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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相吉人 第七章 作者:銀心
    吉人幽幽轉醒,睜開眼,四周卻靜悄悄的,只有窗外透入些許幽深的微光,慢慢撐起身子,額頭、頸項、背後都汗濕了。

    「少夫人,您醒了。」丫頭聞聲過來探問。

    「欸,少爺呢?」

    「剛剛瞧見還在後花園的曲橋上,這會兒就不知道了。」

    「嗯。」吉人掀開棉被,身子仍是軟綿綿的,下床便暈眩起來,還得借由丫鬟攙扶才不至於跌倒。

    想不到居然被蘭樕嚇出一場病來,她昏沉睡了好些天,整天躺在床上,精神越發倦懶。

    她索性托丫頭備水沐浴,更換衣裳,接著,便披上風衣到外頭去。

    盛淵呢?興匆匆往後花園走,不曉得他還在不在——

    結果,遠遠就發現他坐在亭子裡,低著頭,手裡不知在忙什麼。

    吉人偷偷過去躲在他背後,伸長脖子一瞧,沒想到盛淵手裡居然拿著一張白紙,折過來、翻過去,不一會兒就變出一支紙鶴。

    「我的。」她兩支指頭一夾,便把紙鶴夾到手裡,笑嘻嘻地衝著他問:「是給我的吧?」

    「搶都搶了,還問什麼?」盛淵莫可奈何,但眼中有著寵溺。

    「你說,是不是做了什麼惹我生氣的事啊?」吉人緩步踱到他眼前,捧著紙鶴逼問。

    「嗯?」盛淵望著她,不解地揚起俊眉。

    吉人笑彎了眼,又道:「小時候只要你一把我惹哭,回頭就會折這些小鳥、小雞、小貓、小狗的紙娃娃送我,你都忘了嗎?」

    「怎麼會?」盛淵淡淡一笑,憶起童年往事,笑容頓時多了幾分溫柔。「我還折過一種很小的紙鶴,只有半截拇指那麼大,你記得嗎?」

    「記得,是我十二歲生日嘛!」吉人偏頭回想,喃喃說道:「你折了十二支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紙鶴,用針線串成一串,綁在指環上送我的對不對?」

    「我還記得那串小小的紙鶴,好多顏色、好細緻,我從沒看過這麼可愛的小東西,迎風飛起來好漂亮……吉蒂、吉祥也嚷著跟你要,你嘴巴都說好好好,卻根本沒送她們,她們背後罵了你好多天啊!」

    盛淵沒好氣地橫她一眼。

    「折那個有多麻煩,得用細竹籤代替手指,一點一點、慢慢仔細的折,你以為很容易嗎?我花了多少時間,這麼辛苦做給你的,結果呢?你玩幾天就玩壞了吧?」

    「嗯,足足玩了兩個月,後來我們又吵架,我氣不過,就把它扯爛了。」吉人伸伸舌頭,老實招認。

    「嗄?」盛淵驚訝地瞅著她,「能撐兩個月,真是阿彌陀佛!」

    吉人沉吟地抿著唇,忽然覺得他有點兒奇怪……

    從她一過來,他臉上就沒什麼笑容。他忽然獨自在亭子裡折紙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好像悶悶的,有什麼不開心嗎?」吉人收起笑臉,認真問。

    「你病都好了?怎不待在房裡?過來我這兒。」盛淵抬頭瞥她一眼,便拉起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睡了好多天,人都睡傻了……」

    吉人乖順地倚在丈夫懷裡,享受溫暖的懷抱。

    「你是不是想隨便打發我啊,怎麼不回答我的話?」

    「沒什麼好說的。對了,」盛淵提醒她,「吉蒂的喜帖送來了,娘問你要不要幫吉蒂另外添些嫁妝。你是吉蒂的長姊,我娘又是吉蒂的姨娘,送些適合吉蒂的首過去好了,咱們也算是吉蒂的另一個娘家。」

    吉人聽了,反而沉默起來,意興闌珊的垂下雙肩。

    「這件事,娘做主就好了。」

    盛淵沉思地凝視她。

    「你這麼不滿意這樁婚事嗎?」

    吉人蹙起秀眉,搖頭道:「吉蒂根本就不喜歡像蘭樕這樣的男人,我真不懂她為什麼要嫁。」

    「狀元郎有什麼不好嗎?」盛淵又問。

    「……沒有,」吉人怏怏不樂地把玩手上的紙鶴,漠然道:「我只是覺得他們不相配,也不適合。」

    盛淵愣愣望著妻子。

    「你怎麼了?」吉人發現他的異樣,不解地問。

    「沒什麼。」盛淵別開臉,抬頭望著天邊的雲彩,不發一語。

    兩人各懷心事,都不想說話,便靜靜的倚著彼此,任時光悠悠流逝。

    盛淵非常迷惑,一直以為自己很瞭解吉人,一直以為吉人心裡根本是愛慕他的,只是缺乏自覺,又太嘴硬。

    他們從小打鬧慣了,他以為要她領會兩人之間的男女之情,只是需要多些時間而已……

    他會不會是太自負、太自以為是了?

    男人有可能同時喜歡好幾個女人,那女人呢?難道也和男人一樣見異思遷嗎?

    太荒謬了,他有這種想法,簡直是對吉人的污辱。

    可吉人對他……到底懷抱什麼樣的感情呢?

    他不懂,吉人為什麼對蘭樕如此特別?她夢中喃喃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他是和她兩小無猜,能夠互相瞭解,生活一輩子的男人?

    那蘭樕又是什麼?

    他想破了頭也參不透——

    盛淵真的有些奇怪。

    吉人獨自坐在窗邊軟榻上,抱著膝頭沉思。

    他時常用一種深思困惑的眼神靜靜看著她;有時肩並肩走在一起,也總是低頭不語;他的笑容越來越少了,連抱著她也發呆。

    夜裡,卻忽然需索無度——

    吉人倏地臉紅,想起昨夜的繾綣纏綿,兀自心跳不已。

    「看著我,吉人,睜開眼睛看著我。」盛淵捧著她微微汗濕的臉,火熱地在她頸間落下一串吮吻,又回到她眼前強烈要求。

    她看著他,他臉上的激越神情令她深深著迷,那一刻,她彷彿就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他深邃的黑眸多麼專注,他眼裡的深情撼動了她,終於令她不再羞怯,大膽向他伸出手——

    「盛淵,、盛淵……」

    她低吟呼喚他的名字,雙手牢牢勾著他頸項。盛淵這時忽然笑了,眼神熾熱發亮、熊熊如火地凝視著她,慾火更烈。

    吉人咬著唇,趕緊扇扇臉,驅走腦海裡的春情慾念。

    真是,大白天她是怎麼了?

    偏偏腦袋控制不住,繞來繞去還是回到盛淵身上。

    慾望平息後,盛淵抱她抱得好緊,悶得她幾乎透不過氣。

    「你抱痛我了。」她喃喃抱怨。

    「是嗎?」他這才鬆開一點,改從她背後攬著她的腰,鼻尖抵著她頭髮。

    吉人雖然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仍可察覺到他身上的憂慮不安。

    「盛淵,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你怎麼老是胡思亂想呢?」

    他低笑,大手在她赤裸的纖腰上游移。

    是嗎?是她胡思亂想?

    吉人納悶地支著臉,她以為自己很瞭解盛淵,可沒想到……如今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他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吉蒂的大婚之日終於到了。

    清晨天剛亮,吉人便起身呆坐在妝台前,一邊梳頭,一邊發愣。那頭滑溜烏亮的長髮任她梳了又梳、梳了又梳……

    盛淵終於看不下去,搶走她手上的木梳,低聲歎息道:「我怕i頭髮統統掉光了,後悔莫及,所以替你保管一會兒。」

    吉人懶洋洋地橫他一眼,卻沒說話。

    盛淵瞥她一眼,又道:「今天你不是應該提早回娘家去,瞧瞧吉蒂她們有什麼需要打點的?」

    「真不想去……」吉人垮著秀臉,冷淡說道:「待會再晚點兒,我跟爹娘一起去婚宴就好了。」

    對女人而言,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即使蘭樕保證會對吉蒂好,但他愛的人是她,若有一天被吉蒂發現……她不敢想像啊!

    偏偏皇上已得知這門親事,退不得啊……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吉蒂嫁入狀元府。

    盛淵看著吉人,頓時一陣失落。

    「那好,商舖有事要我過去一趟,應該不用太久,晚些時候,我直接過去跟你會和。」

    「嗯。」吉人懷抱心事,低著頭,並未發現盛淵的異樣。

    他離去後,過沒多久,丫鬟便請她到前廳,和公婆一起出門。

    來到新科狀元府,吉人依舊悶悶不樂。

    放眼金碧輝煌、雕欄畫棟,皇上御賜的宅第自是不同凡響,加上處處張燈結綵,賀客盈門,到處一片喜氣洋洋。

    爹爹忙著招呼賓客,一見他們就熱烈地迎上來,難得她公婆專程來為吉蒂慶賀,雙方長敘一會兒,往日嫌隙,總算逐漸冰釋。

    吉人跟在婆婆身邊,眼睛不由自主的頻頻往門外看去,不時在賓客中尋找盛淵的身影。

    他怎麼還不來?

    望穿秋水,一心只等著他——

    自從和盛淵結成夫妻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一沒有他,她便覺得好心慌,好無聊,坐立難安,身心都不自在。

    怎麼還不來?等啊等,怎麼還不來?

    好不容易終於看見他從門外進來了,吉人低呼一聲,便匆匆撇下公婆,往他身邊跑去。

    「你總算來了,怎麼那麼久?」

    「有事嗎?」盛淵見她跑得急,連忙伸手穩住她。

    「你要待在我身邊才行嘛,怎麼放我一個人,那麼久才來?」

    吉人跑得喘吁吁,臉泛桃花,嘟著嘴跺腳埋怨,大有撒嬌之意。

    盛淵錯愕注視著她,呼吸微顫。

    她不是因為蘭樕要娶她妹而悶悶不樂,難道,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發覺她是在乎他的?

    吉人見他半天搭不上話,又滿臉癡迷的模樣,深覺好笑,正想好好打趣他一番,不料一雙手突然搭上她手臂,轉頭看,原來是小妹吉祥。

    「姊,我到處在找你,你怎麼不去和吉蒂說說話?她一個人在新房裡,還要枯坐到筵席過後,我們陪她一會兒嘛!」吉祥拖拉著她,口中不停求嚷。

    「可是——」吉人遲疑地沉下臉。

    「去吧!」盛淵卻推她一把,擺手笑說:「快去啊!」

    「走走走。」吉祥衝著大姊夫笑笑,便把大姊拉走了。

    吉人有些不情願,她整天都在躲避和吉蒂單獨見面。

    怕見了面傷心,又怕自己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姊妹倆中間隔著一個蘭樕,她拿什麼臉面對妹妹?

    進了新房,看吉蒂穿著大紅嫁衣,極不自在的坐在喜床上扭來扭去,吉人眼眶就不自禁泛紅。

    教她怎麼不煩惱呢?

    男女情愛姑且不論,夫妻之間,日日夜夜、朝朝夕夕都要相處的。

    吉蒂從小就像個男孩子,骨子裡,比蘭樕還多了幾分英氣。

    那蘭樕分明是個文弱秀氣的讀書人,長得顛倒眾生,比吉蒂還像個女人。

    男人女相,女子男貌——這論性情、論氣質、論容貌,皆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怎麼做夫妻呢?

    「吉蒂,你真美。」吉人坐在床邊,哽咽望著大妹。

    吉蒂不像她從小愛妝扮,劍眉薄唇,明眸如電,從來都是素臉迎人的。如今仔細打扮起來,半點也不遜於她。

    「大姊,你怎麼哭了?」吉蒂尷尬地笑了起來。

    「我捨不得嘛!」吉人揉著眼睛哭道。

    「你自己嫁人的時候都沒哭。」吉蒂急嚷著,真被大姊嚇住了。

    「我不一樣嘛,」吉人皺眉瞪了她一眼,「我嫁到姨娘家裡,跟嫁到自己家有什麼不同?可你卻是嫁到陌生人家——」

    「世上大部分的姑娘,都像我這樣。」吉蒂好豪爽大笑,拉著她的手安慰。「大姊,咱們仍住在京城裡,我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了。」

    沒想到三姊妹裡,居然是精明的吉人哭得最凶,眼眶居然紅成一片。

    「瞧,還讓新娘子哄你,大姊你羞不羞?」吉祥站在一旁,溫柔笑著。

    吉人勉強破涕為笑,緊緊握著吉蒂的手。

    三姊妹說了一會兒話,吉人擔心盛淵無聊,便向妹妹們告辭,自己先要離開新房。

    掩上門往宴廳裡去,未料居然在迴廊上巧遇蘭樕。

    「呃!」吉人嚇得後退一步。

    「大小姐。」蘭樕顯然十分驚訝,回過神,才想到躬身行禮。

    「應該叫我大姊或姊姊才對。」吉人冷哼,今天雖是大喜之日,但她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了。

    蘭樕聞言一怔,在她面前定定站了半響,寒著臉,居然硬是不開口。

    哼,連她親口斥喝,也不肯稱她一聲「姊」嗎?

    混蛋!

    「先走了,我丈夫在等我。」吉人氣沖沖的繞過他。

    算了,跟這種人根本沒什麼好說的,她一輩子都不原諒他!過了今天,她永遠都不會踏進狀元府了。

    未料在她離去之際,蘭樕居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吉人怒極,簡直不敢相信,又氣又恨地抬頭瞪他。

    「你還想怎麼樣?」她厲聲質問。

    「對不起……」蘭樕口中輕而又輕、幾不可聞的飄出這三個字。

    吉人甩開他,含著眼淚,繼續往前走。

    她好恨自己,當初爹爹撿他回來的時候,她就應該趕他出去的。她根本不應該對他好『、對他笑;在他考取功名後,更不應該讓他繼續待在惠家。

    她真傻、真笨,怎麼會惹出這種禍事呢?

    只顧著氣憤,前路長什麼模樣都看不清楚,結果才往前走了兩三步,就差點兒撞了人。

    「盛淵?你嚇著我了……」吉人一見是他,便軟軟地投入他懷裡。

    盛淵悶悶不樂的抱著她。「我正要過來找你。」

    前方不遠處,新郎倌的身影正逐漸消失遠去——

    他們剛剛說過話吧?說什麼呢?

    是特地躲在這隱蔽的迴廊說什麼秘密嗎?

    「那我們一起回宴席去吧!」吉人拉著他的手往回走。

    盛淵隨她任意拉扯,她要他往東,他便往東;她要他往西,他便往西。

    從小到大,他都這樣任她牽著鼻子走的,她太美麗、太耀眼,總是令他不由自主的跟隨她左右,他眼裡從未容下其他女子,他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吉人,你哭了……」

    「是啊,因……因為我妹妹嫁人了,有點感傷罷了。」

    盛淵停下腳步,不再任她牽引。

    「盛淵……」她忽然哭喊著,轉身投入他懷裡。「我妹妹嫁人了,我妹妹嫁人了,很好,對不對?很好,很好啊……」

    盛淵心亂如麻的抱著她,緊緊抱在懷裡。

    吉人哭泣不止。

    她這般傷心欲絕的模樣,看在他眼裡,好像同時有好幾把利刃,正一刀刀劃著他的肉,一片片割著他的心似的。

    盛淵突然懊悔極了!

    如果當初他沒接下繡球,沒當眾宣佈迎娶吉人,那麼,如今會是什麼樣光景呢?

    如果不是他,今天坐在新房裡的女人,是不是就會換成吉人了?

    吉人若是坐在那個位置上,臉上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別把臉哭花了,回頭怎麼跟我娘交代呢?」他輕輕抹去她臉上淚水,苦澀地溫柔安慰。

    他從小珍愛寶貝的女子,居然在他懷裡哭得如此傷心,這比將他千刀萬剮還令他難受。

    「我不管了、都不管了……」吉人乾脆埋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她什麼都沒有為妹妹做過,她好沒用,她真不配做吉蒂的大姊,她真的好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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