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上下,她最滿意的就是自己的臀部,至於完全跟豐滿扯不上邊的小巧酥胸——唉,就別提了吧!
她對鏡俏皮地扮個鬼臉,找出一條彩色紗巾,帥氣地圍在肩頸,背起單肩背包,來到開在巷子口的咖啡館。
落著細雨的午後,店內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小刀站在吧檯後專注地煮咖啡。
她推開玻璃門扉,叮鈴聲響,小刀抬頭看見她,淡淡地微笑。
她走向他,輕聲問:「還好嗎?」
他點頭。「你的點心賣得很不錯,中午的時候對面新開的店來這裡辦員工餐會。」
「真的?那你忙得過來嗎?」恩希擔心地問。雖然店裡只提供簡餐,只要將餐點用微波爐加熱就好,但若是客人太多,一個人張羅仍是太過勉強。
小刀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有人自願幫忙。」
「誰?」
他指指坐在角落一個長髮女子。
「啊,是『雨天小姐』。」恩希望向那位常客,她年紀約莫和自己差不多大,沉默寡言,來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而且總在下雨天。
所以恩希為她取了這樣的外號。
「幸虧有她幫忙,不然我今天中午還真有點忙不過來。」小刀低語。
「那你有沒有好好謝謝人家?」
「當然,我請她喝了杯咖啡,還送她你做的點心。」
「就這樣?」恩希白他一眼。「至少也要算打工錢給人家啊。」
「她不收。」小刀沉聲回應,看著雨天小姐的眼神有些複雜。「她說她喜歡這間咖啡店,所以才自願幫忙。」
「她真的……有點奇怪。」恩希好奇地打量雨天小姐,她正靜靜看著書,偶爾抬頭,看細雨流過窗扉。「你有跟她聊過嗎?知道她的來歷嗎?」
小刀聳聳肩。「你也知道的,她幾乎不說話。」
「那倒是。」恩希輕歎。她曾嘗試過主動跟雨天小姐攀談,對方卻不怎麼回話,只是微笑。「她看起來好憂鬱,心事重重的樣子。」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煩惱吧。」小刀將若有所思的視線收回,望向恩希。「你怎樣?還應付得來那個姓夏的大少爺嗎?」
恩希燦然一笑,比個OK的手勢。「他最近比較肯聽我的話了。」
「那就好。」小刀放心了。「我還真怕你傻傻地任由他欺負。」
「我有那麼笨嗎?」她嬌嗔。
「遇見夏風見的事,你腦袋就會自動當機啊。」小刀半揶揄半感歎,他很明白夏家少爺在恩希心目中的地位。
「那是因為他曾經是我的良師,也算是恩人嘛。我多幫幫他、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阿妹姨說他個性變得很壞,脾氣也很暴躁。」
「他現在雙腿不能走,難免會心浮氣躁啊。」恩希堅持為恩人說話。
小刀搖搖頭,不再與她爭辯,煮好咖啡,取出一隻繪著藍色玫瑰的咖啡杯,斟八分滿。
「這杯是給誰的?」
「雨天小姐。」
「那我拿過去,順便謝謝她。」恩希捧著托盤,將咖啡送過去。「小姐,這杯咖啡請你,謝謝你中午的幫忙。」
雨天小姐抬頭凝睇她,水眸漫著謎樣的霧。
她笑,雨天小姐似乎愣了愣,半晌,才跟著揚起笑,迷濛的、內斂著某種哀傷的笑。
她長得很美,有股淡雅高貴的氣質,這樣的淑女,究竟有什麼傷心事呢?
恩希不覺為她惆悵,想探究,小刀卻用一記警告的目光阻止她。
她只能無奈歎息。
「你還真愛多管閒事!」夏風見冷嗤。
「會嗎?」恩希蹙眉。
「只不過是一個店裡的客人,你幹麼管人家是什麼來歷?管她為什麼憂鬱?反正她買咖啡,你賣咖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樣不就得了?」
「瞧你說的,好冷淡!」
「難道跟陌生人你也想攀親戚嗎?還是想為人家做心理咨商?」夏風見愈說愈嘲諷。
恩希有些懊惱。「早知道不跟你說了。」
「你以為我想聽嗎?呿,又不關我的事!」
她默然不語,起身為他斟一杯她煮的養生茶,讓他邊吃飯邊喝。
他接過茶杯,啜飲一口,見她默默地坐在一旁,忍不住揚聲。「怎麼不說話了?」
她聳聳肩。
不會是在跟他生氣吧?就因為他剛嘲弄了她一番?
夏風見瞪她。「我有說錯嗎?探人隱私本來就是無聊的事,何況那人你又不算認識。」
「是,你說得對。」她柔順地接受他的指責。
可這樣的柔順,反而惹得他莫名氣惱,為何她從不與他計較?
「說起來你這女人也奇怪,好像特別愛管人家閒事,對我也是,我跟你有很熟嗎?為什麼李嬸要你來照顧我,你就答應了?她給你很高的薪水嗎?」
這問題,已經困擾他許久,據李管家說她拿的只是很基本的工資,一開始甚至不想支薪,他實在很疑惑。
如果不是為了賺錢,幹麼要來忍受壞脾氣的他?
她聽問,抬頭望他,眸中飛舞淘氣的星光。「你這樣問,該不會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吧?」
「你說什麼?!」他嗆到,咳兩聲。「我幹麼、覺得對不起、你?」
她不解釋,只是抿著唇笑。
「笑什麼?」他用力瞪她。
她繼續微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窘得只能用吼她來掩飾。「你不可能是為了錢才答應當我的看護吧?」
「為什麼不可能?」她故意逗他。「是人都想賺錢啊。」
他驀地皺眉,眼神發狠。
清脆的笑聲灑落,似風鈴,在他耳畔搖響。「你剛不是嫌我多話嗎?所以這件事,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麼。」
她用吊他胃口的方式,懲罰他之前對她的嘲弄,他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個完美的反擊。
而他,啞口無言。
她不怕他。
自從他車禍受傷後,所有人都敬他遠之,只有她膽敢微笑面對暴躁抓狂的他,怪不得李管家會請求她來當他的看護。
原本他以為她跟其他女人一樣,只是找機會接近他,好借此博得他的青睞,但當他發現她並不在意他的垂青,他開始感到困惑。
究竟她為何願意當他看護?為錢嗎?他直覺認為不是。
好奇地追問,卻換來她調皮的反諷,他更深刻地體會到這女人不同尋常,真的一點都不怕他。
這讓他有點惱,卻有更多異樣情緒,對她的感覺變得複雜,他逐漸分辨不清。
他,夏風見,自從嘗過眾叛親離的滋味後,他便立誓以冷面冷情的態度待人接物,沒想到現今為一個女人動搖?
肯定是因為這雙不聽話的腿,才會令他如此脆弱!
一念及此,夏風見驀地焦躁起來,握拳用力敲自己麻軟的大腿。
「別這樣。」復健師注意到他的舉動,勸他冷靜。「我們再試一次。」
「還試?已經試夠多次了!」他怒咆。「你不是說過,只要我努力復健,這雙腿會漸漸好起來嗎?為什麼這幾天都沒有進度?為什麼我連撐著護欄都站不起來?」
「總是會這樣的。」復健師解釋。「我確定你的肌肉已經開始恢復力量了,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讓它適應,你會站起來的,只要……」
「只要配合你,對嗎?」夏風見粗暴地打斷他。「我這陣子還不夠配合嗎?你老實說,我這雙腿是不是廢了?」
「絕對沒有!」
「那為什麼站不起來?」另一個跟他一起進行復健的傷患,都已經可以搖搖晃晃地站個幾秒了,反倒是本來進度超前的他,忽然落後。
他怎麼可能落後?這輩子,只要他決心做的事,從來不曾輸過,他不能接受自己復健的進度比別人慢!
「今天先到此為止吧,明天再繼續。」復健師勸夏風見回病房休息。
他不肯聽,堅持一定要試到站起來為止,雙臂艱困地卡在護欄上,慢慢地、試著撐起軟弱的雙腿。
看他做得汗水淋漓,氣喘吁吁,面色發白,週遭的人都替他覺得痛苦,他卻硬是憑著意志力強撐著。
復健師沒轍,只得去請在病房等待的恩希前來幫忙勸慰。
夏風見看到她,憤怒、羞愧、挫折,種種情緒在胸口堆疊,霎時爆發。「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我做復健的時候,你不准在這邊看嗎?」
恩希不理他的責罵,走向他,在他身前站定。「跟我回病房吧。」
「我不回去!」
「你累了,需要休息,醫生說用力過度會造成肌肉痙攣。」
「我不會。」話語才落,他忽地感覺雙腿劇痛,跌坐在地。
「看吧。」她無奈地瞥他一眼,跟著蹲坐在他身畔,玉手擱在他腿上。
「你幹麼?」他又羞又惱。
「幫你按摩。」她照著醫生教過的方式,仔細為他舒緩緊繃的肌肉。
他瞪著她清秀的側顏,想發飆,言語卻卡在喉嚨。
他其實真的累了,而且雙腿真的快抽筋,只是不肯服輸,才懸著一口氣,硬逼自己。
她一面按摩,一面柔聲低語。「有時,一個人不該只想著前進,也該懂得停下來休息,欣賞路旁的風景。」
他知道,她是勸他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但——
他握緊拳頭。「如果休息太久,忘記了怎麼前進該怎麼辦?」
「那就請路人拉你一把。」她揚眸,含笑望他。「老是一個人旅行也很無聊,偶爾跟人結伴同行也不錯啊。」
他怔怔地瞪她,心臟狂跳,不知是因為方纔的勞動太猛,還是她的溫柔言語太打動人?
「好了。」她按摩完畢,朝他甜甜一笑,拿起一條毛巾,替他拭去臉上的汗。
她動作如此輕柔,輕柔到他無法對她發火,胸口震動著,瞬間漫流一束暖意。
擦過汗,她推來輪椅,彎身扶他,示意要他雙手搭她的肩。
居然還要一個女人幫他坐上輪椅,真夠狼狽!
夏風見譏諷自己,百般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無能的一面,她還是看見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為自己會很氣憤不甘,如今卻是不甘中帶著微妙的放鬆。
似乎被她看見窘態,並沒他想像中那麼丟人,或許是因為,他在她眼裡找不到一絲倉皇或驚懼,將這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她不像那些搶著來探望他的女人,口中直嚷嚷著「天哪天哪好可憐」之類的蠢話,只是平和冷靜地對他伸出援手。
所以他才能安心依賴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