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裝死!快走……」
他的背受了一腳,地上的溫熱讓他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喂,別把他打死了。」
「打死了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奴隸。」說著又抽他一鞭。「還不起來,裝死啊!」
其它奴隸見狀,也不敢吭聲,深怕自己會受到牽連。
「看你還有沒有力氣逃跑!」販子說著又踢他一腳。「再敢跑,老子直接讓你回鄉見姥姥。」
他絕不會死在這裡……索日眨了眨眼,試圖維持最後一絲清醒,他絕不能在這時昏過去,他要活著……要活著……他張開雙手抓起一把泥土,試著撐起自己,汗水流下他的臉龐,身體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動彈。
一抹漆黑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躲在鄰近的樹上觀看這一切,他已經在這兒等一天了。他無聲地掏出腰間的飛刃,他們只要再走近一點,這一切就結束了……
「姊姊……姊姊,妳在哪兒?」
奇怪的聲音自下面傳來,他低頭瞧著四周,發現一個穿著奇怪服裝的女子在樹林間跑著,她的上衣很像短衫,可又不完全像,那是深藍色的,中間有一排奇怪的東西,小小圓圓的,下半身是一件土色的長褲,長褲下還穿著奇怪的黑色鞋子,看起來很像漢人穿的長靴子,肩上斜背著一個藍袋子,有點像棉布,但仔細一看又不太像棉做的袋子,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可以清楚聽見她話語中的驚恐與哭意。
夕川邊跑邊哭,不停地叫著姊姊,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她好害怕。
「再不起來,看我怎麼治你!」販子圖桑下手又是一記狠抽。
索日咬牙,感覺鞭子像刀一樣切割過他的背,他可以忍受痛苦,但飢餓讓他沒有力氣逃離這一切,只要讓他吃些東西,他就能……就能扼死這兩個該死的人口販子,但他們不給他食物,飢餓讓他虛弱,讓他使不上任何氣力。
夕川跑出樹林時,正好瞧見鞭子抽在一個男子身上,巨大的痛苦立即充塞在她的心口,她痛苦地跌在地上,呻吟出聲。
兩個人口販子,被她突然的出現及摔倒嚇了一跳,其它列隊的奴隸也不解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怎麼回事?」弘谷走上前。「小姐?」
夕川喘口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一瞧見販子滿臉鬍鬚,橫眉豎眼的模樣,讓她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她……她不喜歡他,他讓她很不舒服……
「沒事吧?」他瞪著她的臉。
「什……什麼?」她又後退一步,聽不懂他的話。
「怎麼,是逃走的奴隸嗎?」圖桑上前。
「不是。」弘谷搖頭,這女的額上沒有刺青,不是奴隸,更何況她腳上還穿著奇怪的鞋子,想必不是南詔國的人,在他們這兒不管平民還是官,都是跣足,沒人穿鞋子的,據他所知,只有漢族才穿鞋。
「那就別管了,我們還得趕到市集去。」
見販子轉身離去,夕川才鬆口氣,可她並沒有安心太久,因為地上的男子在試圖爬起時又挨了一鞭,這一鞭讓她再次感覺到痛苦。
「快走!」販子喝道。
夕川看著眼前奇怪的陣仗,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會戴著手銬腳鐐,而且穿的衣服那麼奇怪……
她驚慌地左右張望,不知該怎麼辦,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個時代會有人戴手銬腳鐐?還是……他們在拍戲?她要不要去問問看?雖然那兩個男的看起來很兇惡、很可怕,可是剛剛好像也沒傷害她的意思,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見人已離她有幾尺之遙,她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她已經在這附近好久了,都沒瞧見半個人影,而且她剛剛還看到一個好可怕的男人在濃霧間若隱若現,像鬼又像人,嚇得她拔腿狂奔,可這一路奔來,霧雖散了,卻沒看見半個人影。
他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們走了,就又剩她一個人……夕川戰戰兢兢地往前,小聲地問了一句。
「請……請問……這是哪裡?附近有公車可以……可以回飯店嗎?」她摸著手上的鐲子,想讓自己安心。
兩名人口販子沒聽見她的話,夕川只得大聲地又重複了一次,販子這回總算聽見了。
弘谷在聽見她奇怪的話時轉過頭,回了一句,「妳說什麼?」
「別管她了,大概是外地人,看她的衣服,怪裡怪氣的。」圖桑不耐煩地說。
「妳沒瞧見她手上的鐲子,看來很值錢。」弘谷貪婪地說著,當她自樹林跑出來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若是外地人,騙點錢也無所謂。」
聽到他的話語,圖桑立刻綻出笑。「有道理。」
「小姐不是這兒的人吧?」弘谷靠近她一步,見她後退一步,他只好停下腳步。「該不會是中原來的吧?」
「你……你說什麼?」夕川緊張道。「我……我聽不懂……」忽然她想起他們可能是西南少數民族,於是急忙改口,用蹩腳的彝族語說著,「這裡哪裡?公車?飯店?」
「她說什麼?」圖桑看向弘谷。
夕川急忙又說了一次。「這裡是哪裡?」她在心裡祈求他們當中有人能聽得懂她的話。「我迷路了。」
圖桑與弘谷再次相對。「好像是……納蘇話,我聽過,可是不太會說。」弘谷說道。納蘇基本上又分了六種方言,他勉強能說幾句簡單的話,可這女人說的他實在聽不懂。
「我會說納蘇話。」
不知何時,原本倒在地上的索日已蹣跚站起。
「輪不到你說話!」圖桑甩起鞭子,原本是要打上他的背,沒想索日竟蹣跚地後退一步,所以只掃過他的肩。
夕川嚇了一大跳,胸口痛了一下。「你……你不要打他。」她驚恐地說。「不要打他。」那男子的痛苦太劇烈,她承受不住。「別打他。」
弘谷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不過見她比手畫腳,一臉著急地看著索日,他心裡大概有了底。
「不打他也行,妳買了他,他就是妳的了。」弘谷微笑地說。「把話告訴她,小子。」
索日正要說話時,身子卻不穩地晃了一下,夕川不假思索地上前想為他治療傷口。
「你等一下就不會痛了……」她抬起手的剎那忽然想起姊姊的話,她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做這些事……
「小姐喜歡這個奴隸嗎?」弘谷立刻上前。「只要一個手鐲。」他指著她手上的金鐲子。
夕川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手上的金鐲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索日沙啞地開口,「他要妳的鐲子。」
「嗯?」夕川轉向他,與他削瘦的臉龐對上,他的眼睛像豹一樣,琥珀色的眸子讓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汗水流下他的臉龐,他眨了一下眼,覺得天地在他面前旋轉起來,他拚命想撐住自己,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能在這裡昏倒,他必須讓她買下他,如果是她……他還有機會逃跑,但若是到奴隸場上再次被拍賣掉,他逃跑的機會便微乎其微……
夕川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疼痛,她慌張地不知該怎麼辦,姊姊不在她身邊,她不知該怎麼辦……
「給他鐲子,把我帶走。」他困難地吐出句子。
「買不買?不買就別礙在這兒!」圖桑沒有耐心地說。
「鐲子?帶走?我不懂。」夕川抬起左手,不明白他的意思。
索日耗盡力氣地突然倒在地上,夕川驚嚇地叫了一聲……他在意識模糊中聽到她的叫聲。他不能死在這裡,他不甘心,他發過誓,總有一天要將這些人全踩在腳下,一個個殺掉……他不能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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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
「喂、喂?怎麼不說話?」苗嵐勳一手拿手機,一手插在口袋裡,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
對方依舊是一片沉寂,他看著遠方高樓閃爍的紅燈。「不說話莫非是心虛了?還是寂寞想找人說話?」來電顯示已讓他知道另一頭是誰,所以調侃地說了一句。
電話嘟的一聲掛斷,苗嵐勳微微一笑,按鍵回撥。「生氣了?」他抽出手,調整了下桌上的蟾蜍擺飾。「我道歉。找我什麼事?」
對方沉默了幾秒後才道:「我需要你的幫忙。」
他訝異地揚起眉,她開口要他幫忙?「什麼事?」他立刻問。
「我……」
他皺起眉頭,警覺起來。「妳在哭嗎?」
「沒有。」她冷冷地說。
「妳在哪?出什麼事了?」他追問。
她吸口氣,控制自己的情緒後才道:「我在四川樂山市峨邊,你能不能趕來?夕川……夕川不見了……」
「不見?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她就是不見了,消失了……」
「消失?」他皺下眉頭。「難道妳們去黑竹溝?」在樂山附近傳出最多失蹤事件的就是黑竹溝。
晨風沉默了兩秒後才道:「我們是去黑竹溝。」
「妳在哭嗎?」他似乎聽到她的話語中藏著些許鼻音。「妳別哭,妳一哭我心會亂……」
「我沒哭,省省你的甜言蜜語。」晨風的聲音透著倔強與冷情。
「好,妳沒哭。」他安撫道。「我一會兒出發,明天就到。」
「嗯!」她吸吸鼻子。「把你吃飯的傢伙都帶上,這件事有點不尋常。」
「哪裡不尋常?」他一邊說話,一邊俐落地整理東西。
「電話裡說不清楚,你明天……等一下……」
他聽見她跟旁人說了幾句話,但用的不是國語,所以他聽不懂內容。
「我找到一條線索了,明天再談。」
「等一下,我還沒到之前妳別輕舉……」他還來不及說完晨風便已經掛斷,他搖搖頭,無奈地咕噥了一句,「還是這麼無情。」
不過至少她打了電話給他,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主動打給他,他沉吟著,說不定……這是他們和好的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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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快就會好了……很快、很快……」
他在昏迷中一直聽見細碎的聲音圍繞在身邊,有時他聽不懂內容,有時像是納蘇話,可說得卻不太靈光,他知道自己在發燒,他想讓自己清醒,卻力不從心,他的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的,但聽見那似曾相識的女聲讓他安了些心,因為她終究買下了他……只要他身體康健起來,他就自由了……甘甜的水滑入他乾裂的唇齒,他貪婪地吞下,再次聽見模糊的女聲在身邊環繞。
「慢慢喝。」夕川舀了一匙水到他口中,來回幾次後,碗中的水已經見底,她正要起身去裝水,身旁的女子已拿了水壺將泉水倒入碗中。
「謝謝。」夕川微笑地說。
巴裡呼瑪聽不懂她的話語,只是低著頭退下。她年紀約三十上下,面黃肌瘦,發上包著來頭巾,穿著簡單的深藍開襟短衫與短裙,小腿紮著綁腿,腳上戴著腳鐐鎳。
又喂完一碗水後,夕川還未出聲,巴裡呼瑪又要上前倒水,她連忙道:「不……不要了。」她搖手。
巴裡呼瑪點點頭,接過她的碗,再次退到後頭去。
夕川擰乾濕布巾在素日臉上擦著,剛見到他時,他的臉都是汗水跟髒污,擦乾淨後,才發現他有張好看的臉,只是左邊太陽穴到臉頰有個五、六公分的疤,眉心上還有道奇怪的凹陷印記,刻著她不懂的符號。
她買下的每一個人的額頭上都有,有的大,有的小,可索日額上的好像拿刀子削過一樣,所以凹陷了一塊。
她好奇地摸著他的眉心,他卻突然動了下,讓她嚇了一跳。
「主人,請吃飯。」另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走進來,她有張亮麗的瞼蛋,黑髮紮成辮子繞在頭上,穿著與巴裡呼瑪相同的深藍短衫,只是比起其它人的衣服新上許多,身材玲瓏有致。
夕川聽見聲音回過頭,瞧見她端著一盤煎好的餅進來。夕川拿出口袋裡的紙,看了一下後才道:「阿比甘莎。」她根本記不住他們又長又奇怪的名字,所以乾脆寫下來。
「對,我是阿比甘莎。」她微笑地將盤子端到夕川面前。
夕川看著盤上的煎餅,覺得肚子真有些餓了,「謝謝。」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片吃了一口,隨即露出笑。「很好吃,妳們也吃。」她招呼阿比甘莎跟屋內的巴裡呼瑪,要她們一塊兒吃。
見她們不明日她的意思,她將餅拿到她們面前,兩人急忙搖頭。「不用,這是給主人吃的。」
「一起吃。」夕川說著。見兩人搖頭,她不解地看著她們。「吃。」她邊說邊比動作。
「我們不能跟主人一起吃,我們在外面吃。」阿比甘莎比了一下屋外。
「妳在外面吃過了啊!」夕川誤會她的意思,隨即轉頭對巴裡呼瑪說:「妳吃。」她比比外頭,又比著手上的餅,做出吃的動作。
巴裡呼瑪疑惑地朝阿比甘莎尋求解釋。
「主人大概是要妳去外面吃東西,妳去吃吧!」阿比甘莎說道。「這裡我來就行了,等一下叫他們把煮好的湯端進來。」
巴裡呼瑪瞄她一眼,悶不吭聲地走出去,一出屋子,其它奴隸立刻上前。「怎麼樣?主人喜歡嗎?她好相處嗎?」
「嗯!」巴裡呼瑪點點頭。
大夥兒一聽都鬆了口氣,對他們而言,遇上一個好主子就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我就說這個主人看起來心腸好。」阿西木嘎露出笑。他身材消瘦黝黑,年紀是所有人當中最大的,今年已經五十,可看起來像要接近六十一般,長年的工作讓他的背彎曲,臉上淨是風霜皺褶,雙眼凹陷,身子瘦得只剩骨頭。「她把我們全部買下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主人跟以前的不一樣。」他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索日昏倒後,他們花了不少時間讓主人明白她必須花錢買下他,他才不會再受到鞭打,她聽懂後,就在弘谷的要求下給了他手腕上的金鐲子。
然後她又用一個金鏈子買下最小的石拍與最年長的阿西木嘎,接著從袋子內掏出許多東西,好不容易又湊了五份才把他們八個都買下。
「這世上沒有什麼好主人的。」普布冷冷地說了句。他的膚色黝黑,頭髮全部理光,只留著前面一小撮頭髮,左耳戴著圓形大耳環。
「我覺得她很好。」年紀最小的石拍說道。他今年剛滿十二歲,右眼覆著一層淡淡的白膜,瞳孔混濁。「她笑笑地跟我說話,還摸我的眼睛,說要幫我治好。」
「別作夢了。」普布依然是冷冷地。
「我是說真的。」石拍漲紅臉。
「我也覺得這個主人不錯。」古比贊同地點頭。他是個矮瘦的男子,年紀二十上下,穿著白色對襟衣,頭上包著藍布,下身是深藍褲子,臉頰上刺著回文,從鼻下延伸到耳朵,共有三道,遠遠看著像翹起的貓的鬍鬚。
普布冷哼一聲。「一群天真的人。」
「別說這些了。」巴裡呼瑪搖搖頭。「阿比甘莎要我們煮好湯後端進去。」
「她就會巴結。」曲比阿烏哼地一聲。她年紀已有四十,身材矮小瘦削,一雙眼睛透著精明幹練,這一路上她可瞧見阿比甘莎對那兩個人口販子有多討好了,她敢打賭,阿比甘莎定是給那兩個人口販子吃了甜頭。
「別說了,快幹活。」阿西木嘎將撿回來的樹枝丟進火裡。
屋內,阿比甘莎為索日擦拭身體,夕川默默地坐在桌邊吃東西,阿比甘莎摸了一下索日的額頭,呢喃道︰「好像沒有昨天那麼燙了。」
夕川一邊吃東西,一邊從袋子拿出手機。「沒有訊號。」她不解地看著手機。「姊姊明明說在哪裡都會通的,為什麼沒有訊號?」她喃喃自語。
她不死心地在按鍵上輸入姊姊的手機號碼,可卻沒聽見任何聲音,她皺著眉頭將手機放回袋內,一邊喃念著,「要快點回去才行,姊姊一定很擔心。」
可是唯一聽得懂她話的人躺在床上,她必須趕快治好他才行!她又吃了一塊餅後,起身走到床邊。
阿比甘莎一見她靠近,立刻讓出位子給她,夕川在床邊坐下,將手掌停在他額上一寸處,而後閉起眼睛。她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都沒動,阿比甘莎怪異地站在一旁,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這次這個主人好像……有點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