻上,屋頂破著的小洞猶在,淡淡的霞光透進,他的面龐迷濛而模糊,那雙眼卻猶然如黑曜石般閃爍,好美……好美……
「余皂秋,你……好美……」巨大的氣翻攪著,她身軀波動,感情亦波動湧溢,洶湧澎湃。喜歡他,喜歡如此親密交接,喜歡到即便此刻死去,在他懷裡沉眠不起,那也無憾無悔。
她再次攀上高浪,緊緊絞著他。
他身軀興奮且劇震,血肉中的飽脹陽氣強力循流,陽峰再次吸食純陰之華。
直到、直到極限,他整個爆洩,完全釋出,兩人的氣海相互撞擊,陰與陽交合出一個圓滿的氣場,包圍著他們倆。
「夜兒,調息。」那聲沙嘎叮嚀烘著她的耳。
花詠夜竟無力回應,眼皮沉甸甸。她不是不想調息行功,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直想合睫睡去。
男人沒再逼她,而是過來配合她的呼吸吐納,他仍維持交接的姿態,體內所行之氣循流到她身體裡,幫著她。
「余皂秋……」她閉眼低歎,筋骨柔軟,熱而充沛的氣流進四肢百骸,她沉浸在這種隨浪漂浮的狀態,他精實身軀像似川上的一葉長舟,托持著她,跟隨著她,小舟從此去,江海寄餘生……江海寄餘生……
從幻境中的江海返回時,最先鑽進花詠夜腦中的念頭是——好香。
烤魚的香味。
她飢腸轆轆地醒來,下意識吞嚥唾沫。
從榻上起身,發覺有誰替她套回雪白中衣,連腿間那片濕滑也拭淨了,她被人如此服侍,竟是半點記憶也無,看來這一小眠確實睡得極熟,若非肚餓,也不會輕易醒覺吧?
深吸口氣,丹田處暖熱充盈,那是共修過後才有的滿足,這次如果不是他,她八成直接睡去。這些天出門在外,她睡得並不好,再加上頭疼,好不容易在他懷裡鬆懈心神了,根本沒力氣再去管什麼調息行氣。
唉唉,所謂的共修,他抓到要領之後,簡直突飛猛進,如今還轉變成她需要他的帶領,也不知這狀況是好、是壞?
腰和腿都有點酸,臀兒也有點疼,她拍拍暖熱雙頰,躍下床榻,然後套上外衫和靴襪,推門而出。
屋外生起一堆火,烤著魚,也煮著一鍋野菜粥,她徐步走近,男人一直看她,雙目眨也不眨,直到她挨著他坐下,他仍是直勾勾地看著。
「……怎麼了?」她問。唉,一直看、一直看,她……她也會不好意思啊!
他沒答話,卻把手放在她腰後,接手她不斷捏揉自個兒肌肉的活兒。
她臉蛋紅撲撲,咬唇笑著。「可能咱們動得太厲害了些,就覺得……有點酸疼,不過沒事的。」她像貓兒般伸長上身,跟著靠向他,享受他的揉按,慵懶喃道:「要是有『鈐雪鋪』的『如意蒲團』便好,大金釵說過,那玩意兒又鬆又軟,塞在蒲團裡的棉花是很特殊的品種,中原養不活的,得從南蠻一帶進貨。瞧,南蠻之地竟有棉花,確實是怪品種,但大金釵說那玩意兒好用極了,在蒲團上搖啊搖、動啊動,都像被水托著,好省力氣,而且極舒服。但是啊,想要訂製的人實在太多,常要等上兩、三年才拿得到貨,真是有錢也買不著呢……」
從不期望男人會跟她聊天,閒話家常,那不是他們相處的方式,他習慣沉默,那就別說話,聽她說便好。她說啊說,那溫柔卻有力的大手一直在她腰臀間推拿捏揉,好半晌,她終於拉住他的手,重新坐直身子。
「余皂秋,我好餓,怎麼辦?」軟軟說,略帶可憐神色,不自覺對他撒嬌。
她的話讓他又動了起來,替她準備碗筷,替她盛來熱呼呼的粥,替她把烤好的魚除去細刺,把食物送到她面前。
「吃。」難得擠出一宇。
「好。」她展開笑顏,接過他遞來的食物,吃了口烤魚後,見他仍定定望著她,好似只要看著她吃,自個兒就飽了。
「你也吃。」她將食物遞近他嘴邊,餵他。
余皂秋很聽話地掀唇,就像每回等待她親吻那樣,張開口,含進她送上之物。
他也挺「軟土深掘」的,一知道她會餵食後,竟然也不肯捧碗動箸了,靜靜杵著,完全放任自己去依賴,等她來喂。
花詠夜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得你一口、我一口,分享著所有食物,餵飽自己,也得餵飽偶爾很孩子氣的他。
「別讓我操心啊,余皂秋,我已經有一大幫子人需要操煩了,你還不好好照顧自己?瞧,你雙頰是怎麼回事?上回見到你,還挺有肉的,怎麼現下都有些凹陷?你到底有沒有按三餐吃飯?」略頓,憂鬱地輕揪眉心。「你那位散人師尊也真是的,動不動就指使你,他只需要出張嘴,你就乖乖賣命,都沒想讓你好好過幾天舒心日子嗎?」
「至於你那位師哥,未免也太過好命,啥事也甭做,就在他的南浦柳莊靜候,等著我家二姊一年兩回的『進貢』。」
秀荑溫柔地摸摸他的臉,似思及何事,她咬咬唇,歎氣。
「余皂秋,你說……女兒家真看上誰,為什麼總是奮不顧身,一股腦兒往裡頭栽?我家大姊是這樣、二姊是這樣,我這次送貨至江北『捻花堂』,那兒也是『飛霞樓』底下的一個分支,『捻花堂』的主事姓鍾,大夥兒都喚她翠姨……翠姨也是這樣,為了男人,什麼都不顧,傷心失意,轉也轉不出。余皂秋,你說,我是不是也會這樣?」
她沒有得到答覆。
男人沉默慣了,要從他口中挖到答案,都快比登天還難。
但他默默動作著,拿起另一串烤魚,剝皮去骨,取最香嫩的魚肉湊近她嘴邊。
她餵他,他也餵她,相互餵食,互相看顧。
花詠夜衝著他笑,張嘴吃進,然後舉箸餵他,他也張嘴吃了。
她忽而明白,她逃不開一樣的命運,畢竟她是花家的女兒,為了一個看上眼、入了心的男子,可以把自己豁出去。
對他的慾念已化為行動,對他的感情無法解釋……就是他了,在她心版上深刻著,即使他永遠懵懵懂懂,無法在情感上作出相等的回應,那麼……她也沒辦法啊,就是一頭陷進去,越陷越深,哪能脫離?
他識欲不識情,沒關係,她就當他最想癡纏的那一個。
驀地,清厲哨音從遠處傳來。
一陣陣,短音與長音交疊,是「飛霞樓」眾女在外用以聯絡的信號。
花詠夜倏地站起,臉色微凝。「余皂秋,她們在找我,我要走了。咱們……後會有期。」她握握他的手,欲放開,小手反被扣住。
「余皂秋?」
「跟你去。」
「咦?」花詠夜還沒回過神,已被他拉著跑,他的輕身功夫相當厲害,有他在前頭帶著,她都快騰飛起來。
牢牢地,她握緊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