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真的很抱歉……」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這麼脆弱的一面?怎麼可以這樣有失體統地主動要求男子與自己共處一室?她所知道的舒蝶宿不是這樣的,她是振遠鏢局真正的主宰,她是手腕了得的汪夫人,她是……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會脆弱會累會害怕,會想找個溫暖懷抱去依靠、想有人疼愛呵護的女人。
水大鷹望著懷中這個不斷低喃著「抱歉」的女人,濃眉再次結起,「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她抬眸,眼底有隱隱的水光,「或許我本身就是個錯。」
水大鷹望著這個聲帶哽咽的人,大腦一熱,猛地低下頭去,就這樣用唇死死封住了她那張不斷蹦出令人揪心的話語的唇。
他……吻了自己?舒蝶宿倏地瞪大了雙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懷中揣著自己的肚兜、他摸過自己、抱過自己,現在又吻了自己,難道自己真的要淪落到上山做壓寨夫人這麼可憐?
舒蝶宿懶懶伸了個腰,揉著雙眼不經意地掃了眼洞內,火堆早已變成一堆灰黑色,但自己仍是完好無損,沒有受到野獸的侵襲。雖然火光早已黯滅,但是洞內卻亮堂得很,不用說,自然是已經大天亮了,至於昨晚……她和水大鷹還是孤男寡女地待了一整夜,相倚而坐,聊著彼此的曾經,就像相識多年的舊友般。直到她累得眼皮再也支撐不住。她想自己睡著時應該是被他擁在懷內的,否則以她怕冷的體質,現在肯定早已染上風寒了。
想起身去洞外好好舒展一下蜷了一宿的肢體,雙腿忽然傳來的麻痛令她措手不及,「啊」一聲驚呼之後,身體不由控制地向地上跌去。
一隻有力的臂膀很及時地挽住了她的腰身也讓她不至於跌在又硬又冷的巖地而是跌落在那個熟悉的懷抱中。
「身體不適嗎?是不是受了風寒?」大掌毫不避諱地按上她的額頭。
「不是。只是腿壓久了,有點麻……嗯?什麼味道?」話說到一半的人,忽然聞到一股腥粘的、令人反胃的味道。
收回大掌的人看了看自己手上仍殘留的血跡,豪邁一笑,「我剛才趁早抓了些野兔野雞。正在洞外清理,就聽到你的叫聲……」
「處理?你是指……」舒蝶宿連忙用手背去擦額頭,頓時手背上沾了一片粘粘糊糊,顯然是剛才某只大掌在試探自己體溫的同時也順帶把一手的野兔野雞血給拭上自己的額頭了。
「別擦了。越擦越難看了。」水大鷹邊說邊去拉舒蝶宿的手腕,結果手腕上也沾到了濃稠的鮮血。
「啊!」舒蝶宿一聲慘叫,背身去看自己身上,果然在腰間也印著一個大大的血手印。毀了。這件她等了大半年,才等到南京城大名鼎鼎的馮裁縫親自做出的銀灰鍛襖算是徹底毀了。
水大鷹自然也看到了那個大掌印,「呵。等下了山我再賠你件新的。」
舒蝶宿哀怨地瞪了完全沒有欠愧感的人一眼,賠新的?你就算有銀子,馮裁縫他老人家還不見得有這個心情收你的銀子呢。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就這樣放棄了這件怎麼看都貼身、怎麼看都漂亮的衣裳。
好涼的水。
探入山間小溪的手匆匆收了回來,指尖還是被凍僵凍紅。將手指遞到唇旁,一邊呵著暖氣一邊蹙眉思忖著能洗去這些討厭血漬的辦法。
「這位姑娘。這位姑娘?」一把清亮的聲音吸引了舒蝶宿的注意。抬起眼,只見是一位面容俊秀、氣質不俗的年輕公子。奇怪大清早這位衣著華貴的男子沒事幹什麼跑山上來玩。再看他身後並無馬匹、轎子及隨從,舒蝶宿不由心中生疑。
「這位公子,請問有什麼事嗎?」欠了欠身,低頭問時,眼睛正掃到對方那雙未沾點泥的厚底靴。
「想向姑娘打聽一下,有沒有見到過一位面容漆黑的醜婦與一位身形魁梧的壯漢?」言語是恭敬的,一雙不停瞟著舒蝶宿面容的雙眼卻暴露了輕佻本性。
「這山上就我和我哥二人居住,公子所說的醜婦,莫非是指的我?」舒蝶宿說時,已笑吟吟抬起了頭,白皙的食指正俏皮地指著自己。
「姑娘你就別折煞我了。你這樣的花容月貌若還叫醜婦,那山下當真就沒有當得起美字的女子了。」男子說時,不安分的眼已經直勾勾地望向舒蝶宿,滿是欣賞的瞳忽然一緊,「姑娘?你的臉……」
臉?哦,她竟然忘了自己臉上還沾著野兔子血。剛想舉手去擦,卻有一隻手先自己一步撫上了自己的臉。
「姑娘,你受了皮肉之傷,可要當心才是。」那隻手放肆地滑過她光潔的面頰,竟然不知收斂地徑直沿著頸項向下探去。正當舒蝶宿想厲聲喝止他時,那隻手已經自動停住,並同時伴著一聲慘叫,「啊!痛!」
舒蝶宿仰起頭,正對上那雙熟悉的黑瞳。
「這就痛了嗎?」水大鷹目光一寒,骨頭的脆裂聲頓時壓過了山泉淙淙與鳥聲啾啾。
「不要……」舒蝶宿想阻止卻已然晚了,與此同時,那雙寒瞳利箭般掃向舒蝶宿,瞳中有隱忍的不悅。
「我玉蜻蜓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何如此狠毒,廢我右手?」男子原本神采奕奕的面容因為太過疼痛已變得慘白,額頭也在大滴大滴地滲著汗,眸中的驚怒取代了輕佻。
「誰讓你管不好你的右手,摸了你不該摸的。」水大鷹冷冷道。
「你!你最好給我看好你家的女人!否則我玉蜻蜓不會放過她們的!」玉蜻蜓說時,已是咬牙切齒。
「呵。我水大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要找我儘管來土匪山。」玉蜻蜓的名號他豈會不知,江湖臭名遠揚的淫奸之徒,專幹壞人女兒清白的醜事。
「原來你就是那個邪魔在找的那個山賊!」玉蜻蜓猛地省悟,一雙眼不敢相信地望向舒蝶宿,「你……莫非你……」
「我告訴你我就是那個醜婦了,是你自己不信。」舒蝶宿知道再瞞也瞞不住了,索性爽快承認。
「你們!」玉蜻蜓氣極反笑,「哈哈哈哈……」
未等水大鷹反應過來,他已是一個翻身躍上枝頭,「山下早已被包圍。這斷手之仇,我定會加倍討回。」
待舒蝶宿和水大鷹的眼光追向樹枝方向,那裡哪還有什麼人,只剩下那根仍在顫動的樹枝。
「唉,你幹什麼要出手傷他。」她早就猜到這玉蜻蜓可能是輕功極高的江湖人士,而他又知道自己和水大鷹在山上,顯然和邪魔那群人是一夥的。原本她是打算從他口中套出他們的埋伏處以便和水大鷹偷偷繞開的,現在被水大鷹這一鬧,兩個人的行蹤可謂是完全暴露了。
「哼,你心痛了嗎?」她剛才就一直在阻止自己傷那個敗類。難道她心中還在埋怨自己壞了他們的好事不成?
「你這是什麼話?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如果能少安毋躁,我們完全就有可能避開山下的埋伏。」她根本不懂他在氣些什麼。
黑瞳默默注視著她,深邃得見不到底,「我不可能坐視其他男人對你無禮。」
舒蝶宿愣了愣,繼而歎道:「可是現在我們要面對的,可能是比昨天更浩大的群攻。」
「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一切有我在。」
他說的那麼自信,就彷彿天塌下來,他都會替她撐起一方天地般。霎時間,舒蝶宿就生出了一種可以放心去依賴的踏實感來。
「你笑什麼?」水大鷹被舒蝶宿唇旁那抹忽然生出的笑容給攪得心神一亂。實在不懂自己說的有什麼值得她笑得這樣……如暖山春風般。
「沒什麼。我肚子餓了就會想笑。」她怎麼能告訴他,她是笑自己竟然覺得全天下最可以依賴的男人竟然是個山大王呢。
「兔子早就烤好了。走吧。」水大鷹搖了搖頭,滿臉鬍鬚下的唇不由自主地露出笑來。眼前這個女子,只是單單看著她,也會讓自己覺得心情大好。除了若水,她還是第一個能做到這一點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並非在山寨長大的女子,能用這樣清澈的目光坦然注視著自己,對自己露出那麼溫暖的笑來,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山賊。
他忽然由心底深處生出渴望來,渴望這運送她去濟南的一路,可以多些再多些波折,這些波折最好能無休無止,直到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