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進進出出的關門聲,乒乒乓乓的重物堆積聲,將驛館往日的寧靜破壞得一絲不剩。
驛館東邊的廂房裡——
「唔……吵死人啦!」風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咕噥著把頭蒙進被子裡。
可是——「劈哩啪啦……嘰哩咕嚕……咿哩哇啦……」
那些聲音就像一群小蜜蜂,不停地在她耳邊飛來飛去,繞得她終於沒了耐性,一腳蹬開被子,抬眼望向窗外。
「還早啊,那幫人鬼鬧什麼?」半睡半醒的風霖一臉困惑。
就在這時,一個刺耳的尖叫聲陡然響起。「不得了,美娜姑娘生水痘了!」
美娜姑娘?風霖迷迷糊糊思索了一陣,喔,就是那個腰細到多走兩步路就會斷的漂亮姑娘。美女也會生水痘?明天就是進貢的日子……什麼?明天?!
臉上立刻沒了睡意,風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胡亂理理秀髮,拔腿就往外跑。
「讓開!讓開!」擠得水洩不通的大廳外,風霖晃著腦袋大聲嚷嚷。
人群的盡頭是一間敞亮的大廳,居中而設的桃木桌旁,坐著個高大英挺的錦衣男子。隔著桌子,一個身著紫衣的窈窕少女,正捂著臉抽抽噎噎。
「師兄。」風霖笑咪咪坐到錦衣男子的身邊。
那名錦衣男子——梅裡國特使獨孤豪傑有氣無力點了點頭,而那名紫衣少女聽見聲音則趕緊收住眼淚,怯生生抬起眼,低低招呼了一聲。「風姑娘。」
客氣地扭過頭,風霖欲報以一臉燦笑,然而她的笑容尚未來得及送出,就突然活像見鬼似的窒住,此時門外也隨之響起一片誇張的抽氣聲。
原因無他,只因那位窈窕少女的臉坑坑窪窪、紅紅紫紫,一張臉蛋竟不復以往的美艷動人。
見眾人臉上的表情如此怪異,紫衣少女頓時像只受驚的小鹿,再一次舉起桌上的銅鏡。
「啊——」嫣然一點的小巧櫻唇頓時張得如拳頭般大小,晶瑩剔透的淚水撲簌簌直往下掉。
這不是真的!鏡子裡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拒絕接受眼前的殘酷事實,紫衣少女悲痛欲絕,一把將手中銅鏡甩出去老遠。
「這個……那個……我……」風霖尷尬得直結巴,額頭上不由自主跳出幾道黑線。她真的不是有意失態,更不是有意笑話人。在她看來,水痘,不就是幾顆小疙瘩嘛,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嚴重?
「師兄?」風霖趕緊對著獨孤豪傑擠眉弄眼。
獨孤豪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轉而回頭衝著門外放聲大吼。「你們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請大夫?!」都什麼時候了,他們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戲,真是白養他們了!
圍在門口的人趕緊一哄而散,一陣手忙腳亂後,驛館裡居然擠進十幾個大夫。
「我先來的,我先看!」這種好事怎麼能屈居人後,顧不得禮貌,大夫們圍著紫衣少女吵個不停,爭先恐後要替她望聞問切。
都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飯桶!眼皮子一個勁亂跳,獨孤豪傑氣得直翻白眼。「統統給我閉嘴!誰再吵,我就把誰轟出去!」
這句話果真比聖旨還管用,屋子裡立刻鴉雀無聲。
「你,就從你開始,其他人都給我排到後面去!」隨手扯過一個瘦巴巴的中年大夫,獨孤豪傑不客氣地開口命令。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們看完診,獨孤豪傑劈頭就問:「怎麼樣,今天能好嗎?」
「今天?怎麼可能!」大廳裡異口同聲響起一片怪叫,之後,又是一片喧雜的叫嚷聲。
「大人,塗上我的藥膏,不消一個月,包這位姑娘的臉蛋如花似玉!」這邊有人自告奮勇。
那邊立刻響起嗤之以鼻的聲音。「一個月?大人,塗我的,二十天就好!」
還有人不甘落後扯著嗓子大叫。「我的,十天!只要十天!」
十天?一天也不成!這個庸醫居然嚷嚷著要花十天半個月,來除去這些討厭的疙瘩?!思及此,獨孤豪傑胸中的怒火終於爆發。「來人,送客!」
趕走那些大夫,他忍不住拍著桌子叫罵起來。「飯桶,全是些飯桶!幾顆水痘都治不好,還不如關門歇業,上街討飯去算了!」他一掌拍上桌案,臉色也跟著難看到了極點。
有沒有搞錯,他好不容易才混上這個美差,原以為輕輕鬆鬆辦妥差事後,就等著回去陞官發財,誰知半路冒出這倒楣事!
一想起明天少了個美女貢不上,他的額角就不禁冒出冷汗。要知道,得罪了北胡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師兄,大夫又不是神仙,哪能讓水痘說沒就沒?你怪大夫有什麼用,還是坐下來歇歇吧。」風霖涼涼的說著。
「歇歇?都火燒眉毛了!」聽了這話,獨孤豪傑的火氣更大,隨手指了指坐在一邊、仍舊哭個不停的紫衣少女。「你也看見了,她現在這張臉,別說美女,就算醜女也比她強!」
嗚咽的哭泣聲突然中斷,紫衣少女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目光中帶著震驚。她怎麼也不敢相信,不過生了幾顆水痘,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慇勤備至的獨孤大人,竟對她口出惡言。
「看什麼看!」獨孤豪傑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真是無情的事實!本來就心力交瘁的紫衣少女哪裡受得了這種打擊,隨即用手摀住臉,哭哭啼啼起身就往外跑。
「師兄,你傷害了一個純真少女無瑕的心。」看著紫衣少女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外,風霖不以為然搖搖頭,客觀地敘述著。
「管她!」獨孤豪傑心煩意亂,苦惱地雙手抱頭,口中兀自喃喃。「這次進貢事關重大,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影響兩國關係不說,回去後我肯定升不成宮廷侍衛長了……」
宮廷侍衛長——他多年的心願啊,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難道竟會功敗垂成?
帶著說不出的惋惜和懊惱,獨孤豪傑長歎一聲,似乎心痛得無以復加。
又來了!
「師兄,你長點出息好不好!」一直氣定神閒的風霖,此時不禁拉高嗓門,語氣中有不屑,也有痛心。
宮廷侍衛長?哼!不就是那種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進跑出的小跟班嘛,虧師兄還好意思拿它當志向,真有夠窩囊!
「你懂什麼!」似乎不屑風霖的幼稚,獨孤豪傑冷冷撇了撇嘴角。「宮廷侍衛長這個官雖然不大,權可不小,不用出去打仗,沒有性命之憂,在我眼裡比什麼將軍、元帥都強,更何況……」
他雙眸一凝,聲音忽然拔高許多。
「我會不知道當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有多風光嗎?可是英雄要有英雄的本事,我沒那本事,你讓我怎麼當英雄?我今天會弄到這副高不成低不就的樣子,還不都是你害的?!」
不為別的,就為這個罪魁禍首整天拖著他摸魚,害得他根本沒時間練功!
「喂,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怪師父沒本事嗎?明明是你自己笨,人家一天就學會的東西,你三天都學不會,還好意思說!」風霖立刻嚷嚷起來。
被人一招點中要害,獨孤豪傑頓時氣得眉毛亂跳,眼看著就要發火,風霖趕緊舉起衣袖,笑嘻嘻替他煽風。
「師兄,那些陳年往事有什麼好提的,明天進貢要緊,美娜臉上的水痘……」
果不其然,被她這麼一說,獨孤豪傑的注意力立刻轉向。他皺著眉苦苦思索了半天,也沒能理出個頭緒,滿肚子的怨氣卻越積越深。此時的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桌上的紫砂茶壺終於成了犧牲品,被他一把抄起甩到牆上。
砰的一聲,嚇得風霖險些從椅子上蹦起。「師兄……」看著獨孤豪傑鐵青的臉色,她眼珠子轉轉,獻寶似的出了個主意。
「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隨便找個美女……代她進宮?」
反正北胡人不知道美娜長得是圓是扁,隨便矇混過去不就得了。這麼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出來,說他笨,他還跟自己惱,真是的。
「說的倒簡單!」獨孤豪傑不以為然睨她一眼。「就這麼一天工夫,你叫我上哪兒去找人?」是找一個活生生的大美女,可不是老母雞!
「那就當我沒說。」風霖聳聳肩,摘了顆葡萄往嘴裡塞。
不要她出主意最好,她還懶得出呢。她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葡萄,一邊不屑地想,冷不防被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下巴。
師兄?風霖驚喘一口氣,莫名其妙抬起雙眼。「你、你做什麼?」
她又不是師兄的那些「紅顏知己」,他沒事捏她下巴幹嘛?害得她差點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做什麼。」獨孤豪傑放下手,興味的目光仍舊在她身上繞來繞去。
鵝黃的絲質衣裙下,是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線,新月般的黛眉,澄澈如秋水的明眸,再配上一身楚楚動人的韻味,師妹活脫脫就像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兒,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紮著兩條小辮的黃毛丫頭了。
「想不到你還滿漂亮的嘛!」獨孤豪傑忍不住哼聲,嘴角更是往上翹了翹。同門學藝這麼多年,他怎麼現在才看出來?
「還用你說!」斜瞟了眼後知後覺的師兄,風霖得意地揚起下巴。「你師妹我天生麗質,傾國傾城,不知有多少人排隊等我青睞……」等等,師兄嘴巴是甜,可對像從來不是她耶,如今……難道……她不由警覺地側眸。「師兄,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能打什麼鬼主意?」獨孤豪傑笑咪咪拉過一張椅子,挨著風霖坐下。「師妹,你剛才那個主意還真不錯!」
就知道師兄沒安好心!
將手中的葡萄往桌上一甩,風霖態度強硬地雙手插腰。「想打我的主意?哼,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獨孤豪傑悠哉悠哉翹起了二郎腿。「師妹,你倒說說看,從小到大我待你如何?」
「這個……」風霖臉上一僵,聲音不由自主小了許多。「還可以啦。」
師妹平時說話大剌剌,這會兒倒客氣了,獨孤豪傑啼笑皆非。「僅僅是還可以嗎?」
風霖猶豫了一下。「那就……不錯好了。」
「只是不錯?」有人不滿意喔。
只見她清靈的小臉漸漸皺成一團。「那……那就……很不錯啦!」真是的,哪有人這樣邀功的?
「知道很不錯就好!」拍拍風霖的肩膀,獨孤豪傑笑得燦爛。「別的不提,光說師父死後這幾年,我不但沒甩下你,還帶你回梅裡國,把你寵得像公主似的,你說你是不是該回報我一點啊?」
風霖的臉頓時黑了半邊,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什麼叫『該回報我一點?』」
「沒什麼。」獨孤豪傑若無其事挑挑眉。「就是麻煩你,去北胡皇宮給我待幾天。」
他話音未落,風霖就忍不住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我是你唯一的師妹耶!拿我當東西送人還大言不慚,你羞不羞啊?!」倘若師父泉下有知,非從棺材裡跳出來狂扁他不可!
獨孤豪傑受不了地白眼一翻。「我什麼時候拿你當東西送人了?沒聽清楚嗎,是請你裝美女——去北胡皇宮待幾天!」
風霖不覺愣了愣。「什麼意思?」
「不明白?」獨孤豪傑狡黠一笑。「明天我們不是要送美女給那幾個有可能登基的皇子嗎?我打聽過了,其中二皇子夏明桐不在京裡,聽說要一個月後才回來,我就把你送到他那裡,你一入宮就推說水土不服,只管蒙著頭躲在被子裡裝病。而我就在這裡加緊給美娜看病,等她病一好,我馬上把你換回來。」
「就這個主意啊?」風霖瞪大雙眼。「如果……她臉上的水痘老好不了,那怎麼辦……還有啊,換人?到北胡皇宮換人?」也不想想,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倒楣的可是她!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獨孤豪傑大剌剌擺了擺手。「我給她請最好的大夫,上最好的藥,包她十天病好。至於換人,有錢能使鬼推磨,保證萬無一失!」
「你不是在說夢話吧?」風霖斜起眼睛瞅他,擺明受不了他幼稚且一廂情願的想法。
嚇,師妹還真難纏!
獨孤豪傑蹙眉想了半天,一咬牙,豁出去了。「師妹,你不是最喜歡我那把斬月劍嗎?你要是幫了我,那把劍就是你的!」
斬月劍,他的傳家之寶啊,不過,只要師妹能幫忙,一把斬月劍又算什麼,等他做了宮廷侍衛長……哼哼,回頭再去弄把劈日劍!
進宮待幾天就能換到斬月劍?
想到那把寒光四射的斬月劍,風霖不禁兩眼大睜,熱血沸騰,心臟更是激動得差點跳出喉嚨。也不用獨孤豪傑再問,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不就是裝縮頭烏龜去北胡皇宮待幾天,沒問題!
第二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風霖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人用一頂轎子抬進了二皇子夏明桐所住的熙春宮。
剛進熙春宮的時候,周圍還滿熱鬧,穿過幾道拱門、轉過幾個院落,四周就逐漸冷清,等到了她居住的小院子時,風霖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居然安排這麼荒涼的地方給她住,那不是什麼人都沒見到,就被打入冷宮?
看樣子美女也不好當,好在她這個美女是假的,當務之急是照計畫生病,將就幾天也就夠了。
可事情並非她想的那麼簡單,在床上才躺了一天,她整個人就昏沉沉的提不起半點勁;更別提宮裡的人全都冷冰冰的,除了每天幫她送來三餐,根本就沒人正眼瞄她一下,只當她是小狗小貓般任她自生自滅。
「幸虧是我,要是那個大美女受人這般冷落,不氣瘋才怪!」眼角從被子裡偷窺出去,送飯的小太監已然遠去,風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才一眨眼工夫,她又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師兄快來接人啊,再這麼下去,你的寶貝師妹就要被悶死啦!」
但如果真的被悶死,她就不是風霖了。
白天不得已要窩在被子裡裝病,晚上她可就沒這麼老實,只要天一黑,籠裡的小鳥就乘機出籠。
趁著夜黑人靜,風霖施展輕功,在熙春宮裡上竄下跳,不是偷偷用石子打滅幾盞宮燈,就是學小貓小狗亂叫,惹得宮裡巡夜的護衛大叫邪門。
她玩得倒是滿開心的,只是,憑她的輕功,居然跳不出熙春宮的那堵牆!
「什麼破地方,沒事築那麼高的牆做什麼?!」瞅著眼前那堵兩丈開外的朱漆紅牆,風霖恨得牙癢癢。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堵宮牆固然討厭,熙春宮裡卻也不是一無是處。比方說,地方夠大、房子夠氣派……然而她最喜歡的,則是位於熙春宮東北角的一座花園。
花園不大,卻極為精緻,四周是竹林,中間有個小小的亭子,兩側的假山上遍植花草籐蘿,一帶清流從花草深處流出,緩緩流洩到小水池裡。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蜿蜒曲折,石縫中雜草叢叢,野花點點。
躲在暗處偷偷瞄了幾天,風霖發現這園子根本就沒有人來,於是,她在心底大聲宣佈。「這兒歸我囉!」
風雅如她,自然不能暴殄天物,少不得要仔細欣賞欣賞園子裡的美麗風光。所以她一朵花一朵花的湊上鼻子去聞,一根竹子一根竹子的用手摸,甚至宛如燕子似的縱身飛上假山,想在上面跳個霓裳舞曲。
沒想到,假山上長滿青苔,她的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撲通一聲滑了下去,跌進下面的小水池裡。
「見鬼!」她嘟囔著爬起身子,看著自己不但踩了一腳泥,連裙擺也濕了一大片,小臉頓時垮下。
她杵在水池邊發呆,卻在瞟見園子中間那個涼亭時,立刻有了主意。
亭子四周圍著圈長椅,風霖跑進亭子,脫下鞋襪擱在椅子上,沒一會兒,又嫌裙擺濕漉漉的坐著不舒服,乾脆雙臂往腦後一枕,整個人躺下,再翹起兩隻腳,任雙腳大剌剌的架在椅背上吹風。
反正沒人來,她這副模樣誰也瞧不見。心裡邊這麼想著,眼睛則東瞄西瞅,視線最後定在天上的月亮。
深藍色的天幕中,月明如鏡,星光燦爛。
記得小時候,師父最喜歡在這種月色下,對著滿天的星斗講故事給她聽。
師父家住眉山,自號眉山居士。那年清明節,師父不知怎麼的嘴饞,興沖沖跑到嘉興去品嚐粽子。酒足飯飽之後,師父在南湖邊散步,卻撿著個未滿月的女嬰,那名女嬰就是她了。
師父一見就喜歡這個粉嫩的可愛女孩,又因撿到她的那天,南湖湖畔恰好飄起斜風細雨,便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風霖。
撿來的又怎麼樣,她才不在乎,師父和師兄給她的關愛,一定比她那對狠心父母能給的多得多!
師父曾經說過,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風霖的目光在天空中搜索,那師父現在也在看她嗎?他在天上過得好嗎?
「師父……」眼睛好酸……
明亮的眼眸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是那麼的一心一意、全神貫注,根本沒發現一道修長的身影閃身進園子,站在亭子裡,更沒有發現,那人正用陰鷙的目光打量著她,直到……
「你是誰?」
冰冷的嗓音猝然響起,風霖嚇得渾身一顫,轉瞬間回過神來。竟然有人來了!她現在的模樣怎能見人?
風霖驚喘一聲,手忙腳亂從長椅上蹦起,一個不注意,被衣裙絆住,整個人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沒有道歉,更沒有伸手去扶,那人只是筆直的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她。
誰呀,這麼沒禮貌?
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屁股,風霖趕緊從地上爬起,氣惱地衝著來人嚷嚷。「喂,老兄,麻煩你以後走路出點聲好不好,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你……」
然而,當她看清來人的長相時,卻忽地打住了。
她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男人,尤其這幾年跟著師兄到梅裡國,見過的翩翩公子也不算少,可是……就是沒有見過如此震撼人心的!
他負手立在那兒,像一尊石雕,平靜中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挺直的鼻樑下是緊抿的薄唇,目光清澈幽邃,彷如兩泓深潭,只可惜此時的他,神情間冷峻極了。
冷冰冰的,像個大冰塊!風霖哼了一聲,本來想給他打一百分的,立刻扣掉五十,加上剛剛她摔倒,他都沒扶她一下,再扣三十分!
她居然叫他老兄?!一絲驚訝在那人眸中閃過,他盯著風霖,高高在上,清冷的嗓音帶著質問。「這兒不許人來,你入宮時難道沒學過規矩?」
「不許人來?那你怎麼來了?」剛剛清醒過來的風霖,立刻嗤哼出聲。
「我?」那人一怔,彷彿聽不懂她的話。她難道不知道,他就是熙春宮的主子嗎?
風霖腰肢一扭,自顧自坐回長椅上,眼睛斜斜瞟著他。
「老兄,做男人就要氣量大些,園子這麼大,也不在乎多我一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懂不懂?」這人也真是,空有一身好皮相,心眼卻小。
聽了她這番高談闊論,夏明桐沒有說話,只是微瞇起眼細細打量她,帶著一絲探究,彷彿想望進她內心深處。
「我說的對不對呀?」見他不吭聲,風霖追問一句,嘴角更是牽起一絲得意。
她是誰?好奇怪的女孩。
「你說得對。」靜了片刻,夏明桐緩緩點頭。
他居然同意了?錯愕之後,風霖立刻在心底給他加了五十分,知錯能改,還算有救!
「你不喜歡被人打擾是不是?」瞟了眼四周,她側著腦袋同他商量,同時附送一朵嫣笑。「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就以亭子中間為界,這邊歸我,那邊歸你,咱們各賞各的月,互不干擾,你看怎麼樣?」
聽著她楚河漢界的提議,夏明桐不置可否,一雙莫測的眼眸,始終凝鎖住面前的她。
跟這人說話真夠累,見他遲遲沒有反應,令風霖頓時有挫敗的感覺。
他是木頭人嗎?裝聾作啞,扮什麼高深,或者……他就想獨佔整個園子?
想到這,風霖立刻揮舞拳頭嚷嚷起來。「喂,你可別得寸進尺喲!別忘了,我可是先來的!」
瞅了眼那實在沒什麼威脅性的拳頭,夏明桐微微頷首。「同意。」
「啊,你說什麼?」風霖瞪大眼睛,一時間沒回過神。
「我說我同意你的建議。」他的口氣雖然略顯生硬,臉上的表情卻緩和許多。
原來這男人不是小心眼,而是反應慢半拍,風霖不禁舒了口氣,不過他同意就好。
她不再搭理他,回過身,用手支著下巴,目光再次望向天際。
蒼鬱的天空中,月兒星子依舊,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雖然盯著天空,心裡卻有種侷促不安的感覺,再也沒辦法像剛才那樣專注。
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多了個人的緣故?她在心底小聲咕噥,小腦袋悄悄撇了過去,好奇地瞟向夏明桐。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耐人尋味的眼眸。
呃……他怎麼這麼看人?臉兒頓時紅成一片,風霖趕緊扭過頭,心口不由自主的怦怦亂跳。
怪了,先前他也有盯著她看呀,她都沒什麼感覺,可這會兒,光想著他在身後看她,她整個背都快燃燒起來。
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風霖飛快地提起椅背上的鞋襪,拔腿就跑。「大冰塊你一個人慢慢賞月吧,我先走了。」
大冰塊?夏明桐愣了愣,旋即明白指的是他。
他的唇角終於浮起一絲笑意。「時候還早,你不多待一會兒?」
「不啦,我肚子餓,回去吃點東西。」胡亂找了個借口,風霖頭也不回,一溜煙翻牆而過。
想不到,她居然還會輕功?
望著風霖消失的方向,夏明桐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心裡泛起濃濃的興趣。他倒要瞧瞧,這謎樣的女孩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