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與展昭嘴皮子上是冤家,但實際上白玉堂比誰都要關心展昭。除去陷空島上的四位大哥,展昭就是他最知心的朋友。
這一年多白玉堂忙於處理江湖上的瑣碎事情,鮮少回開封,展昭也忙於公事,兩人一別就是一年,期間白玉堂曾數次托人寄大補人參給展昭療傷。
「貓,你腹中餘毒還沒徹底清除,來,把這藥喝了。」白玉堂道。
展昭接過藥碗,看著那灰不拉幾的東西,一臉驚訝。「白玉堂,昨天這湯藥好像不是這種顏色……」展昭指著碗裡的東西,瞪大了眼。
「貓,你管它是什麼顏色的!只要是藥,那就能喝!」白玉堂板著臉,一本正經。
「你不會是想來謀害我吧?」展昭貓眼溜了溜,開玩笑道。
「你這只死貓,白爺爺我這可是出了娘胎頭一次給人熬藥!」白玉堂氣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展昭定睛看了一眼白玉堂,感激地道:「謝謝……」
「停!你可千萬別再說下去了。我白玉堂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聽那些客套話,尤其是你這隻貓說的客套話!那叫噁心噢……」白玉堂皺著雙眉道。
人在被感動的時候通常會幹一些蠢事,這展昭也不例外,面帶微笑地幹了一件令他後悔了好幾天的事。
「咕咚!」
「展昭,你沒事吧!」白玉堂看著臉痛苦神情的展昭,害怕地問。
「沒事,麻……麻煩你拿幾個水梨給我……」展昭痛苦地乞求道。
「噢!你等著!」白玉堂「嚶」地竄出了臥房。
「我、我就知道……這、這白玉堂的手藝肯定不怎麼樣……」展昭一臉後悔的表情。
不一會白玉堂便抱來一堆水梨。
「貓,別吃了,這開封府的水梨全下了你的五臟廟了!我那藥雖然熬得不容易,你也不用犧牲這麼多水梨作陪葬啊!」白玉堂一邊大口吃著梨,一邊說道。
展昭被氣得哭笑不得,「白玉堂,我好像到現在只吃了一個。」
「啊!」白玉堂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個已被啃了大半個的水梨,眼珠都快跳出來了,「不是吧?難道都是……我吃的?」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堆在了白玉堂的臉上。|
「哎!」展昭搖了搖頭,「包大人可能就快回府了,公孫先生可最愛吃水梨了,這可怎麼辦暱!」展昭賊賊地笑說道。
「不會吧?原來公孫先生好這一口!真是,真是英雄所吃大同啊!」說著順手拿過展昭手中那個完整的水梨,道:「展昭,這個留給公孫先生吧!」
白玉堂笑著,順便把自己左手吃剩那半個水梨,送進了自己的五臟廟。
「哎!」展昭氣得直搖頭。
兩人正嬉鬧著,包拯與公孫先生已經進了門。
「大人!公孫先生,你們回來了!」展昭欣喜道,接著便要起身。
公孫先生回頭道:「白大俠還惦著展護衛的傷啊,難得!」
「應該的!只是,只是……」白玉堂聲音是越來越低,「呵呵……」
他拉起公孫先生的袖管,挨著公孫策,咬著耳朵道:「公孫先生,這、這水梨是我偷偷給您留的。您也知道,這病人經常口中無味,所以,開封府的水梨差不多都讓你們的展護衛給吃光了。這、這……是我偷偷藏的,特地留著孝敬你的!你留著!別客氣!」說著便把水梨塞進了公孫先生的衣袖。
四人相顧大笑。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也不拿白玉堂當外人,晚飯過後就與白玉堂、展昭分析起老松案。
白玉堂聽得入神,尤其是聽到展昭精妙分析處,白玉堂更是不吝讚美之詞。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倒是有點納悶了,以前白玉堂從來不誇展昭,難道真是改性子了?白玉堂本也是聰敏之人,可他那份精秀之氣,早被他大大咧咧的行為動作化作了流風。他生性瀟灑,對於這些酸溜風雅根本不放在眼裡,人生大好在真誠,真則美,美則順大道。
在白玉堂的眼裡,樸實的展昭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他深交的朋友,千里尋清泉,清泉就在眼前吶,這才是他在這一年裡獲得的感悟。
***
夜幕重垂,群鴉齊鳴。荒郊的一個破院裡趙承啟與紫衣女子相對面而立。
「哈哈,終於和我說話了?你不是發誓一輩子不和我說話嗎?」紫衣女子用她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狠狠地看著趙承啟,似怒非恨,似愛非愛。
趙承啟的眼光,似狼非獸,似恨非怒,面部表情卻很平靜。
「承啟,先生的妙計是萬無一失的。」瞬間,妖艷細滑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趙承啟的臉龐,似有無數情意,酥軟的身子如水蛇般攀附在他寬厚的胸上。
她恨不能變作一張網,死死地纏住他,讓每一根網線都陷入這個男人的肌膚、骨髓、五臟六腑,然後整個佔有他,讓他的身軀化作自己的肉身。
寬大的手推開了紫衣女子,問道:「你見過他了嗎?」
女子嘴角一斜,面露陰笑道:「你說的他是誰啊?是白衣啊,還是黑衣啊,還是,還是紅衣啊?」一道冰硬的目光直射趙承啟。
「紅衣。」男子道。
「哈哈哈,見了!」女子道。
「你跟先生說了?」男子問道。
「如果先生知道他長得跟那個鬼太子一樣,他還能活著嗎?」女子道。
「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我只是不想老頭知道當年我殺高麗太子的事!我若告訴他,他們長得一個樣,那不等於告訴他,我曾偷偷去過高麗見過那個鬼太子!」
女子陰森森地笑道:「老頭比准都精,不用大腦想都知道,是我殺了那個鬼太子。」
趙承啟目光一跳,「當年的事你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當然!我已經把所有見過他們倆的人差不多都殺了!」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趙承啟問。
「『差不多』就是說,還有一些該死的人沒死!」女子冷冷地道。
「你是說當年見過你,不,見過你背影的人——是公主和她的侍女?」
「是的,當年要不是你阻止我斬草除根,她們能活到現在螞?」女子忿忿咬牙:「現在她們已經到了大宋,上次本來想除掉她的!可惜,可惜讓展昭破壞了!」
趙承啟怒氣更甚,拂袖道:「可你沒有必要殺自己的隨從!」
「他們要去殺展昭,你說還能留他們嗎?」紫衣女子陰陰地道。
「殺了多少人?」趙承啟強壓著怒氣。
「五、六個吧。」女子邊說邊玩弄著自己那修長的手指甲。
「嗯,既然已經殺了、多說也沒用。」趙承啟不欲再多言語,轉身正要離去。
「哈!」女子一聲奸笑,「老頭不知道,不代表那小子就能活著!你可不要忘記,他可是整盤棋局中的一顆棋子!」她悠悠說著:「我不讓人殺他,就是為了等你自己送他上斷頭台,哈哈哈……哈哈哈!」
趙承啟眼光裡閃出一絲痛苦的光芒,猛地拂袖而去。
皓月斂身,風捲殘雲,天地間頓時混沌一片。
趙承啟從郊外回來便把自己關在內室。他靜靜地臥躺在檀香榻上,眉宇間不經意地寫上了少許憂思。
他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只有在想起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莊事時,他才會將內心深處的真實感覺表露在臉上。雖然在這些年裡,他極力讓自己試著去忘記那一段過去,可始終沒有成功。
思緒隨著悶雷翻滾,人說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可世上為什麼偏偏有兩張模樣的臉?為什麼自己偏偏要碰上他們?為什麼自己偏偏要傷害他們?
一個光閃刺破了屋內的寧靜,趙承啟微微睜開雙眼,望了望窗外的黑幕,長身而起,慢慢在府中踱起步來,似乎想借此平息內心的煩亂。
「王爺,先生在竹林等您過去。」一紅衫綠裙的小ㄚ環稟道。
「好,我這就過去。」趙承啟應道。
燈籠晌光暈在長長的石徑上游滾,宛若夜半的幽魂在月蕩。
趙承啟隻身一人順著光暈徐徐而行,石徑兩側的竹林被夜風打得呼呼響,似浪似濤。這夜半聽竹,不免讓人產生淒涼蕭索之感,趙承啟迷離著雙眼淒涼地笑了一下。
悶雷在雲中呼嘯。趙承啟心道:「這開封似乎比那邊塞之慶州更加詭異。」
遠方竹林深處的幾點豆光透過竹林的縫隙在趙承啟眼簾中時隱時現。
他深吸一氣,提步邁去。
豆光之外,是一雅致的閒亭,石桌、石椅安置其內,只是在這灰色蒼穹的映射下,它似乎成了這茫茫竹林的附屬之物、多餘之物。
石椅上早已有人,此人顴骨高聳,滿臉慈祥,花白的鬍子,花白的頭髮。手掂棋子,若有所思。
趙承啟垂眉,側頭吹滅了燈籠裡的火星。跨步走到老者身邊,擱下燈籠,安靜地坐到了老者對面的石椅之上,目光凌厲地盯著棋局。
「王爺今日去了何處?」老者驀地問道。
趙承啟一定神,叫道:「只是隨便出去走了走。」
「嗯。」老者將白棋放進了棋局,「今日便可開始我們的計劃了。」
憂傷的餘暉在趙承啟的眸子裡劃了一道光,轉瞬消逝。
「只是……」趙承啟欲言又止。
「王爺是在顧慮老夫的計策?」老者一語道破。
「老先生一向神機妙算,只是這一次,承啟卻有一點疑慮。老先生三十年前所定之連環計,是否仍有原本的作用?」趙承啟道。
「哈哈哈!王爺多慮了,此連環之計絕對通用。」突然笑容在老者臉上嘎住,「只是,如果高麗之計沒有被破壞,此計將更具威力。」
老者眼中閃出一絲火星,繼續道:「要是讓老夫知道是誰殺了高麗太子,壞了我的大事,我必不輕饒!」
趙承啟悄悄地瞟了一眼老者,道:「老先生為何認定此計的關鍵人物,是來查詢老松案之人?」
「當年老夫定下連環計,其環扣便沒在此處!老松案遲早必發,無論是誰偷著那東西,都會有人前往孔靈寺調查。如果來查者聞南王而繼續追查,則老夫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半。既然敢查南王、查慶王,必然也敢查八賢王,一旦他們互相廝咬,我們便可坐收漁人之利了!」老者得意地道。
「妙計!所以無論是我們拿了那件東西,或者是對方拿了那件東西,這最倒霉的還是大宋!」趙承啟臉上露出一陣邪笑轉瞬間卻又似乎夾雜著幾分痛苦。
一個光閃劃破長空,風雨頓時包圍了整個竹林,雨珠點點濺落於棋盤,老者用他那樹皮般的右手撫摸著一顆棋子。良久,他開口道:「王爺可曾見過紫兒?」
「沒有。」趙承啟故作鎮定道,目光卻不經意地停留在老者那佈滿皺紋的眼角之上。
他平生第一次發現,跟前的這個老人,其實也是個凡人,而非神。只是他的「計劃」過於苛刻,壞計者死!即便是爺孫也不例外。
「她從來都沒有叫過我一聲爺爺!」老者似有話要講,但一時哽咽於喉。
那紫衫女子便是老人的親孫女。爺孫心存芥蒂多年,雖時常一起謀事,卻從不以爺孫相稱。
良久,老人道:「王爺,去和她談一談吧!你們已經有幾年沒說話了,曾幾何時,你們是天生一對啊!」
趙承啟沉默無語,眼中空洞一片。
「王爺果真不再近女色?哎,老夫的高麗之計毀了你們兩個!老夫可算盡天下事,唯獨這情字難算!」老者一聲長歎。
***
半夜,白玉堂跑到包大人的書房,請得了一份差事。掩不住喜悅之情,第二天清早他就跑到展昭的臥房。
「貓!醒了?」白玉堂坐在床沿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剛剛睜開雙眼的展昭。
展昭瞪圓了雙眼,道:「白玉堂,你……你想幹什麼?」
「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去哪裡?」
白玉堂一本正經地回道:「去慶州。」
「慶州?」展昭一陣納悶。
「去慶州,查南王。」
展昭立刻就明白了,那日商議佛眼之事涉及南王,雖然南王已死,慶王已到京城,但慶王的態度如此強硬,要想在他身上著手實在比較困難,所以必須要有一人去慶州查訪。
「你是為了幫我?」
「你面子有那麼大嗎?慶州我沒去過,正好去見識一下。」白玉堂悠悠道。
「白玉堂!」兩人四目相對,似有一些難以琢磨的東西在眼中飄蕩。
「哈!」白玉堂一轉身,背朝展昭正氣道:「為民除害,是我等俠義之士的本分!」
展昭見他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倒也覺得好笑,也不知為什麼這話從白玉堂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這麼逗。
雖說只是去慶州,路途不算遙遠,加上白玉堂一身輕功,三、五日便可回來,但展昭還是有點擔心。
慶州地處西南邊境,接平涼地區,西夏屢屢進犯此地,戰火不斷;再者南王又暗中勾結大遼,這慶州已是眾矢之的,危機四伏。白玉堂雖一身好武力,但心思卻不太縝密,怎不叫人擔心。
「貓!想什麼呢?」白玉堂似乎看出了展昭的心事,「啊!慶州,東有鬱鬱蔥蔥的子午嶺,西有高聳險峻的六盤山,北有連綿不絕的山陵,美啊!」白玉堂一陣陶醉,「死貓,是不是羨慕我啊!」
展昭一陣沉默,良久道:「白兄,早去早回。」
白玉堂聽見展昭喊自己白兄,心裡有些彆扭,「我情願聽你叫我白老鼠!」
白玉堂當天便動身去往慶州。
日子過的很快,一晃七天過去,白玉堂查無音信,展昭委實擔憂。
紅日漸下,只是餘暉尚存。幾縷金黃頭射於桌案之上,絲絲暖意爬入冰涼的指甲蓋中,如注入了醉人的黃籐,麻痺了理智的靈魂,喚出了真實的感情。
展昭放下案卷,右手抽出擱置在一旁的巨闕,翻轉手腕,一抹刺人的光亮躍入目中,冰冷的眸子泛著寒氣,眼睫低垂,交顰處外又似乎有幾許焦慮隱約浮現,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身,緩曲起了中指輕彈劍身,「叮!」巨闕發出悅人的音符。
他不由得自言自語道:「私闖也要闖!就算它是地府我也要闖一闖!」
***
皓月當空,涼風輕襲。
黑色的人影如輕燕飛轉於廊宇之問,驀地停落於一方亭頂簷,一雙炯目似九月的雄鷹,直窺不遠處的慶王府。
見四下無人,展昭一踮左腳腳尖,甩開黑色下擺,飛身而起,在空中凌空翻了兩圈,「嗖」地竄入了慶王府。
府中寂靜如死,展昭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隱約間似有縷縷清香飄過,展昭伸手取下了蒙面布,優雅的蘭花香中夾雜了幾絲脫俗之香,展昭心道:「難道有人在焚香?」
畢竟是座仿大理的建築,大器有餘,可惜就是略顯陰冷,四面的大理石把整座府邸裝飾得像一座豪華的冰牢籠,讓人覺得心氣受抑。
飛轉兩座房梁,又繞過了個小池塘,一片的寂靜讓展昭委實覺得有點不安。
若換作平時的展昭,可能已經理智地撤離了這個冰窟,但今天不一樣,只要他一想到南王可能是偷佛眼的禍首,他的心就緊張起來。
因為這代表白玉堂的慶州之行相當危險,慶王可能早在慶州布好了陷阱,等著白玉堂往裡鑽。所以今夜,他無論如何也要在慶王府探個究竟。
香氣越來越重,早就沒有了先前的那種脫俗之感,反而讓人覺得有點嗆鼻。展昭倒也並不覺得難受,因為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這幾縷香上,而是在那片竹林深處的幾點燈光之上。
剎那轉身間,展昭已飛速探進了兩排竹林間的細微間道。夜風甚微,展昭擔心一不小心磨擦到竹葉發出聲音而打草驚蛇,所以不得已只得俯下身子,緊貼著地面匍匐前進。
隱隱約約間,飄來了幾道聲音。
「你們先下去吧!」
展昭一愣,心道:「是慶王爺?」
展昭抬頭望去,人聲似乎早已消逝無蹤,耳邊只留下「沙沙」的腳步聲。「應該是慶王府的ㄚ頭。」展昭心中估算道。
四周再次寧靜,展昭快速起身,微曲腰肢,鑽出了林子,一個飛身躍過草坪,竄入石亭,將身掩藏於石桌之側。
展昭小心地探目而視,正對著石亭的不遠處有間草屋,佈置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而且應該是新蓋的,因為屋頂上的茅草還散著幾絲清香味。
展昭眉睫一揚,眸子一定,轉身而離,順勢飛轉身子,輕輕落定於草屋一側。
身子緊緊貼著尚有綠意的茅草,冰厲的眸子順著半開啟的窗子一路窺去。
趙承啟的背影出現在展昭的眼簾中。一張古銅色的香案放置於趙承啟的前方,香爐中的香已經燒掉一半,只是趙王爺何必如此神秘地祭奠一個人呢?展昭片刻納悶後,立即便找到了答案,心道:「莫非王爺是在祭奠南王?」
「父王。」趙承啟跪下身去。
「父王,承啟不孝,為了忠君而捨棄我們父子二十幾年的感情,逼著父親下黃泉,承啟真是連畜牲也不如!」趙承啟哀哀道,幾聲低低的抽泣聲讓展昭聽得有點心酸。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是貴為皇族貴胄,也有著與常人一樣的感情,甚至有著常人所無法體會的心酸。
「父王一生顯貴,卻想不到死後如此淒涼,連像樣的祭祀都沒法為您操辦,承啟雖功在社稷,卻罪在孝義。承啟……一生都……無法……」趙承啟泣不成聲。
展昭的心澎湃著,眼前的趙承啟此時是如此地無助、失落、心酸、自責,可是他又錯在哪裡呢?為了黎民百姓,悖逆了自己的父親,背上一生的痛苦,這樣的人難道會去偷佛眼嗎?
一絲猶豫在展昭心中浮起,失去了警覺。
「誰?」趙承啟一聲怒吼,破門而出。
展昭急忙轉身,抽身離去,向草坪飛奔,突然身後一陣鳴叫——那是劍,一把軟劍,薄如蟬翼。展昭下意識地一個回身,正面而視來襲者,以逼其鋒芒。
空氣頓時結起了小冰凌。
冷靜的眸子,漂亮的轉身,輕盈的閃避……趙承啟濕潤潤的眼眶中竟泛起了驚喜之色,腦中頓時轟鳴一陣,蟬翼滑落出掌。
銀色的月光下,一樣冷靜的眸子,一樣漂亮的轉身,一樣輕盈的閃避……高麗的皇宮內,趙承啟第一次見到了高麗太子,一個英俊的男人,一雙永遠會對趙承啟微笑的眼睛,一顆永遠屬於趙承啟的心……
最後還作為一件犧牲品,死在了趙承啟的情人——「紫兒」的手裡。
儘管趙承啟用了四年的時間想去忘記這個男人,可是,結果只是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刻骨單思。而今天……
「屬下展昭叩見王爺。」展昭單膝跪地。
趙承啟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展昭,竟一時說不出話,一行淚水從他的左眼中流了出來。
「喵,喵……」竹林深處傳來了幾聲貓叫聲,趙承啟聽得林間貓叫聲,頓時神經緊張了起來。
「大膽展昭!竟敢夜闖我慶王府!你可知罪?」趙承啟突然厲聲道。
「王爺恕罪!展昭只是為了調查案子而來,並非有意衝撞王爺,還請王爺見諒!」展昭道。
「呵,調查案子,難道你還以為本王是個賊?」趙承啟道。
「只是案子的矛頭直指南王,展昭有這個責任追查下占,為死者找到公道。」展昭緩緩起身正言道。
「展昭,你可知道,私闖王府設當何罪?」趙承啟道。
「展昭知道,但憑王爺處置!只是,只要展昭還活著,便會追查下去!不管兇手是王爺還是王子,展昭都要查出個直相!」凌厲的目光直射趙承啟。
「不就是死了一個小沙彌嗎?展護衛用不著拼了烏紗和腦袋吧!」趙承啟語氣竟帶著幾絲蔑視之意。
「小沙彌也是人!」展昭厲聲道,橫瞥了一眼趙承啟。「展昭一介江湖人,投身宮門,是為了拯救那些受迫害的黎民百姓,而非為了區區頂烏紗帽!」
趙承啟冷冷地看著眼的的年輕人,有種不同於「他」的感覺在展昭的身上出現,似乎很吸引人,似乎比「他」身上的所有優點都要光彩照人。
驀地收神,趙承啟溜了一眼,挑釁地道:「真好聽!展大人如此盡心盡力地抓賊,恐怕是為了換一頂更漂亮的烏紗帽吧!」
「王爺!您為了黎民百姓,忤逆南王,難道只是為了一頂更漂亮的鳥紗帽不成!」展昭厲聲道。
趙承啟只覺身體似被什麼東西綁住了一般,腦中轟鳴,大怒道:「展昭,你——你大膽!你真以為本王不敢罰你嗎?」
一片灰色的雨雲翻滾而至,吞噬了整個圓月。
黑雲在天邊翻滾,腳雷在耳際轟鳴。四周的竹子早被驟來的狂風刮得呼呼作響,甚至折斷了身肢。
兩人的衣衫被風吹得像空掛海邊的烏幡,展昭冷冷地盯著趙承啟,似乎在等待他的懲罰,可眸子中卻沒有半點畏懼之色。右手緊緊拽著巨闕,似乎不想讓它受到半點的寒意。
展昭平靜地看了一眼趙承啟,「他難道是個偽君子?但草堂內的他是那麼的真誠坦蕩,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思緒在展昭腦中一晃而過。
展昭自認閱人無數,不管是江湖人還是宮門官場之人,這正邪的界限展昭再清楚不過。只是眼前這個已近而立之年的趙承啟,卻讓展昭一時看不透。
平靜了良久,趙承啟卻並沒有打算原諒展昭的出言不遜,只見他微展右腳,勾起蟬翼,右手快速接過軟劍,習慣性地在空中揮舞丁兒下,蟬翼煽動,嗚嗎直響。
「展昭,我這蟬翼一劃,你南俠可就從此只能在地府行俠仗義了。」趙承肩悠悠道。
「王爺殺了展昭,從此就可高擾無憂了嗎?我看未必!」展昭話中有話地道。
趙承啟嘴角一翹,提步向展昭邁去。
展昭微微閉上了雙眼,可是他心裡卻明白,趙承啟絕不可能就這樣要了他的命,因為趙承啟左眼的眼淚,到現在都還沒乾涸。
黑石中露出了幾點銀光,絲絲撒落在地下,風兒吹打了山稜般的臉頰,挺拔的身姿猶如蒼松。
趙承啟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展昭,似乎突然覺得很陌生,無比陌生,半點熟悉的感覺都沒有,可是,這種陌生卻有著難以表述的吸引力。
趙承啟的心臟轟轟作響,可是臉上卻毫無表情。熱辣辣的感覺從腳跟直冒天頂,冰涼的手指竟好似握著一顆幾欲跳出的心臟,眼皮在抽動,汗水在毛孔中掙扎。
為什麼會這樣,這種感覺他從來都沒有過,即使和高麗太子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可是今天他卻真實感受到了這種醉人的感覺。
趙承啟狠狠地定了定神,硬把自己從那種美好的感覺中拉了出來。慢慢收起了蟬翼,呼了一口氣,眼光小心翼翼地碰著展昭。雖然只是微微地、絲絲地、偷偷地看了幾眼展昭,但是卻又把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湖攪得波濤洶湧。
他右手狠命拽緊蟬翼,似乎想竭力控制住自己,左手輕撩袍褶,提步慢慢走近了展昭。
幾絲水霧悄悄地蒙在了展昭的用間,顰蹙間的英姿頓顯無遺。趙承啟的嘴唇微微挪動了一下,左手竟不由自主地伸了出來,輕輕落定在展昭臉沿邊,小指有點顫動,似有無限慾望,但卻遲遲不敢落下。
趙承啟恨不能將眼前的這個男人藏進自己的眼簾裡,永遠都不讓他出來。
他的眼光是炙熱的,生平第一次他為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如此失態,如此情不自禁!即使是在高麗,失態的、情不自禁的永遠都不是他自己。
展昭的眉睫微動了一下,睜開了服睛,竟然發現趙承啟眼中充滿奇怪的眸色,這種眸色原不該產生於兩個男人之間。
趙承啟一愣,迅速收回了左手,連退數步,一轉臉,道:「展昭,你走吧!本王就當今夜你沒有來過。」說完頭也不回,直鑽草堂。
看著遠去的背影,展昭竟一時有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