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跟著徐步上樓的於用和和於至可,兩人一走到二樓,瞧見那位在幾日前入侵她們生活領域的男人,再次霸佔客廳的電視。
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電視,而是緊閉著沉沉地睡去,壓根沒聽見於若能的抱怨。
自從他住進二樓,她們每天打烊上樓時,瞧見的都是這一幕。
沒辦法,幸福寶貝屋的營業時間是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所以在這一段時間,她們三個人都無法顧及他,只有中、晚餐時,由於至可撥空為他送上便當,再盯著他吃藥。
他一個人待在這裡,除了電視,大概也沒有其他的娛樂了。
「展先生。」於至可走近他,小小聲地喊著。「展先生?」「不用叫了。」於用和無奈地歎口氣。「走了、走了,我們去三樓的客廳看。」「厚,很累耶。」於若能咕噥著。只剩於至可一人站在沙發邊,想回房洗澡,卻又不好意思放他在這裡睡。空調運作著,而他身上沒蓋被子,要是因此感冒那就不好了。
想了下,於至可走到書房裡幫他拿來涼被,輕輕地蓋在他橫躺在三人沙發椅上的頎長身軀。
確定被子已經蓋好,她站在一旁,癡癡地注視著他毫無防備的睡臉。
六年不見,學長的個性似乎一點都沒改變呢。
幾繒過長的劉海斜散在他的頰上,掩去他輪廓深刻的眼窩,卻掩不去他令人迷醉的氣息。
記得以前他在學校的評價相當兩極,喜歡他的人,幾乎都愛上了他渾然天成的自大;討厭他的人,幾乎都恨死了他與生俱來的放肆,但是在她的眼裡,她認為學長的毒舌是天生的,是自然的,並非蓄意傷人,而他的善變則是性情所致,只是太過隨性罷了。
毒舌使壞人人都會,但是學長令她覺得舒服的是,他並沒有惡意,那只是他的習慣語氣罷了,撇開這一點不談,學長這個人其實很溫柔。
他對所有的人一視同仁,沒有任何差別,不管是美的、醜的、瘦的、胖的,在他的眼裡都是一樣的,就算有人跟他告白,隔天他一樣會把對方遺忘。
也就是如此,才拯救了自卑的她。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傻得跟他告白。
慶幸的是,學長似乎不記得她。想到此,她不禁笑了,即使記得,學長也認不出她來吧。
她跟六年前差太多了。
「學長,你一點都沒變。」她喃喃地說。
「是嗎?你倒是變了很多。」渾厚的嗓音自他的口中流洩出。
她驚詫得瞪大眼,但發覺他沒張開眼,於是疑惑著他到底是不是在說夢話。
她輕手輕腳地蹲在他身旁,仔細注視著他的表情。
「你靠這麼近做什麼?想偷襲我嗎?」展御之傭懶地張開眼,迷人的唇角有著自嘲的戲謔。「我很清楚自己容易引人犯罪,但你得要先問我,願不願意成為被害者,對不對?學妹。」/\
於至可瞬間瞠圓眼,想退,卻狼狽地撞到茶几,痛得她跌坐在地。
他認得她,他居然認得出她!這怎麼可能?
「有必要這麼意外嗎?」展御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側眼睇著她閃避的眼神。「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在躲什麼啊?」
他有可怕到這種地步嗎?
哼,剛才他佯睡,她不是瞧得很過癮嗎?
她的壞習慣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改?老是躲在一旁偷窺,該不會是偷窺成性了吧?
「學長,你知道我是誰?」她瞪著地板,不敢抬頭看他。
聽他的口氣,似乎早就知道她是誰,只是故意不提而已。
「我才不知道你是誰。」他淡淡地道,「因為這一張臉已經變得讓我認不出來,臉啊,身材啊,沒有任何一點能夠激盪起我的記憶,不過呢,你的畏縮陰沉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於至可聞言,不禁露出苦笑。
在他的眼裡,她很陰沉又畏縮嗎?是吧,在如此燦爛如陽光的他面前,她自然就像是不見天日的一攤湖底爛泥。
「我問你,你是不是蓄意撞我的?」展御之突道。
她趕忙搖頭否認。「絕對不是那樣的,我真的是不小心的,當我知道自己撞到的人是學長時,其實也很意外,很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我從沒想過我們有一天會再見面。」
她一股作氣地解釋,令他饒富興味地微挑起眉。「原來,你也可以說出很長的句子嘛。」而且也能夠直視他。
「我……」聞言,她趕忙又垂下眼。
「喂,我問你,你幹麼跑去整形?」展御之直言道。
他絕對不相信她的改變是自然的蛻變,如果不是動了手腳的話,她那一張容易被人遺忘的臉不會變得如此亮麗。遺憾的是,她的畏縮讓她整張臉又跟著陰沉起來。她的頭不禁垂得更低,就連背脊也跟著彎了。「你覺得自己丑嗎?」他又問。
他冰冷的話語恍若化為利刃扎進她的心口,想搖頭,卻又無力。
「若真是如此,你當初怎麼有勇氣跟我告白?」見她愈顯自卑,那姿態讓他更加生厭。「人要有自知之明的,不是嗎?你既然覺得自己丑,自卑又陰沉,就別想要高攀別人,也別傻得以整形達到吸引人的目的,你要知道,現在貼在你臉上的五官並不是屬於你自己的,這一份美麗是醜陋的。」
於至可默不作聲,柔軟的手心緊緊握起,像是努力地張開一扇防護網。
「我知道自己並不美。」她細聲道。她知道學長沒惡意,他這個人向來如此,但是,這種話聽多了還是很受傷的。「是醜。」他毫不客氣地道,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言語有多傷人。暗暗呼吸一口氣,她努力地讓自己正常一點。「時間很晚了,要不要我扶你進去休息?」她站起身,等著要扶他。
「不要,我才剛睡醒.」他拿起遙控器再度尋找能不讓他看得打哈欠的節目。
「那,你不睡嗎??」
「我不是說我剛睡醒嗎?」展御之不耐地微蹙起眉。
睡睡睡,每天就是吃、喝、睡,再睡,他真的要變豬了。
吃藥害得他腦袋很混沌不清,要是再睡下去,他真懷疑自己會不會一路睡到黃泉路去。
「那,我回去休息了。」
「你不陪我聊天?」
「可是,我還沒洗澡。」這幾天見他在沙發上睡著,她總是替他蓋上被子之後便回房休息。
然而今天不幸把他給吵醒了。
只是,他的反應落差會不會太大了一點?剛才不是才在數落她而已嗎?怎麼現在又要她作陪?「我很無聊。」他托著下巴。「可以等我洗完澡嗎?」「我給你五分鐘。」
五分鐘?
「快點,你只剩下四分鐘五十五秒了。」他煞有其事地瞅了一眼掛在電視上頭的掛鐘。
於至可聞言,快步跑回房裡。
睇了她的背影一眼,展御之耐人尋味地勾唇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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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盛開的阿勃勒真的很漂亮。」
「嗯,這是我媽媽栽種的。」
「最了不起的是裡頭的香草。」
「還好啦,我只是照著我媽媽留下的本子照顧這些香草而已。」
外頭一搭一唱的對話,吵得因藥性而熟寐的展御之轉醒,惱火地瞪著身後這一面鑲窗的牆。
搞什麼鬼啊?現在到底是幾點?
他看了腕表一眼,發覺才下午兩點多,這不是等於他才剛睡著沒多久嗎?
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吵醒的?想把妹也閃遠一點,話說得那麼大聲做什麼?
展御之坐起身,推開窗子往樓下一瞧,發覺後頭竟是一座小花園。
只見紅磚圍牆旁種滿了樹,樹上掛著一串串黃色的花串,一陣風吹來,枝條搖曳生姿,確實相當賞心悅目。
不過,他推開窗子不是想要賞花,而是要找那對吵醒他的男女。
瞇眼尋找著,他在茂盛的樹底下發現兩人的蹤影,一個是於至可,而和她說話的男人他並不認識。
「聖可,你真的很了不起,這一家店幾乎都是靠你一個人撐起來的。」
於至可粉顏微紅地道:「不是的,這家店是我們三姊妹同心協力做起來的,光只有我一個人也沒有用啊。」
「你太謙虛了。」男人見她肩上飄落一朵花,溫柔地替她拾起。
「不是這樣的。」她輕笑苦,不斷地搖著頭,一頭黑色長髮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閃耀著一種內斂的美。
倚在窗邊往下俯瞰的展御之微微挑起濃眉。
敢情那個是她的男人?否則她為什麼直對著他笑?任誰都看得出來她被逗得很
開心。
若說兩人的關係是男女朋友,他也不會太意外。
雖說她六年前跟他告白過,但並不代表她現在還對他抱持著同樣的感情,況且他也不喜歡她那一型的,無關外貌,純粹是因為個性。
他最受不了陰沉畏縮的女人,更難以容忍天生自卑的女人。
很不幸的,她樣樣俱全,榮登他最厭惡的女人排行榜第一名。
不過,他倒是很佩服她的手藝。
他很喜歡甜食,就算三餐都吃甜食他也欣然接受,正因為如此,他很賞識她,希望能夠多少改變她一點。
放眼天下,能有如此廚藝的人可不多,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自卑什麼?
簡直是莫名其妙。
思忖著,他的眼始終沒放過樹蔭底下的兩個人。
她也真閒耶,居然跟人在花園裡打情罵俏,還笑咧……哼,看來,她面對他以外的人似乎不會那麼自卑嘛,為何唯獨面對他時,連一個笑容都吝於給予?
昨晚跟她聊到凌晨,不,應該是他閒話說到凌晨,她只是在一旁呆呆地點頭,嗯啊哦的隨便回應,真是太敷衍了。
看她對那個人怎麼一點都不敷衍,回答的話夠長,又能夠拋出容易讓對方攀談的字句,甚至還拉著他走到一旁的花園裡看那些花花草草,像是在介紹什麼來著。
啐,有什麼好看的?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大嗓門把他給吵醒了?
展御之冷眼暗咒著,突見她的腳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纖瘦的身軀踉蹌了下,身後的男人隨即向前將她擁入懷裡——
「於至可,你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啊!」他自樓上暴咆著,壓根不管激動的動作會牽動腳上的痛處。
樓下的於至可聞言一愣,隨即抬眼看向他。
「於至可,我給你三分鐘的時間,你馬上給我上來!」
命令一出,於至可隨即帶著那個男人走進後門,不一會的工夫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展御之休息的書房裡。
「怎、怎麼了?」她氣喘吁吁地問著。
他冷眼瞧著她滿頭大汗的模樣,淡淡地道:「我口渴。」
「我去幫你倒白開水。」
「我要喝咖啡。」
「可是醫生說你不能喝刺激性的飲料。」
「囉唆。」
於至可抿了抿嘴。「卡布奇諾好嗎?我讓若能幫你多打一點奶泡。」
「隨便。」反正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只是瞧她和那個男人貼太近,覺得礙眼罷了。
「你等一下。」於至可咚咚咚地跑下樓,一會兒又咚咚咚地跑上樓,手上捧著一杯香濃的卡布奇諾。
「我要冰的。」天氣快要熱死了,誰要喝熱的?機伶一點行不行?
「可是,醫生說你盡量別吃冰的。」
醫生,醫生,聖旨啊?「給我。」沒好氣地接過她遞過來的咖啡,淺呷了一口,隨即往床頭櫃一擱。
「還有什麼事嗎?」
「沒事不能叫你嗎?」
他挪動身體往床頭櫃—靠,於至可見狀隨即走向前,拿趄枕頭墊在他的背後。
「可是,樓下在忙。」她小小聲地說。
「會嗎?我看你挺閒的啊,還有空跟人在花園裡談情說愛。」這可是他親眼目睹,絕對沒有冤枉她。
於至可微愣,立即意會。「不是的,那個人是原料店的王大哥,他很喜歡香草,所以每次來總是會跟我聊一會。」她揚起雙手揮舞著,澄清的意圖很明顯。
「是嗎?」展御之冷哼著。
「真的。」她點頭如搗蒜。
只是一個業務往來的人?既是如此,她沒事對他笑得那麼開心做什麼?
而現在站在他眼前,瞧瞧,像不像個小媳婦?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個蠻橫不講理的惡婆婆哩。
哼。
「我很無聊。」
「可是……」現在是營業時間,她實在是抽不出時間陪他。「你先前不是剛吃了藥嗎?要不要再睡一下?」
「你以為是誰害我現在很無聊的?」他冷哼道。
「嗄?」是她嗎?
「我睡得好好的,就不知道是哪個混蛋把我吵醒。」展御之冷睨一眼,一副責罵的口吻,「害得我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學妹,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呃……」於至可絞緊小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雖說今天的生意不是很忙,但是她廚房裡還在烤著蛋糕,總不可能一直在二樓陪他吧?
「你要不要看書?」這書房裡頭珍藏的書五花八門,絕對找得到合他意的。
「不要。」
「要不要看電視?」
「不、要!」聽不懂人話啊?「給你兩條路。」
「哪兩條?」好歹有轉圜之地。
「留下陪我聊天。」他理所當然地說著。
「另外一條呢?」
「留下來陪我看電視。」
不都是—樣嗎?於至可無力地垂下肩。
「不要忘了,我今天會傷成這樣,到底是誰造成的。」展御之微帶笑意的語調卻是殘忍的指控,「如果不是那個不會開車的笨蛋,我就不會躺在這裡寸步難行,你說對不對啊?」
是是是,她知道全都是她不好,所以她很用力地在補償了,不是嗎?
盡可能地討好他,萬般求全地伺候他,相信他應該也感受到了。其實,要她伺候學長,一點都不勉強,甚至可以說她是心悅誠服。
只是,不能強求她在工作的時候硬要挪出時間,這樣她會很困擾的。
「你居然要考慮這麼久?」有沒有搞錯?他是何許人也,居然還要她如此猶豫?
她是不是忘了她曾經跟他告白過?
六年前喜歡過,六年後就忘啦?她的記憶力是不是太差了一點?他就不相信六年後她就可以將當年的情愫忘得一乾二淨。
「那……」於至可無措地咬了咬下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廚房?」
聞言,他雙眼發亮。「去幹麼?」
「因為我正在烤蛋糕,所以不能在這裡陪你,要是你方便走動的話,那麼你可以……」
話未完,他立即撐起身子,靠著身旁的架子撐起頎長的身形。「走吧。」他二話不說就動作。
「咦?」
「還不快點過來扶我?你是想要看我跌個狗吃屎是不是?」見她愣在原地,展御之習慣性地低咆著。
「哦。」她趕忙走上前,以自己的肩膀當他的支架。
「你怎麼那麼瘦,撐不撐得起啊?」他斂眼瞅著她過分纖細的肩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耶。」
「……你覺得以前的我比較好嗎?」難道他喜歡胖一點的?
「怎樣都好,撐得起我就行了。」他隨口說著。「快快快,趕快到廚房,要是蛋糕烤焦了,那就可惜了。」
「哦。」於至可低下頭,偷偷地笑了。
為什麼笑了,她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因為他很隨性的一句話,讓她覺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