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將自己關在客棧的房間內,躲在棉被裡哭了半天,因此當敲門聲一直響時,她氣得掀開棉被大吼。
難道她還不夠可憐嗎?才被棠列凶了一頓,就連她大發善心撿回來的孩子都跑了,臨走前還打了她一掌、罵得她一愣一愣,這下棠列還能不嘲笑她的狼狽和多管閒事嗎?
她已經很煩了,沒想到什麼太子殿下居然一下就冒出來,突如其來的說要見她,要帶她回宮認祖歸宗、共享天倫?
放屁放屁!她只答應棠列跟他進城,可沒說要進什麼宮、認什麼爹!
「你再不開門我就要撞門了。」
棠列的聲音也挺不耐煩且帶著火氣。
他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又被龍訓了一頓,說他將任務的時間拖得太長、怪他保護不力讓海寧受傷,最後將海寧不肯見他的事怪罪在他頭上。
他到底是欠了段家什麼債,這兩兄妹居然輪流這樣對他!
「不開不開!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
棠列忍無可忍,一掌震破門,大步上前,一把掀開她的棉被,「你搞什麼鬼!」
她尖叫一聲,雙手掩面把自己哭得通紅的臉給遮起來。
「你又想做什麼了,你大哥親自來接,你還不乖乖的跟他走。」
「你神經病!我哪裡來的大哥!」她抓起枕頭丟了過去,「我為什麼要跟他走。」
「你才又發什麼神經病,好好的卻又翻臉不認人了!」
「好!」她一骨碌的爬起來,坐在床緣,「我跟那個神經病大哥走,那曉春怎麼辦?」
「關她什麼事!」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一定要找一些無聊的事來跟他吵架,她才會開心快活就是了。
「怎麼會沒關係!」她用力的吼了回去,「你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為什麼她就得跟什麼完全不認識的大哥走,而曉春可以繼續跟著他?不公平,她不要!
「我能把她帶到哪裡去?不就是找個地方安置她。」
「你就是討厭我、嫌我礙眼!巴不得我快走,不要賴著你,你好討曉春當媳婦!」
「你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他想平心靜氣的跟她說話,都會被她氣到失去理智,「曉春是你多管閒事救下的,你又安置不了她,我代為安置你發什麼脾氣!」
「我不要多管閒事了行不行,我後悔了行不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會這麼生氣,誰叫他對曉春總是和和氣氣的,看見自己就掀眉瞪眼只會生氣。
那個店小二說他好福氣,有曉春那麼漂亮的媳婦時,他還那麼開心!
聞言,他感到更加火大了,「你以為她是個東西不是人嗎?你要撿就撿、要丟就丟,都不用顧慮人家的感受嗎?你如果做不到把人當人看,就不要莫名其妙的當爛好人!」
「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他居然為了曉春把她貶得這麼低,她氣得失去理智開始口不擇言,「你要我進宮我現在就進宮去,等我成了公主,看你還敢不敢教訓我!」
「我懶得理你!進不進宮隨便你,要死要活也隨你!我棠列從今之後不再過問江海寧的事,否則我豬狗不如!」
「好好好!」她氣得雙手在床上亂槌,「反正我討人厭!曉春溫柔又體貼,你找她去呀,你去保護她呀!」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他一甩袖,轉身就出去。
她又氣走他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不想進宮去,不想離開他而已呀!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太依賴他,已經太習慣他的存在了。
他這次不會回來了!
這種想法一進入腦裡,她就有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她顧不得穿鞋,連忙跳下床追了出去,用力拉住他的衣袖,「你敢走!你敢走就永遠不要回來!」
她居然還威脅他,他偏偏不吃她這一套,「我雖然支段家的薪俸,但不當刁蠻公主的受氣包,放手!」
「你就是要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她一跺腳,忍不住委屈的哭了出來,「你就不可憐我年紀小又不懂事,不會說話又得罪了你,我又不是存心的。」
「誰叫你要氣我,我一氣就會亂罵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嗎真的跟我生氣。」
「你跟太子回宮吧!我伺候不了你。」他把衣袖往裡一奪,冷冷的說:「不送了,公主殿下。」
「棠列!」她追在他身後,哭著喊他,「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要恨你一輩子!」
她抓著欄杆,軟軟的坐倒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麼多的眼淚到底是哪裡來的。
「海寧。」一雙柔軟的手輕輕的撫上她的黑髮,「別哭了。」
她抬起淚眼,看見曉春蹲在她身邊,她撲進她懷裡,抓著她的衣服放聲大哭,「曉春,你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要怎麼樣才能學得溫柔又體貼。」
「傻瓜,這是學不來的。」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眼裡露出的光芒卻掩藏不住那抹得意和狡詐。
「他欺負我!大家都欺負我是沒娘的孩子!」她越想越傷心,索性哭個痛快。
「不要緊的。」她柔聲安撫她,「我會陪著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曉春,你對我真好。」她抽抽搭搭的說,「可是可是我很壞的,我剛剛說了很多蠢話,你一定會討厭我的。」
「不會的,我怎麼會呢。」
「我從小沒有朋友,怎麼跟人家相處我都不曉得,也沒人來教我!我脾氣又不好,老是亂說話得罪人,大家都討厭我!」
「沒有這回事。」曉春把她扶起來,「別哭了,我扶你回房去歇歇,別想那麼多、不會有事的。」
「真的?」真的不會有事嗎?
「相信我。」曉春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嗯。」她臉上雖然還掛著淚痕,但卻笑了。
第一次,她感覺到有人重視、安慰更好,她想她終於有一個真心對她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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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大哥,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著!」
曉春看他一個人站在中庭,背著手似乎在欣賞月光,連忙抓住機會走上前去。
「原來是你。」
「你希望是別人嗎?」她低垂著頭,輕輕的、悠悠的說。
「你說什麼?」他一時閃神,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沒有。」她微微的紅了臉,掩飾般的說:「你有心事是嗎?」
「也不算什麼心事。」只是煩躁,他開始覺得今天下午對海寧太苛刻了些,她多少有些小孩子脾氣,會吵會鬧是正常的。
但他就是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吵什麼、在鬧什麼。
「我聽海寧說,你們今天下午又為了我大吵一架。」她不安的說,「又是我給你們惹麻煩,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是海寧太任性了。」
「不,你們老是為了我吵架,我真的很難受。」她抬起頭來,有些懇求的拉著他的衣袖,「我不希望你們的感情因為我生變,我想我不適合再跟著你們了,明天我就走。」
「走,你能走到哪裡去?」
根本不是曉春的問題,況且他跟海寧也沒什麼感情可以生變,就像她說的,他不過是段家的一隻走狗,在她眼中、心中她不就把他當成一條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隨時隨地還要面對她的無理取鬧。
是人都會覺得厭煩的。
「天涯海角流浪去。」她眼裡隱約閃著淚光,但卻又故做堅強的笑了。
「我會想辦法安頓你的。」
「我不希望造成你的麻煩。」她垂下頭,眼淚卻也跟著落下。
「不會的,別哭。」
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幫她拭了淚,她哭泣的模樣是動人的,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韻致,不像海寧,她總是放聲大哭,就連哭泣都顯得倔強又不甘心的樣子。
她太好強、好勝,就連落淚都不讓人察覺她的脆弱。
「棠大哥,謝謝你。」她輕輕撲進他的懷中。
突然之間,樹後傳來兩聲冷笑,棠列一愕之間連忙推開她到樹後一看,一個苗條的紅色身影正越奔越遠。
跟著跑過來的曉春也見到了,她蒼白著臉,眼淚泫然欲滴,「是海寧!糟了,她誤會了!」
「棠大哥,你快去跟她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他淡淡的說,「晚了,你去休息吧,沒事的。」
「可是……」她憂慮的說,「真的不要緊嗎?」
「真的沒事。」
看著曉春走遠,他慢慢的在中庭裡踱步,他以為那股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的煩躁感會隨之消失,誰知道不增反減。
他究竟是怎麼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在流逝,不知不覺中已是深沉的夜,他低下頭來突然發現腳邊有個東西一閃。
他撿起來一看,是個小巧的耳墜,想必是曉春掉的,於是他往她的廂房走去,準備把耳墜放在她門外。
才剛來到門口,他正要放下東西時,忽然她的窗口有一團黑影閃過,夾帶著些微的振翅聲。
一隻黑羽信鴿飛了出來。
他直覺有異,跟著追了出去,他提起輕功急奔,輕飄飄的越過牆頭,跟著緊追著不放,追出數里之外只見左邊一座茂密且幽暗的密林,這是他最後能將那只信鴿抓下來的機會。
他右足在石上一點,輕輕一個轉折,姿勢優美的掠過樹梢,他在樹枝上縱越自如、急起直追,跟著扳住樹枝雙腳一彈,往上越高數尺,一把抓住信鴿,然後輕輕的落下,著地聲響極微。
他輕輕的抓住它,從它的足上取下一個竹筒,他稍微旋了一旋取出一張極薄的絹紙。
迅速的讀完之後,他臉色微變,沉吟了半晌之後,他將絹紙放回去,鬆手讓信鴿高飛。
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看樣子他有事情要忙了。
一抹冷笑浮上他的唇角,有人將有幸見到惡狼棠列的真面目。
奪魂、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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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直盯著眼前的男子看,他相當的年輕、面目俊秀但卻帶著一股冷冰冰的感覺,看起來有些難以親近的樣子。
旁邊一個英偉、蓄著落腮鬍的男子順手關上門。
「幹什麼!滾出去!」
她心情不好,剛剛大哭一頓兩眼腫得像核桃,連聲音都還帶著些微的哭音。
她還在為昨晚上演的那一幕而憤怒不已。
反省了之後,她也覺得自己似乎不對在先,她不應該小家子氣的亂吃飛醋,所以她想了又想,終於決定去跟棠列認錯。
這破天荒的舉動讓她猶豫了很久,等到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去跟他賠罪時,卻看到他們深夜幽會還摟抱在一起。
把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跑回房間時手都還在發抖。
「我是段智暉。」
「我管你是什麼阿貓阿狗!給我滾!」她拿起請曉春幫她尋來的鞭子,「吱」的一聲擊在桌上,發出一聲空洞的巨響。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脾氣卻這麼壞!」狂獅燕十三看場面有些僵,連忙出聲想要讓氣氛變得和緩一點。
刷的一聲,毫無防備的他被海寧朝臉上打了一鞭。
段智暉身形微晃,一伸手就搶下她手上的鞭子,反手清脆的打了她一個耳光。
「你敢打我!」她對他怒目而視。
「長兄如父,教訓你有什麼敢跟不敢的!」段智暉厲聲道:「你敢再動其他人一根寒毛,我就用國法治你,看是你刁還是我橫!」
他早就知道這個皇妹脾氣古怪又刁蠻無禮,不管是父星或他派去的人馬,或多或少都吃了她不少苦頭。
「呸呸呸!什麼長兄如父!少不要臉了,冠上段這個姓會污了我的名!」
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能冠上段這個姓該感到慶幸。」
「誰稀罕!」她哈哈大笑,「我才不需要一個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臭男人給我一個姓!如果讓我姓段才能讓他良心稍安,那麼我絕對不要讓他如願,我要他痛苦一輩子!」
「你如果想用這種態度傷他,就別怪我不念兄妹之情。」段智暉寒著一張臉,「我會不惜殺了你來保護他。」
她直視著他冷酷而銳利的眼,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是說真的!
「那你殺了我好了,我絕對不認任何人當父親!」
他看了她一會,知道她體內流著跟他相同的血,她的脾氣一如段家人的倔強、好勝和固執。
「別這麼快拒絕,再想一想。」
他一轉身,帶著燕十三又離開了。
「抱歉,獅。」
「這算什麼,都肯替你挨刀子了,挨一鞭算什麼。」他雖然氣得半死,但不會遷怒到龍身上,畢竟得罪他的是那個刁蠻女。
「手下留情一些,畢竟是我妹妹。」
他瞭解獅的個性,他是有仇必報的人,他一定會用別的方法來討回公道,只希望他手下留情一點,別把海寧整得太慘。
他是無所謂,只是父皇會心痛!他雖然威脅海寧,威風八面的把她罵了一頓,但還是擔心以她的個性會寧死不屈,打死不認祖歸宗。
死了一個江海寧無所謂,但是父皇可就跟著完蛋了!
「放心吧,她的一條小命我會留著的。」不虧是龍,早就知道他已經在盤算著怎麼報那一鞭之仇了。
他思索了一會,「請棠列去看看她,或許她肯聽他的話。」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怎麼肯做?」棠列耶,那個老愛偷懶、打混,出個任務推三阻四的傢伙,「他平常懶散,好像很風流,其實骨子裡正經八百又精明的要死,怎麼可能甘願去找氣受。」
「你就說我已有殺她之心,相信我。」他微笑了一下,「他會搶著做這件事的。」
他親眼看過海寧和棠列在客棧內的爭吵和拉扯,別人怎麼想他不知道,不過他想的可有意思了。
「可惡,沒見過這種女人!」
燕十三忿忿的進門,門一甩就破口大罵。
「發這麼大脾氣,是誰……」棠列正在房裡擦拭著寶劍,一聽見燕十三進門,他放下長劍轉過身來,正想問他是誰讓他發這麼大脾氣時,一看見他臉上一條明顯的鞭痕時,馬上就心知肚明了。
海寧又揚鞭胡亂打人了,他還以為她已經改了。
「你犯了她什麼忌諱?直盯著她看還是多跟她說話?」
「你怎麼知道?」
上次龍派他去接海寧,她硬是讓他在江家外等了一個半月,無論如何都不出來,他知道她是龍的妹妹、是皇上的金枝玉葉,所以不願對她無禮,只能鼻子摸一摸就回來了。
豹和鷹遇到的情況和他大同小異,因此龍才決定派狼去接人時,先不透露她的身份,以免跟他們一樣失敗。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這兩個月來可把她的臭脾氣給摸透了,只是他沒想到她居然又故態復萌,真是沒藥救了。
「龍去見她,我在一旁陪著,看她理都不理我們,這才好意稱讚她生得貌美,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挨了一鞭。」
「只挨了一鞭還算運氣好。」
「白挨了一鞭還算運氣好?那女人簡直有病!」燕十三不悅的說:「龍請你去勸勸她。」
「想都別想!」
「你跟她比較熟,龍罵她的那一頓可真是大快人心、深得我意。」
她挨罵了?龍一向冷面、冷心腸,平常喜怒哀樂都讓人瞧不出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次居然會開口罵人,可見海寧這禍闖的不小。
「你知道龍的個性,有多嚴重不用我說吧。」怪了,怎麼棠列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這傢伙不是對任何事都沒什麼反應,老是把無所謂掛在嘴上的嗎?
他看起來像是緊張的樣子。
「不過就是打了你一鞭,龍就算要替你出氣也太嚴苛了點吧。」
「怎麼會是替我出氣。」燕十三神秘兮兮的說:「那丫頭多拗你都不知道,死都不肯認祖歸宗,她說要讓皇上後悔、痛苦一輩子。」
「龍怎麼可能讓她這樣傷害皇上。」他用手刀在空中虛砍一下,「他覺得這樣省事,再騙皇上說她不肯回宮,一切搞定、天下太平。」
非常像龍的作風。
「我不會坐視不理的。」他皺著眉頭,「龍居然已有殺她之心,這點倒是始料未及。」
「這還得謝謝你的消息,畢竟要查出是誰在計劃要綁走她來要挾皇上實在太難了,還不如讓她消失,一了百了。」棠列突然覺得非常氣憤,他將這件事列為頭號大事,為的就是想要既能保護海寧又能清除叛逆,因此才會請龍暗地裡先加以詳查,等他回城之後再接手,沒想到他這個外人都還沒嫌事情棘手,他居然先怕麻煩起來?
況且事情已經開始有些頭緒,龍居然會作這樣的打算?
他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聽起來她似乎非死不可。」
「那也不一定。」狂獅臉上裝得一本正經,說得嚴重無比,肚子裡其實快笑岔了氣,「或許你有辦法讓她改變心意,進宮認父認祖歸宗,那麼有皇上罩她,你說誰敢動她一根寒毛?龍就算想把她砍成八塊也得顧忌些,你說是不是?」
「是跟不是都給你說走了,你叫我說什麼!」他看了他一眼,不是很高興的說道。
看樣子為了保她的小命,他又得去跟她周旋了,他還以為他已經徹底擺脫她了。
只是,他和海寧老是吵嘴,話都不能好好說上一句,她會聽他的話進宮認父那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