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冠廷沒說半句,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拿起瓜子啃,只要有人給他伺候好,是誰都不重要。
胡文馨對這個新女傭仍有戒心,上上下下瞄了好幾眼。「你怎麼會來我們家工作?現在的年輕女孩很少願意做幫傭的。」
曾玉蒨把手放到背後,低下頭說:「我以前待的皮鞋工廠倒閉了,我找工作找了好幾個月,後來是我同事幫我介紹,我的學歷不高,爸媽都不在了,也沒什麼親戚,所以……所以……」
她不好意思說出母親曾是酒家女,過世原因則是酒精中毒,她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雖然她對母親仍有一份懷念,至少在母女一起生活的時候,她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這麼可憐?」胡文馨神色一僵,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只要你乖乖做事,我不會欺負你的啦!」
「謝謝夫人。」
「還有,千萬不要惹阿旭生氣,聽到沒?」
「聽到了。」看過三少爺發飆的樣子,不用說她也會保持安全距離。
胡文馨端起果汁,滿意地點個頭說:「好了,去忙你的事吧!」
看來夫人對她是沒意見了,曾玉蒨鬆口氣轉回廚房,發現有碗盤還沒洗就開始洗,不用人家吩咐就該主動,才能保住她得來不易的飯碗。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嘶吼歌聲,她嚇得停下動作,大廚阿山笑了笑說:「那是老爺和夫人在唱卡拉OK,說真的不太好聽,等聽久就習慣了。」
「原來是這樣。」她微笑了,因為她喜歡聽歌,以前在工廠隨時都有電台播放,不管台語、國語或外語,她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這應該是一份好工作,她只要認真做事,不要惹到三少爺,一切都會沒問題的……應該吧?
自從那天發飆後,林子旭沒再聽過他爸媽碎碎念,果然威脅他們是有用的,真虧他想得出來,娶個酒家女或女傭,多妙的點子!
週五晚上九點,林子旭回到家看客廳連隻鬼都沒有,爸媽應該是去找朋友唱歌或打牌,老爸自從把事業轉交給他們三兄弟,就跟他媽過著輕鬆快活的日子,只要別蹦出第四任老婆,天下太平矣。
他摸著肚子走向廚房,打開門探頭問:「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
「少爺想吃點什麼?我馬上給你做好。」大廚阿山今天放假,由二廚阿海來掌廚。
「一碗湯麵就行了,要加辣,等一下送到五樓。」林子旭脾氣火辣,吃東西也是無辣不歡。
「是!」阿海立刻拿出食材,洗洗切切起來。
林子旭原本要走了,忽然發現廚房裡還有個女傭,背對著他正在洗碗,那頭咖啡色長髮綁成了馬尾,讓他想起自己那句戲言,忍不住開玩笑道:「喲,這不是我未來老婆嗎?」
曾玉蒨全身僵住,阿海也停下手中菜刀,林子旭明知有觀眾仍然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洗碗……」她緩緩轉過身來,低下頭不敢看他。
廢話!她不是在洗碗難道是在洗錢?林子旭對這回答不甚滿意,尤其她一臉看到鬼的樣子,難道他有這麼不堪入目?不是他自誇,他可是個酷帥型男(酒家小姐和他媽都這麼說),她就不能正眼瞧他一下?
阿海的視線在他們之間徘徊,不知該不該介入,這時管家走進來,彷彿有千里眼和順風耳,一開口就問:「少爺,請問有什麼問題?玉蒨應該沒做錯事吧?」
「你們緊張個屁,我又不會對她怎樣,打個招呼都不行?」林子旭立刻被激怒,這些人把他當成花花大少不成?他什麼時候調戲過女傭了(也許就是現在)?看來大家都記得他說過要娶她,唯恐他隨時會伸出魔掌,拜託,他有這麼飢渴嗎?他只是肚子餓了!
「抱歉、抱歉。」管家當然不會傻到跟主人爭辯,尤其是陰晴不定的三少爺。
林子旭哼了一聲,轉向曾玉蒨說:「你把吃的送到五樓來,聽到沒?」
「聽到了。」她小小聲地說,仍然不肯迎視他的眼。
不顧其它人訝異的表情,林子旭轉身就走,反正他想怎樣就怎樣,沒人管得著!事實上他自己比誰都更訝異,他幹麼沒事找事做,硬要那個新女傭替他服務?頭殼壞去了?
他很快回到自己的住處,洗了個戰鬥澡,換上一身運動服,在他屋裡有個健身房,讓他發洩用不完的精力,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就是每天的意思)。
看了看時鐘,他開始在客廳來回踱步,也說不上是在煩什麼,那女人怎麼還不來?煩!
「叮咚!」電鈴聲一響起,他衝上前打開門,果然是曾玉蒨站在那兒,手中提著一個鐵製保溫盒,幸好她沒膽小到找別人頂替,否則他又有借口可以發飆了。
但她一句話也不說,像個啞巴小媳婦,他只得主動指向餐桌。「放到桌上吧。」
她小心翼翼把保溫盒放到桌上,端出那碗還熱呼呼的湯麵,然後把雙手放在背後、雙眼盯向地板,開始緊張兮兮的不知所措。
現在是怎樣,地上有鑽石可以撿嗎?林子旭對自己搖頭,他的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她八成以為他是個色鬼少爺,卻不知他對女人是避之唯恐不及,除非有需要發洩的時候,天曉得他是哪來的衝動,居然還沒叫她滾?
好吧,他承認自己有點好奇、有點被吸引,她越是不說話,他越覺得有話想說,想來想去終於開了口。
「咳!你是混血兒?」
這種開場白不算太奇怪吧?公司的女員工會自己報告工作,酒家的小姐會主動聊天說地,除此之外就是他老媽,碎碎念個沒完……結論是,他根本不知要跟一般女人說啥。
曾玉蒨總算抬起頭,猶豫一下才回答:「嗯,我爸好像是外國人。」
「什麼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人連自己老爸是誰都不知道?
他質問的語氣讓她更驚慌。「因為……我從來沒看過他,是聽我媽說的,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國人。」
靠夭,他立刻暗罵自己,不應該先入為主。「你媽人在哪兒?」
「她已經過世五年多了。」
靠北,她居然是個孤兒!霎時他覺得自己很像混蛋(不是很像,根本就是),這女人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不過想找份工作謀生,他卻在第一次見面就把她嚇成那樣。
「你有沒有其它親戚朋友?」她看起來不像二十四歲,最多二十歲,身材高卻太單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應該有人好好照顧她才對。
她只是聳聳肩,顯得無所謂。「我外公和外婆都不在了,跟其它親戚也沒往來,只有在我以前工作的工廠,有幾個同事很照顧我,這份工作也是我同事介紹的。」
聽她語氣平靜,他胸口忽然一陣刺痛,難道是同情心氾濫?天底下那麼多可憐人,她又沒缺手缺腳,他沒必要可憐她,但是也不打算欺負她,於是他主動澄清道:「上次我說要娶你只是開玩笑,故意要氣我爸媽的,你不用擔心。」
她對他擠出一個微笑。「我知道。」
他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強,但好歹是個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可愛多了……等等,什麼可愛不可愛的?他對小孩小狗小貓都不會這樣形容,為什麼偏偏對她產生這種想法?
「好了,沒事了。」他得趕快跟她拉開距離,這女人古怪得很,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是。」她快步走出大門,比他更迫不及待想離開。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心中突然有種被刀砍中的感覺(比喻很爛,因為他根本沒被刀砍過),這下真是靠夭又靠北,到底怎麼回事?
當曾玉蒨回到一樓廚房,只見管家和二廚都一臉擔憂,可能怕她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吧(她的成語用得真好),就連她自己也不太相信,三少爺表現得很正常,還跟她閒聊了幾句,簡直就像個好主人。
想到他剛洗過澡的模樣,害她差點忘了自己是上樓做啥的,幸好他有開口指示,否則她就糗了。她不得不承認林子旭是個好看的男人,不修邊幅卻散發一種隨興的魅力,尤其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奇妙,不免讓她心慌意亂,不懂他到底想怎樣?
管家一開口就緊張地問:「三少爺有沒有發飆?他是不是生氣了?」
「他只問了我一些問題,看起來是沒生氣。」
「哦?他問你什麼問題?」二廚阿海頗為好奇。
「他問我爸媽在哪兒,有沒有親戚朋友,還說上次的事只是個玩笑。」本來就是了,以三少爺的身份和條件,怎麼可能看上她這個平凡女傭?
「嗯,沒事就好。」劉常清的表情有些困惑,不過沒多說什麼。「對了,明天你放假,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要悶在屋子裡。」
「我知道,謝謝。」她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在林家每天只要工作八小時,還有月休六天,以前在工廠常要免費加班,要不是那家工廠倒了,她真不知道天底下會有這麼好的工作。
阿海笑著建議:「趁年輕多去玩耍,我們這把老骨頭都已經玩不動了。」
曾玉蒨只是微笑響應,她現在是最年輕的員工,大家都有多年資歷,難怪會把她當成小妹妹,但有一天她也會變得資深,如果能在林家工作到老,像管家和廚師這樣,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天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穩,總覺得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但她告訴自己是她多心了,同事們對她都很親切,老爺和夫人並不是壞主人,三少爺不也說了只是開玩笑?
林家二樓有好幾間傭人房和客房,但其實沒什麼人住,因為其它員工都有家庭,下了班就回家去,因此她一個人住在一百多坪的地方,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也難怪她會失眠了。
很奇怪的,等她好不容易睡著後,居然夢到了三少爺,是他剛洗過澡的樣子,頭髮微濕,衣領敞開,銳利的眼變得有些朦朧,緊盯著她不知有何意圖,她應該要感到害怕才對,她不習慣心跳得這麼快。
從今以後她要離他更遠一些,她必須保護自己,對於此生,她只求平安和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