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這地方的姑娘舉止怎會如此大膽,穿著怎會這樣暴露,也不知道這地方的男人,是這樣的放肆作樂,所有人對這一切完全不以為意,但令小歡最無法接受的,竟是公子的態度。
她看著姑娘們一個個爭著敬酒,而公子來者不拒,那些露著肩頭、緊緊貼上公子身軀的姑娘,讓小歡突然感到心頭好難受,她不想看到公子如此放蕩的一面,更不想……不想讓這樣的女人接近他。
就好像當日,她在公子房裡,看見另一名侍女出現一樣。
此時又有一名女子,故意滑下了肩頭披帛,挨近了蔚凌雲要餵他吃東西,小歡見公子什麼也沒多說,張了嘴就要嚥下。
小歡心頭真的好難受,正當她想出聲阻止時,竟見到了另一人,讓她張著口卻發不出聲。
「上官公子您來啦!我們等您好久了!」
酒坊裡馬上有姑娘圍到上官仲身邊,好似與他相當熟稔,他也開始和身邊的一群美女飲酒作樂,一刻不耽擱。
上官仲忙著摟住貼近他的姑娘,喝著她們捧上來的酒,沒發現躲在一旁穿著男裝的小歡。而小歡卻清楚瞧見,上官公子和那些姑娘放肆嬉鬧,看著他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面目。
小歡不敢置信,她心中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上官公子,竟是這樣荒唐無度的男人。他兩手各摟著一位姑娘,嘴裡說著難以入耳的調戲之語,舉止放蕩,甚至下流,看得小歡痛心不已,難以置信。
「怎會……如此?上官公子……怎會是這樣的人?」她喃喃自語,開始發暈,蔚凌雲扶住了她。
「看見了吧!」他低聲在小歡耳邊說著,小歡仍處在不可置信的震驚中,無法回神。
她心頭有著難以言喻的感觸,為何上官公子要這樣欺騙她?
小歡心頭衝擊不已,那些甜言蜜語還在耳邊,怎料說這些話的人,轉個身,真實面目竟是如此。
蔚凌雲將小歡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留下了銀兩,帶著小歡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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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歡在蔚凌雲房裡不知所措。
她心頭的感受複雜,難過極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蔚凌雲卻喚來了其他侍女,沒讓小歡伺候。
小歡看著別的侍女為公子沏茶更衣,心頭更是一陣酸楚,以往公子不都是讓她服侍的嗎?
她漸漸明白,和公子相處的每一日,對她而言都是那麼重要,在不知不覺中,蔚凌雲已走進她的心房,但上官仲的出現,對她獻的那些慇勤,卻打亂了她所有方寸。
「過來。」蔚凌雲在侍女退下後,喚著小歡。
小歡挪著沉重的腳步,不知公子此刻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你可知為何我不讓你做那些丫鬟的事?」蔚凌雲問著,小歡卻沒有回答。
「你又知道為何我要你喊我的名字?」蔚凌雲再問著,小歡依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話。」他命令著。
「小歡不知。」
「真的不知?」
「公子待小歡……很好,好過其他侍女,可是……卻從未開口……對小歡說過什麼。」小歡終於開口,囁囁嚅嚅地說著。
「所以你就對那滿口甜言的花心公子動了情?」蔚凌雲再問,微帶怒意,小歡退了一步,微微顫抖。
「小歡知道……知道錯了。」她的背幾乎要貼上了牆,驚恐地閃著雙眸,蔚凌雲見狀,長歎了一口氣。
「唉!這怎能怪你。」
他起身走到牆邊,伸出手指,撩起小歡的長髮,輕輕勾在她耳後。「我早已不把你當一般侍女看待,你可明白?」他輕聲對小歡說著。「但卻不知道自己能否給你完整的情感,所以一直無法對你開口。卻沒想到……你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識人心險惡,這麼容易被甜言蜜語所惑。」
「公子是因為小歡的身份,所以無法對小歡有所承諾嗎?其實小歡不敢奢求什麼……」
「什麼你的身份?」蔚凌雲一聽,馬上出言打斷。「我蔚凌雲愛上便愛上了,哪管你是富家千金也好、侍女丫鬟也罷,這些豈是我看在眼裡的?」
小歡聽著,心頭震盪不已,公子說的這番話讓她好感動,但公子顧忌的,究竟是什麼呢?
蔚凌雲話鋒一轉,又緩下了聲音。「若說到身份,我根本不配成為你口中的蔚家公子。」
小歡不知公子為何突然說這種話,只好靜靜聽著。
蔚凌雲望著眼前的小歡,眼神含情脈脈。「打從你出現在蔚家,我的日子就開始變得不同,有個人真切地關心我的生活,不再只是貪戀我的家財或身份。」他的手指緩緩地在小歡耳畔劃著。「我夜歸有人在房裡等、我宿醉有人一邊沏茶、一邊念著大道理,蔚家的帳房你走得比我勤,我爹娘你比我還要關心。」他執起小歡的小手,扣住了她,「這世間的名利財富易得,但若想要一顆真心,卻是千萬家財也買不到的。」
蔚凌雲緊扣著她的十指,繼續說道:「你單純善良,心地純潔,我本以為你會一直這樣待在我身邊,所以未曾好好將心中的情感對你盡訴,豈料上官仲那風流之人竟讓你著迷,我看在眼裡,怒在心裡,更後悔沒有早日告訴你,我心中對你的情意。」
小歡靈眸閃動,看著蔚凌雲深情地凝視著她。
「今日我帶你去那酒樓,就是要讓你明白,淨會對你說好話、獻慇勤的男子,未必是真心之人,人心難測,往後你一定要多留意。」
「小歡明白了,對不住,公子。」
蔚凌雲將低下螓首的小歡扶起,讓她輕輕靠上他的胸膛。
「莫說對不住我,其實我始終有事沒讓你明白。」蔚凌雲輕撫著小歡,似乎思量了很久,才徐徐開口。
「其實我生性並非貪酒好色之徒,只是每每清醒之時,總讓我想起蔚家往事,因此我只好流連歡場,藉酒忘卻。」
蔚凌雲的語氣漸漸凝重,小歡不明白蔚家什麼往事讓公子這般難以釋懷。「公子,就算是讓自己喝醉,事情也無法解決啊!」
「你不明白,此事早已無解。當年爹爹的決定,注定讓蔚家永遠抹不掉這個陰影。」
「老爺的決定?」小歡從不曾聽到公子喊聲「爹」,究竟是何事讓他們父子種下心結?
「蔚家並非江南人家,在我年幼時,爹爹曾任河北地方縣令。」蔚凌雲悠悠講起往事。「安祿山叛變一事,你可知曉?」
「那好像是小歡很小的時候所發生的事。」小歡答道,抬頭看著蔚凌雲深幽的雙眼,不知公子欲說何事。
蔚凌雲繼續說道:「當年安祿山是朝廷重臣,起兵叛變,各地震驚,各縣間盛傳安祿山乃是奉密旨討伐奸臣楊國忠,且世道太平許久,各地久未練兵,根本不是安祿山胡軍的對手,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畏懼也罷,當年爹和其他許多的縣令一樣,開了城門,讓安祿山之軍不費兵卒便通過城門。」
「當時小歡年紀很小,對這些事沒有印象。只有長大後聽人提及,安祿山領著凶狠的胡兵一路攻打,想要叛變。」
蔚凌雲點了點頭。「當時朝廷安逸多年,得知安祿山興兵後急調兵將,各縣此時始知此人乃意圖叛變,但已來不及了。安祿山一路攻打至長安城外的要塞潼關,朝廷急令潼關守將常若石務必全力鎮守。」
「常……若石?」小歡瞠大了眼眸,心頭一跳。
為何公子會……會提到爹爹的名字?!
「你怎麼了?」蔚凌雲察覺小歡神情有異,小歡只是搖頭,沒有說話。
蔚凌雲不曾提及往事,幽然再對著她繼續說道:「常若石將軍與我爹是舊識,我還記得年幼時,爹曾帶我到常家遊玩,常家有個很小的娃兒,模樣生得可愛,爹很愛逗弄她。」
小歡越聽,心口越跳,強壓著心中的震愕,屏住氣息追間。
「後來呢?」
「常將軍知道潼關若破,長安必然不保。在安祿山胡軍未至之前,他先行到潼關前方要塞陝州視察。陝州因朝廷承平許久,兵馬皆廢,常將軍判斷此重要兵險之地可能將被安祿山凶狠的胡兵輕取,於是做出決定,兵民全數退守潼關,並且下令大開儲放軍糧的糧倉。沒想到這卻是常家惹來禍事的開端。」
「開了糧倉,導致常家之禍?」小歡忍著心頭驚疑,想要聽完事情始末。
「當時常將軍為避免陝州儲藏的大批軍糧最後落入安祿山手中,在撤至潼關之前,命人大開糧倉,讓軍民能搬的就搬走,剩餘的,便一把火燒盡。」
「一把火燒盡……」小歡喃喃說著,耳裡聽著她從不知曉的常家往事,心頭有著壓不住的驚訝疑惑。她想起年幼即失散的奶媽,曾千叮萬囑不可提及自己的姓名家世,她沒料到,竟會從公子這兒得知自己家中的過往。
不料,小歡接下來聽到的,竟是更令她不可置信的事。
「常將軍這把火,卻燒出了常家大禍。」蔚凌雲的語氣急轉直下。「當時皇上相當寵信宦官,派出一名心腹到潼關任監軍,潼關地處要塞,萬不能失。這名宦官眼見常將軍大開糧倉,最後盡毀,認為此舉不當,勸阻無效後轉而向他索賄,不料常將軍為人正直,未加理會,監軍因而惱怒。」
「所以……所以這名宦官就誣陷……」小歡心中的「爹」字尚未出口,馬上噤聲改口。「就誣陷常將軍,對嗎?」
蔚凌雲點了點頭。「宦官索賄不成、阻止燒糧無效,對常將軍懷恨在心,上奏朝廷常若石擅自撤軍、打開儲備數年的糧倉私自吞沒,此乃重罪,讓常家含冤。」
「那……這和蔚家……有什麼關係?」小歡用顫抖的聲音問著,隨即聽到令她心碎的答案。
蔚凌雲沉著聲音,一字字慢慢說道:「因為當年替宦官作偽證,說常將軍心懷不軌的,就是我爹。」
小歡聞言,雙腿無力,幾乎要癱軟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蔚老爺會這麼做?」小歡強忍心頭震驚,用顫抖的語氣問道。
「爹與常將軍相識,認為常將軍為人應不至此。但爹曾大開城門讓安祿山之軍通過,監軍以此要脅,若不從,將上告蔚家與安祿山私下串謀,此乃殺頭重罪。爹私心為保蔚家,遂上奏為證,常將軍一家……因此含冤滿門抄斬。」
「什麼?」小歡幾乎哽咽。「你說常家已經……滿門……」
她不能相信、無法接受,原來爹和娘……竟早已不在人世。這麼多年來她尋尋覓覓、求神期盼,就是為了能找到爹娘,一家團聚,怎料……怎料會從公子口中,聽見這樣的結果。
蔚凌雲見小歡神色不對,本要慰問,但小歡執意要他將後來之事說完。蔚凌雲只好再道:「當年常家被抄家後,那名宦官將常家抄來的家產盡數給了爹。」
「抄了常家,把家產給了蔚老爺?」小歡大口喘著氣,努力壓下就要流出的淚水。
「爹做了這些事,良心不安,不久後便辭官,帶著這些不義之財,舉家遷往江南。」
小歡聽到這裡,開始慢慢拼湊小時依稀記得的事情。當她五歲生日那年,娘親好像流著淚水,匆忙慌亂地將她抱給奶娘,奶娘帶著她匆促離開常家,從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爹娘一面。
跟著奶娘,她開始過著流浪的日子,奶娘好像告訴過她,要帶她去南方重新過日子,因為南方有很多從北南遷的大戶人家,比較好討生活。
當年北方戰亂,世局紊亂,許多名門大戶南遷,小歡依稀記得,有一日她醒來後,不見奶娘,口乾腹餓,搖搖晃晃地沿著街跟許多南遷的富有人家走,希望能討得一點菜飯,但卻從此與奶娘走失,沒再見過她。
看著小歡失神的模樣,蔚凌雲長歎一聲。「到了南方,爹用這些常家家產開始經商,蔚家因而富甲一方,但自我長大懂事後,就不願再和爹多說話。爹雖經商成功,卻身染重病,百藥不效,我想這是上天的懲罰吧!」
「公子無法原諒老爺?」
「我的確無法原諒爹,但這些往事我也不能向誰提及。只有渾噩度日,藉酒忘愁,表面逍遙快活,但沒有一日睡得心安。」
小歡終於明白蔚凌雲為何整日縱情尋歡,為何好似什麼事都不在乎,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背負著不孝罪名。原來蔚家的一切他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但瞭解這些又有何用?他蔚家……蔚家竟是讓常家含冤滅門的劊子手啊!
小歡面色發白,眼神空洞,她怎麼想、怎麼猜,都沒法料到常家和蔚家竟是這般牽連,小歡心緒大亂,震驚愕然,無法言語。只依稀聽見蔚凌雲隱約再輕聲道:「我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如此消沉,又怎能給他人好日子過?我揮霍家產、尋歡玩樂,本不想對什麼人認真,直到你出現。」
「我……」小歡吐不出一個字。
蔚凌雲只當她是聽了這些事一時無法反應,溫言說道:「你善良執著,用盡心力只希望我積極上進,我本想在自己想清楚後,再和你說個明白。不料卻出現了上官仲來攪局,擾得你心神不寧。」
提到上官仲,蔚凌雲面容明顯不悅,但他卻也發現,小歡的神色不對勁。
「你怎麼了?為何面色不佳?」
「沒有……沒事。」
「莫非你仍牽掛著那上官風流之徒?」
「不是、不是的……」
小歡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心中千頭萬緒、方寸大亂,能說什麼、該怎麼做,她一點也不知道,只有黯然忍淚退下,告訴公子她累了,要早些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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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著被褥,小歡在房裡聞聲大哭,不敢讓人發現。
她好不容易知道了家人的消息,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捉弄她?她的雙親竟是那樣蒙冤枉死,而自己竟然愛上了間接讓她家滿門抄斬的蔚家公子?
「早知如此,當年娘就不該獨留小歡在世上。」
她蒙在被裡哭喊,淚濕一片,卻緊緊拉住枕被,不敢讓人聽見。
她該怎麼辦?該怎麼做?她該恨?還是該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頸上掛著的鎖片此時落在枕邊,小歡拾起,淚眼模糊地看著上頭的字。
這是娘親唯一留下的遺物,刻著她的生辰八字,她想起奶娘曾說過,她命格富貴,能興家業,這難道是上天獨留下她的原因嗎?
「我要報仇嗎?」小歡問著,但無人回她。
「還是要像算命仙說的,娘給我起的名字,是要我笑顏常在,時時言歡?」她又問著,依然沒有人回她。
這麼多年,繫著這錦囊的紅線色澤依舊鮮艷潤澤,完好無損,好似娘親給她的力量,讓她這麼多年來雖流落街頭,卻依然平安長大。
「娘,告訴小歡該怎麼做?」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當年奶娘不斷叮囑她,不能提及家世姓名,但得知一切的她卻是如此無助惶恐。
小歡哭腫了雙眼,在淚水中昏沉睡去。
翌日天明,小歡尚未醒來,蔚凌雲在房外沒有叫醒她,只是喚來總管。
「多找幾個人進府,負責洗衣、煮飯,往後這些雜事,別再讓小歡做了,明白嗎?」
「那麼小歡往後需負責……」總管問著公子,心想一個丫鬟不做這些要做什麼呢?
「她只需要在府裡過得好。」不待總管問完,蔚凌雲便如此說著。
按照公子的吩咐,總管馬上找人去。
蔚凌雲輕推開了小歡的房門,發現她睡得沉,伹臉上依稀有淚痕。
「她哭了?」他不解地想著,這丫頭是怎麼了?是昨晚那些事嚇著她了嗎?還是……
不明原由的蔚凌雲,想到了上官仲。「難道是因為發現那偽君子的真面目?」他有些不悅,心想小歡這丫頭難道對上宮仲動了真情?
小歡翻了翻身,察覺身旁好似有人,便睜開了眼。
矇矓中映入眼簾的,是那個不曾嫌棄她丫鬟身份的大公子,與他相處的點滴在一剎那間全部浮現,她還是小乞兒的時候吃的那頓飯、成了他丫鬟時讓他喝下的那壺加辣的酒,他獨留她在樹上、穿上她縫製的舊衣,往日總總,浮現心頭,小歡凝視著蔚凌雲,眼前雖然迷濛,但心緒已然清晰。
她決定,選擇原諒。
公子對她開誠佈公,再不願提及的往事都告訴了她,小歡決定將一切苦楚往肚裡藏,絕口不提自己就是常家么女,對著公子只留歡顏,不露哀傷。
「醒了嗎?」蔚凌雲的聲音響起。
「嗯。」小歡爬了起來。
「莫非還在為那上官仲傷神?」。
「公子多心了。」
「不是就好。」他不能忍受她心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往後府裡會多請些人分擔你的工作,那些瑣事你以後就不用費神了。」蔚凌雲對她說著。
「可是小歡份內的工作就是打理府中瑣事啊!」
「你以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我身旁,讓我照顧你。乙
她輕輕說了句「謝謝公子」,將心底的哀傷藏好。其實在她心中,蔚凌雲能這樣對她,她已經相當知足。日子要往前看,小歡相信只要自己永不提及,就沒有人會知道她就是常妍歡,兩家的仇恨就此消逝,公子的日子也可以好好地過。
深深愛上蔚凌雲的小歡,決定寧可自己深夜獨自哭泣,也不願讓蔚凌雲知道真相後,左右為難,終日鬱鬱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