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荑在努力的趕工下,終於也把麻姑獻桃的繡作大略繡制完成,就等著那吹毛求疵的小王爺驗收。
原本她還有些奇怪,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敏?後來由知府僕人口中才知道,原來劉知府招待好色成性的他上窯子去了。
窯……窯子?!
沐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敏去逛窯子?而且他不但去了窯子,還過了夜,一連數天都沉醉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
這人真是風流成性、貪花好色!他根本……根本就是對姑娘來者不拒!
早知道他是這種人,為什麼自己就是忍不住會心情很悶?
難道是……她甩了甩頭,紅著臉硬是把呼之欲出的心底話給逼了回去,然後理所當然的捉來了個答案,八成是因為她覺得將來自己若悔婚不成,還是得乖乖上他的花轎,才覺得很悶吧!
對!一定是這樣!
房裡頭好熱,她移身走到外頭透透氣。一出房門就見一條人影偷偷摸摸的閃入她房裡。
這時候才發覺碧蘿在身邊的好。安靜的夜裡若有她吱吱喳喳個沒完,也許就不這麼寂寞了。可爹爹傳話最近繡坊裡人手正缺,因此,她才要碧蘿回繡坊幫忙,不必留在她身邊。
抬頭一望天際,今夜月色正好呢?這樣的月色,這樣的荷花池旁,她很容易的又想到住在客棧那些日子的情景。
那時候敏他……呃,怎麼想著想著又想到他了!真是連個清靜都不給她,這傢伙怎地那麼陰魂不散吶!才這麼想時,池塘的另一頭忽地傳來劉府家丁高喊捉賊的叫聲。
「捉賊啊!有人闖入書房了……」
賊!沐荑覺得好笑。這劉知府的家丁喊捉賊不覺得喊得心虛嗎!他自個兒難道不知道是住在賊窟中?瞧瞧這劉府中的畫梁雕棟、一草一木,哪樣不是偷人民的銀子來的?
真想見見那賊兒的樣子,和他擊掌鼓勵。
只是,那賊兒也真有心向上!他哪間房不闖,偏偏闖入書房偷東西。呵……八成是個大頭偷兒,闖錯房間了。
有個黑影從她上頭掠過,跟著是一不明物打在她肩頭上,然後落在地上。
「怪啦?是什麼?」她彎下身子拾了起來。
是信函!正要打開來看時,一隻手拍上她的肩,她嚇得尖叫,可手上的信函怎麼也不肯放。
又另一邊的追兵已然來到,在無可奈何下,黑衣人只得點了她啞穴,抱著她躍上屋簷,藏匿在屋簷的另一斜面上,壓著沐荑撲倒下來。
劉府的數十名家丁來到時,喃喃自語的說:「方纔明明還聽到聲音的,那黑衣人可真頑強。」
「可不是!被喂有劇毒的箭矢所傷,竟然還能支撐那麼久,其武功高不可測。」
劉知府的書房設有重重機關,是曹爺特地請人來安排的,最後一道則是近千支箭在機關觸動的一瞬間齊發,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能逃出,可見其身手之不凡。
「分頭找找吧。」
在家丁離開後,黑衣人彷彿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有一雙手阻在他胸口上,拚命的推著他,防止彼此身子的貼近,而姑娘的美眸彷彿利刃般的射出兩道殺人的寒光。
感謝上蒼,今天月色夠亮,讓他可以欣賞到如此絕景。
這死登徒子!他竟然就把她壓……壓在身下,這樣子成何體統!沐荑快瘋了。
但是奇怪!這種身子貼近的感覺,她怎麼一點也不陌生?是她瘋了嗎?對於被男人「壓住」的感覺不陌生?她怎麼把自己當成千人枕頭了?
不過,這真的不陌生!
想一想,會那麼不知廉恥的靠近她的男子,就只有敏。想到他,呃,這又蒙面又一身黑衣的賊兒,怎麼身上也有那色狼王爺身上的熏香?
而且那雙露在黑布外的眼睛……當她對上他的眼睛,他竟然輕浮的對她眨了個眼,送出一抹秋波!沐荑驚得整個人震住了。
天!這賊兒不但和小王爺身材像、衣服上的熏香像、眼睛像,就連不要臉的性子也像!莫非……他就是敏?
不!不可能的!
瞧瞧他平時那美其名為「文雅」,實則弱不禁風的文弱樣,定是連隻雞都砍不死,更甭說會武功。這黑衣人若真是他,那天還真是會下紅雨了。
「答應我不再胡亂大叫,我解你啞穴。」
連聲音都像!最近天會不會下紅雨?沐荑不由得也懷疑起來了。她看著黑衣人,注意到他眉宇間掠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她胡亂的點著頭。
黑衣人在她身上一點,沐荑頓時又可以發出聲音。
她撫了撫喉嚨鬆了口氣,開口的第一句話道:「喂,你起來啦!」
她從方才就拚命用手推他,可他就是有辦法神經裝得很大條。
這人的劣根性還真的和小王爺一模一樣。
「舒服的地方是該多待一會兒的。」他想離開她身上,可目前的情況有些力不從心。他無奈的苦笑,「軟玉溫香在懷,還真是不想離開呢!喂,推我一把吧。」
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種人真不少。她依言用力的推開他,這一推忽然注意到手掌上沾著怵目驚心的血跡。「你……你受傷了。」
黑衣人一身黑衣,在夜色中若不是她摸到他的傷處,沾到了血,還真不知道他受傷了。
「沒事。」他安撫她道。
「血流好多!」他不疼嗎?不知道為什麼,沐荑就是擔心起這黑衣賊兒。「我……我替你找大夫,血再流下去,我怕……」
「我死不了。」黑布下的臉仍笑著,汗水涔涔的滴落額前。「不然,有美女作陪,死了也挺風光。」
「為了你的風光,我身邊多了一具屍體,我可不要!」怪了!她現在被挾持應該怕得要死才是,沒想到她竟然能和他像熟人一般的鬥嘴。
大概是因為他的感覺令她想到她平日的鬥嘴對手,小王爺吧!
「真小氣。」
「別開玩笑了。」她作勢欲站起來。
黑衣人拉住她。
「真要幫我……」他由懷中摸出一小小的銀製物。「幫我吹響它,稍後自然有人會來救我。」方纔他暗自運了功,發覺半點也施不上力,那箭矢上果真有喂毒。現在的他不但使不上武功,連吹響銀笛的氣力也沒有。
沐荑看了一下那銀笛,對著空中一吹,發出了一特別的響聲。
「謝……謝了。」他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可一陣暈眩襲來,他尚未發出聲音便往前撲去,又重重的撲向沐荑懷裡。
又……又來了!他以為受了傷就可以這麼對她毛手毛腳的嗎?可惡的死登徒子!這一回她毫不留情的推開了他,誰知,他竟然隨著她推出的力道往後仰去。
見不對勁,她趕緊伸手拉住了他,他則軟綿無力的倒進她懷中。
「喂,你……」
他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他昏過去了嗎?沐荑怔了怔。看著他緊閉的眼,她的手由放置在他身體兩邊,移向他臉上的黑布面罩。
這樣算不算乘人之危呢?但她真的對他言行舉止和小王爺一模一樣這點,感到好奇極了,反正她將來又不可能幫劉知府指證竊賊,她看一看他的廬山真面目可以吧!想著、想著,她終是征服了罪惡感,掀開了黑衣人的面罩。
在皎潔月光的照明下,她看清楚了掩在黑布下的俊顏——是他!老天,真的是他,敏,恭親王府的小王爺!
天真的要下紅雨了。
***
折騰了一夜,沐荑一直到清晨時分才在累極的情況下,在敏的床沿沉沉睡去。
前個夜裡發生太多事,她的小腦袋瓜一下子轉不過來。
昨天敏說會來救他的人,原來是她早見過面的王平,而王平安置敏的地方,竟然是她家!
她起初是挺訝異的,可後來想想,就憑她爹爹和敏的交情,將他安置在這裡的確是不二選擇。只是她對於很多事還是不明白。
聽劉府的傭人說,他們主僕兩人不是到花樓去玩,玩得樂不思蜀了嗎?怎麼他會出現在劉知府府中成了偷兒,還受了傷?!
在王平讓敏吃了解毒寶丹,又運功替他療傷後,沐荑忍不住的問了王平一些她心中的疑問。
而王平似乎也挺信任她的將他所知道,能告訴她的部份全說了。
去花樓狎妓是假,要製造人不在劉府證明是真!因為一個浪蕩子一沉迷於酒色中,三、四天不出妓院是常事,再花大把銀兩要妓女聲稱自己夜夜和小王爺歡愛至天明以瞞過劉知府。利用這段時間,小王爺則回到劉府調查密函且竊取密函。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沐荑小聲的開口問。心想,以前她是不是看錯了敏?
也許他並不是如同表面上所看到的那麼討厭。
「有些事目前還不宜告訴你。」這畢竟牽扯太大,在事情未塵埃落定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沐荑隱約也猜出事情的嚴重性,否則敏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偷那封信函了。
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王平又開口,「唐姑娘……」他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小王爺他並非你所認為的那樣,是個不學無術的登徒子。」他看著仍沉睡著的敏。「我和小王爺是一塊長大的,他的性子我最清楚了,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他……」
沐荑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有些事也許不能看表面。「以前是我錯怪了他,因此才對他無禮,希望他不會和我計較。」
「他不會的,你該知道小王爺鍾情於你。」王平是武人,做事通常是直來直往,就連說起感情的事也不思索當事人的心情而直言。
他話一出口,發覺沐荑羞紅了臉,這才察覺自己說得太直接了。
「我……」沐荑的心跳得好快,一雙眼睛直盯著地上。她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等尷尬情況,一張臉羞得通紅。
敏他……他真的是喜歡她嗎?經由一些事,她可以知道也許他並不是她原先以為的那種只會玩樂的紈褲子弟,可是說到鍾情於一個女子,她仍是無法相信。
「怎麼,你不相信?」
「他喜歡很多姑娘吧?」京城第一美少,自身擁有的優勢,說他是天之驕子一點也不為過,這樣的人很難心屬一人。
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不就身在京城第一名樓——萬花樓,不喜歡姑娘的公子會往那兒跑?這也就是她對他壞印象的開始。縱使他因而因緣際會的救了她。
七年前的初次相遇,可怕的孽緣濫觴!
「是姑娘們喜歡他。」
「一個銅板響不了。」
「不是這樣的……」
沐荑搖了下頭,阻止他往下說。「小王爺的身份是何等尊貴,要娶的對象該是皇族格格才是。沐荑只是小小民女,只怕……」相不相信他喜歡她是問題,漢女入不得滿族皇門又是另一個忌諱。一般官家漢女尚進不了皇門,更何況她只是一般尋常百姓。
「喜不喜歡對小王爺而言才是問題,至於你是民女的問題,相信小王爺會有所打算的。」
她太小看小王爺了。小王爺溫和隨性的個性只用在他不在意的人事物上,真正他所在意的,他的執著固執會令任何人都讓步。因此,一般的禮法、門戶之見根本約束不了他。
沐荑對於王平的話沉默以對。畢竟,這些話都非出自敏之口,她能相信的,大概只有他喜歡她一事吧,其他的,她要他親口承諾她才算數。
「唐姑娘似乎對我的話不太相信。」
沐荑淡淡一笑,也誠實的說:「小王爺花名在外,叫我如何相信他能鍾情於一人?」
「你誤會他了,小王爺會在花叢中沉淪其實是為了聖上!」王平急著想為主子辯解。
「聖上?」沐荑瞠目結舌。
不會吧!敏花天酒地是為了皇上?他為他去花樓探路?抑或皇上也投資花樓生意?
荒唐、太荒唐了!
這王平也真是,他想替主子說話她可以理解,可是此事扯上皇上耶,他不怕惹來殺身之禍,她還怕無辜甚至牽連九族呢!
「呃……這說來話長。其實,小王爺的性子原來不是那樣的。」看沐荑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我知道這理由你可能覺得荒唐。我告訴你一些事吧!」於是王平把敏一些不為人知的事說了出來。
這些話原本是不可說的,可他已經把她當成未來的女主子看待,且他也相信小王爺第一次對姑娘用情,他絕不允許這段情成空,這才告訴她。
沐荑聽王平說得平常,內心卻訝異不已。
在一般人看敏擺出那似輕浮無禮的舉止時,他究竟要承受多少壓力?!她終於知道方才王平的那句「小王爺會在花叢中沉淪是為了聖上」的意思了。
忽然間她對敏以往的不屑心態,因為他的這番話,巧妙的轉為憐惜和心疼。
在承受著聖上的重托下,敏究竟要承受多少人的異樣眼光,和不為人知的孤獨寂寞?
王平看沐荑難過的表情接著說:「說這番話,只是希望你能知道小王爺待你和其他女子不同。」
「我……」沐荑把視線落在仍昏睡的敏身上。
「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小王爺此次的傷勢頗重,需要多加休養,切記莫要讓他動氣運功。」他交代完後,一作揖。「一切就煩請你照顧了。」
「嗯。」
沐荑走到床沿坐了下來,眼泛柔情的看著敏。
他喜歡她似乎是確定的。由方才三平所說,再由從前發生的事情點滴看來,如果她再看不出他的用情,那她不是裝傻就是木頭人。
他喜歡她,那她呢?沐荑捫心自問。她喜歡他嗎?
當他碰觸她的時候,她嘴上是罵他無恥,可實際上似乎也不討厭他和她接觸,否則以她強勢的作風,對方早給她摑暈了。
又為什麼當她以為他上花樓狎妓時,她會那麼生氣?這不干她的事啊,還有,當劉曉金一接近他,她的心裡就十分不快,那種感覺就像自己一口氣啃掉一大缸梅子一樣——酸吶!
她……在吃醋嗎?
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她會有如此反常的反應嗎?不會!
那是喜歡嘍?沐荑想著心事,眼睛不知不覺的又往敏俊美的臉上瞧去。
「好吧!就承認喜歡你吧!」她紅著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