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溪看見他眼眸中的擔憂,一閃而過。她沉吟了一下,問道:「你也沒有瞧見下毒的人?」
雪希言臉色不變,說道:「她是跟著我出去的,半途就失去了知覺,原因不知!」
「跟著,你就接到了飛鏢傳信?然後趕回來客棧等我出現?」白玉溪眸色凌厲,最後問道:「你是否曾經懷疑,下毒的人是我?」
「現在依然懷疑!」雪希言坦白說道,眸光如雪,冷而冰涼。
「儘管你猜不出理由?」白玉溪有些負氣地追問。
雪希言依然點頭。
這事本來就十分蹊蹺!
白玉溪如是安慰自己!心中還是不期然地升上了一絲難過之情。她咬了咬牙,口中十分苦澀,對雪希言說道:「我有一個秘密要讓你知道,希望你能替我保守!」
雪希言不答。他不會輕易許諾,何況眼前之人不知是敵是友!
白玉溪明瞭他的意思,也不生氣,只是輕聲說道:「請你暫且到門外迴避一下!」
雪希言凝視了她一會兒,說道:「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相信不過!白玉溪讀明白了他的意思,頰邊綻了一抹苦笑的輕艷。心中莫名地一陣刺痛,而他的話,竟也是理所當然!
自己不是早已料到,縱使他毫無所知!
縱使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只要那人是他,也便無怨無悔。
「好!」白玉溪輕言下這個字的同時,已伸手拔下了髮髻上的紫玉釵鈿。當著他的面,解開盤起的烏髮,青絲霎時如緞匹般瀉開,散落在她的頰畔,肩頭,黑亮的發映襯著她潔白的容顏,清然猶如一朵欲開的梨花,淡淡的花香幽幽如霧氣般,一絲絲繚繞於虛空之中。
火光,也因此而變得妍麗芳芬。
巧妙地瞬間,漸漸地在雪希言的眼眸中變化,他心中有一絲難言的情緒,蠢蠢欲動。
他抓不住,摸不準!
白玉溪從衣襟裡摸出月牙梳子,熟練地將長髮梳高,髻攏。她的臉低垂,徐徐現出了一彎柔美而纖瘦的頸項。雙手利索地盤結著,低語道:「請你在我衣角撕下一道白條兒。
雪希言心中莫名地緊張跳動,卻是張指在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了一條幼細適合的白條兒,依言遞給了白玉溪。
白玉溪眼角瞧著他的腳步接近,心中驟然怦然跳動。發上的手指虛張,欲待接住他的白布條兒——
兩手相交之際,她的指,觸到了他的指。遙遠的,記憶的,幻想的冰涼感覺一剎那間混合成了真實的觸碰!
她不期然地一縮手,心中如奔雷,如鹿跳,火流霎時穿過全身!
雪希言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異常,輕蹙了一下眉頭,就著手上的白條兒,往她的髮髻上一纏,一系,仔細給她紮好!
白玉溪放下了手,任由著他給她結上白布髮帶,胸中跳動得忽快忽慢,波瀾洶湧。
眼眶中,竟然微熱!
她急忙冷斂了一下臉色,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卻是,久久不敢抬起頭來,不敢面對於他。那是十分的難為情!
下頜,被一隻修長的手伸來,緩緩地抬高。雪亮而秀氣的眼睛,不期然地望見他那雙淡漠的眼睛,此刻清瑩而充滿了情緒,令人不敢置信!
雪希言伸指擦去她唇上的殷紅,剎那間怔住!眼中的光亮閃爍,與自己並劍北極峰上的身影,與自己決戰於指天閣的身影,倏然與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女巧妙地不謀而合,三者為一!
他眼中閃過震驚,連帶手指也為之一顫。
誰能相信……
堂堂白玉山莊的少莊主……
竟是……
「我本女兒身!」白玉溪苦澀地對他道出了——這二十二年來自己苦苦隱藏著的切身秘密,「請你替我保守!我可以死,卻不能傷害了白玉山莊的名譽!」
語氣堅定,她眼中,閃閃有淚光滑下。
第十九章身世
夜闌風靜。
房內燭光如花。
雪希言靜靜地聽著,白玉溪絮絮地訴說著身世。
「娘親一直想為爹爹養下一個男孩兒,繼承白玉山莊。可惜,我前頭連生了三個姐姐,始終未能如願!」白玉溪眼光恍惚,聲音悠悠,「娘還為此參佛吃齋,懷了我的時候,她心中只怕是既高興,又擔憂……」
雪希言鼻息輕歎,他似乎也並不是不懂人間冷暖。
燈火輕輕搖曳,白玉溪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後來,我終於出生了,又是一個女孩子。娘當時已不知如何向爹爹開口,雖然爹爹一直不以為意,畢竟還是希望能有一子繼承他的衣缽……本來年月方長,娘也無需定此下策!可惜,命運多厄,那一年爹爹與邪教一戰,雖然名動江湖,但也重傷難癒,屢請名醫,皆說是油枯燈滅之像……」
雪希言的睫毛顫了一顫,那一戰,他曾聽師父講述。
那驚天動地的一戰,奠定了江湖平靜的根基。
無當年的白玉山莊莊主——白靈運,此刻的江湖只怕已被邪教侵蝕得體無完膚,黑白顛倒,暗無天日。
白玉溪回憶著娘親當年所訴,字字皆淚:「為了讓爹爹有生存下來的意志,為了爹爹心中存了活下來的希望,娘親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做了一個欺瞞世人的決定——她告訴爹爹,告訴世人,白玉山莊已有後人,已有後繼之人!娘親是冒著承擔欺世之罵名,義無反顧地將我變成了『男孩兒』!她當時已不能估計以後的後果,她一心只想讓父親重新站起來,充滿希望,充滿勇氣地活下去……」
聽到此處,雪希言的心頭湧動,那是一種多麼深刻的愛,才致使白玉山莊夫人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撒下了這麼一個彌天大謊!
為了讓奄奄一息的愛人,有活下去的理由與力量!
白玉溪臉頰上綻開了一朵輕微的笑靨,那麼甘甜,她不怨恨母親,從不怨恨,聲音溫柔:「爹爹果然,活了下來!」她激動地頓了一頓,哽咽著,「縱使他不能再如以前般縱橫江湖,除魔衛道;縱然他雙腿甚至已不能再如常人一般的走動,但畢竟,他活了下來!」
雪希言無法分辨其中的對錯,他也不想去分辨——他心中無俗世紛擾,只有善惡。
白玉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聲音愈低:「從此,我和娘便一直住在一起,她親自教我識字習武,親自替我梳洗更衣。直到我懂事起,她便讓我瞞住所有人,包括爹爹和三個姐姐,這個天地之間,只有我,娘親,和侍候娘親的梅姨三人知道!後來,娘親抑鬱成疾,不幸與世長辭,梅姨便也服藥自盡以明其心志!」
話說到此,她不禁再次輕垂淚水。
「至此,你便一個人苦苦保守著……這個秘密?」雪希言淡漠的語氣中也有了歎息之聲。
夜深了,四處靜寂。
風,輕輕地劃過白玉溪臉頰畔的髮梢,挽回了她的冷靜與從容。恍若剛才的小女兒之姿,只是雪希言的一時錯覺!
「他」依然是曾經統領武林群豪,發號施令,一呼百應的白玉溪;「他」依然是如父親般英勇無匹,隻身提劍夜探血魔洞穴,並大戰北極山群魔的白玉溪——
她雙目如雪光般澄亮,無可比擬,驀然轉首望著雪希言,從容說道:「你不要擔心!我立刻修書給苦竹大師和玄清道長,讓六決樓快馬傳書,請他們與你我合力,定能把這毒物逼出他們體內!」她處事一向乾淨利落,穩當周全,「苦竹大師和玄清道長每年此時皆在穹廬峰參禪,離此處不遠,估計後天晨開之前便可到達!」
雪希言一向獨來獨往,不與江湖中人深交,聽她言之鑿鑿,何況又已知她是白玉溪,心下再不疑,起身,說道:「好,我等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