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情?男女私情?原來你一直誤會我和他……天吶!」舒蝶宿怎麼也沒想到水大鷹會將她和那小子之間的「母子情深」誤會成「男女私情」。
「那你到底是……」水大鷹心中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荒唐到他這樣膽大的人都覺得這想法太過駭人。只可惜舒季酉的回答印證了這一念頭的真實性,「小夜應該算是汪承嗣的娘親了吧。長了他一輩不說,這十年來他也是你一直照顧著的。」
「那也就是說,你,就是南京城裡,無人不知的汪老夫人!」他幾乎磨碎了一口牙。曾經想不通的那些事一一被對上號。為何會在汪老夫人的床上摸到一個嬌嫩的身子,為何會在汪老夫人的門外遇到一個聰慧的丫頭,為何會被汪承嗣和藍若水拜託親自將她護送回娘家。原來自己一直都在被眼前這個笑容嬌美的丫頭給當猴一般耍。
剛開始是因為不知曉他的底細,所以心有防範才沒有對他直言身份,後來相處久了之後,越來越覺得難以找到向他開口澄清誤會的恰當時機。
「其實我嫁到汪家後才沒多久,汪家就遭到了仇家的報復。我當時不過十四歲,汪承嗣也才十歲,我們倆隱姓埋名,幾乎是從淪落為乞丐的日子一步步重新壯大成為今天的聲勢。因為我太過年輕,怕不能服眾,所以對外從不露面。坊間都誤以為當初逃過一劫的是汪家大夫人,也就是汪承嗣的親生母親。」那是一段太過艱難的日子,即使是已去遙遠,她仍會惶恐心驚。
「你竟然是汪承嗣的娘,也就是若水的婆婆?」水大鷹說到最後,語氣是無法自制的激動。
「可是我和汪承嗣的父親……」
解釋被冷冷地打斷:「無論如何,你的身份都是藍若水的婆婆!」
「不錯。我是你心上那個寶貝若水的婆婆。可那又怎樣了?婆婆是我舒蝶宿這個人,丫頭也還是我這個人,難道因為我是她的婆婆,就沒資格做你的壓寨夫人了不成?」半炷香前,他還那樣不顧一切地表明要自己的決心,讓她驚喜感動之餘,早已做好了不顧一切隨他上土匪山過清苦日子的打算。可是,他現在的轉變讓她心底漸漸透出涼意。
「這個,還給你。我就先告辭了。」一直被貼身放置的肚兜就這樣被嫌棄般地塞入到舒蝶宿手中。
「水大鷹,你莫名其妙闖進我家,擺出一副非我不娶的架勢,現在卻要這樣一走了之,這究竟算什麼?」肚兜上仍殘留著他的體溫,原本說要帶走肚兜的主人,現在他卻連肚兜一併都不要了,分明就是不要自己了。
「如果早知道你是若水的婆婆,我不會招惹你的。」水大鷹回首,黑瞳深深地注視了一眼舒蝶宿,隨後便大步地離開,彷彿絲毫不帶留戀。
「過分。太過分了。」握著肚兜的手緊緊地捏成了拳,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流淚,卻只是緊緊咬著下唇,即使舌尖已經有微甜的血腥,卻仍然是留不出半點淚來。
「小夜?小夜,你還好吧?」舒季酉眼見舒蝶宿臉色蒼白,雙眼發直,嬌小的身軀瑟瑟顫抖著,害怕地握住了她的雙肩。
「我不好。」她怎麼可能好得起來。他剛才出現的那一刻她有多震驚多意外多喜悅現在就有多震驚多意外多失落。
「小夜,什麼樣的男子不比一個山賊強?就算他不介懷你的過去,我和你二哥也不會將你的幸福交託予他的。」他的妹妹配得全天下最優秀的男子。一個山賊,原本就是高攀了。
「天下比他好的男人可能是多於夜星,可是,只有他能讓我放心去依靠,讓我心甘情願想跟著他走。」她就是執拗地想要這個男人。或許是她從未體驗過情愛,所以乍一愛上,便如波濤洶湧,那份感情連她自己都無從駕馭。
「他都已經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你又是何苦?」舒季亥終於忍不住開口,那個男人嫌棄舒蝶宿的身份,如此強烈地表現了出來,根本就不帶半點轉圜的餘地。
「二哥,你不會懂。沒有愛上過,就不會懂。」
舒季酉握著舒蝶宿的雙手悄然滑落,唇邊已泛起一抹苦笑。沒有愛過的人不會懂。就像他到今時今日還在期待著有一日蓮綺會後悔離開自己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一般。情愛就是這麼磨人的東西,讓你明知無望,卻還是那樣緊握著不肯鬆手。
舒季亥愣了愣,腦海浮現秀娘那張始終淡淡笑著的容顏,心,驀地一痛。他不願也不能放手。放不開,即使是自己迫她離開的。自己這又是何苦?一切皆因為已動了心,而關心之事怎能不亂?
舒蝶宿抬頭去看「振遠鏢局」的金漆招牌,心中不禁感慨,去而復返的這一路,就恍若一場夢般,江湖的追殺、兄長的無奈、秀娘的離家、還有連面容都已淡忘的相親之人……可是,和水大鷹獨處的點點滴滴卻如刀刻一般清晰地留在了記憶中,甚至隱隱還會因那條條刻痕而泛出痛意來。
「這位姑娘,請問是要托鏢嗎?」一位看上去才十五六歲的年輕夥計很是勤快地走上前來招呼。
「我找汪承嗣。」舒蝶宿不帶好氣道。
夥計不由一呆。這姑娘看上去嬌嬌弱弱不像是來尋事的,可是卻語帶不善,而且又點名要找大當家。
「姑娘,運鏢的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我不是來運鏢的。」她是來找她那位「孝順兒子」算賬的。
「可我們這裡鏢局,不是運鏢的事能是什麼事?」一根筋的夥計還在那裡不停地追問。
舒蝶宿無奈地望了望期待她給出答案的夥計,衝著他很是陰陰地一笑,未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邊往裡沖邊放聲嚷道:「汪承嗣!你給我出來!」
「你……你輕點……輕點……」夥計一下子慌了手腳,急切間便想伸手去捂舒蝶宿的唇。卻猛地被一個由內而出的溫和男聲及時喝止:「財六,不得放肆!」
一身青衫的汪承嗣繼而緩步迎向舒蝶宿,一雙瞳卻很是心虛地不敢對上舒蝶宿眼中的怒意。
「見我沒嫁人你一定很是失望吧。」舒蝶宿語帶嘲弄,若不是他把自己送回濟南還用千兩白銀為餌,自己也不會疲於應酬那些個公子大爺的。
汪承嗣以眼神阻止了財六好奇地探視,賠著笑哄勸道:「我們先進去再說吧。動了肝火就不好了。」
「不要以為你可以輕易唬弄過去。」舒蝶宿瞪了汪承嗣一眼,伸手示意他攙扶自己進屋。
財六眼睜睜看著平時那個雖然謙和有禮卻仍讓人感覺高不可攀的大當家就這樣被一個嬌小女子呼來喝去,不由大感詫異。
這大當家才新婚不久,為何就有女子尋上門來了?而且大當家似乎很怕她,好像曾經試圖安排她嫁人卻被她識破了……
「老天爺保佑吧,千萬別讓若水姑娘發現這件事,否則大當家可就慘了。」完全不瞭解狀況的人竟然還在那裡自作聰明地麻煩起了老天爺。要知道老天爺每日要管天下蒼生、生靈萬物,哪裡有閒工夫來理會你這種請求。
「娘,你口渴了沒?先喝杯茶潤潤喉吧。」汪承嗣知道舒蝶宿這嗓子經不住累,一累就會沙啞,所以很是貼心地奉上熱茶一杯。
「你如今能耐大得翻了天了,我哪裡還受得起你叫我娘。」嘴上雖然說得絕,可是手還是毫不客氣地接過了茶杯。接下來肯定是要費大把口水的,不先潤潤怎麼能保證最佳狀態。
「你明知我是被逼無奈。汪家能有今天,全靠你當初的不離不棄。你當初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另嫁豪門,轉身離去,但卻選擇了留在我身邊。現在你藉著我和若水的婚事不僅將所有田產地契全部歸還給我一文不留,還非要將你的房間讓給我們做婚房,自己搬去客房。舒蝶宿,你這是把我往不仁不義上逼。更何況始終都只有你在安排,未免有失公允。所以我才決定讓舅舅們替你覓個好人家,讓你可以飛出汪家這個牢籠。」汪承嗣一番話娓娓道出了自己所有的心思。眼前這個僅大他四歲的女人和他沒有半點血脈聯繫,可是他卻將她視作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姐姐般地珍惜疼愛著。
「那你大可對我明言,為何要瞞著進行這一切?」她早就知道汪承嗣做不出踢自己出門這種心狠手辣的事,不過什麼都蒙在鼓裡的感覺讓她非常不爽。
「倔強如你,怎麼可能乖乖接受我這個你看著長大的小鬼的安排?」他這個「繼母」什麼都好,就是無視他汪承嗣早已長大的事實仍將他看作十歲小童的態度實在是讓他很頭痛。
「那是自然。自家開著鏢局卻將我托付給山寨的山賊,一路上還不斷放風讓江湖人士來截堵我們,最後好不容易回到娘家卻還傳來『被退回』的消息。這一切實在是很難讓我瞭解你真正的心意。」為何要將自己托付給藍若水的舊情人,又為何要將假傳一千金的假消息,這是她至今未曾想明白的。
汪承嗣被這樣一問,臉色不由變得有些古怪,那是一種寵溺混合著無奈的複雜表情,卻不難看出其中透著的幸福感。
「其實,這是若水的主意。」
「看來是我這個婆婆哪裡疏忽以至於得罪了這位媳婦大人。」其實就水大鷹的身份不難猜出這是藍若水搞的鬼。可是自己未曾虧待於她,她何止於要這樣作弄自己?
「你誤會了。若水只是……只是想做月老牽替你們紅線。」其實他第一次聽到藍若水的計劃時,也覺得太過匪夷所思。可是他的若水天馬行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而且細思之下,覺得雖說大膽但卻的確可行,於是也跟著一起上了「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