禕昕難以置信地低喊,他瞪著那張美麗的容顏,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急急奪回布巾,但在奪回的瞬間領悟到,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楚孃翠恨恨地扔掉布巾,都已經被看到臉了,還有什麼好遮的呢?
「你就是女飛賊?」禕昕還是無法置信,上天竟然如此捉弄他……
他一直為自己同時對兩個女人心動而愧疚、為自己的三心二意而不安,結果自始至終,她們都是同一人?!
這讓他曾有的不安與愧疚顯得何等可笑?
禕昕仔細看著她的掌心,那不是一雙該屬於千金小姐的手,磨得有些粗糙的掌心,是曾下過苦功練武的成果。
他歎著氣,真的沒有錯認的餘地了嗎?
「對啦,我就是女飛賊,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楚孃翠氣急敗壞,口氣更是惡劣不堪。「我不是你心中的高貴姑娘,而是個喜歡飛簷走壁的小賊。」
一想到他喜歡的,是她偽裝出來的溫婉優雅楚家千金,而非真性情的女飛賊,楚孃翠就不可自抑地感到一陣惱火。
但這時的楚孃翠還完全搞不清楚,她真正氣惱的,到底是因為身份被拆穿而惱羞成怒?抑或者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完全無暇在意這當中的微妙差異,只是單純地被驚慌沖昏頭。
「為什麼你要當女飛賊?楚老爺也是商人啊。」
「我爹可沒有做壞事。」她瞪了他一眼,卻驚見他滿身是血。「天啊,你受傷了!為什麼你都不吭聲呢?!」
為什麼這男人總是忽視自己的傷痛呢?彷彿那並不是他的身體似的。一旁的楚孃翠光是看著就覺得痛了,而他居然還能一臉無謂地問她話?!
「沒事的,只是點小傷罷了。」
禕昕擺擺手,灑落一地鮮血,可是他卻視而不見。
方纔的焰火彈並非無效,確確實實在他身上炸開,但他閃躲得宜,所以僅是些皮肉傷,除了血流得多一些,倒也沒傷到筋骨。
若沒有這樣的犧牲,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扯下她的蒙布巾,以結局而論,禕昕得說這樣的代價算小了。
但禕昕這般無動於衷的態度卻讓楚孃翠大為光火,她隨手將自身衣角扯下一大塊,狠狠壓住他猶仍流血,卻完全不被重視的左手。
為什麼他每回受傷都是傷在左手呢?
相同的傷處讓楚孃翠無法不在意,重複的作為更教她愧疚不已。
天啊,她為什麼能一次又一次傷到他?他不是武功極佳?比她強得多嗎?!為什麼剛剛那枚焰火彈他不躲開呢?
他明明躲得開的啊!
「為什麼你不躲?!」楚孃翠大喊,氣他不珍惜身體。
「因為我必須逮到女飛賊……沒想到,我卻逮到你。」禕昕苦笑,早知如此,他就別這麼拚命了。
生平第一次,他居然為了自己逮到賊人而感到後悔。
這對身為巡查使的他而言,是多麼可笑的境地?
「好吧,你逮到我了,給我一刀痛快了結吧!」楚孃翠深吸一口氣,覺悟了。
但這麼一來,禕昕反倒不解。
「為什麼你想求死?你不是一直在逃嗎?為什麼現在卻輕易放棄生命?」他以為她會為了求生做盡一切努力,現在她的放棄更顯奇怪。
「我不能被抓啊……如果讓世人知道,女飛賊竟是城東楚員外的女兒,這對楚府的影響多大?但現在我的身份既然被拆穿了,那我再逃也沒用吧……」
楚孃翠歎息,自知逃不過此劫。
「你可以立刻殺我洩恨,但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女飛賊的真實身份。請你假裝我只是個無名小卒,沒有任何過去與未來,我只希望……不要讓楚府因我一人毀滅。」她閉上眼,絕望的淚水滾滾而落。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她的請求,但這已經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禕昕看著她的淚水,無言。即使是哭泣,她的模樣仍是絕美得教人心痛。而更讓他心痛的,是她的想法。
「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殺你?」輕輕地,他問。
楚孃翠吃驚地睜開眼。
「當然是因為我一連傷了你兩回,而且上一次……我還恩將仇報。你明明救了我一命,我卻拿刀刺傷你……」
她看著他的左肩窩,那兒,曾因為她而不斷狂湧鮮血,而這一回,他又再次因為她流血不止,接連兩次的創傷都因她而起,難道還不足以令他恨她嗎?
「你會愧疚嗎?」他問得極不確定。
「當然!」她倏地抬頭,定定瞧著他。「我內疚死了。」
不管成為女飛賊這件事有多瘋狂、多不合乎禮教,但楚孃翠終歸是個受過良好教養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對自己的錯誤完全不感到內疚?
「回答我先前的提問。」禕昕搖頭苦笑。為什麼他還是不肯絕望呢?
曾經,他努力說服自己,狠心絕情、不擇手段的女飛賊不值得他傾心,又為什麼現在她只消露出一絲絲羞愧表情,他就什麼都願意原諒了?
他身為巡查使的理智究竟是跑到哪去了?!
「啊?」楚孃翠愣住了,為什麼他們的話題會突然轉到先前的提問呢?
「你是身世不明的孤兒嗎?」他再次問道。
「怎麼可能嘛!」她狠狠瞪他一眼,但看到他堅決要求答案的眼神時,只得氣呼呼地解釋道:「我娘雖然過世得早,但我肯定是我爹的女兒。所有見過我的人,都說我跟我娘長得一模一樣,如果不信的話,我家裡還有好幾幅我娘的畫像,你大可親自來瞧瞧。」
「你又師承何處?」
「小時候我爹怕我會被人欺負,所以請了教頭讓我習武防身,不過教頭前幾年就回鄉養老了。在那之後,我一直是看教頭留下的幾本書自己練習,所以我也說不出自己算是師承何處。」楚孃翠沒好氣地答道。現在是在身家調查嗎?
教頭留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書,就連之前製造煙幕彈、焰火彈都是由那兒看來。不過既然他沒問,她也樂得避過不談。
「你有共犯嗎?或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楚孃翠突然警覺心大起,她一個人被抓就算了,但她絕不能連累柳煙。
「沒有那種人,所有事都是我一個人犯下的。」
「你說謊。」他輕聲說道,但語氣肯定。
「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反正我才沒有什麼共犯。」她別過頭,不語。
禕昕看著她,一臉無奈。
大概可以確定她不會是十七皇女了,但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
輕輕地,他放手了。將這個難纏又滑溜的京城第一竊賊親手放開,彷彿完全不在乎這一次放走她後,下次可能很難再有機會逮住她。
「你走吧!」
突然獲釋的楚孃翠不敢置信,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不懂他怎麼會在費盡千辛萬苦逮到她後,卻又輕易放了她?
看著那只放開自己的大手,一股奇異的失落感打心底油然而生。
他已經不想再理她了嗎?
「為什麼放了我?」
「我有些事要好好想一下,目前……就先這樣吧。」他擺手,要她離開。
但楚孃翠還是狐疑不定,真的可以走嗎?
「你就這樣放我離開,難道不怕我會逃走?」
他抬眸,淺淺一笑。
「你走得了嗎?別忘了,我已經知道你是楚孃翠了。只要你敢一走了之,倒楣的將是整個楚府。」他話說得雖輕,但一字一句都狠狠擊中她的弱點。
「你——」她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掐住整個楚府做為要脅。
「我相信你應該不會再犯事了吧?」他非常有把握地說著。「畢竟只要你敢再惹事生非,我就知道該上哪抓人。」
楚孃翠氣得牙癢癢地,卻莫可奈何,誰教她的小辮子被逮到呢?
「我知道了,我會乖乖的。」不甘不願地,她承諾。
他微笑地點點頭,非常滿意。
但在她轉頭離去的瞬間,那張微笑的俊臉立刻垮了下來。
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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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得到楚孃翠的保證,但禕昕還是非常地不安,並不是因為縱虎歸山而感到不安,對禕昕來說,即使放走她也無所謂,真正令他在意的是——
他不知該怎麼對待楚孃翠。
動手逮她入獄?
但他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受審,然後被處以極刑。
放她一馬,假裝不知道女飛賊是誰?
偏偏身為巡查使的尊嚴,不容許他明知罪犯在眼前,卻故意忽視其存在——即使她是自己深愛的女人也一樣。
只要她繼續犯案,逮捕她就誓在必行。
煩躁的禕昕決定去詢問兄長,希望局外人的他能夠給予最佳建議。
「真是難得,你居然放下案子不管,專程來找哥哥聊天嗎?」九皇爺笑問道。他還以為弟弟應該會埋首追捕女飛賊,沒想到竟能在此時見到他。
猶記得前陣子自己硬是拜託他,處理妹妹禎嬈與新科狀元的婚事後續時,還被他埋怨了好一陣子,九皇爺以為弟弟最近都不會想見到自己了。
「我有些私事想問你。」
禕昕的問題一出,九皇爺吃驚地挑了挑眉,真沒想到。
「說吧,我洗耳恭聽。」
哥哥這麼乾脆的反應,反倒讓禕昕躊躇不前。
九皇爺等候許久,卻始終沒等到弟弟開口,只見到茶碗裡的熱茶已經涼透,他不耐煩地搖搖折扇,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如果你不打算說的話,我還有其他的要事待辦。」
說著,他作勢要走,果不其然立刻引來禕昕的反應——
「九哥,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你會怎麼做?」
九皇爺挑眉,他千思萬想,絕對想不到弟弟竟然會問這種問題,這倒是太稀罕了,平常只會一心想著公理正義的弟弟,是何時被姑娘吸引了?
不過,這一點也不重要,所以九皇爺只是笑咪咪地說道:「很簡單,把她綁在我身邊,讓她哪裡都去不了。」他的愛是非常獨佔的,任誰也別想分享她的注意。
禕昕微微一愣,說什麼也沒想到哥哥的想法會如此決絕,幾乎是嚇人。
「這麼做似乎不大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難得生為皇族,若不在此時盡量利用自己的優勢,那豈不是枉費了?」他說得一派輕鬆,但這麼輕鬆的說出,反倒教人心驚。
「即使她不情願?」禕昕皺眉。
「即使她不情願。」九皇爺非常肯定地說道:「我有信心,總有一天能讓她愛上我——就算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無妨。」
九皇爺笑得開懷,但這笑容看在禕昕的眼中,實在有些恐怖。他完全不懷疑,哥哥的確有可能會這麼做。
樺昕已經開始同情未來的皇嫂了。
「不過還有些問題,有些麻煩似乎很難解決……」像是楚孃翠正是鼎鼎有名的女飛賊,這樣的問題要怎麼解決?
九皇爺擺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有什麼事情是皇族的力量無法擺平的?要讓一個人消失可是非常簡單的,如果你真的這麼困擾,了不起哥哥我也可以幫你殺人滅屍。看你覺得麻煩的人是有五個、還是十個,哥哥我都有辦去擺平。」
他這個哥哥很不錯吧?今日可真是友情大奉送。
「九哥……」禕昕無力地喊道。有這麼個全力相挺的哥哥,似乎很讓人安心,不過他的想法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即使身為皇族,所擁有的權力幾乎無邊無界,但不知是否因為他太習慣與平民百姓生活,像這種以權欺人之事,他並不喜歡,也不願為之。
看出了禕昕的猶豫,九皇爺又補了一句——
「禕昕,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使你再怎麼親近百姓,但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既然如此,何不徹底利用自己的權勢,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
九皇爺笑得寵溺,如果不去計較他話中的良心與道德問題,任誰都會認為他應該是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吧。
禕昕無言以對,他應該自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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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禕昕發現她的真面目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月。
楚孃翠非常不安,總是擔心著在身份曝光之後,整個楚府會被她所連累,雖然禕昕當下非常乾脆地放了她,但楚孃翠依舊不安。
被發現的秘密即使擱置在一旁,但對楚孃翠來說,那簡直就像是將疊成一座小山的焰火彈點燃後棄之不顧,即使眼不見為淨,但不知焰火彈何時會爆炸的不安定感,仍是讓她日夜心驚膽跳。
也因為如此,楚孃翠鎮日將自己關在房內,不知情的楚員外還以為女兒終於轉了性,還因此高興不已。
只有她的貼身丫鬟小蒼知道她有多麼憂鬱,也同樣憂心忡忡。
這日,楚孃翠依然將自己鎖在房中不出。
小蒼雖然想要逗她開心卻又無法可想,忽地,遠方傳來熱鬧的聲響,而且聲音一路由遠至近,似乎越來越接近楚孃翠的閨房。
小蒼好奇地探頭向外看去,卻看到楚員外伴隨禕昕一路行來。
知道楚孃翠秘密已被揭穿的小蒼大吃一驚,立刻縮回房間,警告她的小姐——
「小姐,大事不好了!皇甫公子跟老爺過來了!」
聞言,楚孃翠的臉頓時失了血色,該來的終於來了嗎?
「小姐,快逃啊!你別呆坐在這兒,這裡有小蒼先幫你頂著,小姐你能逃多遠就盡量逃,千萬別被皇甫公子抓到!」小蒼急急催促,再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包袱,硬是塞進楚孃翠手中,要她快逃。
之前她天天勸著小姐,希望她盡快逃走,但小姐也不知為何,卻始終不肯離開楚府,讓小蒼擔心得吃不好也睡不著。
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小姐再不逃也不行了。
這頭小蒼急得團團轉,但楚孃翠卻異常冷靜。
「小蒼,你別忙了,我不希望因為我一人而連累全家。」楚孃翠深深呼出一口氣,在知道皇甫禕昕到來後,她反倒有了覺悟,也總算能夠定下心,不再像先前那般惴惴不安。
「小姐……」小蒼一臉悲慼,要她眼睜睜看著小姐就逮,她做不到啊!
「小蒼,我們出去。」楚孃翠站起身,率身往外走去。
小蒼還想要阻止,但她已經踏出房門。不得已,小蒼只得匆匆跟上,因為她絕不願讓她的小姐孤單一人,面對這可怕的事情。
她們才剛走到閨房外的小花園,禕昕和楚員外也恰巧到達,霎時,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小蒼緊張得要命,生怕他倆會當場打起來……不對,即便打起來也無妨,只要小姐能夠順利脫身即可。
小蒼拚命求上天,希望等一下禕昕能夠絆一下,或是跌一跤,不管哪個都好,只能是對小姐有利就行!
才看到她們,楚員外立刻迎上前,說道:「看樣子她們已經知道了。」
奇妙的是,楚員外竟是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只不過,心情沉重的楚孃翠與小蒼根本無暇理會雙方的情緒落差,逕自低頭不語。
「孃翠,你這孩子也真不應該,這麼大的事也不先跟爹爹說一聲,今天皇甫公子上門時,還真讓爹爹嚇一大跳。」楚員外抹抹老淚,一臉欣慰地說道。
但楚孃翠並未看到楚員外的表情,仍是低著頭,滿懷歉疚地說道:「對不起,其實我並不想嚇到任何人……」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楚員外責備道。
聞言,楚孃翠益發愧疚了。
她早該瞭解,一旦女飛賊的事被揭穿,根本不可能不傷害爹爹啊!
「婚姻大事怎麼可能不上告父母?!難道你以為能丟下爹爹,獨自去嫁人嗎?」楚員外氣呼呼地說道。
爹在說什麼啊?楚孃翠吃驚地抬起頭,這才終於看清兩個男人臉上的笑。
好、好奇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下子不僅是楚孃翠嚇呆了,就連本來已經挽起袖子,準備幫忙打架的小蒼也給嚇傻了。
「你喲,居然跟皇甫公平做什麼『只要他能抓到女飛賊,你就嫁他為妻』的約定。」楚員外一臉不能苟同地說道:「現在人家做到了,你說,爹能夠不把你嫁給他嗎?」
雖然楚員外的口氣聽似責備,但若看到他笑開懷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能有幾分火氣。
「我不是……我沒有……」
楚孃翠慌得連話都說不好了,但楚員外哪肯理她,逕自又道:「接下來就讓你們小倆口自己去談吧。爹爹我該去幫你準備一下嫁妝。小蒼,過來幫忙。」
在楚員外一聲令下,不甘不願的小蒼還是被拖走了。
她還沒有搞清楚狀況耶!
皇甫公子不是要抓小姐嗎?為什麼現在卻變成要娶她了?!
誰來告訴她,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