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個陰天,她的心,晴朗。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宣至澈邊走邊側轉著頭,面帶微笑的詢問老婆……喔,不,此刻起她是前妻。
「打算?你問的是哪方面的打算?」賀嫩晴不太懂他的問題重點。
他問的是她未來的人生計劃諸如此類複雜且一言難以道盡的嚴肅問題,還是走出戶政事務所的大門之後,她要上哪兒去溜躂這麼閒話家常的簡單問題呢?
她仰起頭,望著他,眼裡閃過幽柔的光芒,身形魁梧壯碩的他,穿起西裝總是比一般人更顯陽剛,卻又不失優雅,翩然風采引人注目,走在他的身旁,她堪比模特兒的高身兆窈窕身材頓時小了兩號,顯得小鳥依人,但是從拿到全新的身份證開始,她便不再與他相依了,勞燕分飛才是他們此情此景的最佳寫照。
「中午了,一起吃個飯吧!如果你不趕時間,或者沒有其它的要緊事。」平時他公事繁忙,今日是為了辦理離婚登記才特地把時間挪出來的,結果卻顯示時間不挪則已,一挪就太多了,多到對於下半天的空檔竟感到有些茫然,不知如何打發。
「呵……大忙人,言下之意,你不趕時間,也沒有要緊的事待辦嗎?」她細眉微挑,笑容輕巧。
她與這個男人,從認識到交往費時三個月,結婚滿三年,總共三年三個月,扣除婚前的甜蜜戀愛時光,婚後他幾乎天天從早忙到晚,再從深夜忙到清晨,忙得團團轉,忙到別說夫妻之間最自然尋常的床笫之事都興趣缺缺、與日俱減,更甚者是連彼此的眼神交會、好好的對談幾句的時間都沒有。
婚姻生活中,他忙,她冷眼且耐心的坐視,從來不吵不鬧,他神經大條,也未曾多加安撫,或試圖改善夫妻之間日漸疏離的情感。
當初決定嫁給他,一是為了愛情,二是因為他長得俊,三則是他雖出身豪門,卻能憑著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番事業,而且經營得有聲有色,即便從他背後抽走豪門的光環,他的身價依然不凡。
以上三點,每一點都是滿足女人天生或多或少的虛榮心的最佳條件。
她就是被那份虛榮心蒙蔽了,老是想著,嫁了這樣的男人,愛情和麵包雙全,魚與熊掌兼得,這輩子肯定吃香喝辣,妥妥當當了,豈料婚後衣食無缺沒錯,愛情熱度卻疾速冷卻,親密幸福感大幅降低,而空虛挫折感相對的直線上升……
現實的演進與她夢想中的婚姻樣貌,完全背道而馳,大相逕庭。
丈夫事業繁忙,無暇陪伴,她明知他非惡意冷落,只是這麼長期下來,已到達她的忍耐極限。再者,還有公婆和親族間所加諸她身上包括傳宗接代、應對進退等種種問題,以及他們寧可看她在家裡當個人見人嫌的靜物花瓶,也絕對不准她外出上班等不合理的限制,更形同雪上加霜,讓她快要喘不過氣。
一人難稱百人心,她每天都有分秒難度的感覺。
面對全身疲累的夜歸,洗完澡便倒頭就睡的丈夫,一個妻子除了幫他把頭髮吹乾、蓋好棉被,還能多說什麼?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奢求吃香喝辣卻是換來滿腹苦水,一切出於自己的選擇,她能怪誰?
無力改變現狀,更無奈於他的得過且過,沉默到最後,她變得很想逃脫這一切。
麻雀變鳳凰人人稱羨,殊不知一個不小心,適應不良的鳳凰是會從枝頭上重重摔落而粉身碎骨的……
有了逃脫的念頭後,一開始她還不敢出聲,直到有一天清晨醒來,望著熟睡中的他,她執起他那只熱戀時總愛握著她的小手入睡的大手,不覺流下眼淚。
他的手依舊暖熱,然而這溫度所傳達的訊息卻是:她跟這男人的緣分已走到盡頭,很難再維持下去了。
接著,說巧不巧,當天一早他才出門去上班,公婆便又來了。
一如往常,在聲色俱厲的兩老面前,她除了乖乖的立正站好,還是只能乖乖的立正站好,同時還得反應靈敏的對於任何指教都毫不遲疑的點頭稱是,若是膽敢反駁半句,說個「不」字,或神情稍微閃爍,她就是活膩了找死……呃,言重,是太平日子過多了,尋找刺激,自討苦吃。
公婆輪番轟炸,不厭其煩的從頭到腳、由前至後將她嫌得一無是處,說她身世平凡,這輩子嫁入宣家,是她前世不知燒了多少好香才修來的福氣,若非他們的兒子堅持非她不娶,他們是怎樣也不願讓她進門的……永遠不變的論調。
說好聽,是精神訓話;說難聽,是精神虐待,確定無疑。
橫豎三年有餘了,公婆矢志看她不順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斥責的理由永遠千奇百怪,整她的花樣也多到數不清,說實在的,她也很佩服兩老馴媳的創意竟然如此豐富。總之,短則三五天,長則一星期就上演一次的戲碼,她司空見慣了,唯有忍氣吞聲,當做修身養性,且為了不讓宣至澈有後顧之憂,無端掀起家庭風暴,她自始至終選擇沉默,未曾跟枕邊人抱怨或碎嘴過一字半句。
可是就那次,公婆不知吃了什麼超級炸藥,劈頭一陣狂飆不打緊,還口口聲聲要她好自為之,別再耽誤他們兒子的大好人生,以及宣家向來光明榮耀的名聲……
本來她還想不通怎麼回事,最後才弄明白,原來是她進門三年都沒替宣至澈生出一兒半女,兩老一方面等抱孫等得不耐煩,一方面竟又矛盾的不樂見未來宣家寶貴的孫子身上流有「她這女人」的血液,講白點,意思就是兩老想抱孫想瘋了,卻希望抱在手上的孫最好不是從她這樣「平凡」的媽媽肚子裡生出來的。
這……是要她怎麼說?
兩老鬧到這地步,她有如當頭棒喝,終於整個清醒。
此處非為歸宿,不宜久留。
內心千回百轉,她反覆思索了很多天,遲遲下不定主意,直到某個夜裡,在宣至澈連聲晚安都懶得說便上床睡覺之前,她鼓起勇氣,開口對他提出離婚的要求。
宣至澈先是錯愕的愣住,然後是不敢置信的陷入一陣非常冗長的沉思。
他回想起與嫩晴的三年婚姻生活,夫妻之間的親密度確實每下愈況,連婚前最喜歡膩在一起談情做愛,婚後施行起來總是敷敷衍衍很隨便……並非她不再迷人,也不是他年輕體壯卻不行,而是濃濃愛火已在不知不覺中幻化成零星小點,綿密情感也在無形歲月中變得清淡,這狀況若是再硬撐下去,怕是也不會有善終。再者,他十分明白自己的父母並不是和藹可親、容易討好的公婆,固然嫩晴從沒跟他抱怨過,但是從親族的耳語中,他其實相當能體會她豪門媳婦難為的痛苦。
他曾經想要居中協調,幫助改善她與父母之間不對等的緊繃關係,可是畢竟太忙了,分身乏術,又顧及萬一父母因為他的介入,反而對媳婦更有意見,那他就真的是愈幫愈忙,弄巧成拙,陷她於不義了,於是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冷處理。
固然嫩晴與他這個丈夫漸行漸遠是她選擇離去的主因,但是跟公婆感情不睦、長期被欺壓的痛苦更是不容忽視的重大因素,兩個因素加起來,讓他完全沒有理由不同意她的離婚請求,所以……
「好。我答應。」他朝她輕微的點個頭,算是說定,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