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人員飛速地動了起來,沒一會兒工夫就將樊散東推進了手術室。
邱醫師瞄著一直跟在樊散東床邊移動的聶夏萌,冷冷地睨著她,「你也進來。」
聶夏萌愣愣地回望著他,盈眶的淚水斑駁地落下,
「我?」
「沒錯,就是你,給我去換衣服!好歹你也是個實習醫師,杵在那裡當個死人幹什麼?把你的眼淚擦掉進來,記住你該盡的醫師本分!」邱醫師簡直被他的不肖學生給氣瘋了,自己情況良好的病人像發了狂似地跑出醫院,然後被她扛了回來需要緊急手術,她還哭得像個三歲小孩,完全忘了身為一個醫師最重要的就是冷靜。
「我不能……」聶夏萌微微地搖著頭,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她怎麼能冷眼看著樊在她面前動手術?她怎麼能把樊當成普通的病患看待?
「什麼叫『不能』?別忘了你是醫師!」邱醫師火大地將她拉進手術準備室,用力之大幾乎讓聶夏萌跌在地上,「進來!」
聶夏萌猛力地搖著頭,隔著玻璃瞅著樊散東被平放在手術台上的軀體,所有的恐懼在她心頭蒙上巨大的陰影,她仍無法忘掉拖把頭就是死在手術台上,如今樊也躺在那裡,寧靜的就像拖把頭從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一樣。
她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不要!我真的不能……」無論她再怎麼否認她不可能同時愛著兩個人,她都找不出可以逃脫的借口了,她的確沒有忘了拖把頭,但是她也無法忍受另一個所愛的人因為相同的病症死去。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邱醫師厭憎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進入準備室。
聶夏萌淚痕交錯地望著她的老教授對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她卻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專心想著她應盡醫師的本分。如果在手術中發生了意外該怎麼辦?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樊的情況很嚴重,又是在臨時的發病時緊急手術,沒有調適好的情況下手術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沒有醫師會對這種臨時動的大手術有任何的把握。
樊會死在手術台上嗎?就如當初拖把頭不曾跟她告別時相同?聶夏萌顫巍巍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卻停不下喉中的哽咽。她能進去嗎?七年前她始終恨著自己不能在最後一刻陪在拖把頭的身邊,七年後她有權可以進入手術室,然而她卻怯懦了,因她最終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會失去重要的人,而她從來沒有克服過那份恐懼,依舊在七年後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想要幫助所有和拖把頭相同的人而去念醫學院,這又算什麼呢?也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掩飾恐懼的借口,她根本當不來一個能在手術室中挽回生命的醫師,她連最基本的冷靜都做不來,光在表面上逞強,其實她的想法仍停留在七年前的天真。
不,不一樣的,她從來就沒有將拖把頭的影子和樊聯想在一起,拖把頭熬不過手術,然而卻不代表樊也會相同,聶夏萌咬牙地吞下自己的哽咽,樊在手術台上為他的生命奮鬥的同時,她怎麼能臨場退怯?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該陪著他,即使是最後也好。
聶夏萌狠狠地吸著氣,撐起虛軟的雙腿扶著牆走進準備室著裝,一旦做好最後的清潔整理,再望著手術室裡一群人圍著的中心,她的腳步又停頓了下。
手術室裡流洩著老教授最愛聽的管絃樂,手術已經開始了,所有人將樊散東圍成一團,她僅看得見平設在他身上的藍色布料。
「啊?聶醫師?」在一旁端著器皿盤的護士瞅著杵在門口的聶夏萌,除了她沒其他人注意聶夏萌的出現。
聶夏萌深深地又吸了口氣,臉龐上的口罩緊貼著她的鼻腔,她又緩緩上前了幾步,拚命地在心底重複著過去她所看過的教學景象,她不可以被樊動手術的情況給嚇壞,她要撐完全程。
但很不幸的,當她走進了手術台邊,目光落到沾在藍色布料上的血跡時,她不由自主地狠狠連抽了好幾口氣,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葉,而後她偏過了頭,雙腳不聽使喚地奪門而出。
她不能!她還是不能!她沒有辦法看著樊動手術的每一個細節……
***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聶夏萌再度逃到了每次當她無法面對問題的時候,總會到的地方,這地方是她的避難所,卻也是將她的心囚禁了七年的地方。
聶夏萌盈盈地瞅著石碑上的笑臉男孩,「你會怪我的,對不對?我沒有守好我的心,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就算你現在已經是天使了,也沒辦法忍受像我這樣的背叛,是不是?」
墓碑一如七年來的沉靜,聶夏萌明白她再怎麼樣,都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她伸手抹掉滑落的淚珠,緩緩地
抱著冰涼的石頭,「如果一切都能像學生時代那樣簡單就行了,這七年來的生活,我發覺世上的每一件事並不只有對錯如此容易,愛著你明明是我覺得最正確的事情,然而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最大的錯誤,我若不愛你,你該怎麼辦?但樊卻出現了,而我的心,卻開始游移不定……」
她梗了下又說:「現在連我自己都無法決定對錯了,拖把頭,我還是愛著你的,但是我也同樣、把心給了另一個男人,他現在在手術房裡,我沒有辦法去比較我對你們之間愛誰比較多,你們是不同的,然而我卻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甚至陪著他去承受與命運掙扎的奮鬥。這樣的我,你一定會討厭吧?」
聶夏萌微咬了咬唇,陣陣的心絞幾乎讓她感覺不到指尖陷入拳內的痛意,「為此,我對你充滿了歉意,雖然我明白你可能在天堂裡笑我笨,或是因我而憤怒,我知道我太過分、太自私了,總是依賴著你,甚至連你死了都還要到你的墳前吵你,不讓你安寧:我總是不斷地對你要求,希望你能給我更多、更多……」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破碎得不成聲,照片裡的笑臉幾乎被她的淚水所淹沒,「明明曉得你已經沒有辦法再幫我了,我卻過分地想要求你的答案;我甚至想要求你幫他,但我知道這不可能,連我都逃了,怎麼能還這麼過分地要求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再承受失去另一個人的痛苦,不敢再想像我如何吉接受那份心痛。
「我不要他跟你一樣,在甚至還沒聽到我說『我愛你』之前就走了,倘若你真的聽得到我的聲音,你能接受他嗎?接受另一個我愛的男人,也接受我不會在愛上他後將你忘掉的事情,我不可能會忘掉你的……」
凌睿堯無言地瞅著她,心中疼得不知該苦笑或是安慰她,他一直都是愛著她的,將樊散東送到她身邊也是他最大的心痛,但是他又能怎麼樣?他希望她幸福,卻勾起了她對他的罪惡感,他多想告訴她愛上樊散東是沒關係的,因為,他們這段感情總該有個結束。
他該感謝她在愛上樊散東之後並沒有忘了他,這是何等的幸運,凌睿堯輕緩地飄到她身邊,沒有實體的手臂環過她的肩,一如七年前他時常從後頭環住她一般,深深地嗅進她的香味,低聲溫柔地在她耳畔輕喃,「夠了,夏萌,愛著我七年的時間已經夠了。」
「拖把頭?」突然聽到他的聲音,聶夏萌愣在那兒環視四周,她不會錯認那個溫柔的聲音,「你在哪?你在這裡對不對?」
凌睿堯微微地笑了笑,並沒有現身在她的面前,他明瞭現身是容易的,但是對夏萌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他不能現身,他也不應該回覆她更多的話,就讓她認為是偶然間的風聲吧。
「你在這裡是不是?回答我!」聶夏萌朝著冷清的空氣大吼,然而卻等不到他的回應,她慌忙地在四周轉著,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蹤影,「拖把頭!」
凌睿堯鼻尖充塞著酸楚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又對她多說了一句話,「走吧,不要留戀,待在他的身邊。」
聶夏萌聞言淚水如泉水般地落下,他要她走是嗎?他不要見到她再為他留戀,他要她待在……聶夏萌連連地抹著自己的淚水,哽咽地跪坐了下來,「拖把頭,你接受了是嗎?你……」
說不出她心中沉積許久的愧疚被瓦解後的感覺,取代罪惡感充塞的是對他滿滿的感激,聶夏萌微微地抿著嘴角,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謝謝……」
***
「嗯,看你的情況還不錯嘛。」伴隨著聶夏萌回到醫院,凌睿堯伸長了脖子瞅著樊散東被開腸破肚的景象,微微地點了個頭。
「在我開刀的時候,你就不能閉嘴嗎?」樊散東不曉得原來靈體可以在被麻醉的時候感覺到外面的事物,可是他就真的是待在自己的體內,透過眼瞼直視著飄在半空中的凌睿堯。
「哎呀呀,你就不能開心點嗎?你現在正在『開心』耶。」
凌睿堯賊賊地咧開笑容,令樊散東忍不住想一拳揍歪他。
「閉嘴!」樊散東氣憤著他只能留在體內,被麻醉的肉體卻不能聽他的使喚,「看我被人宰割是那麼好看
的事情嗎?你幹麼不死回你的墳墓裡?」
凌睿堯無辜地努了努嘴,「夏萌跑到我的墳前為你哭得歪七扭八,教我怎麼忍心好好睡覺?好歹也來看看你的情形,免得你掛掉了我又得另外找一個人。」
「夏哭了?」樊散東聞言靜默了一下,「告訴我,我會死嗎?」手術已經進行了好幾個鐘頭,他幾乎認為這場手術他能戰勝的機率沒有多少。
「小狼狼,你是個禍害,怎麼死得了?」凌睿堯無聊地扯了扯頭髮,「我都知道了,原來你這傢伙十惡不赦,早知道就別找你,瞧夏萌陷得這麼深,現在想換人都來不及,況且幸好你也沒將夏萌耍著玩,否則就算你死不了,我都會想辦法讓你死得很難看。」
樊散東冷哼了兩聲,「謝謝你的好心。」想起把凌睿堯找來這裡的聶夏萌,他不禁擔心地攢起眉頭,她現在一定很為他擔心吧?「她人呢?」
「在外頭等著,看來她是當不成醫師了。」凌睿堯短短地歎了口氣,「算了,當不當醫師都不是問題,當個古董店老闆娘也不錯,不用成天承受壓力。」
他笑了笑,「這話的意思是,你決定把她交給我了?」
「如果沒見你喝下戀夜的那杯毒荼前,我還沒辦法決定,但是你喝了,我也沒話好說。」凌睿堯停頓了一下,嬉笑的眼神轉為專注,「你會好好對夏萌吧?」
「倘若再問這種問題,我就翻臉了。」樊散東語氣十分緊繃,他不是個喜歡吐露真心的男人,口頭上隨便和女人說「我愛你」,卻從來沒有一次真心,然而夏是特例,他才不願別人懷疑他的心意,「你不是往後可以查證嗎?何必問我?」
凌睿堯搖了搖頭,「哎呀,很可惜,我很忙的,沒有時間再多留了。」將夏萌交給樊散東後,他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他還得回去天庭受罰咧。
「你會走?」樊散東意外地發覺自己的心裡多了一份不捨,雖然凌睿堯算是他的情敵,但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將凌睿堯當成自己的朋友,有這樣像朋友的情敵,也算是一種諷刺吧!
凌睿堯遺憾地苦笑,「不能不走,不過這樣對你不挺好的?你大可以一個人放心地擁有夏萌,不用擔心我隨時會從哪個地方冒出來偷窺。」
樊散東沉默了下,實在被凌睿堯這個傢伙的善良給打敗了,他微微地笑了笑,縱容自己對凌睿堯產生好感,這也是自己應該感謝凌睿堯的回禮,「在你走之前,你可以去看看她,我想夏需要你的一聲告別。」
凌睿堯垂下眼瞼思忖了好一會兒,然後微微地從心底泛出一個微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身對你們之間投有好處,就讓她永遠當我已經離開了吧。」
「夏說得沒錯。」樊散東搖了搖頭,心裡無法對這個男人產生負面的情緒,凌睿堯純潔得無可比擬,簡直是世上少有的怪胎,幸虧他死得早,否則鐵定在這世上嘗盡痛苦,「你這個傢伙,還真是個天使。」
「哪裡、哪裡,等我去裝了翅膀才算數。」凌睿堯緩緩地朝樊散東笑開了顏,如他七年前對每個人所展現的陽光笑靨。
***
一個月後,聶夏萌依舊莽莽撞撞地奔過走廊,耳際的短髮飛揚過空氣,經過轉角時她不留心僮倒了一個路過的行人,她連忙停下腳步,回頭朝那個受害者道歉,一面幫那個人撿起散落滿地的病歷資料,「對不起,我有急事,我……」咦?這份病歷上的名字……
「聶醫師!醫院裡頭禁止奔跑,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被撞得頭暈腦脹的小護士揉了揉腰,望向聶夏萌一臉驚愕的神情。
「這份病歷是什麼時候的事?」聶夏萌拿起她手中的病歷在小護士眼前揮了揮,氣勢頗有快把人吞下肚的樣子。
「今天早上從掛號處收過來的,要送到婦科去確定時間,幹麼問這個?」
聶夏萌急急地跳了起來,又像來時飛速地離開。
小護士有些傻眼,連忙緊跟著迫上去,忘了她才說過醫院裡不准奔跑的規定,「聶醫師,把病歷還我啊!」
等她追到聶夏萌的時候,聶夏萌正掛下電話,舒了一口氣地將病歷撕成兩半,小護士下巴差點掉了地望著她嚇人的舉止,「聶醫師!那是……」
「就當我瘋了,好嗎?」聶夏萌恍若未聞地快步走向樊散東的病房,她實在不能瞭解為什麼會有這張病歷的出現,如果她沒有恰巧撞倒小護士……
為什麼呢?他們明明是那麼地恩愛……
「一大清早見到你把眉頭攢在一起,我寧可看著你對飲料機傻笑。」樊散東舒適地躺在病床上,眉頭也跟著她緊皺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聶夏萌微微地搖頭,「沒有。」一切都還來得及,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真的沒事?」見她一接近病床,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深深嗅進她的體香。要不是夏堅持要他待在病床上,他早受不了這種無聊的生活逃院去了。
「樊……你認為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會不會連小孩也容不下?」除了如此,她無法另作他想,她不能想像一對結合七年的夫妻,竟然要拿掉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親生骨肉。
樊散東深邃的眼眸瞅著她煩惱的神情,忍不住在她的頰上偷啄了一下,「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據我所知,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我一樣,愛著你的同時也接受過去你愛的那個男人,因為感情是獨佔的,所有如果有太過恩愛的夫妻不要小孩,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但是……這樣好奇怪。」聶夏萌面紅耳赤地聽著他的肉麻話,實在不能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總能在談論別人的時候,或多或少地提醒著他愛她,而每每當他說出這些話,她的心就一次比一次不聽使喚,微甜的感受鼓噪著她的胸口。
「沒什麼好奇怪的。」樊散東輕輕地扳過她的臉,兩個人幾乎感覺得到彼此之間交纏的氣息,他柔情地微笑,「夏,我今天還沒跟你說過『我愛你』。」
「你每天說不會很煩嗎?」她紅著臉道,完了,她的心跳聲大得連他都聽得見,她……
「這種話對你只能多說,不可以少說。」樊散東又啄了她紅熱的耳根一下,感覺她的氣息順利地被他勾引得粗重了起來,「況且以前我每天跟不一樣的女人說『我愛你』已經變成了習慣,不說上幾次會覺得全身不對勁,現在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當然你得多聽幾次。」
聶夏萌咬了咬牙,「可是我的雞皮疙瘩都爬起來了啦!」
他笑著將她的身軀完全貼住他,「難道你要我把這句話分給其他女人?」
「不行!你……」聶夏萌猛然地推開他,迎上他眸裡隱含的笑意,她明白她又被耍了,她緩緩地歎口氣,突覺自己的心虛,「其實我也沒有權利要求你,我能同時愛著拖把頭和你,也不能阻止你把這句話對其他女人說。」
樊散東聞言暗暗地咬了咬牙,「夏,雖然感情是佔有的,我會接受他是個例外,但我可不喜歡聽你這麼說,我一點也不希望你有那個雅量和別人分享我。」
「可是……這樣對你並不公平。」聶夏萌仔細地瞅著他,他明亮的眸間蒙上一層烏雲,隱的中帶著危險的怒氣,她似乎又惹怒他了。
樊散東深深地瞪住她,然後突然吻上了她的唇瓣,在她齒間低語,「我不要求什麼公平。」起碼夏是他的,而他也無心再去和一個死人計較她的心偏向誰。
聶夏萌被突如其來的吻嚇得睜大了眼睛,自他有足夠的行動能力後,他總是這個樣子,霸道地強索她的吻,可是在一次次地攻奪中,她意外地發覺到他在吻中的深情,與其每天都和她說「我愛你」,她寧願從他的吻中去證實這句話。
聶夏萌緩緩攪過他的肩頭,生澀地配合著他的舉動,迷亂地感受著兩人火熱的體溫。
長吻過後,他主動放開了她,墨黑的眸裡閃著情慾未退的痕跡,樊散東連連地喘息著,似乎想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成為他的一部分,他所有的感官強烈地渴望著懷中的這個女人,她的馨香幾乎快把他逼瘋了。他低咒了一聲,「該死,我一定得把你盡快娶回家。」
聶夏萌迷炫的神智微微愣了下,這是求婚嗎?她抬頭想仔細望著他的表情,但他卻緊緊摟住了她,令她無法看得真切。
樊散東終於稍微放開了她,卻將修長的雙手改捧住她的臉頰,濃眉直瞅著她的臉,「夏,你似乎對我的求婚沒什麼反應。」
真的是求婚!聶夏萌瞪大了眼,慌亂全部湧上了她的心頭,「可是……我、拖把頭……」她真的沒有想過結婚的問題,她是愛著樊,但她也不可能忘掉拖把頭,他真能接受她的心裡永遠殘留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嗎?
「他跟我們要結婚有什麼關係?」樊散東未若聶夏萌所預想地暴躁萬分,反倒臉色極為平和地微笑,「我相信你看男人的眼光,既然那傢伙讓你念念不忘,可見他是個好男人,忘不掉他就算了,我可以把你帶著他的回憶,一起娶回家。」
「娶……」聶夏萌難以置信地瞅著他認真的臉孔,淚水不禁奪眶而出,這是真的嗎?他居然可以讓她不必放棄拖把頭,他要連著拖把頭一起……
「不相信我?」樊散東懊惱地皺了皺眉,心疼地拭掉她頰上的淚水,「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法子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我說的全都是肺腑之言,如果你不答應我,你希望我該怎麼做?」
聶夏萌深受感動地搖了搖頭,主動攬上他的肩頭,將自己滿載的幸福釋放在她的吻中。她何其有幸又遇到了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一個男人願意為了她而接受自己的情敵,她又怎能不感動?
「這樣就夠了……真的,這樣就夠了……」
***
「倪、瓔、歇!」凌睿晨臉上的表情足以嚇退惡鬼修羅,勾魂帶電的桃花眼寒酷地瞪著他的妻子,無法置信她居然……
倪瓔歇淚痕交錯地連退了幾步,拚命地搖頭,她原想瞞他一輩子的,但她明白這種事情被發現後絕不可能得到原諒,她又何嘗願意這麼做?
「你居然想瞞著我墮胎?!」凌睿晨的牙關咬得死緊,初得知下的震驚與暴怒幾乎已經盲目了他的視線、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緊捏著拳頭,克制著自己不要掐死他最心愛的女人,她居然瞞著他試圖殺掉兩個人的孩子,她竟然這麼冷血!
倪瓔歇咬緊了唇,試了半晌卻發覺自己出不了聲,她能怎麼說?她又該怎麼說?睿晨的眼裡幾乎盛滿了對她的恨意,然而自己卻無法解釋。
凌睿晨怒極反笑,笑得十分陰冷,「如果夏萌沒學過醫、沒恰巧發現你的那份病歷,你是不是就親手又扼殺掉自己的孩子,然後回去淚眼汪汪地告訴我,我們努力七年的孩子不小心流掉了?」
「我沒有……」倪瓔歇低語地啜位著,她也愛孩子啊!每每見到凌家所有的孩子,她就忍不住想親近他們,更想擁有自己的孩子,當她發覺自己偷偷避孕了七年後,仍不小心懷了孕,她的內心裡有多麼掙扎,全部的心思想挽留住這個小孩,但她能這麼做嗎?
「什麼叫做『沒有』?」凌睿晨忍不下暴怒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搖她,心中被她劃下的傷口疼痛得令他麻木。他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想了七年,七年!然而她卻要在他初得知自己將為人父的喜悅下殺掉他們愛情的結晶。「倪瓔歇!我居然不曉得七年的婚姻結果居然發覺你痛恨著我,不屑於生我的孩子,難道你認為我不配當你孩子的父親?」
「不是的!」倪瓔歇咬牙忍受著他的憤怒,從結婚後他不曾對她如此生氣過,他的手勁幾乎快將她的骨頭搖散了,「我們不能有孩子。」
「為什麼?」這是什麼鬼話?凌睿晨狠狠地瞪住化作淚人兒的倪瓔歇,捏緊拳不准自己心軟地拭掉她的淚水,「因為你是狐仙?還是因為你怕生出妖怪?老五有兩個兒子、老大幫她的死神老公生了一個女兒,難道她們就生出怪物?」
「你不懂!不是這個問題。」倪瓔歇緊擁著他,企圖能讓他明白她是愛他的,就是因為太愛他了,她不敢冒任何再和暗雲扯上關懷的危險,七年前的經驗就已足夠,她和那時都同樣的害怕失去他,「暗雲想要我們的孩子,因為我的離開,也因為他們瞧上了凌家的財力和人脈。」
凌睿晨微愣了愣,「暗雲?」瓔歇說暗雲想要他們的孩子?他緊捉住倪瓔歇的肩,「什麼意思?暗雲什麼時候又找上你了?」他明白瓔歇有一段很可怕的過去,但是當年……他的表情轉為陰狠,「他們還是不放過你,是不是?」
倪瓔歇在凌睿晨的懷裡打著冷顫,淚珠頻頻地滾下,「滅……想要我們的孩子,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故意讓我無法安寧,如果他想讓我們的孩子也成為暗雲的一分子,我寧可……我寧可不要讓這個孩子出世……」
「該死的,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信任我?」凌睿晨低咒著將她的眼淚拭去。他明白她有多麼懼怕暗雲,當年她被設計殺了方青嘯的事,至今仍是她偶爾在夜裡
揮之不去的惡夢。原以為暗雲的威脅早已脫離了瓔歇,但他卻沒發現到這些年來她獨自忍受著恐懼,「我是你的丈夫,記得嗎?難道你認為我無法保護我心愛的女人和我的孩子?」
倪瓔歇哽咽著搖頭,「我也希望有一個自己可以疼愛的孩子,但是……我鬥不過滅,滅的心思從來沒有人可以摸得清。明知不可能遠離他們的威脅,我又怎麼敢留住我們的孩子?或許他會走上和我相同的道路……」
凌睿晨深深地歎了口氣,溫柔地將她攬得更緊,
「不要擔心這個問題,我會用盡我最大的力量保護你、保護我們的孩子,不讓你們再承受暗雲所帶來的恐懼,就算他們有多麼陰險狡猾,他們總會有失算的一天,是不是?」
「但是……」
「沒有但是。」凌睿晨飛快地打斷她的話,深情誠懇地吻掉她仍停不下的淚水,「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只要我們提高警覺,暗雲不可能會有機會接近我們的孩子。我們都愛這個還未出世的小生命,為什麼要將事情都往壞的地方想?不管是否暗雲真的會對孩子出手,但我們一定可以保護他的。」
倪瓔歇抬起淚顏瞅著凌睿晨許久,慈愛的母性在心裡與七年來的恐懼掙扎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地點了頭,擁住她這生中最堅實的依靠,讓她腹中的小生命也能夠感受到父母保護他的強烈決心,「睿晨,我們一定可以保護他的。」
***
「唉,總算我到你了。」白石仙翁氣喘吁吁地瞪著凌睿堯,白色的鬍子在呼吸間不斷飄揚,「你跑到哪個地方去了?現在你是帶罪之身,還敢一個勁地往人間亂跑,想被廢去仙根啊?」
凌睿堯回頭笑了笑,「白石,人間真的是很有趣那,難怪你那兩個下凡的徒弟都不肯回來了。」他和白石幾乎是同時列入仙班,若非白石時常在他耳邊咕噥那兩個不肖的徒弟,他也不會一時興起地擅下凡間,投胎嘗試當人的滋味。
「還敢說?」白石仙翁虎虎地瞪了他一眼,「天庭對你的裁處已經下來了,你毀了,你得被貶到人間去重新修行。」
「真的?」凌睿堯聞言眼睛為之一亮,「聽起來倒不像是懲罰嘛。」
白石仙翁冷哼兩聲,「夠可笑了,擅自下凡投胎的處罰是正式將你貶下凡,仙界的人無不視人間為懼途,就你這個怪胎自己想下凡去,對你來說這種結果當然不像是懲罰。」瞧他高興成那副德行,自己也別想以後還會在仙界看到他了,他鐵定在人間玩得樂不思蜀,就像自己教出的那兩個惡徒一樣。
凌睿堯笑了笑,「什麼時候我得去投胎?」他樂得馬上接受懲罰。
「現在。」
他嘴角更加滿意地咧開,「那我能知道是哪個男人,有榮幸成為一個謫仙的父親?」
白石仙翁抽了抽嘴角,「你認識的。」他銀白的雲袖一揮,空中隨即出現了一個凌睿堯的確熟悉的男人,說正確點,應該是凌睿堯剛才在人間觀察的一對有情人。
「呃?」凌睿堯臉上的笑容全愣掉了,二、二……二哥!?
不會吧?一旦轉世投胎成了二哥的兒子,他的悲慘命運是可想而知的,二嫂不敢生小孩就因為那個該死的暗雲組織,這個算盤是在七年前就已經打好的,依二嫂嚇成那個樣子判斷,成為二哥的兒子鐵走不好過,況且他得叫二哥「爸爸」,依關係推論,他要叫夏萌……「姑姑」?!
凌睿堯猛然搖了搖頭,「白石,不行,這個命太爛了,換別的投胎行不行?」姑姑?開什麼玩笑!要他演出金庸小說現代版嗎?
白石仙翁睨了他一眼,「你以為你是下凡去度假嗎?這是天庭能你擅下人間的懲罰,哪能說改就改?」
「但是這樣我很可憐耶!」他苦起一張臉。
「對啊,你的確很可憐。」白石仙翁掐了掐須頗有同感地頷首,不知從何處抄出了一杯忘仙茶,趁他討饒的時候捏著凌睿堯的下巴強灌入喉,臉上的和藹神色居然轉為猙獰,「可是我更可憐!因為你這個王八蛋貪玩,天庭怪罪我讓你起了思凡的念頭,我得陪你去受罪廠。」
凌睿堯嘴裡充滿了茶水,咕嚕咕嚕地聽不清他出口的抗議。
灌完那杯茶,白石仙翁怒火高熾地一腳將凌睿堯踹下凡,聆聽著他悲慘的叫聲。
看準了那傢伙已經提早一步去報到了,白石仙翁望著屬於自己的忘仙茶猛歎氣,舉杯就口過了好半晌的時間,他終於鼓起他最大的勇氣喝掉那杯茶,然後也喃喃自語地往雲霧縹緲的人間一跳,「嗚……我真倒楣,為什麼我要和那種人做孿生兄弟呢?我是冤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