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嗎?」黑瞳望著略顯疲倦的人憐惜而不捨,她放棄的不僅是華衣豪宅,更是與汪家十年的情義。
她微笑著搖頭。
「你不問我帶你去哪裡嗎?」這條路顯然不是去土匪山的路。
她將有些沉重的頭輕輕靠上他寬厚的肩膀,合上有些倦了的雙眼,「只要有這個肩膀的地方就是我願意去的地方。」
他滿足地歎了口氣。真想就這樣和她相倚而坐,直到天荒地老。
「你沒有信錯人。我發誓。」他伸手將她摟進懷中,輕聲給她承諾。
「嗯。」她應著,他的懷抱這樣溫暖,讓她想不由得打起盹來。
望著她漸漸沉睡的恬靜容顏,鬍鬚下的唇露出一個寵溺的笑來,「睡吧。睡醒了,我就帶你去找那個答案。」
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姿,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抬頭去看天邊,火紅的太陽已漸漸探出頭來。
又是新的一天了。
黑瞳漸漸合上,心中淡淡地想著,必須趕在汪承嗣之前找到那個人。
汪承嗣望著高掛天空的日頭,昨夜的激動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由懷中掏出那份匿名信來,只是簡單的一張紙,卻讓他就此和舒蝶宿恩斷義絕。回首看了眼氣派異常的振遠鏢局,仍記得當自己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中時,舒蝶宿是怎麼帶著自己穿越一個又一個省城,邊追討那些被欠著的鏢銀邊為自己打探師父的下落。在他跟著師父苦心學藝的五年裡,她用討回的鏢銀不僅重開了振遠鏢局,更是找到了為振遠重振立下汗馬功勞的「八大鏢」……將臉埋入雙掌間不願再回憶。如果當初沒有這個四娘帶自己偷偷溜出去買糖葫蘆,這世上早就沒有汪承嗣了;如果在自己最初不吃不喝不願獨活的時候,不是她硬是撬開自己的唇塞入那些她不捨得吃的食物,他亦不會活到今日;如果不是她找到了那位隱世高人指點自己武功,他也不會成為江湖上人人都會給幾分薄面的汪承嗣。
他趕走了那個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女人,只因為她相信心愛的人所說的話。她並沒有罪大惡極,可他卻在盛怒之下,將她歸為了「兇手的同謀」。長長歎了聲氣,他真的有些後悔了。
「少爺,你真的把夫人驅逐出汪家了嗎?」武綱的詰問使汪承嗣這才想起自己身在振遠鏢局內。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他淡淡地回道。
「少爺你不可以把她趕走。她為汪家付出了這麼多,當初若不是她一個個地跪地磕頭,又怎麼會有我們八大鏢的捨命護鏢!」
「武叔,這是我的家務事!」汪承嗣語氣中微帶惱意。只因為武叔說的那段他不曾知曉的往事更讓他陷入了一種不安的情緒中。
武綱咬了咬牙,開門見山道:「少爺,你是不是為了那封信才趕走夫人的!」
「你如何知曉那封信的?」汪承嗣滿是狐疑地看向武綱。
「其實,那封信是我寫的!」武綱的話讓汪承嗣大為驚訝。
「你寫的?你既然知道真相,為何不早說,偏偏要到這個時候才寫信?」
「我……我寫那封信是因為一時氣不過!」武綱看了眼汪承嗣,將事實坦言相告。
原來當初武綱因為吃壞了肚子並沒有跟鏢至外地。而事發那晚,他在汪家門外目睹了整個過程。但因為害怕,所以眼睜睜看著汪家人被殺卻未敢出手相救。事後他便遠離鄭州到外鄉謀生活。誰想陰錯陽差之下,讓他偶遇了正在追討鏢銀的舒蝶宿,出於愧疚他便出手相助了舒蝶宿。事後不久,舒蝶宿又找上門來想請他去請開張的振遠鏢局做鏢師。他感動於舒蝶宿的執著,也出於對汪家的愧疚,於是答應了。在和舒蝶宿共同打點鏢局的日子裡,他不知不覺對這位「夫人」動了心,卻始終未敢明言。後來汪承嗣學藝回來,接管了振遠鏢局,從此他便鮮有與舒蝶宿見面的機會。原本他只想一直守在汪家,能始終知道舒蝶宿的消息便滿足了,可誰知那日被他偶然聽到了藍若水與舒蝶宿的談話,知道了舒蝶宿竟然與藍若水的爹有了曖昧,他一時心生妒忌。而剛巧藍若水與土匪山所用的傳信飛鴿的腳上繫著的那個銅環總讓他覺得上面的圖騰眼熟,在藍若水和汪承嗣成親之日,被他忽然記起了這個圖騰和那日劫殺汪家的男子衣服上繡著的圖騰一模一樣。所以才有了那份告密的信。
「那也就是說,殺我爹娘的人的確是水大鷹?」汪承嗣記得信中直指土匪山大當家是這樁慘案的直接兇手。
「少爺,我那樣寫是為了讓你能阻止夫人和那個山賊相好。」沒想到陰錯陽差的,不僅沒有阻礙兩個人的愛情,反倒讓舒蝶宿和汪承嗣之間的深厚親情意外決裂。
「那兇手到底是何人?」就是因為水大鷹不願正面回復自己這個問題,才使得自己昨夜太過激動之下,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我當時離得太遠並未看清楚。不過依稀記得領頭的是個精壯男子,武功了得。而且我還聽到當時和他一起的山賊們稱他為二當家。至於水大鷹當時究竟在不在,我就真不知道了。」武綱實話實說。
「二當家?」莫非水大鷹想極力袒護的正是這個「二當家」?
「武叔,你快去幫我把若水叫來,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找她。」
武綱見汪承嗣仍稱自己為「武叔」也並沒有責怪自己,連忙應好,匆匆向鏢局後門跑去。
很快地,藍若水便由後門穿過大堂急急奔了出來,「承嗣,武叔說我爹不是兇手,是真的嗎?」
汪承嗣望著藍若水那雙如胡桃般腫起的雙眼,心中滿是歉疚,自己昨晚怎麼就這麼衝動呢?舒蝶宿明明讓自己冷靜的,明明說了一封信不能代表什麼,他卻偏偏鬼迷了心竅。
「若水,你們山上的二當家是誰?」
「二當家?是我田大虎叔叔呀。怎麼了?事情莫非和大虎叔有關?」為何自幼就最疼愛自己的大虎叔又被牽扯了進來?
「你大虎叔長相如何?武功怎樣?」原來那個二當家還好生生地在土匪山上逍遙快活著。
「大虎叔長得瘦瘦高高的。武功嘛……天資愚鈍。」她的大虎叔,唉,那真是百年難遇的練武不宜人士。
為何與武綱描述的南轅北轍?汪承嗣不由濃眉擰結,「你確定你說的這個人是土匪山二當家?還有沒有別的二當家?」
「是他呀。怎麼可能有兩個二當家呢,再說……」藍若水忽然張大紅唇,顯然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我竟然忘記了。一定是他!你要找的一定是那個人。我爹的結義兄弟,林大豹!」
「林大豹?」如果不是事關重大,汪承嗣實在是要對土匪山上起名的人表示一下抗議。
「因為我太小不太記得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林大豹曾經是土匪山的二當家,卻因為擅自下了山從此便再也沒被人提起過。」隱約記得大豹叔叔眼神陰沉且武功了得。
「知道他是為什麼下的山嗎?」汪承嗣直覺自己離真相已經越來越近了。
「我聽山上的老人們提起過,好像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好像還是有夫之婦。」具體的細節不是被遺忘便是成了禁忌,她只是從偶爾的隻字片語中瞭解到了一個大概。
「有夫之婦……」汪承嗣深色的眸中有電光火石亮過。
眼前的景色和曾經的濟南葛家村頗有幾分神似之處,不過較之靠近城鎮集市的葛家村則更顯清幽偏僻。
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注視著路邊樹下的那一株小野花,舒蝶宿不禁蹲下身來。有些意外在萬物凋零的深秋之際,這朵紫色的小花會開得這般肆意而絢爛。
「土匪山也有這種花。一到深秋便開滿西邊的山坡。」待今日將事情辦妥了,他便可以帶她回山上,然後並肩坐在西山坡,看那一地的絢爛。
「你的土匪山一定很美。」她對那個神秘的地方已經心懷憧憬。
「是我們的土匪山。」他含笑牽起她的手,「我們走吧。」
「嗯。」仍然不知他打算帶自己去哪裡,但是卻知道他們的終點在哪裡。
踏著水大鷹的步子,很快兩人就停在了一間狹小簡陋的矮屋前,屋子正門旁架著一口破舊的鐵鍋,鍋旁邊零散著幾顆又老又黃的菜。
「這就是我要帶你來的地方。」水大鷹聲調雖是平緩的,內心卻已起了波動。相信當舒蝶宿看到屋子裡面的人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清白。
舒蝶宿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剛想朝那暗黑的屋內張望。一張臉忽然由屋內探出,嶙峋的臉上一雙眸閃著詭異的笑,「青丫?你是青丫?青丫你回來看娘了?」
舒蝶宿驚得向後連退了兩步,直到感覺到水大鷹有力的臂膀才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駭然。
「青丫?你爹呢?娘給你爹熬了湯……」走出狹小矮屋的人整個暴露在了陽光下。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瘦削婦人,蠟黃的臉由此太瘦而顴骨高聳著,一雙昏暗的眼似乎沉浸在另一個世界,婦人頭髮凌亂而花白,臉上遊走著蒼老的褶皺。可是為何會看著覺得這般似曾相識?
「她是?」舒蝶宿轉身問背後擁著自己的水大鷹。
「她就是汪承嗣要找的元兇。」水大鷹看著婦人的眸中有著深深的憐憫。
「元兇?你是說是她滅了汪家滿門還劫空了所有的財物?」就憑這個神志已明顯不太清晰的婦人?
「她正是當初勾結了土匪山二當家進而造成汪家慘劇的人。」水大鷹說時,那婦人正席地而坐,一把又一把地拔著地上的枯草,口中還唸唸有詞,「波上馬嘶看棹去,邊人歇待船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