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中年艱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喃喃地道:「也許我錯了,也許我……不應該接這筆生意……」
楊歡雙眉一蹙,道:「你是……殺手?」
中年人倦然一笑,道:「我本不想做殺手,可是為了生活卻不得不這麼做,生活……我早已經想到做這一行的人遲早會死在別人的刀下,這也許就叫做報應……」
楊歡無語,他從來不為不相關的人多說半個字,可是他發現今夜他已經說了太多的話。
他決定沉默。他相信這個人挨了他這一刀絕活不過一個時辰——沒有一個人挨了他一刀能活過一個時辰的!
中年人的臉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有一種死灰色,他慘然笑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但是有一件事我若不做死不瞑目,我想……我想求你幫我……」
求楊歡幫忙?這的確是一個很荒唐的請求,但楊歡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沉默意味著什麼?默認,還是拒絕?
楊歡知道他應該拒絕的,但是他沒有。他並不是對中年人動了憐憫之心——他認為像自己這樣的劊子手已經根本沒有憐憫之心了。事實上他沒有拒絕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中年人用了「請求」兩個字!
他長這麼大,從未有人請求過他什麼——海伯對他從來都是「要求」——如今忽然有人「請求」他,令他產生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說不清楚,但只覺得自己不光是一個殺人的機器,忽然變得有些價值了……
中年人苦笑道:「我只求你將我懷中的銀票和這把刀交給一個叫阿葉的女人……」
「阿葉?」
中年人的眼光立刻變得柔和起來,彷彿看到了遠方燈下那滿足幸福的臉龐,他喟然長歎道:「阿葉是我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是想讓她過得更好些,我知道她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可是既然她跟了我,我又怎能讓她吃苦……我答應她今晚回家的,她一定還在等我,可惜我這一次失約了,這是我第一次失約……」
楊歡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注意到中年人提到他的女人時眼中的溫柔愛憐與驕傲,而此刻中年人正用企盼的眼光看著他。
楊歡終於道:「好,我答應你……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情麼?」
中年人怔了怔,道:「你難道不知道?」
楊歡搖頭。人間的一切情他只是從書本上看到過——幸好除了仇恨,海伯還教他讀書,於是他聽說了「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友情,「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愛情,「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親情——可是他的世界除了嚴厲的父親、用金錢可以買到肉體的女人和殺人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這也算了情?那麼誰能告訴他,這算是什麼情?
中年看不見楊歡搖頭,但他知道楊歡一定是在搖頭,他艱難地笑了笑:「你怎麼會不知道?你若不知,又怎麼會答應幫我……人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會有情,只有有情的才是人……像我這樣的殺手都有情……」
楊歡冷冷地笑了:「我會有情?你可知道我是誰?」
他緩緩將刀從陰影中探出,似乎想證明什麼,他害怕聽到中年人的話,害怕聽到別人告訴他,自己也有感情。
這是一把閃著妖異銀光、尖尖的、鋒利的刀,無鞘。
就算不知道楊歡這個人,也應該聽說過楊歡這把刀,因為近日來這把刀實在變得太有名了,短短三個月,已經有十幾個人都死在這柄刀下!
中年人死灰色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驚訝的神色,他吃吃地道:「是你,你是楊……歡……」
「不錯,是我。」楊歡冷冷地道,「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我有情?我對你可曾手下留情?」
中年人怔了片刻,忽然大笑道:「原來是你,死在你刀下倒也不冤……」
說話間,一股血柱從他的口中噴出,另一股血柱由於他漸鬆的右手從他的胸口噴出,他的身體直直地向後栽去……
窗外月光如水。楊歡的心也如水,一般靜,一般冷。
又一個人死在他的刀下。這對於他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從十四歲到二十四歲整整十年間,已經有二十四個人死於他的刀下,加上今天的,第二十五個!
楊歡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炫耀的。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榮耀,而是痛苦與負擔——這十年來他就像是一個木偶一樣受著海伯的控制,機械地完成他的每一次任務。
難道殺人機器也值得炫耀?楊歡不懂——一次與楊歡同桌吃飯的一個漢子曾對他大肆炫耀自己如何將與他作對的一個人的全家十七口人殺得血肉橫飛,楊歡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用自己的刀讓他住了口,然後一個人跑到樹林裡去嘔吐——那是他唯一一次從心底產生的殺人慾望。
屋裡淡淡的桂花香和濃濃的血腥氣味交織在一起,產生一種奇異的味道,令楊歡又忍不住想要嘔吐……
忽然窗外有人淡淡道:「好,很好……小歡,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話音剛起,楊歡的身形已經從窗口竄出;話意未落,楊歡的刀已經將說話的人逼入了死角。
當楊歡看清楚這張臉時,不禁一怔,是海伯。
海伯右手柱一根枴杖,臉上帶著一絲奇特的表情,似笑非笑。
楊歡立刻收刀,撤身向後退了兩步。
兩從在月光下靜立了良久,雙方都沒有開口。
海伯淡淡地道:「我很久沒有看到過你殺人了,剛才那一刀已經快得出乎我的意料,真的很不錯。」
楊歡的嘴抿得更緊,的確已經很久沒有活人看到過他殺人了。他殺人從來不願意讓別人見到,殺人是一件罪惡的事,並不值得別人去欣賞。
海伯道:「你一定很奇怪怎麼會有殺手來殺你,又是什麼人想殺你吧?」
楊歡沉默,他知道海伯一定會說下去的。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不問任何問題,只是習慣於聽從。
海伯眼中忽然閃出一絲譏誚的神色,他冷笑道:「你為什麼不問原因?你剛才不是說了很多話麼?為什麼在我面前你什麼都不說?」
楊歡依然什麼也沒說,他不想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海伯長長歎了口氣,忽然又笑道:「算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又何苦拿你來出氣……請那殺手來的不是別人,是我。」
楊歡驀然抬頭,望向海伯,他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眼中分明帶著詢問。
海伯道:「殺手有殺人的經驗,他們通常知道什麼時候是殺人的最好時機,你若連殺手王這致命的一擊都躲過了,那麼你便真的達到了我滿意的境界,因為我希望你除了殺人之外還要學會如何不被別人殺死。」
楊歡又低下頭,苦笑著。我不願讓海伯看到他的表情,更不願意海伯知道他的心情。如果他活著只是為了這樣無休無止地殺人,他情願去死!
海伯仰望明月,顯然沒有注意到楊歡的表情,繼續道:「所以你下一個要殺的人是——」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氛,「章飛!」
章飛不是張飛,因為章飛擁有張飛沒有——甚至任何人都沒有的金錢、財富、地位以及冷靜和智慧。
人們總以為商人都是守財奴,只知道掙錢,其它什麼也不會,但是章飛是個例外,他不但擁有傲人的財富,還穩穩坐著中原黑白兩道的第一把交椅二十餘年,而且他的勢力還有不斷擴張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