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他還會有今後麼?他本就是為復仇而生存的,為替父親報奪妻之仇,為替青路報殺身之仇,可是在乍然失去了復仇目標後,他的整處人忽然變得空蕩蕩的——他活著還有什麼必要?他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也許只有死才是他最好的解脫。
「洛陽王」章飛忽然笑道:「怎麼,你想死?以死來補償阿葉?但這樣還不夠,你殺了我一個兒子,這條命又該如何償還?」
楊歡冷笑道:「死在你手中的人又何止千萬,你這命又該如何償還給他們的父母?」
章飛淡淡道:「我根本不用償還什麼的,因為我若殺人一定是要斬草除根,死人是用不著償還的。」
章飛依然保持著微笑的神情、良好的風度,像是在品茶吟詩般悠然,任誰也無法相信他剛剛談論的是一件血腥的事件——甚至楊歡也是第一次發現這節上真有這樣人面獸心的人。
對於這種人,他無話可說。但他決定,就是死,也決不能死在這種人面前,死在這種人手裡。
楊歡的手已經握住了衣襟下面的刀!
章飛忽然歎了口氣,道:「曉曉是我最小的兒子,他從小既懂事又聽話,他的死對我打擊很大……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別人是不會明白的,也只有等你有了兒子才會懂得……」
楊歡一字一字道:「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可惜恐怕你是等不到了。」
說話間,楊歡刀已握在手。
不管楊歡有多落魄,不管這是怎樣的一把刀,只要是手中有刀的楊歡,就絕沒有人會輕視他。
但章飛的神色卻絲毫未變。
他似乎沒有看到楊歡手中的刀,依然笑道:「我為什麼等不到那一天了?你以為那一天會很遠麼?我正一天天盼著你兒子的出世呢。」
就在楊歡微微一怔的剎那,章飛淡淡道:「哦,我想阿葉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她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楊歡頓時如遭雷擊般怔住了,手中的刀不由「光」的一聲掉到地上,他忍不住看向青路。
章飛道:「我說過你要還我兒子一條命的,那就是你兒子的命!」
葉青路輕撫著依然平坦的小腹,笑道:「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娶我?他要的不是我,而是我肚子裡的孩子。」
望著章飛與葉青路,楊歡忽然發現他們很像,至少現在他們眼中閃著相同的笑意,殘酷的笑意。
章飛道:「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絕不會不顧自己的親生骨肉……」
楊歡心頭一顫,想不到「洛陽王」竟比他自己還瞭解自己,如果他不是個重情義的人,就不會違心而痛苦地一次次為海伯去殺人,就不會糊塗到為一個要殺自己的殺手去傳信,就不會決心犧牲自己為青路報仇,更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
他想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但是他做不到,因為他是個人,而不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或動物——讓一個有情的人生活在這無情的江湖中,這無疑是痛苦的。
薛大俠,此刻楊歡忽然想到了薛大俠,他們的痛苦竟然是相同的——冤冤相報何時了,至少薛大俠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吧?而現在。他究竟在哪裡?
昨夜,就在昨夜,他為了給他所謂的愛情一個交待,毅然放棄了友情,放棄了薛大俠,現在想來,楊歡除了痛苦,還有一絲可笑的感覺,想不到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愛情與友情竟這樣在一天之中全部斷送了。
也許他做人真是失敗,也許這就是生活對他最大的諷刺。痛苦太多,反而令楊歡有種麻木的感覺,他冷笑道:「那麼你們現在準備怎麼對付我和青路肚子裡的孩子?」
章飛輕聲笑了笑:「我並不想怎麼對付你,只想留你住下,等到你兒子出世,讓他叫我『爹』叫阿葉『娘』,讓你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把你當仇人一樣對待,看著有一天他親手殺死你……天下還有比子殺父更殘酷的事麼?」
楊歡一陣戰慄,儘管他已麻木,但聽到章飛的一番話仍令他忍不住心驚。
看著「洛陽王」章飛含笑的神態,楊歡忽然想起了那個雨夜的章曉曉,他在面對余有痛不欲生時不也是這樣的表情麼?想不到他們父子竟然如此相像!
是的,「洛陽王」是不會讓他輕易死去的,就像章曉曉欣賞余有連求死勇氣也沒有的痛苦一樣,章飛也一定會讓楊歡嘗嘗什麼是生不如死。
楊歡彎腰緩緩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刀。
這把刀原是他帶來對會「洛陽王」的,但現在呢?它是否還有用?
楊歡不知道。他低頭沉吟了良久,就連刀鋒妖異的銀光似乎都像「洛陽王」的眼神,充滿了嘲弄與得意。
嘲弄什麼?是不是嘲弄他連求死的勇氣都沒有?
楊歡忽然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是不用刀劍就能殺人的,章飛無疑就是這種人。
章飛笑了,因為他看到楊歡的刀已經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他想死麼?章飛雖然也很想讓他死,但絕不是現在——折磨人對章飛來說竟也是一種享受。
章飛知道楊歡死不了,並不是因為楊歡不敢死,而是因為他不讓楊歡死。
這些年來不如他願的人和事越來越少了。
這也將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遊戲。
因為正當章飛和葉青路滿含得意與殘忍的笑容相視時,一柄劍出現在葉青路的脖頸上。
第7章(1)
劍是冰涼的,就連一旁的「洛陽王」也被那寒意刺痛了。
「洛陽王」章飛和葉青路並沒有回頭,但他們都知道這柄劍是握在誰手中。站在他們身後的人只有一個,小雪。
像章飛這種人肯讓別人站他他身後,這人一定是他極為信任的人——至少小雪是青路的貼身丫環,是青路極為信任的人。
小雪並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神色,只是異常沉靜地道:「戲收場了,遊戲也應該結束了。」
這一劍沒有奪目的寒光,沒有懾人的威力,沒有驚人的速度,但這一劍比楊歡剛剛的那一刀還出乎他人的意料。
章飛終於緩緩回首,眼神亦變得如劍般冰冷而尖銳,他盯著小雪平靜得不帶一絲表情的面容,一字一字道:「是到底是什麼人?」
小雪如明星般閃亮的黑眸中閃出一絲古怪的神色,她的目光卻看向一直迷惑地望著自己的楊歡,道:「你就算不認識我,也應該認識這柄劍。」
是的,無論是章飛,還是楊歡,都應該認識變柄劍的,因為這正是「死亡之劍」。
這柄劍原本是在章飛的兒子章曉曉手中,但楊歡殺了章曉曉後就將這柄劍贈與了薛大俠。
章飛眼中閃過一絲驚怒,道:「不知道你和薛大俠是什麼關係?」
楊歡心中一動,忽然苦笑道:「我錯了,也許我早就應該想到小雪就是薛大俠……」
小雪眼中露出譏誚而憂怨的神情,她冷笑道:「你不會想到的,你若是真的想到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我試圖勸你不要來,勸你離開,可是你不聽……痛苦,你明明可以遠離痛苦的……」
章飛忽然道:「你真的是那個近年來江湖中有名的趁人之危敲竹槓的薛大俠?」
小雪歎道:「怎麼,我不像麼……不錯,我就是薛大俠,那一晚如果不是我執意要救走余有,你兒子也不會被楊歡殺死!」
章飛神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