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歡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牽掛一個人,可當他看到青路安然無恙時忽然產生一種想哭的衝動,也許這就是喜極而泣吧!
可當楊歡看到桌子上收拾整齊的包裹時,他的整個心又提了起來。
楊歡拚命地抑制住自己的緊張與衝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若無其事,只可惜他裝得並不太好。他盯著一直垂首不語坐在床邊的青路,一字字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路並未抬頭,只是咬著嘴唇道:「我……我要走了。」
楊歡冷冷道:「這裡讓你厭煩了,是不是?我早就應該想到像你這樣的女人……」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不忍再說下去,因為他的心在流血——為什麼人總被自己愛的人傷害,為什麼人總傷害自己所愛的人?
青路霍然抬頭,她泣聲道:「不,我真的不想走……」
忽然她撲向了楊歡,緊緊地抱住他,顫聲道:「我真的不想離開,這裡不想離開你,我本來已經走了,但我又回來了……」
楊歡任由青路這樣緊緊地抱著,眼中的冷漠盡數化作無限的愛憐與溫柔,無論誰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都無法把他與那個揮刀縱橫江湖的楊歡聯繫到一起,這時的他只像一個無助又茫然得彷彿失去依靠的孩子。
楊歡終於歎道:「沒有人讓你走,只要你想留下來,住多久都行,這裡就是你的家。」
青路道:「我很想留下來,但又不得不走,因為我不想連累你……」
楊歡心中一動,將她推開,直直地盯著她,道:「是誰在逼你?難道海伯來過了?」
青路抬眸看向楊歡,搖頭道:「海伯是誰?不是因為什麼海伯……」她使勁咬著嘴唇,終於道,「是因為『洛陽王』。」
「洛陽王?」
青路道:「我聽說那天你殺死的那兩個人就是『洛陽王』的手下,我知道『洛陽王』的勢力很大,他若想殺死我們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禍是我一個人闖的,我不能……」
楊歡望著她含淚卻黑白極為分明而且帶著極為認真神情的雙眸,溫柔地伸手摀住她的嘴,輕輕道:「你這個傻女人,難道你不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麼?不要害怕,有我在你身邊永遠陪著你……」
青路微顫地點了點頭,忽然抬手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下。
楊歡吃驚道:「你……你想做什麼?」
青路已褪下最後一件衣衫,她慢慢走過去緊緊抱住楊歡,柔聲道:「你……你對我這麼好,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我都要你知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第3章(2)
黃昏。
黃昏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時刻,也是酒樓歌館最熱鬧的時刻。夜幕降臨前,無論是歡笑划拳聲不絕於耳的「摘星樓」,還是絲竹鼓樂聲令人心醉的「相見歡」,都襯托著「無名寺」越發的沉靜,死一般的沉靜。
這時忽然一條人影自屋頂掠起。
這人影正是楊歡。此刻,他就像貓一樣伏在「無名寺」中央的「大雄寶殿」屋脊之上,企圖透過重重黑暗看到些什麼,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據說,「洛陽王」章飛就住在「無名寺」後面,被「摘星樓」、「相見歡」和「無名寺」團團包圍著,這三處看上去不過是尋歡作樂、祈福禱告的場所,實際上無異於「洛陽王府」的警衛,若有人想潛進「洛陽王府」,恐怕還未找到王府大門,就已經喪命於這三處之中了。
但是不論如何危險,楊歡都要找到「洛陽王府」。他不想讓「洛陽王」再活下去了,他再活下去對楊歡和青路都沒有好處。
可是「洛陽王府」到底在哪裡?
楊歡並不急於找到「洛陽王府」,他此刻只想找到道靜,他知道道靜一定是海伯的人,也許他知道「洛陽王府」的具體位置……
面對著死寂黑暗的「無名寺」,楊歡心中忽然升出一絲不祥的欲感,這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但是楊歡卻沒有多想,終於,他從「大雄寶殿」上翻下,這裡只有「大雄寶殿」是燈火通明的。
這並不奇怪,楊歡知道,佛祖面前的神案上通常都有長明燈;可是令他意外的是,長明燈前還有一個人,道靜。
天下有這麼巧的事麼?楊歡一想見道靜就立刻見到了他——可是楊歡的心卻一沉,因為道靜已經死了。他整個人彷彿一隻被搾乾了麻雀一般吊在大殿中央,後面赫然就是洛陽王的長生牌位!
難道「洛陽王」已經知道了道靜是奸細?那麼他們會不會正是要以道靜為餌等著釣楊歡這條魚?
但不論是多麼危險,楊歡決心今夜一定要得到有關「洛陽王」的消息。死人本是不會說話的,可死人有時候也能告訴你一些事情——至少從道靜死不瞑目的神情和他微張的嘴看來,他一定是想說些什麼。他究竟想說些什麼?
忽然一陣風吹過,大殿上的燭火飄搖不定,連道靜的屍體彷彿也搖晃起來。
就在這剎那,楊歡似乎看見了道靜的左手半握,手中似還有什麼。
難道道靜真的想告訴他什麼?
但這也許不過是個陷阱,楊歡清楚地對自己說,但就算是陷阱也好,他也必須過去,這是他至關重要的一次機會,他絕不允許自己放棄。
楊歡緩緩步入殿中,緩緩走近道靜,一切都很順利。
他終於看到了道靜手中是一張紙,他的心忍不住狂跳進來,這張紙上會是什麼?是「洛陽王府」的具體位置,或者乾脆是一張詳細的地圖?
楊歡緩緩打開這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紙,終於看清了上面的字——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樣,紙上赫然寫著八個字:「我死,你也得陪我死!」
也許這張紙上還有什麼別的什麼字,但是楊歡已經看不見了,因為就當他看完這八個字的同時,他的腳下忽然裂開了一個大洞,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已重重地摔了下去。
甚至來不及讓他考慮下面是刀山、火海還是油鍋!
下面既不是刀山也不是火海,也不是油鍋,下面不過是一塊十分乾燥的灰地,這個陷阱的只有幾十丈的高度也不足以將楊歡摔死在這塊地上。頭頂上的地板「忽」地一聲關上了,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與黑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楊歡搖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才發現這是一個地下石窟,整塊花崗石巖砌成的牆壁堅固、平滑而乾燥,向右望去,有一條黑暗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楊歡憑借他極好的輕功試了幾次都無法攀上石壁順原路返回,他終於向著甬道深處走去,也許那裡會有出路?
甬道同樣是用上好的花崗岩砌成,如此細緻的工程足以證明當初建設者的一片苦心,但花費如此精力為的又是什麼?
楊歡剛開始想的這個問題此刻已經無暇再想了,本來還是丈許寬的通道漸漸變窄到僅供一人側身而過,而他手中的火折子也漸漸暗了下來,直至完全熄滅——楊歡不知道是因為火折子已經燃盡還是因為這裡的空氣稀薄,他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而前面還有多久。
何處是盡頭?何時見光明?
也許這裡沒有摔死他,卻終將餓死他、累死他,但是楊歡不容回頭,也不能回頭——他只有繼續走下去——在這裡是這樣,在他的整個一生中又何嘗不是這樣?因為他已經走進了一條胡同,一條永遠沒有回頭路可走的胡同,但會不會是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