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進入大廳,長孫敬剛好出來。
「新郎倌,這麼早就起來了?」
拓跋逍不發一語鐵青著臉,逕自坐下。
「怎麼,洞房花燭夜沒睡好?」長孫敬關切的問。
「舅父!」他抬起頭來,強忍著怒氣。「你不應該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
「你不應該給郡主下藥,害我和她……」
「喔!」長孫敬笑了,「原來是這件事。怎麼,你後悔啦?不喜歡她嗎?」
「我……」拓跋追皺著眉頭,「我雖然喜歡她,但是我不想用這種下流手段——」說到這裡,他住了口。
這豈不是指責舅父下流?
「不錯。」長孫敬表情嚴肅,「這個手段是陰險些,但是做大事的人不拘泥於小節。你想想看,要不是我巧設計謀,你又怎麼能夠稱心如意?」
「這……」
沒錯,舅父知道他喜歡她,所以才會千方百計想幫忙,可是他這種善意的幫助未免太卑劣了。
「舅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法,我不敢苟同。」
「你……」長孫敬聞言刷白了臉。「逍兒,你是不是漢人的書念太多了?怎麼學得和他們一模一樣?滿口仁義道德,你不覺得有些迂腐嗎?」
「我……」
「逍兒,以宋國郡主那種貞烈的個性,寧死不肯受辱。我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得到的是一具死屍!」
「舅父!」拓跋逍神情變得黯然,「難道我一定得用這種手段才能得到她?難道我不能使她愛上我?」
「不是的,逍兒,那是漢人死腦筋,她認定了我們是外族,當然不受屈辱。一旦她明白我們鮮卑人一樣有英雄豪傑和文人才子,到時候她一定會慶幸嫁了你這樣的夫婿的。」長孫敬自信滿滿。
拓跋逍不置可否。
「王爺!尚書大人!」阿廣匆匆來到。
「什麼事?」
「宮裡派人來說太子不幸辭世了!」
「啊!」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拓跋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皇兄竟然英年早逝了!
前一段日子,皇兄和父皇為了某些事情鬧得不愉快,終日抑鬱寡歡,沒想到竟然就……
「皇上可立了繼任的太子?」長孫敬急忙問道。
「還沒有。」阿廣回答。
拓跋道不明白長孫敬為何還有心情問這個問題,他轉頭看見他眼底奇異的神情。
「逍兒,我們盡快進宮去。」長孫敬說著開始吩咐僕人,「來人,快備馬!」
「舅父?」拓跋逍不明所以。
「逍兒,你父皇這時候一定很難過,你為人子女,不該進宮安慰他老人家嗎?」長孫敬回頭解釋。
「嗯。」拓跋逍點點頭。
還是舅父想得周到,真不愧是父皇的左右手。
於是,兩人匆忙進了宮。
☆☆☆
劉箏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阿蘭對她微笑。「王妃早。」
王妃?
對了,她已經是廣陽王的王妃了啊!
她拉緊被子,坐起身來。
「王爺一早去舅老爺那裡了。」阿蘭一邊扶她下床,一邊向她報告。
舅老爺?
哼!他們甥舅兩人又要狼狽為奸、為非作歹了嗎?
「一定是因為上回下藥的事,王爺才會氣沖沖去找舅老爺的。」阿蘭小聲地說。
為了給她下藥的事,王爺去找他舅父興師問罪?
難道說那真的不是他授意的?
「阿蘭,那一天舅老爺給我下藥,王爺當真不知情嗎?」劉箏急忙問道。
「王妃,是真的。王爺那天晚上去舅老爺府上赴宴,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我也不知道舅老爺為什麼叫人把你送到王爺房裡。」阿蘭全盤托出。
原來王爺說的都是真的?
是他舅父自作主張下藥,還將她送到他的房裡,他因為酒後亂性,所以才會佔有她。
這麼說他也是無辜的了。
看來這一切都是老奸巨猾的舅老爺在搞鬼,真相終於大白了。
沉思中的劉箏任由阿蘭為她穿上衣服。
「啊!真像!」看她穿上鮮卑服飾的模樣,阿蘭忍不住笑了起來。
「像?」劉箏不明白。
「是啊!王妃,你這樣子好像王爺畫的那個美女啊!」
「王爺他會畫畫?」劉箏真是驚訝極了。
原來他不是不學無術的武夫,竟然還會畫畫。
「是啊!」阿蘭很得意的說:「我們王爺不只會畫畫,還會吟詩作對呢!」
難道他還是個詩人雅士?真的嗎?
「王妃,你若是不信,就跟我來看看。」見劉箏不相信的表情,阿蘭提議道。
她說著拉起劉箏的手,來到拓跋逍的書房。
「哪,就是這一幅畫。」阿蘭指著牆上的仕女圖。
劉箏立刻被畫中的美人吸引住了。
嗯,很美的一幅畫。
畫中的女子雖然身著鮮卑服飾,但那清秀嬌美的面容,嬌小玲瓏的身段……分明是她的化身。
難不成王爺畫的是她?
劉箏漸漸回想起來了。
記得她第一次穿這件衣服,是在失身的隔天清晨。
當時,他將她看了好一會見,還露出了愛慕的神色,原來他正在構思這一幅畫。
「你們王爺他怎麼會畫畫?」
這幅畫技巧真是高超啊!
莫說他是個外族勇士,就是中原的畫工,也未必能畫得這麼好。
「王爺一向喜歡繪畫,他有一個師父是從中原來的。」
中原來的師父?
難怪他的畫風似曾相識,好像是顧愷之的風格。
劉箏上前仔細端詳畫上的落款。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她順口誦讀起來。
啊!是曹植的「洛神賦」!他的靈感果然是來自於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卷」。
他把她比作宓妃?太抬舉她了。
「儂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她念著念著羞紅了臉。
啊!削肩、纖腰……
他這樣描繪她的身材,不就告訴大家他曾經看過、摸過了嗎?
劉箏不好意思再往下讀,因為那彷彿是將自己赤裸裸呈現在他眼前一樣尷尬。
她直接看最後的署名。
「魏國廣陽王拓跋逍。」
他叫拓跋逍?
她終於知道她夫婿的名字了,而且不只是名字,她第一次認識到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原來他竟然是一個優秀的畫師!
再看這畫上的題字也是工整有型,一個外族的王爺竟然能夠寫得一手好字,背得幾篇好文章,真令人驚訝!
說到文章,劉箏轉身一看,書房裡有很多漢人的經典著作。
看來他是一個熱愛中原文化的人。
這時,劉箏才發現自己對他是一無所知。
自從兩人相遇以來,一直未能好好瞭解對方,只是一味地鬥氣。
就因為他是一個外族的王爺,所以她抵死不肯受辱,現在想想,他雖是鮮卑人,其實才華洋溢,不下於中原的文人名士啊!
再說,他既將她畫在圖上,豈不表示他心底喜歡她。
其實他若不是喜歡她,又怎麼會三番兩次冒死救她呢?也許是她誤解他了。
那麼他先前之所以想一親芳澤,也是因為情不自禁囉?
劉箏心裡逐漸澄明起來。
一定是了,至於她對他……
初見的那一瞥,她的確為他的英雄氣概著迷,那種莫名的情愫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即使是見到了未婚夫謝公子,也不曾有那種悸動。
莫非這就是愛?
想到這裡,劉箏羞紅了臉,她生怕阿蘭瞧出來,匆匆轉身出了書房。
☆☆☆
魏國太子拓跋晃不幸辭世,宮廷為他辦了隆重的喪禮,並妥為安葬。
拓跋燾對於太子的死十分傷心,「唉,上次的事……其實太子是無辜的。」
「父皇……」拓跋逍想要勸慰父親,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室的親情總是很冷淡,他和父親之間從來沒有很親密的感覺。
「皇上請保重龍體。」長孫敬上前行禮勸道。
「啊,要不是朕處死了太子寵信的人,他也不會……」拓跋燾表情哀戚。
「皇上!」宦官宗愛提出建議,「如今太子辭世,國不可一日無儲君。請皇上盡早下詔另立太子,以安人心。」
「這……」拓跋燾搖搖頭,「皇孫年紀尚小,恐怕不宜……」
「皇上,南安王孝親友愛,立為太子最孚眾望。」宗愛接著推薦。
「這……朕……」
長孫敬也上前建議道:「皇上,廣陽王允文允武,是儲君的最佳人選啊!」
聽聞他的提議,拓跋逍暗暗吃驚。
舅父向父皇推薦立他為太子?
皇兄是父皇的嫡長子,年僅二十四歲就不幸過世,皇兄的孩子還年幼,要立誰為太子,著實讓父皇傷腦筋。
但是他可從來沒有這樣的野心。
「好了,你們都不必說了。」拓跋燾擺擺手,站了起來。「朕沒有心情想這些,日後再議吧。」
「皇上……」群臣還要再奏。
拓跋燾卻轉過身去,拓跋逍可以看出他父皇心裡的傷痛,以及身體的疲憊。他上前扶著他,拓跋燾轉頭看了他一眼,就由著他扶出大殿。
☆☆☆
拓跋逍送拓跋燾回寢宮休息後,才回到廣陽王府。
「王爺,舅老爺等您好一會了。」阿廣上前稟告。
拓跋逍點點頭快步進了大廳。
「逍兒,你今天做得很好。」長孫敬笑著讚許道。
「什麼事情?」拓跋逍不明白他話中所指的意思。
「方纔在大殿上,你對皇上這樣慇勤,皇上一定能明白你的孝心。」
「唉,我覺得父皇這陣子好憔悴,不像往日一般意氣風發。」拓跋逍想起來就覺得心疼不已。
「是啊,你該為皇上分憂解勞才是。」長孫敬意有所指,「逍兒,你若立為太子,一定能讓皇上安心的。」
「舅父,我不想當太子。」拓跋逍搖了搖頭。
「為什麼?」長孫敬十分驚訝。
「我感覺得出來父皇並不快樂,皇兄也不快樂,皇室的親情本來就很冷淡了,尤其是牽涉到皇位的繼承。」
「逍兒,你不能辜負你母親和我的期望啊。」長孫敬語重心長的說。
「母親?」拓跋逍皺起了眉頭。
母親當年被封為左昭儀,地位僅次於皇后,在他年紀尚小時,母親就過世了,從來沒聽過她對他有什麼期望啊!
「是啊,你母親一直盼望你能被立為太子。」長孫敬歎一口氣,「可惜不能如願。」
母親希望他立為太子?!
這怎麼可能?
我朝有一個不人道的制度,立太子之前,必先殺其母,以防止外戚於政亂權的弊害。
這個殘酷的律例母親豈會不知?
難道說……母親為了讓他立為太子,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舅父,母親為什麼要這樣?」拓跋逍哀痛逾恆。
「因為她愛你,也愛皇上!」長孫敬沉痛的敘述。
「啊……」拓跋逍哀號出聲。
「所以,逍兒,你一定要爭取被立為太子,以慰你母親於九泉之下啊!」
「舅父,我……」
「其實我早就知道皇上和太子這間有矛盾,太子就算不死,也有可能被廢,而你很受皇上重視,若要改立太子,你的機會最大。」長孫敬侃侃而談。
原來舅父早就有這樣的預謀,難怪他方才會毫不遲疑地推薦他。
「舅父你……」
「逍兒,你娶宋國的郡主,替皇上圓了和宋國通婚的願望,皇上必是龍心大悅啊!」長孫敬笑了笑。
原來這一切都在舅父的算計中。
舅父真是老謀深算,怪不得他千方百計要他俘虜寧國郡主,還狠心下藥,讓他和她……
「舅父,你這麼做全是為了博取父皇的好感,好讓他立我為太子?」拓跋逍簡直不敢相信。
「不全是,逍兒,我這也是為了你。」長孫敬意味深長地說:「幾年來我為你物色多少美女,你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這個女娃兒讓你動了凡心,我當然要幫助你娶到她,以便早日為你生下皇室繼承人,你說是不是呢?」
天啊!舅父比他想的還要城府深沉,他竟然連皇室的繼承人都打算好了,要他和箏早日生下子嗣,以立為未來的太子儲君。
太子儲君?
想到此,拓跋逍不由得嚇出一身汗。
他和箏的兒子若立為太子的話,那箏豈不是要被處死了嗎?
不!他怎麼能讓箏被處死?
他絕不答應!
他愛她!他絕不能眼睜睜看她死!
「不!舅父!」拓跋逍直搖頭,「我不要當太子,我也不要我和郡主的兒子當太子!」
「逍兒?」長孫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你母親的遺願了嗎?你忍心教她失望?」
「我……」拓跋逍的表情十分為難。
他既不能讓母親失望,也不能讓箏去送死啊!
這兩難的問題要如何解決?
「逍兒!」長孫敬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反正你和郡主也還沒有子嗣,不必擔心得太早。」
是啊,他和箏若沒有兒子,又哪來的太子?何必為了殺太子之母而擔憂呢?
這麼說來,只要他們沒有子嗣,那她就不會被殺了。
想到這裡,拓跋逍暗自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