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萬里無雲、金風送爽的時節,蘇州城門外來了兩名外來客。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走在前方之人,一身上等絲綢,氣派悠然卻又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王者貴氣,一張潘安似的容貌,為他招來各方的注目。
走在後方之人,背著兩個包袱,很有分寸跟在那名高貴的年輕男子身後,明顯是他的僕人。
原已十分吵鬧的大街,突地插進一道高聲的嬌喊:
「你還跑?」
高貴男子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勾起了一點兒興趣,優雅地朝聲源看去。
「我叫你不要跑,你居然不聽本小姐的?」
女聲愈發接近,而伴隨這喊聲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男一女很快便出現在大街上,男的倉皇地跑在前頭,不時往後瞧,看那個追著他跑的人有沒有趕上他。
一心一意要追到他的姑娘,穿著漂亮的紫紗,從她頭上價值不菲的飾物來看,應該出自富有人家。然而這樣的大家閨秀,理應用蓮花步走路,哪像眼前這位姑娘,不顧自身的儀態及身份,兀自拎高累贅的裙擺,大步大步地追著前頭的男人。
初抵蘇州城門的高貴男子停下腳步,對這驀然出現的一男一女頗感興味,他一邊閒閒地把玩手中的折扇,一邊盯著事態的發展。
那名姑娘很快地便從後揪到男人的衣領,後者被迫停下腳步。
「我叫你別跑,你竟敢不聽我的?害我追你追得如此辛苦!」
男人雖被抓個正著,但絲毫沒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他趁姑娘防範有點鬆懈之際,一手推開她。
始料未及下,嬌小的身子往後倒,正好倒在高貴男子的前方。
「啊!好痛!」
男人當然趁此機會逃開了。
「可惡的混帳,居然敢推本小姐……」
眼看男人已逃逸無蹤,她心有不甘的猛捶了地面一下。
高貴男子覺得倒在跟前的姑娘挺有趣,出生至今,他還真沒遇過這般模樣的女兒家。
一抹好看的俊逸淺笑,很自然的掛在他的唇邊。
姑娘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那道淺笑時,以為他是在訕笑她。「你笑什麼?」
聞言,他揚一揚眉,不作聲。
「我在問你,你笑什麼?」從地上俐落地站起,白靈兒帶著怒意逼近他,像要討什麼公道似的。
高貴男子仍舊不發一語,只是用著帶笑的眸子,瞧著怒氣橫生的她。
「本小姐在問你話!」青蔥玉指直指著他的鼻子,「你難不成是個啞巴?」
白靈兒的話逗得他輕笑幾聲。
「除了笑之外,你就沒其他反應了嗎?」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白靈兒的頭頂只差沒冒出白煙來。
「敢問姑娘,你想在下做什麼反應,抑或說什麼話呢?」高貴男子面帶微笑,終於開金口。
「原來你不是啞巴!」白靈兒怒火更盛。這混帳明明不是啞巴,卻偏偏不肯說話,分明是瞧不起本小姐!
「姑娘,我有跟你說過我是啞巴嗎?」他悠閒地撥弄手上的折扇,語調不慍不火,不緩不急,和白靈兒的語調截然不同。
「你一直不回話,任誰都會猜你是個啞巴!」她大聲地反駁。
「依姑娘所言推論,若有人坐在大街上,一直沒站起,姑娘也會以為那人是瘸子囉?」他嘴角含笑,嘲弄之意非常明顯。
「你!」白靈兒一雙水眸瞪呀瞪,只希望能把他瞪出一個任何大夫也治不好的重傷來。
「姑娘請勿發怒,須知動怒容易讓人衰老,姑娘必定還想留著你那沉魚落雁的美貌吧?」他笑著好言相勸。
「你竟敢公然調戲本小姐?」白靈兒怒吼,其聲之大,整條大街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調戲?」他微愣,對這不符合現狀的字詞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你——」她正想出言教訓他,她的話卻被一道叫聲止住了。
「靈兒!」一道翩翩的白色身影快步來到她的面前。「你怎麼突然從茶館跑了出來?」
白衣公子氣喘連連,一看便知是一介文弱書生。
「我看到上月偷了我錢袋的鼠竊狗偷,當然得追出來,把那個混帳抓起來送官,還我一個公道了!」白靈兒說得理直氣壯。
「靈兒,一個錢袋而已,算得了什麼,你丟不起嗎?萬一那個小偷身上有利器,對你不利的話怎麼辦?」白衣公子滿臉擔心。
「這不是丟不丟得起的問題,是原則問題!」白靈兒扯破嗓門地大喊。「那個錢袋是我的,那個鼠竊偷了去就是不對!」
「好好好,是那人不對。」白衣公子不想和她在大街上談論這無聊的問題,引人側目,反正最後她沒絲毫損傷就好了。
「少爺,」一直站在高貴男子身後的僕人,這時恭敬地在他耳邊低語︰「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到府衙,蘇州知事特為少爺設宴,若再不前往,恐怕就遲了。」
「嗯。」高貴男子隨聲一應,瞄了白靈兒一眼,便轉過身,大步離去。
他前腳才走,白靈兒後眼才發現他已不在了。
「啊!那混帳竟然偷溜了?」
「靈兒,」白衣公子眉頭的皺褶更深了,「你是大家閨秀,遣詞用字不可如此粗劣。」
每天總會聽上幾十遍的老調再度奏起,她禁不住撇過頭去,乾脆來個聽而不聞。
「靈兒,你要明白,你是——」
「成了成了!」白靈兒不停擺手,示意白衣公子別再說下去,她沒興趣聽這種重複又重複的老話。「我們回茶館喫茶去吧!」
「好。」深知她不愛聽訓,白衣公子——江文鬥也就不再囉嗦,微笑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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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男子一抵蘇州府衙,便看見一名穿著官服的男人站在門口恭迎。
「皇甫公子,下官久候多時了。」
高貴男子——皇甫無拙輕揚了下手,示意那名官員抬起垂得低低的頭。
「李大人太客氣了,在下既無功名,亦無官職在身,哪受得起李大人這一聲『下官』?」皇甫無拙淺笑。「李大人敬如此大的禮,反倒讓在下渾身不自在。」
「皇甫公子見笑了,下官這麼做是應該的。」皇甫無拙雖揚手叫他抬頭,但蘇州官權最大的李大人卻仍是不敢抬起頭來。
「既然李大人執意如此,那在下也不便勉強。李大人為在下設下盛宴,在下卻來晚了,望李大人莫見怪。」
「下官哪敢見怪!皇甫公子初抵蘇州,到處遊覽一番也是正常之事,下官等一下又有什麼關係。」李大人聽聞皇甫無拙這番話,心中惶恐,連忙把頭垂得更低,用語更為謙卑。
「李大人真是海量,在下佩服佩服。」皇甫無拙打開折扇,悠適地扇了起來。
李大人一聽「佩服」二字,臉色霎時一白,慌忙地把話題支開:「皇甫公子,宴席已為您準備妥當,還請皇甫公子稍移腳步進內。」
在官場縱橫數十年,明褒暗貶之話他聽多了,是褒是貶他即刻就可分出,但乍聞皇甫無拙如此說「佩服」,一時半刻他竟分不清他究竟何意,害得他聽得冷汗直冒。
「好。」皇甫無拙無異議,大步跨進府衙。
而李大人只敢站在門邊,待皇甫無拙進內後,才敢亦步亦趨跟隨在他後頭。
站在府衙大門兩旁的衙役們,待所有人都進去了之後,竊竊私語了起來:
「李大人為何對那名公子如此厚待?難道他是狀元郎嗎?」但他剛才自己說無官職在身的啊!
「他不是狀元郎,但卻比真正的狀元郎更有權。」某個像是知道一些關於皇甫無拙背景的衙役道。
「怎麼說?」
「你沒聽見李大人稱呼他作『皇甫公子』嗎?冠上『皇甫』姓氏,又名震天下的,不是只有一家嗎?」
「皇甫……皇甫……啊!不就是……」其中一名衙役大呼驚訝。
「沒錯!當今權傾朝野的宰相——皇甫忠就是他老爹,而現下最得皇上寵幸的芯貴妃就是他親姊。皇上賞識皇甫公子的才幹,已是朝中公開的事實,許多官場中人也看好他是下一任的宰相大人。」
「但是他沒功名啊!沒功名也可以當宰相嗎?」其中一名衙役滿臉不解。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以皇甫無拙的才智,要考取狀元何難之有?正因他自信有當宰相的過人才學,所以沒刻意去考取科名,他應該是認為有真才實學的人,有沒有功名在身都不要緊吧!有麝自然香,就是這個道理。皇甫大人也像是認同他的想法,沒強迫他去科考。
可後來朝野不住有人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說堂堂一朝未來宰相,怎能沒科名在身,這簡直有辱國體。明耳人一聽,即知這是眼紅皇甫無拙的無聊話,但為堵住那些人的嘴,他決定遵從皇上美意,參加即將舉行的『特科制舉』,到時,就沒人可再非議他不夠格了。」
「身有過人才華,家世顯赫,前途無量,樣貌還長得像潘安……上天還真不公平!」一名衙役捶了捶胸,像是怨恨老天爺把所有的好運都留給了皇甫無拙。
「算了吧,人家上一輩子做了八百件好事,才積得這輩子的福氣,羨慕不得,羨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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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首富——白府
白靈兒一回到家,她父母便連奔帶跑地來到她跟前。
「靈兒,我的好靈兒,你終於回來了!」白父喜上眉梢地說道。
「有什麼天大的喜事發生了嗎?」她看著父親。
「你的機會來了!」白父眉飛色舞地說。
「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明白。
「靈兒,把你最漂亮的步搖、髮釵拿出來,明晚務必把你最美的一面呈現出來!」白父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
「有貴客到訪嗎?」白靈兒如是猜。
白府在全國各地都有經營要點,財力勢力可謂蘇州之冠。經商的白府經常有客人到訪洽談生意,或是純粹聯誼的拜訪。
「明晚來的當然是貴客囉!而且還是貴中之貴呢!」白父笑得合不攏嘴。
「什麼人那麼厲害?」白靈兒雖然早知她爹是那種趨炎附勢之輩,但出生至今,她還沒見過他這副奉承到極點的嘴臉。
「靈兒,你應該知道咱們家跟京城的皇甫家有商務來往吧?」白母也感染了白父的喜悅,笑呵呵地給予寶貝女兒提示。
「知道啊。」雖點了點頭,但事實上她哪記得和她家往來的大戶們姓啥名誰?若她能記住三個,明天的太陽一定從西邊出來。
「明晚要來咱們家的就是皇甫家的少爺!咱們一聽他要來蘇州遊玩,便馬上向他提出邀約。左盼右等,皇甫少爺終於來到蘇州了!」白父愉悅的表情,像是撿到一千兩黃金似的。
「那個什麼皇甫少爺來咱們家吃頓飯,需要那麼高興嗎?」白靈兒覺得她父母還真是反應過度,只不過是個富家子弟要來吃飯,他們卻高興得像飛上了天,以往又不是沒有客人來吃飯。
「靈兒,不准無禮!」白父突地臉色一變,厲聲責備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馬上噤聲,雖然她不知道哪裡惹爹生氣了,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還是乖乖閉口。
「明晚皇甫少爺大駕光臨,你要恭敬地稱呼他『皇甫少爺』,不准在這敬語前添加任何不敬的詞語,明白嗎?」白父大聲地訓示。
「明白了,女兒一定遵從父親大人之言。」她連忙佯裝出受教的模樣,白父很是滿意。
哼!那個什麼皇甫少爺,她看還不是家裡有一點小錢而已,有必要對他如此恭敬嗎?
唉!明晚還得裝出一副羞怯的閨女模樣,吃那頓無味的晚飯……不如,她開溜算了,免得一整晚讓爹娘拉著,要她跟那個什麼皇甫東東談天說地,賞花賞草賞月的。
一個又一個的逃遁大計,在她腦海閃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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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夜,皇甫無拙應邀到訪蘇州首富的大宅。
白父白母早已在大宅門前等候,一見皇甫無拙的身影,便立即露出非常恭敬的模樣來。
想當然,白靈兒也被迫站在他們身邊,一起迎接他的到來。
真氣人!她一邊站著,一邊在心底嘮叨個沒完。
今天下午,白靈兒本想趁父母不察偷溜出去,但擁有多次被她成功逃脫經驗的白氏夫婦,早洞察出她這次的「逃亡」路線,結果,她當然是逃不出白宅。
「靈兒,快把頭低下來!」早已把頭微垂下來,以示尊重的白父,瞄到女兒還是把頭抬得老高,連忙喝斥。「可不要開罪皇甫少爺!」
「是。」她只好順從地把頭低下來。唉!什麼貴人那麼貴氣逼人,要讓她這個蘇州首富大小姐也「俯首稱臣」?
根據她以往的經驗,舉凡是貴人,十之其九都是已屆中年的人,並且都有一副頗「橫」的身材。
這個什麼貴人的,一定也有一個很「橫」的肚子、很「橫」的臉孔,總之,不會是風流倜儻的文人雅士就對了!那些所謂的貴人,怎比得上她那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文鬥哥?
想到江文鬥,她鬱悶的心情獲得些微的舒解,臉上也禁不住泛出一點笑容。
「皇甫少爺,恭迎大駕。」白父待皇甫無拙緩步來到大門前,第一個走上前去跟他致禮。「皇甫少爺百忙中撥冗光臨寒舍,老夫實是歡喜若狂。」
「晚輩來遲,要各位久候,實是罪過。」皇甫無拙微微拱手,臉帶一道淡笑。「還望白老爺別和晚輩計較。」
「哪會哪會!能得到等候皇甫少爺的機會,是老夫幾生修來的福氣啊!」白父連忙道。
什麼?她沒聽錯吧!等人也是一種修來的福氣?白靈兒不予苟同。
「靈兒,還不向皇甫少爺請個安?」白母低聲對女兒說。
「皇甫少爺,這是小女,靈兒。」白父也機靈,深知妻子心中之意,趕快把白靈兒拉前,好讓皇甫無拙能看清楚他女兒的美貌。
「爹——」沒想到她爹會有這一著,始料未及下,她被推到皇甫無拙跟前。
看了來人一眼,皇甫無拙馬上認出白靈兒就是昨天在大街上對他吵鬧,舉止又十分奇異的「大家閨秀」。
他嘴角含笑,沒想到這麼快便重遇昨天的有趣姑娘。
白靈兒這時也抬起眸,不消半刻便認出皇甫無拙來。
「啊!你不就是那個笑個不停的登徒子?」她大聲喝罵的同時,一隻手指還指著他的鼻頭。
「白姑娘,在下名為皇甫無拙,不叫登徒子,若白姑娘喜歡,可以喚我『無拙』。」他拱一拱手。
「誰要叫你『無拙』!」
連名字都那麼惹人厭!什麼無「拙」?哪有人這麼狂妄自大,喚自己作無拙的?
「若白姑娘不喜歡,也可叫我作『皇甫公子』,隨你喜歡。」
「我什麼也不要——啊!好痛!」白靈兒還沒能把話說完,大腿已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她眼眶盈淚。
「皇甫少爺,真是失禮了!小女自小便是這副刁蠻任性的模樣,我們管教不力,讓皇甫少爺見笑了。」白父慌忙解釋,唯恐白靈兒的無禮言詞會惹怒他。
「白姑娘還小,在下不會見怪的。」皇甫無拙微笑。
「皇甫少爺氣度寬廣,老夫佩服!」白父笑著奉承。
不久,一行人便走進內廳,白母招一招手,下人們便擺出一桌精緻的菜餚。
「皇甫少爺,寒舍沒什麼好招待,若有失禮之處,還請皇甫少爺莫見怪。」白父一臉的馬屁嘴臉。
「白老爺真是太客氣了,這樣上等的菜餚已經很好了,為招待晚輩,真是太麻煩白老爺了。」皇甫無拙說著的同時,不著痕跡地瞄了刻意安排坐在他身旁的白靈兒一眼。
她氣鼓著雪白的小臉,明顯還在生她爹娘的氣。
「白老爺,敢問白姑娘芳齡為何?」
飯宴過了一會,皇甫無拙如是問。不知為何,他對白靈兒甚感興趣。
「回皇甫少爺,小女芳齡十八,尚待字閨中。」聽聞此別具深意的提問,白父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自大的傢伙問這個做什麼?白靈兒瞪著皇甫無拙。
「原來白姑娘芳齡十八,在下今年正巧二十有一。」
「皇甫少爺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輕便名聞天下。」白父笑道。
「白老爺過獎了,敢再問白姑娘可有婚約?」皇甫無拙再行追問。
喂!夠了沒有?白靈兒瞪圓一雙美眸。
「沒有沒有!小女生性刁蠻,相貌一般,哪有婚約可言?」白父的下巴快要因狂笑而跌到地上去了。
她相貌一般?她沒有婚約?白靈兒氣得頭頂冒煙。
蘇州人都知曉,蘇州最美的姑娘家就是她,如果她的姿色屬一般的話,相信蘇州其他姑娘都不敢踏出閨門了。
但最令她怒氣衝天的,不是她爹對她外貌的刻意貶低,而是她爹謊稱她沒有婚約!
她當然有婚約!還是指腹為婚的那種!
「原來白姑娘沒有婚約在身。」皇甫無拙豈會看不出白氏夫婦的心意,他笑了笑,看了白靈兒一眼。
「我怎麼沒有!我當然有!」她再也按捺不住地大喊出聲。
他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登徒子才沒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