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姓什麼叫什麼?做什麼的?」老婦人雖哽咽,問題卻很多。
「我叫利思晟,在醫院工作。」利思晟連忙扶老人坐在床邊,並拿床頭的面紙替她擦淚。
好體貼的孩子啊!又長得那麼好,阿婷還真是會挑,「是醫生啊?那最好了,以後可以說來給我看病,常把阿婷帶回來啊!」老婦人執起他的手,慈愛地要求。
利思晟微皺眉峰,不明所以。
馬上有兩個白衣看護前來攙扶她,「老夫人!該吃藥了。」
「喔!那我先去吃藥了,小伙子,一會兒你和阿婷下來一起吃飯啊!告訴她那壞男人被我一早趕走了,叫她一定要多留幾天哦!」說完,老婦人蹣跚地離開。
利思晟莫名所以地愣了一下,先盥洗畢再說吧!
把自己打理好後,他走到隔壁敲敲崔心婷的門,不一會兒她就開門了,「這麼早起,睡得好嗎?」
「還好!」利思晟看她一眼,她似乎一夜無眠,看起來很疲憊。
那個男人咋晚在這兒,睡哪呢?雖然探人隱私很無聊,但他非常想知道可以讓她在乎的是怎樣的男人。
「剛才有個老奶奶說,希望妳下去一起用餐,妳不想見的人已經不在了。」
「嗯!」她看到了,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一早就讓奶奶趕走了。
「她是我奶奶,你可以叫她周奶奶,奶奶有點癡呆症,時好時壞,有什麼狀況別見怪才好。」崔心婷淡淡地說。
「這裹是妳家?」他訝異地問。
「我沒有家!」崔心婷說得絕然,很快又回復那什麼都無所謂的神情,先行下樓。
通常會這麼說的人,不會想讓人再探問了,他不是來挖人隱私的,所以也不再多問了,安靜地跟著下樓。
周奶奶一頓飯下來,就快把利思晟吞下去了,不住地看著他,好像他是可吃的珍饈,也不斷地給他夾菜,問他家中有什麼人,父母做什麼的,有如身家調查,當然他知道老人家這麼問,通常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當他是孫女的男友,只是她明知道孫女和某個男人關係親密為何還會這麼想呢?也許是因為老年癡呆症吧,某些想法不連貫。
「阿婷!待會帶阿晟各處走走,奶奶累了,先去休息了啊!」周奶奶站起身。
「奶奶我陪您!」崔心婷扶起奶奶。
「我睡覺很怕吵,妳去玩,我睡醒了才有精神陪妳。」周奶奶不許,她就喜歡看這對璧人成雙成對地在院子裹走走,氣氣那不懷好心的女人,以為把阿婷她們母子逼走就贏了嗎?哼!阿婷就是爭氣,交的男朋友多派頭?哪像那女人說得那麼難聽,阿婷只是有主見,不任人擺佈,絕不會像那女人編派的成了壞女人。壞女人怎能交到家世這麼好的男友?周奶奶不信別有用心者的說詞。
「嗯!」崔心婷柔順地點頭。
崔心婷帶利思晟走到宅院後的山谷中,幾乎已經沒有人煙了。
「這裹的回音很大!哦ˍˍ」她大聲他嘶喊著,很怏就聽到回音了。「你試試!」崔心婷興致勃勃他等著。
利思晟也對著天空呼喊著,然後崔心婷提議兩人比賽,喊到聲嘶力竭後,她才隨意地在澗邊捧起澗水喝幾口。
「要不要?」她掬一捧水送到他面前,臉上有著逗弄的神色,明知道他會遲疑,學醫的人可以在清澈的水中神經質地想像出可怕的細菌蠕動畫面,特別是眼前這個還有潔癖。「不會死人的。」她將手靠著他的唇,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他喝了,的確是不會死人的,他知道,不想把自己束縛得太緊。
「好志氣!」她又掬了一捧,看看他是賭口氣,還是真的不在乎細菌學了。
有沒有什麼事她不能拿來當遊戲的?他邊喝邊想著。
「這就對了,沒必要什麼事都那麼在意的。」她又送了一捧水給他,純服務。
他喝完之後,她很自然地蹲下身,掬兩捧水自己喝。
「沒事雞貓子喊叫一番有沒有舒服一點?」她偏仰著頭看他。
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利思晟納悶地看她一眼,閃亮的晨光灑在她清艷的臉龐,益增她的美顏,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女人,真的,不管她的愛情史跡多麼豐富,聲名多麼不堪,她都是個好女人。
至少他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一面,曾經他以為女人行為開放就是不檢點、自甘墮落,可是這些以為都因她而逐漸地被修正,她從沒替自己辯解過,可是他一直在修正,她的事他知道的實情不多,娟娟根本不知道外人把她說得多難聽,以前他也只知道娟娟口中的她如何如何,後來才聽到很多關於她的傳說。
可是他親眼看見的和娟娟記的並沒有多大差異,她比當人熱情點、開放點、好玩了點,她玩世卻不欺世,所以即使對她的私生活不贊同,還是覺得她是好女人。
「妳總這麼關心人嗎?」他也蹲下來玩著地上的石頭。
「隨興致,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一定是關心或戲弄。」崔心婷據實回答。
「在妳眼裡我算什麼?」是關心還是戲弄的對象?
「朋友啊!古板的朋友,我沒有耐心交古板的朋友,所以從小到大只有紫鶯那個古板的朋友,現在她嫁了,不久會定居法國,正好又出現個古板的傢伙,就收下當朋友好了。」大概是這樣吧,她從來不替自己的行事認真地找理由,那多累。
「謝謝!」他真的感激,如此暴力又蠻橫地收他當朋友,在他感到失落的時候,這麼單純的一件事,卻讓他感到溫馨不已。
「你大概會有一陣子不好過,難過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帶你去玩。」她隨意地丟一顆石子進水面,漂亮地在水面漂了三下。
「玩命我可不要。」那種刺激,一次會死好幾億的心血管細胞。
「你也沒玩的命!」她不以為然地又丟出一句實話和這女人相處,下次要記得帶鋼盔和盾牌,那嘴巴隨時會吐剪刀或菜刀出來。
★★★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雖然失落的感覺已經不再痛得難受,還是有些淒楚,特別是一空下來的時候,因此利思晟盡量讓自己忙一點,能代班就代班,演講的邀約來者不拒,把時間排得滿滿的最好,日子也過得充實,不過有時仍是會有空檔。娟娟的婚事全由父母張羅,怕他觸景傷情,並沒要求幫忙,所以一下班就無所事事。
崔心婷曾硬拖著他出去玩幾次,不過她很忙,實在不忍主動找她佔她的時間,和她出去瘋每回都有不同的把戲,她連玩都沒定性的。
那奇女子,走到哪就和人熟到哪,有時候熱絡地和人哈啦半天,以為是熟人結果她說只見過一次面,還曾經和人談了半小時後,對方才發現認錯人了,她一開始就知道人家認錯了,卻玩心大起地攪和。
幾次出去,總會碰到她過去的男友,但沒一張是重複的臉孔,她倒和過去的男友處得很好,言談之間非常融洽,她是利思晟所認識的人裡面最無法捉摸的。
才想到她,外頭就傳來她汽車的喇叭聲,他連忙拿件外套從二樓下去。
「紫鶯他們回來了,去看看你的老友吧!」她探頭出來聲明了一下。
利思晟一上車,即好奇地問:「怎麼知道我在?」
「你除了醫院和這大籠子還有什麼去處?」她閒熟地倒車回轉口「不是我要說你,像你這麼不懂得多方面經營生活,實在愧對你父母把你生下來。」他八成是紀元前的人類,不知怎麼回事存活至今,外表可以裝得跟現代人一樣,骨子裹全然是異類。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不認為簡單的生活有什麼不好,成天東奔西跑的,多累人!下了班他就想安安靜靜地在家休息,一直過得挺愜意的,只除了這一陣子會怕一個人時間太多。
「話是沒錯,但你得瞭解其他不同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對其他事全然不知,哪天你習慣的生活方式不能繼續了,也才有替代啊!」
也不知道自己雞婆什麼,帶這個悶葫蘆出去玩,除了可以逗著開心之外,沒一處能陪她盡興的。可是還是想到可憐就拉他出來走走,其實他愛想不開也是自找的,是他自己不上道,白費她替他說盡了好話,還是追不到靜娟。能怪誰?
「妳公司的情形怎麼樣了?」
「資金沒問題啦,也賺了好幾筆生意,很順。」何止順,簡直財源滾滾,債權人都拿利息拿得很高興,下個月的幾筆生意成交,貸款進帳,就可以還清債務了,想到這裹崔心婷不甚有勁,如果這場風暴三個多月就平息了,實在稍嫌短了些。
早知道當初借到錢就別炒股票、期貨、外匯等金錢遊戲,這樣起碼要多沖個一年才能賺到這些錢,沒辦法當初太沒信心,怕錢不夠周轉才會明知買什麼賺什麼,卻砸下所有資金,本想起碼也會隨著行情跌漲緊張一下,哪知進場時機太好,一個月期間行情都是狂飆。
於是一億變兩億,理賠、投資同時進行,生意又每談必成,忙得公司上下全都一個人當二個人用,不會破產了,有點可惜,她倒想體會一下,突然間一無所有會是什麼樣子。
「恭喜了。」利思晟由衷地說。
「沒什麼,我倒希望不那麼順,一點質感也沒有,本來做生意就是為了刺激,哪知道愈做愈沒新鮮感,不管是賺是賠,也就是銀行帳戶裡的數字多個位數少個位數而已。」生意做了五年夠久了,崔心婷善變的心又想出走了。
是啊!什麼事都只是個遊戲,當然不會有真實感,這其實是心理問題,定不下來是因為沒有安全感,沒有安全感是不信任認何人、事、物所引起的。利思晟知道她的問題,但還不能貿然去揭她的痛處。
「有沒有事會讓妳覺得不必很刺激,卻很快樂?」
崔心婷心中馬上浮現乾兒子可愛的臉蛋,「和帆帆相處。」
利思晟微微一笑,總算有件事她不是那麼異於一般女子了,「怎麼不想自己生呢?」
「怕痛!」她惟一的弱點就是怕痛,忍受痛的能力很差,切破指頭的痛足以讓她昏倒,外人不知道,都以為她有心臟病之類的惡疾。
「可以無痛分娩。」
「還是會痛不是嗎?」一點點痛她都無法忍受的。
「一般人都可以忍受的。」
「我不能。」
那就真的嚴重了,「改天去醫院,我幫妳檢查。」
「現在醫院這麼競爭嗎?醫生都傚法保險經紀人了?」拉病患拉到朋友身上了,真有損他的斯文形象。
「心婷,如果忍受痛的程度那麼低,是不正常的,必須尋求治療,生活中難免有些意外,妳這樣很危險。」
「你再囉唆我放你鴿子嘍!」她不悅他白他一眼。怎麼這麼煩!
「脾氣這麼壞,一點都不聽勸。」他溫溫地說她兩句。
這人真的沒救,就連數落人也這麼要死不活的,崔心婷不禁搖頭,不知道他媽怎麼養他的!
見她連這種話也聽不下去,利思晟打住了詰題,本來他就不是個多話的人,不過是基於朋友的關心而已,朋友之間也沒有必要彼此干涉太多。安安靜靜地聽著車上的音樂,難得她對音樂的品味和他不會差距太大。
到了宣家,崔心婷和蘇映帆還有蘇映帆的表妹夏晴在遊戲房裹玩得歡聲雷動的,等兩個孩子睡了,她才下樓和兩個好友辟室密談。女人有女人之間的話題,男人也有男人的關注,特別是和靖濤相知多年,夢渝的先生季尹諾也是個很談得來的人,漫長的夜就在宣家打發了一半,傷懷沒再出來作祟。
★★★
終於利思晟也風度翩翩地以哥哥的身份出席表妹的婚澧,而且分擔著婚宴招待親友的工作,本來和培凱家就交情不錯,何況利家是汪靜娟的監護人,他理所當然地負起女方親友的招待。
「你表現得很好。」崔心婷在宴會快結束前碰到了他,豪情地拍他一把,充滿讚許。
利思晟淡然一笑,他的感覺也還好,似乎已經調整好心態,可以純粹當娟娟的表哥了,不過悵然之情是難免的,畢竟專注地投入了十二年的感情,若一時之間能夠釋然,也不會癡等了十二年。
「謝謝。」他感謝她適時而來的友誼,雖然很霸道,卻很受用,「別喝那麼多。」她會不會有酗酒的習慣!每每在宴會場合都見她喝白開水似的來者不拒。
「那麼囉唆,趁早給自己找個女人來陪,別連累朋友聽你嘮叨。」崔心婷故意把手上的酒喝得涓滴不剩,上樓陪新娘子去了。
利思晟無奈地目送她窈窕的身影上樓,她像足了叛逆的青少年,總是喜歡和世俗背道而行。
女人當新娘子沒有不美的,何況平日就美得教人炫目的汪靜娟,崔心婷一到新房不由得讚歎起來,還是覺得靜娟該嫁利思晟的,不過天下事本來就沒定則。
「幾個月不到妳們這三個不才的女人,就都跳進臭男人的陷阱裹了。」她端詳了三個好友,取笑道。
「心婷!恭喜妳嘍,聽哥說妳剛剛敲定了一筆大交易,要請客。」程夢渝親熱地勾著她,臉上滿是歡心。
「這噁心的女人是誰呀?不過讓男人灌溉了一個月,就脫胎換骨了。」要是在以前,夢渝是不會有這種黏人的舉動。不過這才正常,沒事端著沉穩內斂的女強人表象做什麼?一點人氣也沒有。
「妳哦!那張嘴巴壞死了,帆帆可剛睡著,別讓他聽見了。」蘇紫鶯輕聲地啐她。
「紫鶯,帆帆晚上就讓我帶回去吧,別成天顧著小的,大的妳多少也分點肉給他吃,結婚有一百天了吧?妳那層還在啊?當心讓他憋到不能,一輩子守活寡。」
蘇紫鶯紅著臉,全然拿她沒轍,心婷就是這樣,愈忌諱的事她就愈愛亮開來說,雖然沒有惡意,但每個人性情不同,這方面紫鶯就招架不住。
「還是小女孩一個,妳什麼時候才長大?嫁人了耶,這麼點事就臉紅,看來宣靖濤無能,離掉算了,我幫妳找個真正的男人。」崔心婷愈逗愈樂,紫鶯只有在這方面會吃虧,其他事她可伶牙俐齒得很,難得逮到機會,日後她脫去青澀外衣,就逗不成了。
「心婷!妳就放過紫鶯吧,又不是不知道她保守。」汪諍娟向來是蘇紫鶯的維護者。
「妳是新娘,妳最大,今天就放了妳,免得妳滿足不了那匹大野狼,讓他新婚夜就去外面打野食。」崔心婷寬厚地對著新娘子說。接著她可憐兮兮地說:「唉!
妳們真是無情,說嫁就嫁,那我老了怎麼辨?一個人替妳們看三間空房?」
「心婷!」汪靜娟心軟地執著她的手,「不會的,等培凱喜歡上別人後,我就可以陪妳了。」
崔心婷翻了一個白眼,這沒志氣的女人,既然這樣何必嫁?「靜娟!女人一不嫁,二不休,既然嫁他,只有妳甩他的分,不準被甩知道嗎?」捧起新娘的嫩臉,她鄭重地交代著。
「喔!」汪靜娟理解地點頭,然後話題一轉,「心婷,妳好強哦!有什麼事妳做不到的?」這是汪靜娟的本事,任何前言不對後語的話題,她都可以連結得渾然天成,成為整體。
崔心婷用心地想這個問題,「紫鶯,妳幫我想想,有什麼事不要太勞累,又很困難,我不可能做得到的。」
蘇紫鶯憂心地看好友一服,她又不安定了,在她成功地平息這麼大的事業困境後,又感到空虛了。
「像我現在一樣,當個全職的家庭主婦。」
「那當然,除了結婚以外,再想想有沒有別的。」當家庭主婦得先結婚,結婚並不可怕,怕的是不想玩時脫不了身。
蘇紫鶯仔細地分析一下崔心婷的性格,標準的好逸惡勞天性,要克服大概不那麼容易,不然不會逼她做菜,她盡學微波食譜,所以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現在自然主義思潮興盛,一些有志之士,提倡安貧生活,我想妳大概就過不了這種生活。」蘇紫鶯想到了一個方向,不會讓好友因心性不定而盲目衝撞,又可能其的對她會有幫助,符合她的需要。
「哦?妳說說看。」崔心婷一聽,秀眉微蹙,的確是不怎麼讓她喜歡的主意,就是因為直覺上的不喜歡,她知道那很困難,因為她懶惰的天性,很自然會排除一些很痳煩的事。
她有顆複雜的心,不安定而又極其需要強烈刺激卻不願勞動,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是尋刺飛撞的剌鳥,能夠藉一根利刺固定自己漂浮不已的心,不過那會痛的,所以退而求其次,找根繩子綁住自己驛動的心,但通常綁不了多久就會鬆了。
「原則就是簡單的生活,不追求物質滿足,食物以自然食品為主,以適度的勞力換取所需,這有一套理論的,不過簡單說,就像弘一法師的修行理念一樣,不勞作就不吃飯。」
「對心婷而言,這真的很困難。」程夢渝再度攬著崔心婷,無言地鼓勵著。
「靜娟,妳認為呢?」崔心婷心中已經有了底了,不過她習慣重大事件參酌姐妹們的意見。
「換容易一點的吧!」汪靜娟直接想到了一個答案,「不如先從培養耐心做起,妳也很不容易有耐心,捺著性子繼續現在的事好了。」
「要做就要做最難的。」崔心婷搭著新娘子的肩,一一地看著好友,心中有了希望,她們都步人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了,而自己的人生也將面臨重要挑戰,而且這個挑戰,她一點勝算都沒有。
可是想到這不可能贏得的挑戰,她好戰的血液全身奔流著。
★★★
斜躺在雪鐵龍內,聽著路邊轟隆隆、嗚嚕嚕……各色雜七雜八的汽車引擎聲,直當台北交響樂團的演出,崔心婷微伸了一下懶腰,慵懶地打個哈欠,看了一下手上的電子錶,才十點鐘,還可以睡七個鐘頭哩!
真是沒意思,原來開計程車這麼沒挑戰性,早上七點才出門,跑了三個鐘頭總共才載了三個客人,就達到了一天的目標,淨賺一千元。真是無聊,昨天更是跑了一趟機場,來回客人都不找零,一不小心就超過了淨賺一千元的目標,害她特別為花掉那多出的三百塊,買了一堆零嘴滷味,吃的撐死了。
誰說安貧簡樸的生活有味的?她過了一個月,都快無聊死了,自從飯友們在三個月內全都嫁光後,她的生活就無聊透頂了。本來做得有聲有色的事業,出現了空前危機,人生頓時豐富起來,才過了幾個月的憂患生活,誰知道就這麼財源廣進的進什麼賺什麼,危機居然成了轉機,公司很快又穩定了,真是刺激得不夠久。
於是還清所有債務後,把公司股份放給員工認股,當個太平股東,從此退出商場,開計程車,過著安貧生活。每天三餐花個三百瑰,經常都吃到食物從肚子漲到喉嚨,一個人要樸素地養活自己的確容易,但要樸素地過日子就實在無聊。
想到自己好逸惡勞的天性,實在也沒辦法,不然去工廠當女工,領基本薪資一天大約五百瑰,一個月一萬五,每天做個八小時的工作,回家累歪歪的,一倒頭可以睡到天亮,如此日復一日地直到老死,一定很幸福吧!
有什麼工作可以不用很勞動,卻會很累,做個幾小時可以睡好久的呢?
崔心婷努力地想著,本來以為在台北市開計程車很累的,要賺一千塊得從早開到晚的,哪知道現在治安這麼不好,她只要一上路,女性同胞們就自動送上門來了,經常害她一心軟,就多跑了幾趟,多賺了幾百塊。煩惱啊,這樣財源滾滾怎麼過安貧生活呢?
就在她把車子停在路邊納涼侍,財神爺又捧著金元寶來了。不想賺耶!她的懶骨頭這麼說。幫一下忙吧,人家是孕婦!她血管裡的紅血球求情道。
當然人體的紅血球千千萬萬,骨頭總啊共的也只有兩百零六塊,所以她打開車門,下車接過孕婦的大包小包,放在後車箱,飛快朝孕婦要前往的醫院去了。
於是這一不小心,賺了個大紅包,三萬六。
為什麼呢?因為崔心婷不但把人送到醫院,看那小婦人孤零零怪可憐的,一時心生同情,就陪她一下,見她在待產室痛得死去活來,醫護人員以指數還不夠,都沒半個人搭理她,氣得大美女和人理論一頓,火氣一發把孕婦一載,送往利家的醫院。
那產婦受到院方人道的照顧,對她感激再三,產婦的丈夫一來,說什麼也要她收下這個大釭包,收是收下了,苦巴巴地看著這大紅包,該怎麼處理呢?
「心婷!什麼事這麼煩惱?」利思晟好奇地坐到她身邊,這古怪的女子這會兒又哪根筋不對了?自從她結束公司,開起計程車後,每天都有不同的煩惱似的。
「你想貧窮的人,突然得到一筆意外之財,會怎麼處理?」
利思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身邊這個女子的行事,非常人能理解,想什麼就做什麼,所有的人都看好她的商業奇才,她卻突然引退,立志過安貧生活。
「大部分拿去存,一小部分吃喝玩樂。」利思晟好心地提供答案。
「那很累。」吃路邊攤幾百塊會吃撐了,喝米酒也是一兩百塊就可以醉死人,去動物園門票不過六十塊,兒童樂園有的還免費,這些個安貧者的吃喝玩樂法,能花得了多少錢?郁卒!
「貧窮人可以請客,打腫臉充胖子嗎?」突然她想到比較可能揮霍的方式了。
「有虛榮心就可以。」
安貧簡樸的生活不能有虛榮心耶!崔心婷又煩惱了,真是失察,當初為什麼要選這麼難的事作目標呢?自己根本做不到嘛!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明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才選這個目標的。這才是挑戰啊!
好吧!就做個安貧的人好了。貧窮的人發了財可以稍微揮霍,請朋友上館子吃飯,找中產階級的飯館,喝中產階級的紹興酒,這樣花錢的數目可以提高到中產階級的標準,從無產階級的消費晉陞到中產階級,是慶祝不算虛榮。
決定了之後她問道:「你們醫院的工友有沒有空?找一個給我請。」
利思晟看了她一眼?又是什麼怪念頭?這女人是不是累壞了?「又想什麼?」
「吃頓中產階級的飯!」
「心婷!妳看看醫生好嗎?妳這樣不行。」利思晟憂心地看著她,一個女人美艷如她,能幹如她,要什麼有什麼,卻如此的不安定,不是花枝招展地玩弄感情,就是頹廢喪志地玩弄生活,太危險了,哪天連命都會要著玩。
崔心婷瞧他一眼,唉!多麼無趣的一個人,成天正經八百的,只會端著他高級知識分子的優越感,誰才應該看醫生啊?
「工友還算不上中產階級。」見她不以為然的服神,猜出她的想法了,這女人有最美麗的女性主義者之稱,連骨髓都充滿對男人的不屑,所以這麼斜眼一睞,哼都不哼一聲,表示他無聊。那就別惹人嫌了,還是說些更要緊的事好。
「總是工人階級吧!」崔心婷肚中的怒火,莫名地讓這優秀的醫生給搧起,以為他是誰呀?受高等教育又怎樣?
「愛因斯坦不是說了嗎?『專家只是訓練有素的拘』,別看不起人了!」
尖牙利嘴一掀,就吐出這麼血淋淋的一句志,打擊著利思晟引以為做的專業。
和這女人交談沒帶鋼盔叫作犯賤!利思晟好風度地自我消化心中的不是味道。
「心婷,妳明知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就事論事。」中產階級有中產階級的定義嘛,工人不屬中產階級是事實,何必火氣這麼大?她真的需要看醫生。
瞥他一眼,和這種沒脾氣的人過招實在浪費,從來就只有挨打的份,剛開始三言兩旬把他罵得垂頭喪氣,還有點成就感,但每次罵不還口,還不如對著水溝丟石頭,可以聽到咚一聲呢!
「你上一次發脾氣是什麼時候?」崔心婷突然有了好玩的念頭,那亮晃晃的眼眸異常摧璨。
利思晟愣了一下,認真地回想著,沒有印象,每天有看不完的病人、切不盡的人肉、對付不絕的病菌,哪會記得這種事呢?
崔心婷同情地瞬他一眼,「連這種問題都答不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利思晟心中怦然一震,是啊!這麼簡單的事都想不起來,到底日子是怎麼過的?茫然。
突然噁心一起,崔心婷一個熱吻就印在他俊俏的臉頰,然後輕啄他豐潤的唇。
恍如被一陣電流擊到,利思晟心中揚起一陣波濤。
「心婷!妳太過分了。」蹙起俊逸的眉掌,她遊戲人間他是知道的,但怎可這麼戲弄人?!他當她是妹妹般關照。當初若不是看在娟娟的份上,也不可能沾染上這麼可怕的女人。
「生氣了。下次別人再問,絕對想得起來的。」她粲笑的美顏艷賽薔薇。
好玩!他還險紅呢!三十幾了吧,居然臉皮這麼薄。崔心婷發現了有趣的鮮事,頓時忘了先前的煩惱。
「怕別人看到啊!」她誇張地張望著四周,「可憐!前面有好多人呢!」
利思晟板著臉瞪她一眼,見那戲弄的神情充滿了生氣,不服地吸口氣,豁出去了,將她的臉轉過來,傾身就在那艷紅的櫻唇上印下一吻,要玩就玩個徹底吧!
他很笨拙!崔心婷腦袋熱烘烘、心頭鬧咚咚的,玩過了無數的愛情遊戲,沒一個情人吻得這麼笨的,但卻是難得地有了感覺,因為他吻得很努力吧!大概是。
「真的是利醫生嗎?失戀的打擊真是太可怕了,癡情郎成了浪蕩子。」竊竊的私語居然光明正大地迴響在通道上。
這顆葡萄結粒只有一個月,酸得沁人牙髓,當然前方的地板待會得請清潔工拿著干拖把拖它幾回,旁觀的年輕女子們傷心失望的淚,濕了光亮的地板,利醫生是院內女士們公認的夢中情人,然而癡情專一的愛情守候者一旦失去了他守護的女神就墮落了,好可憐!好可惜!
院內多少對男人失望的芳心,因利醫生十二年無怨無悔地等待心儀女子的癡情行為,重拾了一點夢影,成了一個自由的組織,幾年以來隱形的利主任親衛隊總在午餐時共同聚會,談論她們理想的夢中情人的悲情。
當他守護的伊人有了歸宿後,他的親衛隊有了分裂的意識,一脈以未婚的佳人為主,期盼他柔情深深的眼光能轉移,讓這麼好的男人愛上了,該會是多麼幸福!
另一派則以已婚而對婚姻不盡滿意的女士們為中心,希望他繼續守候,終生不娶,這才夠深情!
怎知!怎知他不堪打擊就墮落了。悲情派歎息的聲音禁不住這樣的失望。
可見!可見他失去所愛的心有多痛。移情派輕喟的語氣承受不住這樣的心疼。
利思晟全神地投注在出於遊戲的這一吻上,週遭的風言風語絲毫不能進入他專注的感官世界中。
許久、許久,才放開那芬芳柔軟的唇瓣。
「這樣好玩嗎?」他的神情像個負氣的孩子,好心被戲弄誰都覺得冤。
崔心婷止住狂跳的脈動,誠懇地道歉,「對不起!」玩笑開得過分了,她敢作敢當地接受這擦槍走火的後果。
「我也是。」長這麼大第一次失控,卻不是很懊惱,他只是坦然。
她很快地擺開尷尬的感覺,「我請你。」當作賠罪吧,今天發了什麼瘋自己也不知道,怎會和一個玩不得的人玩得忘我?
「等我半小時。」說完,他從容地離開,無視於走道上的好事者複雜的神情,溫和如昔,平易如常,斯文爾雅的利醫生重回人間。
這真的是嚴謹莊重的利醫生嗎?他泰然自若地走過一大群好事者面前,沒有一絲不自在,令人一時難以接受,他應該要低著頭,帶著懊惱和愧疚才對人。
「喂!女人,請不要趁人之危污染我們利醫生,他現在很脆弱。」自諭為親衛隊長的人一開口就火藥味十足。
崔心婷輕佻秀眉,看了對方一眼,頗有姿色,說好聽是偉胸豐臀,說實在一點從背後看無疑是虎背熊腰,標準的母性象徽,難怪母愛特強,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保護弱小動物。
見怪不怪,所有自以為正經的女人,都當她是假想敵的,她淡然一笑,做一個勝利的手勢,風情萬種地走向出口,人家愛生氣,就讓人氣得牙癢瘴的才過癮。
「汪護理長怎會有這種朋友?煙視媚行!」果然挑釁不得回應的人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