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外不遠,一顆枯樹殘立空原,灰皮深壑、形瘦影支,但身形挺拔。只是,傲然的身肢上卻刻滿了傷口,深淺不一,無律可尋。黝黑的傷口下,千道樹輪依稀可見。
暮鴉棲落單枝,灰褐色的尖爪緊緊摳著老樹的表皮。散亂的灰羽沾滿了塵土,一揚雙翼,微塵四散。
「嘎,嘎……」烏鴉直著沙啞的喉嚨悲嗚著。
「你這只死烏鴉,給我滾!」一隻銀白色的鞋,風一般朝著烏鴉襲來。
烏鴉連聲慘叫,飛振翅膀,迅速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死烏鴉,什麼時候不叫,偏挑這個時候叫!」白玉堂一邊拎著鞋,一邊走進屋內。
小屋內,早已生起了一堆柴火,橙紅的火光柔和地舔著屋中的每一縷空氣。
紅潤的臉龐熱氣漸升,一顆晶瑩的汗珠沿著上揚的唇角,滴落在麥色的雙肩上。
「貓,是不是覺得好了很多!」白玉堂道。
「嗯!」展昭緊鎖著劍眉,「只是,你為什麼只解開了我的神闕穴?我渾身還是毫無力氣,恐們連一隻蒼蠅都捏不死。」
白玉堂笑了笑,但沒有開口回答展昭,只是單手撐起了下巴,像是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
白玉堂如此認真執著的表情,也可謂是千年難見的奇景,是什麼事情讓他如此用心地在思慮呢?
展昭正欲開口問趙承啟之事,驀地只聽白玉堂道:「貓,你知道圖一年是誰嗎?!」
「知道。」展昭嘴角笑了笑,「他是這個案子的關鍵人物。」
「他,是西夏第一神算啊!」白玉堂故意拉長了語氣道。
「這你已經說過了。」展昭搖了搖頭。
白玉堂一斜眼,「哎,你就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他,就是……」白玉堂故意戛地止住了聲,陰陰地朝著展昭笑了笑。
「你是不是想把我憋死了,直接帶屍體回去,這樣比較省事啊?」展昭急得臉越發的紅了,急促地喘咳著,一道道新合上的鞭傷在胸前泛起了微紅。
白玉堂看著他一身傷,心疼不已,急忙道:「行了,行了,全告訴你。」
「那天你去慶王府探查,為什麼突然就沒了你的蹤跡?」展昭問道。
「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白玉堂道。
「什麼人?」
「此人是從王府後門越牆而出的,身形巨肥,但輕功卻不在你我之下,因為他手上還舉著一個千金鐵錘!」
展昭一愣,如此輕功,江湖少卻是不多。
「我自然好奇,於是計謀著一路跟蹤他,不過此人輕功當真了得,我差點就把他盯溜了。胖子一路西奔,我一路直追,一直到了鳳翔府。」白玉堂道。
展昭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看白玉堂,「怎麼追那麼遠?」
「本來白爺爺才沒那個耐心呢,但,胖子的腦袋引起了我的注意。」白玉堂一眼展昭,繼續道:「一出開封府,那胖子便甩掉了黑布,結果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呵呵,一個大光頭,而且還是個穿著耳洞的大光頭,耳朵上還掛著銀色的重飾。」
「禿頭,穿耳,這……有點像西夏人的習俗啊!」展昭默念道。
白玉堂淡淡笑了笑,「一到鳳翔府,又有一群人與他會合,還交了一幅畫像給另一個人。雖然當時我躲在幾丈外,但畫中人的模樣卻被我看了個正著,此人便是慶王趙承啟。」
展昭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了每根神經。
白玉堂繼續道:「一張畫像這也說明不了什麼,但是胖子對畫中人的稱呼卻相當奇怪,竟稱其為西平王爺!還說什麼孟子啊,什麼日,見之放關。」
白玉堂一直想不透,含糊念著:「什麼孟子……日的……」
「不過這西平?莫非指的就是西夏的西平府!」展昭自言自語道。
「所以我越發覺得著慶王府大有文章,但是,我卻沒有再跟蹤下去。」
展昭微微笑了笑:「白兄做得對!一個輕功如此了得的人,想必耳朵也十分靈敏,白兄若再如此跟蹤下去,必然會露出馬腳,二來……」
「展昭你是不是想說,我打不過那群驢?」白玉堂瞪大了眼珠叫道。
展昭低頭笑了笑,未語。
「我……我那叫好漢不吃眼前虧!再說,我想到了一個身居慶州之人,他或許可以解釋這些疑問!」白玉堂急道。
「誰?」展昭道。
「天中鏡!」
展昭驀地驚呆了,整個人像失了魂一般。
「不用發呆了,就是那個早已退隱江湖多年的『鬼算』天中鏡,也就是天雲榭的爺爺天中鏡,呵呵,心虛了,是吧?」白玉堂故意放大了聲量繼續道:「三年前,你那麼直接地拒絕了人家雲榭姑娘的美意,害得人家遠走塞北,至今毫無音訊……」
「當時展某年少氣盛,做事卻有莽撞之處,沒想到……」展昭滿臉愧疚之色。
「沒想到,沒想到,你沒想到的東西多了!」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
「還有什麼事,是我沒想到的?」
「雲榭姑娘遠走賀蘭之北,三年裡毫無音訊,鬼算只測算成鬼之人,不算現世之事,所以,他對此也是無可奈何。」白玉堂道。
「老先生並非無可奈何,而是天姑娘不願回去。」展昭低聲道。
「你還有臉說!老頭現在恨你恨得是咬牙切齒,發誓絕不給官場上的人算一卦,雖然是我出的面,但老頭還是不給面子!」白玉堂拉長了臉。
展昭無奈地看了一眼白玉堂。
「但是……」白玉堂語鋒一轉:「天老頭還是給五義一點面子的,答應只給算一卦!你也知道啦,老頭的演算法極其怪異,活人,他是不算的,現世,他是不算的,他只算死人的生前事!」
「所以江湖人人尊稱其為『鬼算』。」展昭問道:「那你算了誰?」
「你說呢?趙承啟自然算不了了,那就只能算他老爹趙立,或許能找到點蛛絲馬跡。」白玉堂道。
展昭點頭,「嗯,正合適!」
「老頭讓我寫一個字,以測趙立。」
「測字,天先生是從不測字的啊?」展昭道。
「是啊,當時我也覺得奇怪!不過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既然他叫我寫字,那我就寫!於是,我就寫了個『趙』字,測其子嗣!」白玉堂得意洋洋說道。
「先生如何解?」展昭道。
「老頭說趙字,左走右肖,一解走乃足,肖乃不肖(孝)之子也,且此子上坐其父之足,一世坐壓其父。」
「老頭言下之意就是說,趙承啟從小就開始欺負他老爹了!」白玉堂高聲解釋。
「還有呢?」
「他如此說法,我自然驚奇,便問,趙立為何要如此受制於自己的兒子?老頭解道趙字二解,此不肖子不自母腹中生,而是有人抱他走進了趙立的命中,所以其子並非趙立親生骨肉!」
白玉堂說到此,一蹲身,咬著展昭的耳朵:「貓,當時我驚得嘴巴張得比那個水梨還要大,下巴都快脫臼了!你看看,是不是都腫了?你幫我揉揉!」
展昭道:「白玉堂,你能不能正經一點,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
白玉堂道:「哎,我不是看你掛著張死人臉,逗你開開心嘛!」
展昭道:「老先生還說些什麼?」
「哎,你真是貪得無厭,老頭都說這麼多了,你還想讓他說什麼?」白玉堂咧嘴笑著。
展昭笑道:「老先生肯定不止說了這麼多!」
「為什麼?」
「因為他叫你『測字』,天中鏡是出了名的鬼算,從不測字,但是他卻讓你測字,因為當年他所立的規矩中,唯有測字解了禁!其實你可以隨便問,他都會說!」
「哎!這死老頭,誑我!」白玉堂氣得臉綠了一圈,回頭想想,老頭真的是把生的、死的全都講齊全了。
「我還以為老頭被我唬弄得連規矩都忘了呢,原來……倒當了傻子!這不是丟我們五鼠的臉嘛!」白玉堂嘔得恨不得去撞牆,一肚子苦水只得往自己肚子裡咽,臉上還非得堆出一堆智者的笑容來。
「誰說我不明白啦!我……我當然問了!」白玉堂直了直身子。
白玉堂這回絕對沒有說謊,他的確問了。天生吾才必有用,這人見人煩的「鸚鵡嘴」,這回可真的有了用武之地了,要不是他平時就練就了—張鸚鵡嘴,沒事總愛多囉嗦幾句,恐怕天中鏡的苦心可真的要白費!
「你問了什麼?」
「我問他趙立之子的來源?」白玉堂道:「老頭說,肖字走底,乃一逍,此子命中注定是一自由之主,只乃逍遙二子欠一字,故而只得半世逍遙,老頭還說,肖字,上小下月,小字體正,左右相稱,且小字居正,此子必生於某月十五。」
一絲思緒飛速鑽入展昭的大腦。「等等,白玉堂,那群你所跟蹤之人說的可是『孟朔日,見畫放關』?」展昭瞬間白了臉。
「對,對,就是這孟朔日!」白玉堂笑道。
「糟了!」汗珠佈滿了展昭的額頭。
「怎麼糟了?」白玉堂一時摸不著頭腦。
「西夏的孟朔日,便是每季第一個月的十五!」展昭的唇角一片雪白,「明日不就是……白玉堂,幫我解開穴道,我要回開封!」
「不行,老頭說過,要解圖一年的『去魂散』之毒,必須先解神闕穴,同時必須盡封其餘任督二脈之其他陽穴,五個時辰之後便可將毒全解!若中途解穴,你的武功在幾個時辰內便會被徹底廢掉!再說,不是每個季度都有這個孟什麼日的,不一定是明天啊!」白玉堂連珠炮地道。
「白玉堂,你相信我,一定是,一定是明天。我命懸三日,絕撐不到下個孟朔日,趙承啟不會讓我就這麼死去……所以他一定會馬上行動……一定是明天!快,幫我解開!」展昭狠命地掙扎著身子。
白玉堂瞥眼道:「為什麼他不會讓你死,你又不是他什麼人!」
「白玉堂,你相信我,快幫我解開穴道!雖然我已經暗示包大人要對慶王有所警惕,但我萬萬沒有想到,趙承啟竟然有如此的背景!」
「事情恐比我所設想的還要嚴重好幾倍!所以,我一定盡快趕回去!白玉堂,幫我解開穴道!」展昭拼盡全力厲聲道。
「不行,我死也不會解的!天老頭的話不一定全是真的啊,他有那麼神嗎?」
展昭道:「天中鏡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算,並非徒有虛名。再者,老先生長年生活於慶州,對自己眼皮底下的人,自是瞭若指掌,所以此事絕對不會有錯!我想,白兄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展昭挪動著虛弱無力的身體,似欲起身,豆大的汗珠直淌兩頰。
「可是……」白玉堂被展昭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國將有難,展某豈能袖手旁觀!即使賠上我自己的這條命也在所不惜,更何況只是被廢掉武功!」展昭激動得連腦門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雙腿竟站了起來。大海般深藍的眸子,近乎乞求地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的心,矛盾,彷徨,顧慮……
「白玉堂,我……我求求你,幫我解開穴道!」說著,展昭竟雙膝跪了下去。
「貓,你幹什麼?起來!」白玉堂哪裡禁受得了這個?
「白玉堂,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分上,幫我解開穴道!」展昭懇求道。
「貓,說什麼我都不會幫你解開穴道的!那個……那個國難,我幫你去救!」白玉堂道。
「不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白玉堂蹲下身,拍了拍展昭的肩膀,道:「展昭,不是就你一個人懂得愛國愛民的!你現在只有這一個選擇!」白玉堂的眼中間著凌厲的光芒。
「這……」
「貓,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五個時辰之內,絕不要自己衝開穴道,」白玉堂正經的叮嚀著展昭。
「我現在連起身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怎麼衝開自己的穴道?」展昭苦笑。
「現在沒有,過會兒就……反正你答應我!」白玉堂大聲喝道。
展昭眼中驀地一亮。
「好,我,我答應你,」展昭吃力地道。
白玉堂一把抓起展昭的右手,狠狠地捏著,「你發誓!拿我——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的命來發誓!」
展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白衣人,哽咽道:「白玉堂,我……」
「快!發誓!」
絲絲冷凌在四目間慢慢結起,刺得兩人雙眸微紅。
「好,我發誓,若展昭今日衝開自己的穴道,就讓……」展昭緊緊閉上了眼睛。
白玉堂接過話頭,「就讓白玉堂死於非命!」說完他長身而起。
「貓,好好照顧自己!」
厚實的木柴門開啟了,幾股新鮮的氣流瞬間衝進了屋內,橙色的火苗間竄起了清藍的光焰。
屋外一片靜寂朦朧,微弱的星光零星散落,方圓幾里的生靈,卻早已浸浴在一片神秘而又淒涼的薄霧中。
白玉堂迎霧而立,左手緊緊捏著厚實的門框。
夾雜著新車味的夜風輕輕吹動著白衣人的長髮。他的神情從容安靜,只是那深深的瞳孔中,卻隱含著無數的不捨之情。
白玉堂問道:「展昭,你我,只是朋友嗎?」
晨昭道:「你是展某的知己!」
白玉堂欣慰一笑,飛身出門。
屋外白色越濃,依稀只得見單影老樹傲然挺拔於方直天地間。
***
碧天劃開一道血口,大地蒙上一片緋紅色,空氣異常的悶熱。
如風狂奔的飛騎突然放緩了腳步,心經的調兒悠揚地飄進了白玉堂的耳中。雖是西方極樂世界的梵語,卻依然透露著它原本的道理。
溫婉的梵唱如山間清泉,沖刷著世間的一切煩惱,憂愁……
黃牙孩童紮著兩細小的辮子,手中捏著一粉色風箏,口中不時念著剛從私塾先生那裡學來的小調子。
「上君謁尊百姓和,廟庭誦經眾生平……嗯?」小孩童抓了抓腦袋,似乎忘了詞。
「啊!開封府有青天,青天身邊還有南俠,喵,喵!學御貓,持尚方,隨青天,除惡霸,拯黎民,稱大俠……」小孩咧著牙,胡拉上了兩句。
「夫復何求?」白玉堂心頭不禁一熱,只是光閃一刻,他似乎突然讀懂了展昭,只是心頭卻越發的疼痛。
感悟只在瞬間,那一刻凌空相吸的感覺著實奇妙。何為俠之大者?
白玉堂不由得嘴角劃開一抹燦爛的笑。「駕!」
熱鬧的街道上刮開一道白影,一時雞飛狗跳,熱鬧非常。影子蜿蜒輾轉,最後伸進了慶王府。
可到了慶王府,白玉堂才知道眾人都在去了鹿齊獵場。他心下大慌,急急咬緊牙關,一個飛身,跨越上馬,揚鞭朝著鹿齊獵場而去。
***
鹿齊獵揚位於慶王府的西南位,規模不大。
在獵場身後有一座原始森林,終年綠意蔥蔥,可惜沒有半點人氣。自從森林傳出鬧鬼之事後,連帶鹿齊獵場也變得無人問津了。
仁宗十分不願意來這個獵場,但今日是慶王生壽,王爺又說這個時節鹿齊的馬鹿剽悍,執意要來鹿齊,又用了三兩個激將法,仁宗就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火熱的陽光穿破厚實的白雲,血色的光焰籠罩著一片荒涼的草地,瘋魔般吐納著惡毒的熱氣,空氣中開始瀰漫起黃草焚焦的糊味兒。
鹿齊獵場,黃草遇馬膝,兵卒懶散地撐著火燙的旌旗,如一堆爛肉稀稀落落地躲在了馬隊後面,日光如死,偶爾微轉瞳孔,瞅瞅那幾隻繞著馬尾亂轉黑頭蒼蠅。
仁宗騎著高頭大馬,肥大的皇袍裹得他腦門直冒豆大的汗珠。仁宗咧著嘴微微吸了口氣,卻又連忙閉上了嘴,像是怕被熱氣烤到舌頭似的。
趙承啟騎著一匹黝黑的馬,火辣的陽光照得駿馬週身閃動著炫目的光,恍若空置於荒原黃沙上的黑瑪瑙。
黏稠的汗水緊緊貼著後背,著實讓在場的眾人渾身不對勁。八賢王看了看趙承啟,不由得心頭一緊,心道:「此人怎麼連半滴汗珠都沒有?」
汗水堆滿了仁宗的整個圓腦襲,他終於按捺不住,轉頭瞇縫著眼睛看了一眼趙承啟,道:「承啟,朕看此處著實不是狩獵的好地方,不如……」
「皇上,我們不如進森林狩獵吧?林中有甚多馬鹿、貂、馬麝。」趙承啟插語道。
「只是,這裡……不太乾淨。」仁宗有點遲疑。
趙承啟眼中微揚白光,嘴角卻散出一抹世上最迷人,最陰毒的笑。
八賢王眼中匯起了一道光,愣愣地盯著趙承啟,眼前的趙承啟哪裡有半點其父的儒雅?陰毒的眸子,一汪永遠沒有波動的死灰色的光。偏偏這抹死灰般的光卻又如此地讓人心驚肉跳,似乎能將你在瞬間整個吞噬掉,絕不留半點殘骸。
「是啊,慶王爺,不如換個地方吧!」八賢王定神道。
「陛下與王爺難道也怕這林子裡的鬼?」趙承啟故意挑釁。
「朕乃真命天子,難道還怕這些個小鬼!」仁宗嘴皮子雖然很倔,但馬靴子卻沒有揚起半點。
趙承啟唇角開啟一個小口,「吁!」一聲長叫。
黑瑪瑙猛然提起後蹄,硬生生向仁宗的座騎踢去。高頭大馬連聲狂叫,飛身向著那一片原始森林衝去。
「皇上!」八賢王驚得臉色頓作土灰色。
「皇上,我們比賽,看誰先獵到獵物……」趙承啟莞爾一笑,飛甩馬鞭,緊追仁宗。
厚重的林木參天蔽日、其內無光亦無生氣,到處飄蕩著虛幻縹緲的外物,陰森之氣滲入每一棵目木。
人在這裡,永遠都是無助的,永遠都只能成為它的奴隸。
空氣流動得異常的緩慢,恍若千斤的石杵艱難地碾走在坑坑窪窪的石板上,艱難、壓抑、不順暢。仁宗只覺眼前昏眩眩,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額頭早已佈滿了冰涼的汗珠子,呼吸越來越急促。
「皇上!」一聲熟悉的呼喚,從身後飄蕩進了仁宗耳中。
「啊!承啟,朕,在這裡……」仁宗激動得牙關節都哆嗦了起來。
「哈哈哈……」幽寂的森林中飛蕩起鬼魅般的女人笑聲,笑聲很尖,又很放蕩,恍若地下九層的狐狸精舔到新鮮男人肌膚時所發出的淫笑。
一點光,兩點光,三點光……人影三三兩兩晃悠到了仁宗眼前。
妖艷的紫衣女子,陰冷的趙承啟,一左一右站立在仁宗前方。
「公子,是殺了他,還是……」紫衣女子捲了捲舌頭,「還是送給奴家……呵呵,再殺了他……」她飄著狐媚的眼,扭著蛇腰。
趙承啟面無表情,道:「等辦完正事後,隨便你怎麼樣!」
女子狠狠咬了咬牙,翻著白眼,道:「呵呵,你倒真大方!」
「承啟,你!你想怎麼樣?」仁宗抖動著身體,雙手緊緊抓著一棵老樹。
「哈哈,本王想當皇帝,皇上是否可以答應啊?」趙承啟道。
「你,大膽!竟敢……竟敢妄圖篡位!」仁宗一時被氣得聲量也變大了起來。
趙承啟一步上前,嘴角一斜,將仁宗的右手狠狠撞到老樹的身上,又緩緩從胸口抽出一張黃色的錦帛。「皇上,本王連你的退位詔書都寫好了,只等皇上您的大印了。」
仁宗的眼珠子異常地張大,「你,你……你休想。」
紫衣女子驟然拔出鬢雲間的金釵,似幽魂般閃到仁宗眼皮底下,兩根金釵瞬間架到仁宗的脖子底下,「呵呵,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巴望著早點下地獄當你的陰間皇帝?」
「趙承啟,你果然如展護衛所料,狼子野心!」仁宗狠狠瞪著趙承啟。
趙承啟心頭不由得一震,目光死死盯著仁宗,「他!他怎麼可能……分身去通知你們!」
「哈哈……你沒有想到的事隋還多著呢!」仁宗突然中氣十足。
突然,林中群鴉齊飛,黑暗森林中莫名地增加了許多火把。
驀地,一枝快箭直飛紫衣女子的胸膛,趙承啟一個飛身將女子重重踢開。正再欲回身劫持仁宗,卻早已不見仁宗蹤影。
「哈哈……趙承啟,慶王爺,你竟然敢如此以下犯上!」
八賢王和包拯從光亮處走了出來。
趙承啟冷冷一笑,道:「原來你們早有安排!」
「展護衛以『驚心事』傳遞資訊,料定王爺必有不軌之謀,我等又怎能坐視皇上涉險!」包拯道。
趙承啟驟然明白了過來,死灰般的眼神中竟然翻起了一抹炙人的殺氣。「展昭,展昭!你好!你好啊!」
火苗飛捲著林中的籐條,枯萎了,蜷縮了,凋落了……只是火苗星兒,依然眷戀地依附在一張張早已失去生命的葉末兒中。
趙承啟突然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紫衣女子舌尖微舔唇角,扁長的鳳眼頓時泛起了無限殺意。包拯心頭一緊,厚實的手掌不禁冒起了一陣寒氣,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眼前的兩個人。
林子的陰氣變得越來越黏稠,越來越渾濁。
橙色的光越來越多,四周沙沙的腳步聲一波接著一波朝著宋軍圍了過來。深灰色的戰甲,亮白的彎刃,光滑的腦袋,惡戾的眼神……這是一群強悍無比的兵卒!
「呵呵,看今天鹿死准手?」趙承啟冷笑道,細長的手指整了整筆挺的衣襟。
緊衣女子高揚著美麗的長脖,晃蕩著腰肢,半依半貼著趙承啟的後背,修長的十指凌空輕輕摩挲著趙承啟的身影。「公子,現在如何行事?」
「呵呵,這得問問我們的皇上了!」趙承啟瞥了一眼仁宗。
「趙承啟,你……你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兵馬?」仁宗的聲音有點抖動。
「南王向來都沒有兵權,那你的兵卒是從哪裡來的?」八王爺接語道。
「王爺,這種問題現在有意義嗎?哈哈,緩兵之計對我是沒有任何作用的!」趙承啟道。他驀地捏緊了右手,右眼的瞳孔左側射出一線冰冷的光。
「王朝,馬漢,保護好皇上!」包拯令道。
「是!」
趙承啟微微揚起了左手,「紫兒,把他們全殺光!一個不留!」
紫衣女子雙手一張,一雙金釵瞬間落於掌心,紅艷的胭脂泛起一抹血光,「皇帝也殺?」
趙承啟的瞳孔中繼續散發著縷縷寒氣,「殺!現在他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要讓大宋改朝換代!」
宋軍不過兩百來人,但趙承啟卻有六、七百的手下,而且來如天兵。
「他們是從哪裡來的?這些人難道終年都藏在這個鬧鬼的林子中?不對,應該說這個森林因為有了這幫人,才鬧了鬼!」包拯心道。
宋軍緩慢地向後倒退著,趙承啟的兵卒卻緊緊向前逼迫著。
突然,沉悶的空氣中劃開一道新鮮的氣流,一道白影從天而降。
「白玉堂!」趙承啟狠狠咬著牙,心道:「唯一的知己,恐怕就是你吧!」
一時廣袖揮動,輾轉腰身間,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已橫在了趙承啟的左右手掌上。嘴角緩緩下垂著,陰冷一笑,雙手一壓,蟬翼在空中捲身成了一個正圓形,驀地,趙承啟鬆開左手,蟬翼「呼呼」作響間,閃動出一股足以令眾人窒息的殺氣。
抖動的橙光,透過飛動的絲翼廣袖微散出萬道游離的光,投射在白玉堂的臉頰上。
白玉堂眉梢微挑,右手卻猛地抽出了畫影,挑起腳跟迎向那一抹霸道劍氣。
趙承啟驀地止住腳步,翻身而退三步,突然雙足掂上身後的巨木,盡力一蹬,身子竟有如鑽頭般飛轉了起來,細軟的蟬翼瞬間淹沒在整個蠶蛹中。
白玉堂飛速縮身,蜷起身子,順著地面直翻過去,避開了趙承啟的正路攻擊。
「臭小子,還真有一套!」白玉堂亂甩了一把夾雜著頭髮間的黃葉。
「你也不錯!」趙承啟定步道。
「公子,不要忘了正事。」紫衣女子提醒著。
「不錯!白玉堂,今天本王沒功夫和你單打獨鬥,如果今日你有命活著,來日本王一定與你一比高下!」趙承啟道。
白玉堂伸著舌頭,狠命吐著口中的樹葉末兒,「我呸,呸!想以多欺少啊!來啊,白爺爺我不怕你這個異族之人!」
「白少俠,你說什麼?」八賢王追問。
「哼,這個混蛋根本就不是南王的兒子……」白玉堂道。
趙承啟插語,「事到如今還說什麼?你們等著死吧!給我殺!」
一時,刀光劍影,血光沖天。
濃烈的黑煙順著紅橙色的火芯外緣,源源不斷地向上翻滾著,熱氣蒸騰著老樹的籐蔓,一條條,一縷縷,瞬間縮成了一團。幾滴溫熱的紅色粘稠物混合著焦灼的炭屑,裹附在枯枝稍上。
林中惡臭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