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過堂下眾人,立於白袍男子身側的紫衣男子心中已明。
淺葉谷雖大,人員關係卻極為簡單,葉晨沙既是谷主,也是殺手之主。莊舟名為管事,也是淺葉組師爺,其下分為三草組:赤草組、水草組、草影組。
莊舟主管金銀銅鐵四單等級和任務分配,訓練新手,讓每一個有心於殺手界發展的後起之秀能各展所長,成為殺手界最有用的人才。
赤草組統領夏無響,凶狠麻木,主管陸地暗殺、群殺。旗下五十八人。
水草組統領秋冥語,喜動嗜武,水性高,主水路獵殺,獨來獨往。旗下助手四人,兩男兩女,分別喚作依風、依花、依雪、依月。另有手下三十七人。
草影組統領秋凡衣,喜靜,也愛乾淨,冷血淡漠。旗下護衛三人,名喚笛散煙、笛破夢、笛釣雪;另有手下二十五人。
準確而言,草影組並非殺手組,而是善後,專為收回夥伴殺人後可能失落的痕跡,諸如一個腳印、一滴血,甚至一滴汗,片羽不留。萬籟無聲,毫無生命氣息的時候,便是草影組出現的時機。
也不知是莊舟識人善用,還是秋凡衣訓練得當,草影組個個輕功了得,如魅影飛掠,令莊舟時常自歎弗如。而這秋凡衣,也常是白袍一身不辨雌雄,與葉晨沙有得拼。
眾人齊集一堂,原因只有一個——淺葉失蹤了。究其原因,莊舟心中一歎,覺得自己脫不了關係。
全怪他!怪他貪那萬兩黃金,去殺湖廣的達魯花赤。這「達魯花赤」是蒙古語,是大元統治者在各地設的最高監治者,相當漢人口中的「鎮守者」之類。在戰亂不堪的年代裡,那些達魯花赤們不過是些凶狠貪婪的外族人,而湖廣一地的達魯花赤更是激起眾怒,便有漢人商賈願出萬金取其人頭。且不管此人如何,單看在萬金的面上,淺葉組哪有推諉之理。
原本,莊舟並不想親自出馬,無奈時下各組均有任務在身,秋冥語也不知死哪兒去,他只得自己跑一趟。本想著這官兒很好解決,不想他找了個吐蕃毒王做貼身護衛,一時不察吸入毒粉,人頭雖然取到,自己也只剩半條命在。
因驅毒推遲回程時間,令鸚鵡送信是為交代行蹤,並無求救之意。剛過四川,便遇到連夜趕來的葉晨沙。見他狼狽如此,不問緣由運功為他驅毒,讓他感動得願以此生為報。回到谷中,便得到淺葉失蹤的消息。
「何人曾見淺小姐離開?」見眾人驚恐噤聲,莊舟只得先問。
無人應他。
「冥語?」顧不得眾兄弟不給面子,莊舟看向黑衣的秋冥語。
「沒有,一個也沒有。」秋冥語不僅回答,也代手下兄弟一併答了。
「凡……」
「沒有。」秋凡衣冰冷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回答極速而輕悠。
「有誰見到無響了?」莊舟搖頭,覺得自己在明知故問。
「好了,莊舟,別問了,不關他們的事。」鶩狠的眼神掃過堂下眾人,葉晨沙沉聲打斷。
「可……主人,淺小姐在谷中失蹤,他們皆應受失職之罰,包括在下。」莊舟不辭其究。
「我說了,不關他們的事。至於你……」瞟他一眼,葉晨沙似笑似諷,「先養好你的傷吧。」
「可……」莊舟仍感失職。
「沒有什麼可的,養好了傷來淺葉苑找我。」丟下此句,葉晨沙慢慢站起,對堂下道,「你們閒日子過多了,沒事就去捉麻雀,省得傷了谷裡的草,知道嗎?」
「屬下謹知。」
「無響回來了,讓他來找我。」吩咐著,葉晨沙緩緩而行。
「是。」莊舟躬身,心中卻不抱任何希望。這夏無響膽子是越來越大,得好好教訓才是!
「對了,麻雀要活的。」最後一句,葉晨沙已化為眾人眼中的黑點,在夜幕中隱去。
「屬下謹知。」
恭送葉晨沙離去,秋冥語轉頭問莊舟:「你受傷了?」
「無礙,主人已助我化去毒性。」感到淡不可聞的關心,莊舟微微一笑。
「有什麼能幫忙的?」秋凡衣遣退眾部後,亦走近詢問。
「休息兩天就沒事了。」莊舟微笑哂道,「我沒事,倒是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還騷擾你嗎?」前段日子便聽凡衣抱怨夜裡不寧,他特地找了些寧神靜氣的草茶,希望能助他定神。
「我沒事。」顯然,秋凡衣不想提及此事,冷道,「少管我,先想想如何處置那個夏無響吧。」
「凡衣,無人看到淺小姐如何失蹤,別亂懷疑。無響是我們的兄弟。」聽出秋凡衣語中的肅殺,莊舟難得正色。他也懷疑,但在水未落石未出之前,絕不會斷然肯定。
「哼。」別開臉,秋凡衣似乎早已習慣莊舟義正詞嚴的模樣。
「主人對淺小姐的失蹤……似乎不甚在意?」秋冥語低頭沉思,對葉晨沙方纔的輕鬆懷疑。
「不!我看主人是氣到極點,不知該如何生氣了。」秋凡衣難得開起玩笑。
「唉!」莊舟只能歎氣。主人讓他養好傷後去淺葉苑,也即是說,在他養傷的數日裡,是不會離開淺葉苑了。難道真的不急著找尋淺小姐的下落?
唉——搖頭,莊舟微感茫然,忘了身邊站著的兩人。
「好好養傷。」秋冥語輕輕地拍著他的肩,縱身離去。
「好好調養。」秋凡衣眼中難現關心,掃他一眼亦飛身躍去。
唉——多歎一聲,莊舟的臉色灰了又灰。
這兩人,不愧出自同一血脈,語氣也同出一折——幸災樂禍。他身子好著呢,為什麼人人都當他是手無縛雞的弱書生?主人要他養傷,冥語要他養傷,就連凡衣也要他好好調養。
又不是女人,調養什麼啊?!
處理完積累的谷中事務,莊舟的身子已完全復原。如命來到淺葉苑,就見他尊敬的主人、世人口中的魔頭,正蹲在地上玩……玩……泥巴?
揉揉眼,莊舟確定自己沒有老眼昏花。他俊美無比的主人在玩泥巴!他一身絕學的主人在玩泥巴!他引以為傲的主人千真萬確在玩泥巴!
天哪,為什麼他不是八十八高齡的老管家,而處於青春熱血的二十七呢?如果老一點,昏倒也有個理由嘛。很可惜,他只能眨著眼,盯著地上揉泥巴的男子,啞口無言。
「主人……」
「傷全痊了。」葉晨沙回頭。
「嗯。」告誡自己站直,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也別暈。
「無響沒回來。」
「嗯。」
「好吧。」招手示意他靠近,葉晨沙問,「無響是怎麼爬進赤草組的?」
慢步走近,莊舟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記得?」
他應該記得嗎?葉晨沙回以奇怪一眼。
唉,莊舟為跟隨的主子頭痛,「當日,無響尋來淺葉谷行刺未得,被你活捉,記得嗎?」
「不記得。」葉晨沙非常給面子。
果然!莊舟搖頭,不覺意外。他這個主子心裡除了淺小姐,只怕沒什麼能記得住。真不知是記性好還是忘性佳。
「你活捉無響,讓他五招,如無響能躲你五招,你就收他入谷,方便他隨時刺殺你。」
「我這麼笨嗎?」找個人隨時刺殺自己,葉晨沙懷疑莊舟所言非也。
「唉——換個說法,當日淺小姐追著誤墜草谷的六色小鳳凰,你捉鳳凰時,隨便將無響給踢下谷,被守衛活捉,記得嗎?」這樣提醒,他總該有些記性了吧。
「哦,你說那只花鳥,記得。」五彩斑斕的看著眼花,淺淺當日踏草追鳥,飄然如仙,他一時興起,追著那抹纖影在草上嬉戲,有些印象。
「對,就是那只花鳥。」莊舟再歎,為那只稀世的六綵鳳凰悲哀,絕世神鳥在葉晨沙眼中,不過是只看著眼花的玩物,「你讓無響五招,心思卻放在捉鳥人身上,被他輕易躲過。無響從此留在谷中,伺機殺你。」
「那他怎樣坐上赤草組統領位置呢?」葉晨沙突地想到,又問。
「能者居之,尸位素餐者下。」他莊舟無論好壞,能殺人的就是好將,被人殺的活該,管他是否心懷異心。再者,夏無響有他盯著,想輕易行動亦是不易。
「所以你就升他坐赤草統領?」
「對。」
「無響之前的人呢?」
「任務失職,被無響殺了。」莊舟如談論天氣般自在。
「冥語和凡衣呢?」
「他們是老主人撿回的。我也是。」
「我知道。」葉晨沙出人意料地點頭,令莊舟眨眼。
「你知道?你記得冥語凡衣被撿回來?」
「我知道你是被撿回來的。」睨他,葉晨沙見怪不怪。
「我應該梵香頌佛,感恩你記得我是被撿回來的?」莊舟突地沉臉。
「兒時只有你一個朋友,當然記得。」
「是呀,自從你被淺小姐所救,就再也不記得我是誰了。」莊舟憶起兒時,有些唏噓。
「不記得你就不會幫你化毒。」撈起稀泥扔他,葉晨沙展現難得的孩童稚氣。
「主人……淺小姐……」不想打擾葉晨沙難得的好心情,但職責所在,莊舟只得收起唏噓,硬著頭皮提醒。
葉晨沙凶殘,在脾氣不好時。而他脾氣的好壞,由淺葉來定。只要淺葉在身邊,淺葉高興,葉晨沙是絕對無害的,甚至,保持著孩童難得的真摯。淺葉失蹤,面對葉晨沙此時的稚氣,莊舟絲毫感覺不到輕鬆,而是驚心肉跳,眼皮上下跳,凶兆欲來。
「你的鸚鵡呢?」洗去泥巴,葉晨沙步入石樓,示意他隨後。
「在家裡。」眼皮越跳越快,莊舟隱隱感到危險。
「把它養胖點。」
意有所指,葉晨沙坐上軟椅,不再多言,而是舉起右手,掌心漸漸升起霧氣。
「主人!」這是什麼武功?莊舟瞪大眼,驚叫。
「噤聲。」丟他一個責怪的眼神,葉晨沙掌中霧氣聚攏,形成一面橢圓的虛鏡。虛鏡中,依稀可見樓林街道、行人攤販。
巫術?還是妖法?莊舟心中大異。
「很奇怪嗎?」睨他,葉晨沙收回手掌,讓虛鏡懸於空中,鏡中人物竟能走動如常。
「屬下不敢。」即便奇怪,莊舟也沒膽問出口。
葉晨沙閒適一笑,將虛鏡之景放大拉近,鏡中現出兩人,一男一女,似乎正在交談。莊舟定眼一看,大驚——那男人正是夏無響,女子,自是七天前失蹤的淺葉。
靠上椅背,葉晨沙放軟身子,盯著鏡中人影,唇邊含著一絲淡笑。
淺葉失蹤,他並非不在意,而是不必在意。他知,若是淺葉不願,任誰也強迫不了。不管夏無響用了什麼方法,淺葉一定是自己決定與他同行。這虛鏡本是追蹤術,只能找人卻無法聽到鏡中人的任何聲音。但他看到了,淺葉在笑,而夏無響,似乎有些愁眉苦臉。
瞪著鏡中虛像,再瞪瞪含笑的主人,莊舟靜立觀看,收起詫異不做打擾。
帶走淺葉,夏無響應該意氣風發,或有所行動才是。看著鏡中鏡像,莊舟竟然感到忍俊不禁。堂堂赤草統領,竟然為女子買起了糖葫蘆,的確有些大材小用。而女子身邊,跟著兩個面生的五六歲孩童,正爭吵得面紅耳赤;夏無響似乎被吵得煩了,本想拎起孩童丟得遠遠的,卻不想被兩個孩子抱住了腿,一人一邊直接掛在他腿上吵,完全不當他一回事。
呵呵!印象中,無響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何曾有過欲哭無淚、束手束腳?這兩名孩童確然有趣,值得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