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換了女裝——由男鬼變成了女鬼!
或是應該說,是由假扮男鬼的女鬼,還原回了女鬼。
後五紋正在胡思亂想著,白玉溪已在他身邊坐下,間離著兩片屋瓦的距離。依然一襲青花白底的簡便衣裙,衣襟上繡著精緻的吉祥花紋,十分古雅,十分清秀。柔滑的烏髮上梳了一個簡簡單單的盤龍髻,簪著兩根紫玉釵子。彷彿是著慣了男子衣物,即便是換回了少女裝束,也是喜歡便潔利索,不愛那繁花復繡,不愛那金釵步搖。
她本長得清然秀絕,如此裝扮更顯得雅麗,不向嬌媚。
臉上不多施脂粉,永遠像是一樹潔淨清新如雪的白梨花——不矯情。
右鬢上梳理下一綹隨意纖長的發縷,柔柔地垂在胸前,映襯著她一彎潔白而柔美的頸脖,在月色下泛著淡淡的銀光,看起來是那麼的安逸,那麼的平靜。一點也不似是曾經叱吒風雲,飲譽江湖的劍術高手!
似乎只是一個享受平凡的女子!褪去了那一重輝煌耀眼的華麗錦衣,她只是一個氣質依然清高,而深深憧憬幸福的女孩子。
或許,正因為曾經的背負,曾經的絕望,曾經的痛苦,讓她又不同於普通的女孩子,讓她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更懂得感謝上天賜予她的一切,賜予她的重生,賜予她後五紋這個朋友!
她眼眸中,有一種超越了二十二歲的冷靜與淡定,卻又未曾失去屬於二十二歲的熱忱與好奇。她堅持問:「盧大娘和你之間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那一天,為什麼她看你的眼神那麼怪異,充滿了妒忌、怨毒、憎恨?你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知道!」後五紋隨後吐了一句話,輕飄飄地毫無落點。
「你就這樣敷衍我嗎?」白玉溪不妥協地冷聲回問,神色間帶著朋友的關切。眉目冷冷地,眸色裡卻閃爍著一絲溫和。
後五紋長長地一聲歎氣,說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二十二年了,我既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也不知道她為何有意無意地在憎恨我,甚至無時不刻地在威脅我,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要幹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地對我?」
「她威脅你?」白玉溪不明白地追問他。
後五紋一雙光芒爍爍的眼眸一斂,把笑意也斂了起來,低聲說道:「從小我一頑皮,一不聽她的話,就把我一個人關在用黑布蒙了窗的屋子裡,任我嘶聲力竭地哭泣,她也能狠下心來不理會我,即便是我在裡面哭死了。」他低低地訴說著自己的童年,眼中卻是沒有一絲的笑意,聲音冰涼,「她從小不教我武功,也不教我念詩書,就連我正經地笑一笑,委屈地哭一哭,她也是不准許的!她彷彿是在怕我,怕我像一個人,小時候,我曾經聽她說過:你真像!你真像!忽然就對著我溫柔地笑,目光穿過了我的身體,不知道看在了哪一個遙遠的地方……」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語氣平靜:「可是,那一次後,她看我的眼神就很怨恨,有時似乎恨不得把我丟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一了百了。可是,她到底沒有那樣做,彷彿在留戀一些什麼……」後五紋的聲音也變得虛幻,「你說,她到底是恨我,還是愛我?後來,我越來越大,她有時候又說我怎麼越來越不像了?那樣笑得不正經,說話油腔滑調的,很好啊,很好啊!」
「可是,她與我相處的日子很溫和,也很體貼人,一點也不像是你說的那樣的人!」白玉溪也不由有些迷惘,回憶著與盧大娘相處的日子。
她甚至有些懷念,盧大娘就像是娘親一樣照顧她,半夜裡起來,還幫她掖被子,視她如小孩兒一般。有時候領著她走很遠的路,到鎮上給她挑最好的衣裳,最美的簪子,最貴的胭脂……
在教她言行的時候,又是那樣的婉約如水,言辭清麗,姿態閑雅,便如一個倚修竹看日落於空谷的絕世佳人一般,脫俗塵世,不同凡響。
那屋內設置簡陋,卻十分淨潔。
西壁上還掛著一具古樸清瘦的六絃琴。
那具琴也與人一般,靜靜地充滿了寂寞,充滿了欲訴不能訴的故事與悲傷……
她曾拭指拈過那上面的潔白絲絃。
清聲泠泠,餘音不絕如縷。
白玉溪待要問後五紋更多關於盧大娘的事情。回過頭來,便瞧見他安穩地躺在屋瓦上,憨憨入睡了去,鼻息輕輕。
並沒有打鼻鼾。
白玉溪輕笑。
也不知道他為何前一刻還那樣心情低落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快處境,後一刻竟又能如此快地進入了夢鄉?彷彿剛才那個躺在屋頂上發愁,鬱悶,苦惱,嘮嘮叨叨地埋怨著朋友不關心他的人,不是他後五紋,只是不知是哪一個瘋子。
白玉溪沒有走開,一直坐在他的身旁。雙手托著腮,怔怔地望著天上發光的月亮出神。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
天色青藍,快要亮了。
後五紋一如往常地睜開眼睛,很快,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身旁坐著的人,一襲白衣在晨風中輕漾,如水,如霧。
白玉溪仰首望著天邊,正在出神,清然的姿勢似乎一夜未變,眼光深邃。
後五紋輕輕地爬起身來,曲腿坐著。
「你醒了?」白玉溪沒有轉頭,低聲問。
「嗯!」後五紋稀鬆平常地應了一聲,說道:「你一直坐在這裡?」
白玉溪淺淺一笑,淡漠地說:「也許以前太孤獨了,一旦有了伴就捨不得離開!而且越來越明白,孤獨的人是多麼希望有朋友能夠陪伴!」
後五紋心頭一悸,卻是口不對心地說道:「我可不孤獨,你是在說自己吧?」
白玉溪默然一笑,何必去跟他計較!她回過眼眸來,輕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擺明著說了四個字:口是心非!
後五紋會意地笑了起來,依然笑得很玩世不恭,眼睛閃閃得如兩灣春潭,光芒瀲灩迷人。頰邊烏髮亂飛,一臉毫不在乎的神色,卻是問道:「小白,如果你突然在這裡遇見了雪希言,猝不及防的,你會怎麼辦?」
「不可能!」白玉溪冷靜而篤定地回答。
後五紋笑出了聲來,不正經地腔調道:「我是說如果……你就敷衍一下我,不要那麼無趣好不好?」
「我很無趣嗎?」白玉溪是不抓重點地回話,並且用一雙雪亮的眼睛盯視著他臉上的痞子般的笑意。
問得清淡,而且不認真。
後五紋被她問得越是笑得歡暢,舉起一根長長的食指,一點她的額頭,說道:「你這裡太冷靜了,一點也不懂得討好別人!」他看著白玉溪微顰的眉毛,搖頭說道,「也難怪你,一直都是威風八面的,那需要去討好什麼人?」他狡獪地一笑,靠近她一點,低聲悄悄地問道:「以前,應該有許多女孩子討好你吧?你都怎麼辦了?」
白玉溪聽他說得詭異,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出神說道:「是有不少,一個個都是美人!可惜了!」
後五紋聽她說得一本正經的,不由哧哧發笑,忘情地用肩去一撞她的肩膀,「你小子,艷福無邊!」
「誰稀罕!」白玉溪稍抬了下巴,眼眸微轉過來,睨住他一臉的訕笑。發覺了自己漸漸習慣了他的嬉皮笑臉,並且對他那些不同凡俗地言談,也不再感到嫌惡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