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伯沒有食言。
看到「洛陽王」章飛的頭顱後,他果真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
江漫天。
楊歡喃喃重複著,似乎想將這個名字牢牢地記在心中。
他忍不住道:「江漫天是誰?」
海伯眼中出現一抹難以言喻的嘲諷之意,他淡淡道:「他是一個掠奪者,不但掠奪別人的財富,而且掠奪別人的幸福……若不是他,你祖父母不會抑鬱而終,你母親不會離我而去,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而你,更不必過這種江湖生活……」
楊歡道:「你與我娘的感情很好麼?」
海伯似乎苦笑了一下,道:「我們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根本想不到她會離我而去……這二十幾年來我心中無時不刻在想著她,我忍受著這麼多痛苦就是為了等待有一天你的刀刺入江漫天的心臟……」
楊歡眼前浮現出一絲感動,他從來不知道海伯會對母親懷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如果沒有江漫天,他們一家三口會不會生活的非常幸福?
海伯走了,他的話小雪只記得了「江漫天」三個字。江漫天是誰?為什麼聽到這三個字時,小雪的臉色會變得這樣蒼白?
小雪拚命咬著唇,忍住想尖叫和大哭的衝動,這是上天的捉弄麼?為什麼上天總喜歡和癡男怨女開這種玩笑?
面對楊歡關切的詢問,小雪只能強作歡顏,有些痛苦是只能由一個人去承但的,因為痛苦並不會因為多一個人知道而減少一分一毫。
如果小雪告訴楊歡真相,他會不會放過江漫天?海伯會不會允許他放棄這個他等了二十幾年的復仇機會?他能與她安心而坦然地面對今後的生活麼?
不會!楊歡別無選擇,小雪也別無選擇!
這一夜,小雪緊緊地擁住楊歡,出奇地熱情——微微晨光透過窗戶照在楊歡那張英俊卻沉睡的臉了時,小雪哭了,她吻著那英挺的眉,溫柔的眼和原本冷漠而冷酷現在卻漸漸有了笑容的唇,哭了……
小雪將那面「千江有雪」的玉牌和一封信留下後,飄然而去……
她離去後不久,層中閃過一人,他看著那封信:「楊歡,我留下這面玉牌,因為玉牌中有一個淒美的故事,如果你讀懂了,七日內就到江邊來找我,如果沒有讀懂,這面玉牌你就留作紀念吧,紀念一個曾經深愛過你的女人……」
那人看著這封信冷冷地笑了,他取走了玉牌和信,這兩樣東西永遠都不會落入楊歡手中,因為他計劃了二十幾年的事情絕不允許出一絲差池——沒有人能破壞他的計劃!
那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也走了,因為他知道楊歡醒後會看到另一封笑跡相同但內容不同的信:「楊歡,我走了,暫時的離別意味著永遠的相聚,江漫天是個絕頂高手,我希望這幾天你能靜下心來恢復你的體力與武功,當你完成任務之時就是我們相見之日。」
第9章(1)
冬陽慘淡而蒼白,沒有溫度,沒有生氣,沒有絢爛奪目的光彩,彷彿是天地間一件多餘的擺設。
遠山近雪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寒氣當中,雪後更冷——天冷、地冷、人冷、心冷!
楊歡沿著被積雪覆蓋的山路緩緩而上。
每一步都是同樣的距離,每個腳印都是同樣的深度——他沉著而冷靜,彷彿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自信。
直到他在半山腰發現了另一行足跡。
有兩條路可以到達半山腰,卻只有一條路可以通往山頂。顯然這行足跡來自另外一條路。
每一步都是同樣的距離,每一個腳印都是同樣的深度。
這是一行同樣沉著、同樣自信的足跡。
楊歡望著這行足跡良久良久,平靜的臉上綻出一絲民悟的笑容,然後踏著原有的足跡繼續前進。
到達山頂,剛好午時三刻。
楊歡喜歡準時,因為他不喜歡等別人,也不喜歡讓別人等。
這也許是所有殺手都有的習慣,因為無論是等別人還是讓別人等,都難免會心浮氣躁。
但很顯然,山頂上的人沒有絲毫心浮氣躁的樣子。
從山頂上可以看到整個洛陽城錯落有致的屋舍,清淡隱約宛如一幅水墨畫。
這人似乎正在專心致致欣賞這幅水墨畫。
人楊歡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側影。
這是個絕對充滿陽剛之氣的側影,儘管他凌厲的眉眼已被一片平和所取代,儘管他頎長的身型並不是很魁梧,但任何人都會在他身上感到一種氣勢,頂天立地的氣勢。
楊歡眼中漸漸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除了奇怪他那份凌人的氣勢外,更奇怪他的反應。
因為至今還沒有人能夠在楊歡尖銳的目光的逼視下泰然自若——連海伯也不能!每當他用這種目光看向海伯時,海伯都會不自覺地將眼光避開。
可是這個人為什麼會這樣平靜?為什麼?
楊歡垂下眼。
在此同時,那人沉聲道:「你很準時。」
楊歡淡淡道:「這座山並不高,時間是很容易算的。」
那人的眼光依舊盯著遠處,道:「你可知道這座山有多高?」
楊歡道:「不知道,但我知道從半山腰到山頂,你一共走了二百三十七步。」
那人似乎一笑,道:「那麼你呢?」
楊歡一字一字道:「我也走了二百三十七步。」
那人微微一揚眉,道:「哦?」
楊歡道:「因為我是踏著你的腳印上來的。」
那人沉吟了良久,才道:「現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很多人都想留下自己的足跡……」
楊歡笑道:「這個江湖小得很,沒有那麼多地方留下一個平凡人的足跡,而我只是個平凡人!」
「是麼?」那人臉上漸露出驚奇之色,終於回頭看向楊歡淡淡道:「像你這樣的平凡人也不多了……不是平凡人不多,而是肯承認自己平凡的人不多了。」
直到此時,楊歡才明白他的口氣為什麼如此老氣橫秋——他是個中年人,雙鬢已有些斑白,眼角也泛起了皺紋,但這氣勢,這雙明亮的眼睛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年齡——而這氣勢,這雙眼,又為什麼會讓楊歡覺得如此熟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中年人道:「是你約我來的?」
楊歡道:「如果你是江漫天。」
他很希望對方搖頭,說自己不過是一個有踏雪逸興的遊客,因為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殺他,甚至不想和他交手。
但是那中年人卻點頭道:「我就是江漫天,想不到退隱江湖已經二十三年了,還有人會記得這個名字。」
他的聲音中似有無限感慨——當然,一個在江湖中成名的人最怕的就是被江湖遺忘,但是江湖卻是最無情的,它總將英雄一浪一浪地淘盡。
楊歡冷笑道:「你錯了,除了與你有恩有仇的人,已經沒有人再記得江漫天是誰,在他們眼中,你不過是個被江湖淘汰的老人而已。」
江漫天笑了,他並未如楊歡想像中那樣輕易被激怒,只是淡淡道:「我是老了,老得已經沒有火氣了……當我像你一樣年輕的時候,火氣比你還大,脾氣比你還壞,雄心比你還高……」
楊歡忍不住苦笑,他有雄心麼?他只想做一個平凡人的願望也可以被稱之為雄心麼?他的雙唇抿得更緊,因為他怕在江漫天明亮透澈世故的目光的眼神下,他會講出心中的一切——而江漫天是他的仇人!
幸好江漫天收回了目光:「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楊歡道:「我姓楊,叫楊歡!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我與你有一段舊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