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蓬!
這不是龍翔那天清晨幫她披上而忘了帶走的嗎?不曉得他今天有沒有來?他終日在外奔波,比她更需要斗蓬護著,該還給他的,梅想。
踏上「聆亭」,梅不斷回想前晚孟霆的那番話,想必這些年來。他都是在無比痛苦的煎熬與自責中度過。而孟聆又是怎樣的女子呢?
她應該是個敢愛敢恨,為了追求愛情,可以不顧一切道德與輿論的壓力,就像自己的母親──
梅對母親可說毫無記憶,只知道她是中國人,而且生長在很有權勢的家族中,每每提到這段往事,爹地就顯得特別傷心、無奈。所以,在聽了孟聆那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之後,梅才真正體會到媽咪當年為了生下她,勢必也遭受到極大的阻力與異樣的眼光。
東方曙光漸露,遠處那片日出時的粉彩正閃閃耀起,是否也在告知自己的未來呢?梅遙想著。
前方正廳隱約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聽不清是誰在交談。想想自己也該回房去換衣服了,斗蓬下還穿著睡衣呢!萬一讓孟霆撞見自己衣著不整的到處溜躂,那豈不是羞死人了?
豈料梅才剛踏進門,就一頭撞進一處寬闊堅實而溫暖的懷中,伴著一股特有的男性麝香。「怎麼一大早就穿得這麼單薄到處閒晃,小心著涼了。」溫柔又具磁性的聲音,貼在梅的耳旁,轟轟作響。
梅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彷彿就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
「我……只是到孟園散散心,看日出。」梅略帶羞怯地拉了拉斗篷,抬眼望他。
天呀!眼前的郁孟霆竟是如此的迷人。
此時的他,僅著睡袍,頭髮微亂,有撮髮絲不聽話的垂在前額,使他看起來益發傭懶與性感。
有個性的濃眉,滿載深情的黑眸,外加呈現漂亮弧度的雙唇──梅就這樣愣愣的盯著他,絲毫不知自己的斗篷無意間開了個扣子,裡頭的襯衣隱約可見。孟霆和梅彼此互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再說話,時間彷彿就此停住。
「咳!咳!」刻意的咳嗽聲敲醒了兩雙迷戀於交會線上的深眸。
「喲!梅,好久不見,你還是如此清新可人。」開口的是龍翔,帶著明顯的輕佻和捉弄,怪異的眼光來回掃射在兩人臉上。
郁孟霆迅速將梅的斗蓬攏了攏。
咦?不對!為梅訂製的斗蓬尚未送來。那這斗篷?好像是──
龍翔的!
對了,昨天清早在孟園中,龍翔為梅披上的,怎麼他沒拿走?
這傢伙果然有心!難怪這陣子老往這兒跑,他還直呼梅的名字!他們很熟了嗎?
看著梅的身軀裡在別的男人的斗蓬內,郁孟霆真恨不得撕爛它。但此刻悔僅著單薄的睡衣,自然不能就此掀了這斗蓬,何況龍翔又在一旁,他只好恨恨地忍著。
「你好,龍翔,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好像沒有很久嘛!」梅禮貌回答,未能察覺眼前兩個男人之間存在著不尋常的氣氛。
「哦!對我而言,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之久,好難挨的!」龍翔以手塢心。誇張而戲劇化的肢體語言,眼睛卻是盯著郁孟霆看──帶著邪邪的笑。
郁孟霆防禦似地以其高大的身軀擋在梅與龍翔之間,生怕龍翔那雙不安份的眼睛胡亂瞧。雖然梅的睡衣已被他包裹在密不透風的斗篷之下,但他仍不放心。
「哪有那麼誇張,你真是愛開玩笑。」梅似乎不太理解龍翔的暗喻,正經八百的回答。
郁孟霆的雙眉越蹙越緊,嘴唇已經快抿成一條線了。他轉過身,雙手搭在梅的肩上,打斷他們兩人的對話。
「梅,你還是回房加件衣服,著涼就不好了。」他像在哄小孩,但語氣卻不容人說不!「換好衣服就下來吃早餐,嗯?」郁孟霆輕柔地在梅的額頭上印下問候的一吻。並疼愛的輕撫她的秀髮。
梅點點頭,欠了欠身,回頭往樓上走去。
郁孟霆的眼光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才依依不捨的收了回來。
這一切一切全看在龍翔眼底。
當孟霆回過頭時,整個臉跟著嚴肅起來,他就是有公私分明的本事。不過,現在的情況又有點不同以往。龍翔料想必有麻煩,而且肯定與自己有關。仔細回想,自己近來安分得很,幾乎天天來報到,似乎沒啥事值得令孟霆擺出那副想打人的模樣?
為了自保,此刻最好以靜制動,以免惹禍上身,龍翔打定主意靜觀其變。
「龍翔,你的斗蓬怎會披在梅身上?」孟霆終於開口。
「原來是這等事啊!看你那表情,我還以為發生什麼天大的事呢!孟霆你也太緊張了吧?」龍翔於謎底揭曉後險些暈倒。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我要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孟霆沉著臉問。
「我們?我們之間清白得不得了,她那斗篷是我見她上次衣著單薄在孟園中發呆,怕她著涼才順手為她披上的──」
「這些我都看到了,我是說為什麼你還沒要回去?」
「很簡單呀!我忘了啊!而且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根本不介意。」龍翔真搞不懂孟霆在吃哪門子醋,難道戀愛中的人都這麼草木皆兵嗎?
「那麼──」孟霆突然覺得自己很孩子氣。
「孟霆,你實在不需這麼敏感。你關愛梅的心,我完全能瞭解,也無意破壞。但你要梅真心接受你,就不該這麼疑神疑鬼的,你必須學著去信任她,給她時間與空間才是啊!」龍翔以第三者客觀的立場分析。
一向吊兒郎當沒啥心思的龍翔,竟能冷靜講述一番大道理來,好像是身經百戰的戀愛老手,天知道!他長這麼大了,情竇未曾綻開過,不僅他訝異於自己有這般見解,對孟霆而言更像在頭上重敲了一記。
或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孟霆突然釋懷,心情一下全放鬆了。是的!他愛梅,也期望梅愛他,是要心甘情願、發自內心、毫無一絲勉強的。
「兄弟!抱歉,原諒我一時失去理智。」孟霆真心地說。
「你的意思是──雨過天晴嘍?那我和梅還要不要「嚴守戒律」?」龍翔吁了口氣,但仍有所警惕地問。
「當然不需要!」孟霆大方地笑著說。「不過,「保持距離」還是要的!」
天啊!龍翔按著額頭大歎,愛情這東西碰不得!
他斜搭著孟霆的肩,眼光看向樓梯盡頭的房間,搖搖頭,不懷好意地調侃著;「可惜呀!可惜!全上海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人要準備哭泣嘍!她們就快要失去一個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了。」
郁孟霆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別擔心,有你在的一天,她們不會太傷心的。」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幹麼又扯上我。龍翔無辜般地聳聳肩。
「走吧!先談正事要緊。」郁孟霆輕快地邊說,邊步進書房。
***
他真是個百分之百專制的男人。
梅一邊換衣服一邊想──難道他關心別人時都是蹙著眉、粗聲粗氣的嗎?
但──她喜歡他專制的關心。
待梅下樓時,孟霆已經出門了。她還是和小聆、銀姨共度了愉快的早餐時刻。
不過,今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令她興奮又期待──她決定去應徵工作了。
自從昨天梅意外的走失,今早,銀姨就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而語聆也是緊迫盯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梅的房裡,一頭栽進梅的懷中,賴著不走。
終於──
中餐之後,梅假托身體不適回房休息,利用銀姨帶語聆午憩的時間,攝手懾腳的從房裡溜出來。
為了怕銀姨擔心,她還是留了一張字條在房內,免得被誤以為是離家出走了呢!
不過,幸運一點的話,她也許可以在午憩結束之前趕回來。
***
聖母堂位於公共租界,是一家天主教收養院,裡頭約有二十位收養兒童,負責人是一位年已六十的英國牧師,圓圓的臉、胖胖的身軀,加上兩層的雙下巴,一看就知道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
這位牧師已經盯著梅用中英文寫成的「自我推薦函」有數分鐘之久了,卻遲遲末開口。
怎麼?睡著了嗎?
「你……叫……梅·裡斯?」牧師用流利的中文問她,並戴上老花眼鏡仔細打量。
「你父親可是叫……雷·裡斯?」
他……認識爹地?「是的。」梅據實以答。
牧師激動的站起來,從書桌後走向前,梅也連忙站起身來。
「梅……你都長這麼大了,我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找我。」
怎麼?他早料到她會來嗎?
「你父親曾寫信給我,他說你遲早會來中國──在他死後,要我幫忙照應。」他頓一口氣說。「沒想到你比我預料的早到,那麼,雷已經……」他神情略帶黯然。
「可是,我是無意中看到你們的徵人啟事才來的,我並未聽父親提起過您。」
「哦?你現在住哪裡?我們這邊還有很多空房,你隨時可以搬來。」
「不了!我現在借住在郁孟霆先生家裡,他是父親的朋友,很照顧我。」梅不想離開郁宅。
「孟霆呀!這小子,這麼重要的事竟不告訴我,真是!」牧師忍不住咕儂。
「牧師……您也認識孟霆,難道……」
牧師充滿慈愛的笑了起來。「孟霆可是我看著長大的。」牧師走到一面掛滿照片的牆上,指著一幀合照給梅看。「孟霆是這兒長大的孩子,雷也曾在這裡任教一年,我們是至交。你一歲那年,雷就帶你回英國去了,唉!轉眼間,你都二十歲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呀!」
原來,他就是孟霆提起的──「郁」牧師。
環顧這間辦公室,梅突然有股難言的親切感──聖母堂,孟霆成長的地方,也是她曾住過的地方。
「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請你留下來,我們這裡很缺老師的。」
「這是我的榮幸!」梅興奮地答應著。
整個下午,梅和郁牧師就話起家常來了,並參觀了整個聖母堂,完全忘記自己是偷溜出來的。
近黃昏時,梅才滿心歡喜的離開聖母堂,正準備攔黃包車回去時,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到她的跟前,擋住她的去路。
「阿姨?」頗熟悉的聲音。
是在碼頭遇上的那位小男孩。「爹──爹──真的是她耶!你快來呀!」
小男孩朝不遠處一位年約四十的男子興奮的喊叫。那名男子快步向她跑來,拿下披在脖子上的毛巾,必恭必敬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說道;「石仔承蒙這位好心姑娘的照顧,真是非常感謝。」
「這位先生,我不明白」
「石仔已經將那天在碼頭發生的事告訴我了,我很抱歉,我們家石仔從不偷別人東西的,那次是因為我生病好些天,沒法子出來拉車賺錢,家裡沒錢,這二楞子才會笨到要去偷人家的錢想給我找大夫。我已經狠狠的把他教訓了一頓,我們做人可以沒錢,但不能失了骨氣是不是?那天真對不起,謝謝你沒有向警務大人告發這笨小子,不過他現在也學會在碼頭幫人提行李,賺點小錢了。」他又一鞠躬。
梅終於明白石仔那份「義氣感」是遺傳自誰了,看來石仔有個明理又辨是非的好父親。梅由衷的欣賞這對父子。
「我叫梅·裡斯,你們直接叫我梅就行了。」
「梅阿姨,你要回家嗎?我爹可以載你回去,我爹拉車技術是全上海最棒、最高竿的哦!」石仔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表情。看得出石仔打從心底深深敬愛他的父親。
「你這小子!吹牛之前也不先量量咱們家的牛皮有多厚,萬一將牛皮吹破了,豈不讓梅姑娘看笑話了。」石仔的父親不好意思地忙接著說,並順手拿起手中的毛巾敲了石仔的頭。
「哎喲,爹!人家可是在幫你拉生意耶!別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嘛!」石仔的臉也紅了。
梅看著這對寶貝父子,不禁微笑,她從沒見過親子之間也能藉由這般嬉笑打罵來傳遞彼此的情感與關心。
「請問,你拉的是黃包車嗎?」梅問。
「是呀!賺點微薄的工資,糊餬口罷了。」
「這樣吧!石先生,我想以後固定搭你的車好嗎?就星期一到星期五,如何?」
「真的?這──怎麼好意思!」
「不會的,我需要坐車,你需要賺錢,我們互牟其利,反正我不坐你的車,還是必須會叫別的車坐,既然認識,也算緣份一場,以後就麻煩你來接我,這是我的住址。」
侮遞給他一張紙條。
「這……我不識字……」
「爹!我知道,我幫梅阿姨叫過車,她住在郁孟霆先生的家。」
「哦!郁孟霆!」他驚訝的說。
「你也認識孟霆?」
「當然,在上海,沒有人不知道郁孟霆的,他可是響噹噹的大人物呢!」父子兩人異口同聲。
梅微笑以對,瞧他們崇拜似的神情,郁孟霆在他們心中一定佔有某一層面的重要意義。
石仔開口道;「我以後也要像郁先生那樣有成就,爹說,只要肯努力,我們全都能像郁先生那樣。因為郁先生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有今天的,對不對,爹?」
果然!
孟霆在上海的傳奇性崛起,已經成為一般市井小民傚法、景仰的對象。梅對他們兩人點點頭道:「當然,肯努力,一定會成功。」
三人相視而笑。
***
「梅,你可回來了!你上哪兒去了,我快急死了!」銀姨一見梅進門就急忙的說。
「我有留字條給你!」
「這……」銀姨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銀姨沒念什麼書,大字根本不認得幾個,所以,字認得我,我可不認識它們……瞧你!」銀姨拿出手絹擦拭梅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孟霆在書房等你回來,我先去廚房忙去,麻煩你順便叫孟霆和小聆下來吃飯。」
梅有不祥的預感,她可以想像此時郁孟霆必是鐵青著臉。
梅無奈地敲門。「進來!」口氣不太妙。
果然!梅一進門就看到郁孟霆板著一張臉,坐在書桌前,小聆則坐在他腿上,倚著他,而她留的字條正攤在書桌上。
「小聆,你先下樓準備吃飯,爹爹等一下就來,好不好?」
語聆經過梅身邊時,牽起梅的手,將臉頰輕輕貼著她,一臉擔憂;她也輕撫語聆咖啡色的頭髮,極盡安撫。
「你上哪去了?銀姨都急死了。」他等語聆出去後才開口,含有明顯的怒氣。
「我不曉得銀姨不認識字,更何況,我又不是出去做壞事。」梅覺得無辜。
「這不是做不做壞事的問題,你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呢?」他的口氣像極了爹地。
「我只是去找工作……」
「找工作?」他原本稍微平穩的聲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八度。「你住在我這裡何必要找工作,何況你又是個女孩子,有任何需要儘管開口,沒必要工作。」郁孟霆除了頑固又專制之外,還是個不可救藥的大男人。
但看在梅眼中,他只是個在鬧脾氣的大男孩,梅走上前,帶著微笑,用手將他垂在額前的頭髮往旁梳了梳,既不附和也沒反駁。
而這突如其來的親匿之舉,使孟霆心神蕩漾得幾乎忘了自己剛才在抱怨些什麼。
這男人的內心其實並不像外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酷與難懂。尤其是她突然的溫柔很容易就使他的怒氣消失於無形,梅決定牢牢記住這一點。
「我不許你去外頭工作,太辛苦了。」郁孟霆試圖再擺出冷峻的面孔。
「我今天去聖母堂找工作,見到郁牧師了。」梅說得不經意,但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說過,你不需……啊!你說什麼──郁牧師?」郁孟霆此時錯愕的表情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對!聖母堂的郁牧師,如何?Surprise?」
「他……有提到我嗎?」郁孟霆情急的執起梅的手間。
「這個嘛……」梅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郁牧師到底說了什麼?」
郁孟霆眼底寫滿期待,熱切地等著梅的回答,活像個等吃糖的大男孩。
「他說:孟霆這小子,梅來中國這麼重要的事竟不告訴我!真是!如何?我學得像不像?」
郁孟霆大笑。「他就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豪邁開朗的笑聲深深地震撼著梅。如果能讓這笑容陪伴她一輩子,該是無比的幸福啊!但是,梅心裡明白她終有搬離郁宅的一天,而孟霆終會有自己的家庭,這笑容將只屬於他的妻子,而自己呢?
莫名的刺痛感襲來,她不要見到孟霆和另一個女人相愛過一生,她不要!至於為什麼?她也無法理解,只是覺得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他緊握她的雙手,以拇指輕撫她的手掌心,眉頭不禁微蹙。
怎麼回事?梅的手掌中有明顯的厚繭,她到底吃過什麼樣的苦?
當年因深覺已力量薄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付出,努力出人頭地,努力讓自己更有社會地位,但,他仍然失去了孟聆,也讓梅在英國吃了那麼多年的苦,現在他不會也不允許再失去她,他只想渴望呵護她,保護她的慾望是如此強烈。
梅像是被燙到般地抽回了手。她不想讓孟霆看到她這雙粗糙的手。
「明天我就要開始上班了,這可是我來中國的第一份工作。」梅連忙轉移話題。
「我說過了,你不需要──」
「郁牧師已經聘我為教師了,你該不會是要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吧!而且聖母堂的人手不足,孩子們正缺老師。」梅使出殺手鋪。
這丫頭,從哪學來這一招?
「好吧!那就叫司機每天開車送你去。」
「不用了,我已經有固定接送的「司機」了,他每天都會來接我上下課,而且……我不習慣坐汽車,我喜歡坐人力車,新鮮有趣,還會晃呀晃的!」
「司機?哪來的司機?」郁孟霆的音量又急速竄升,天呀!他真是愛生氣。
梅又撥了撥他前額的頭髮,馬上他又分心了,氣也消了不少。
就在孟霆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情況下,梅詳述了自己認識石氏父子的始末。
「他們真的是很有趣的父子,而且石先生拉車功夫真不是蓋的,腳步相當穩健。」
「你倒是坐出心得來了。」郁孟霆笑著說。
「那當然。」梅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俏皮樣,全然說服了郁孟霆的心。
「我們是不是該下去吃飯了呢?銀姨和小聆可能已經快餓昏了。」梅甜甜的說。
「我看是你自己餓昏了吧!」郁孟霆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充滿憐惜。
梅從不知道她對郁孟霆的影響有多大,她的一擊一笑都吸引著他的視線,她的一蹙眉一滴淚都能牽動著他的心跳。
***
轉眼間,梅來上海已兩個月了。
在聖母堂的工作可說是輕鬆愉快。閒來無事時,梅老愛抓著郁牧師問些孟霆小時候的事,以及有關爹地和媽咪的事。但後者往往是一問三不知,讓梅好生失望。
據瞭解,當時中國民風還相當保守,爹地來自英國,而媽咪又生在權貴之家,那他們又是如何認識進而相愛的呢?爹地雖然再娶,但並不快樂,這點梅很篤定。因為每一提及往事,爹地總難掩憂傷神色。
而媽咪呢?她可還活著?又在哪裡?過得可好?她是否還愛著爹地……梅的心一陣陣絞痛。
「裡斯小姐──裡斯小姐──小心啊!你不能再往前走了。」急切的聲音在梅耳邊響起。突然覺得臂膀被往後一扯,使她因而踉蹌地退了一步,即刻回神一看。
眼前一位明眸大眼、清麗可人的女子正拉著她的手臂,還微微地喘息著,把一張清秀的臉孔給脹得像蘋果似的。
「怎麼回事?我怎麼了?」
「裡斯小姐,你知道你差點踩進池塘裡去了嗎?」這名女子彷彿放下一顆心般地甜甜一笑。
梅看向與自己僅一步之差的池子,頗有劫後餘生之歎。再看看這名容貌嬌美、態度委婉端莊的女子,剛剛真多虧了她。
「謝謝,幸好有你的提醒並及時拉住我,否則我恐怕成了「落雞」了。」
「「落雞」?喔!你是說「落湯雞」吧!你別太在意,我也是正巧看見而及時阻止你罷了!」她優雅的回答。
「你是……」梅對她的善體人意,感覺一陣窩心。
「我姓關,你叫我穎竹就好,我是今天才來上任的教師,諸多指教。」她微微一欠身,態度謙恭自然。
「別這麼說,你叫我梅就行了,以後我們都是同事,可以互相幫忙。」梅好高興終於有同伴了。
「梅?真巧,我們都是歲寒三友中的一分子哪!」穎竹帶著興奮的語氣說。
關穎竹,好美的名字。看來大約十八、九歲吧!鵝型的臉蛋,精緻的五官,眉宇間散發出超齡的睿智及善解人意。舉止高雅大方,透露著一股古典與脫俗的氣質,一抹隨時不忘的純真笑容,讓人如沐春風般,梅真的打心眼底喜歡她。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剛剛你叫我裡斯──」
「因為你在這兒很受小朋友們歡迎,郁牧師也頻頻誇讚你呢!」穎竹不待悔說完就接下回答。
相信這位叫關穎竹的女孩也真的喜歡她,梅感覺得到。
這就是梅在中國所結識的第一位同性朋友,而兩人初次見面竟如同失散多年的姊妹般一見如故。
而郁孟霆呢?他當然是個大忙人,自從上回往香港那批布料沉船之後,對商行確實造成不小的損失。所幸「郁紡」基礎雄厚,財力穩固,不至有太大的影響。倒是他現在忙著拓展在上海的時裝業務,每每累得在書房倒頭就睡。看郁孟霆忙成如此而自己又無力幫忙,梅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晚偷偷地替他蓋件外套。
以郁孟霆的經驗,任何人不可能在他睡覺時試圖接近,但他就是知道進來的人是梅──不用睜眼也知道。
偶爾,郁孟霆在回家時會特地繞路到聖母堂去接梅下班,但她似乎只對黃包車情有獨鍾,郁孟霆當然順她的意思。
結果是,他的車只能由司機開著,可憐地尾隨在人力車之後,殊不知這般景況,反而更引人側目,太怪異了!
不過,郁孟霆就是欣賞悔的率真、自然不做作,和他在上流社會接觸到所謂的「淑女」作風完全不同,梅就是如此深深的吸引著他。
隨著時光的流逝,梅和孟霆彼此漸生的愛意看在銀姨、龍翔和郁牧師眼中是如此明顯與赤裸,就屬當事的兩人本身毫無警覺。
能讓上海紡織業鉅子郁孟霆魂縈夢繫十九年之久,恐怕也只有梅·裡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