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人猿,放我下山!」
他根本懶得答話。
齊氏夫婦蜷躲在書房門外,聆聽一切動靜。
齊霖小子忒也厲害,二十個小時之內就把逃家一個多月的女娃揪了回來。雖然兩人進門的場面有點火爆激烈,姿勢也稍嫌不夠雅觀──齊霖的發線散亂,襯衫鈕扣扯了兩顆,肩頭還扛著一副四肢被手帕和圍巾捆綁住的嬌軀,夜間走在山路上,一不小心還會被誤認為兇手棄屍。但夫婦倆向來秉持樂天派的性格,反正小孩子鬧脾氣嘛!吵過就沒事了。
「既然你決定放棄我了,還找我回來做什麼?」她氣悶地縮蜷在閱讀椅內。
滔天之冤,徹地之枉!
「我有表達過任何放棄你的意思嗎?」改由他指稱蘇倚月放棄他還差不多。
「你還好意思否認!」她揮舞著興師問罪的拳頭,砰砰砰跑到他面前。「我送出兩個選擇讓你挑揀,是你自己選中琪雅的。」
又是琪雅。
「你要我說幾次才聽得進去?」他頹歎出無奈的聲息。「我和她──」
「非新非故,什麼關係也沒有。」倚月替他把話說完,嘴嘟得老高,仍然很小心眼。
齊霖實在拿她沒辦法!手臂探向她的嬌軀,索性將她拉坐在腿上,心與心貼緊。
多久沒領略這樣親近相依的感覺了?倚月發覺自己已經細數不出來,果然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軟軟地偎緊他,額頭不經意地頂碰到他下巴,新生的鬍鬚挺扎人的,刺中帶癢。她身軀仰首,咬嚙他青湛湛的草原。
齊霖輕吸口氣,低攫住誘勾他犯罪的紅艷。他的吻,先拂過她的唇片,她嚶嚀一聲,自願屈服。
他品嚐到的甜美感覺幾乎是不真實的,經過一個多月的分別,以及分別之前持續七天的僵持,他都快懷疑自己再也不會有機會重新品味與她唇齒相親的美妙。
他可以感覺到他柔軟的身體貼住她,綿綿密密,沒有距離,兩人的體溫彼此交融。
倚月輕輕拉開一點距離。
「你想不想我?」她的眼神柔媚如醉,櫻唇妍紅欲滴。
「嗯。」怎麼可能不?
「那你愛不愛我?」她嬌嬌地偎進他懷裡。
拘謹保守的天性讓那個「愛」字在他唇關溜了一圈,又悄悄滑回肚子裡,僅用肯定的頷首來回答她。
「可是人家喜歡聽你說出來。」她不依地撒嬌。
「為什麼?」齊霖渾身不自在。他不是那種習慣把情呀、愛呀放在嘴上的男人。
「你要說出口讓我聽見,我才覺得實在呀!」或許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相異的地方吧!她希望聽見心愛的男人親口吐出對她的感情。
唉!齊霖重重歎了一口氣。「愛。」
「愛什麼?」她才不輕易放過他。「愛狗也是愛,愛貓也是愛,我怎麼曉得你愛什麼?」
「你!」他認輸了。「我、愛、你!滿意了嗎?大小姐。」
她漾出心滿意足的甜笑,卻又有些竊竊的、賊賊的……
齊霖還來不及弄清她的意圖,身子已經被她下滑到地毯的柔軀順勢一帶,疊覆在她的上面。
她清新的體香瀰漫過他地神智,滲進他肌膚內,一路佔據他的腦海……
「怎麼沒聲音了?」齊父拚命把耳朵貼緊了門板。
「兩個人不會扭打得兩敗俱傷嗎?」齊母也開始擔心。
「不可能,咱們教出來的兒子絕不會打女人。」齊父對於自家出品的「創作物」非常有信心。
「說不定是倚月把他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天下的媽媽多多少少會偏袒自己的寶貝。
「噓──別吵,我又聽見動靜了。」齊父趕忙制止她嘮叨。
只是──
從門內傳出來的「動靜」,聽起來有點詭異。抑抑續續的,好像……
轟!兩個老人家的臉頰火速紅燙,立刻明白裡面發生了什麼「好事」。
他奶奶的,齊霖這小子倒挺懂得利用機會。
「我就說嘛!虎父無犬子。」齊父低低笑罵著。
「別亂講話。」齊母努力抑止顏上的紅彩漫生。「好啦!既然沒事了,我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你如果太閒了,就去茶園幫忙。」
「咱們兒子在佔人家便宜,你不打算衝進去阻止?」齊父故意逗她。他好久沒見過冷靜的老婆大人臉紅了。
人家說「老來俏」,還真有幾分道理,這會兒他老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挺俏麗的。他不禁有幾分心動。
「看什麼?」齊母面紅地啐他一口。「老夫老妻的,有什麼她看?」
「就因為老夫老妻,好看的地方才多呀!」齊父笑咪咪地挽起她的手。「走,咱們逛街去,把戰場留給年輕人。」
夫妻倆並著肩,哼著歌兒離去。
良久──
書房內的纏綿悱惻終於平息下來。
倚月渾身舒懶,半躺在他身上伸個嬌慵的懶腰。齊霖的手指滑順她的髮絲,搓捏著她職綢如緞的觸感,舉動飽含著輕憐蜜愛。
「你要學會信任我……」他貼著她的嘴唇輕喃。
「我當然信任你。我不信任的是那些窺視覬覦的野女人。」她伸出俏皮的粉紅色舌尖,被他乘機含住。
趁另一波慾火被挑起之前,他勉強放開她。
「關於琪雅的事……」
「怎麼樣?」倚月的眼眸亮閃閃。
齊霖當然明白琪雅對自己還沒有死心,只要一日沒放棄希望,她就會一直留在山上,長久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到頭來,反而耽誤辜負了人家的青春。
或許,真到了該解決這種僵持場面的時刻……
「我會看著辦。」齊霖終於承諾。
這句模稜兩可的答案,已經讓倚月聽出埋藏於語意中的定論。
她滿意了,多日來的疑慮,總算寧定下心。
客廳的音響正播放著音樂,女歌手清亮柔美的嗓音悠悠傳來──
背靠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才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作詞者/姚若龍)
兩人沉默地聽完歌曲,相視微笑,兩手緊緊交纏。
接下來的日子,倚月的心情一概好得離譜,就連琪雅都安安分分的,並未如意料中藉機來冷嘲諷、反而自個兒看起來心神不寧的,似乎在煩惱著什麼大事。
也好,只要情敵別出面干擾她的類人猿,她才不理會琪雅又想變什麼把戲。
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五點半茶廠的工人下工之後,齊霖特地留下來做最後一次的倉庫盤點,齊氏夫婦決議等他回來之後再開飯,因而多給了她一小段飯前留達的時間。
「嗚……」後山林子裡傳來低沉的犬嗚聲,聽起來很像琪雅的洛威拿。
她試探地喚道:「大浩,是你嗎?」
「嗚,汪,汪汪!」真的是大浩!
吃飯時間不回家,它守在林子裡做什麼?
「大浩!」她拐了個彎,看清楚狗狗目前的處境後,立刻明白它為何逗留在飛蚊漸漸聚集的樹林裡。「可憐的大浩,是誰把你綁在這裡的?你那個不盡責的主人呢?」
狗狗被人以鏈條困鎖在樹幹上。繫住它脖子與樹幹的鐵鏈不到一公尺長,因此高大的洛威拿只能維持一定的站姿,甚至無法轉身。倚月無法確定它受縛了多久,只能盡快替狗狗鬆綁,希望它的筋骨沒有扭傷。
「汪!」大浩發現救星到了,興奮地又叫又跳。
「乖乖哦!姊姊帶你回家。如果你的主人不要你,沒關係,姊姊可以收留你,你當齊家的狗好了。」倚月一邊拯救落難的朋友,同時不忘譏誹它的主人一頓。
就是存在著像琪雅這種沒有愛心的人,才會造成寵物受傷、走失的問題。既然琪雅處心積慮釣不上齊霖,讓她的狗攀上齊家的名號也算是公德一件。
鬆開了鐵鏈,大浩一犬當先衝出去。
「喂!等一下。」倚月急忙追上去。「原來有其主必有其犬,兩者同樣沒良心。大浩,大──」
她辛辛苦苦地追到琪雅家門外,猛不期然被裡面震盪出來的怒吼駭阻了喚狗的聲音。
男人的叫罵聲一響高過一響,嗓音聽起來非常耳熟。
「他的心裡只有那個長不大的小女生,大夥兒全看出來了,只有你還傻愣愣地以為他會回到你身邊!」男人的咬音有點大舌頭。
直覺告訴她,屋內的人討論的主題似乎與她有關。她彎下腰肢,悄悄潛進到琪雅的屋簷下,尋找一處傳音效果更真切的地理位置。
「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琪雅不甘示弱的反擊鑽進她耳裡。「都是你!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臨時決定退出?」
「我?」男人冷笑。「起先怪罪給那個蘇老頭,接下來歸咎於我,以後呢?以後你還可以找誰當替死鬼?」
「住口!」琪雅連聲帶也氣得發抖。「本來就是你的不對。若非你喝醉了酒,跑到我這裡來風言風語被他撞見了,他怎會誤以為我和你有染?」
「如果他真的愛你,在明白這是一場誤會之後,為什麼不依照原定計劃和你訂婚?」
「你還好意思問!」琪雅聽起來似乎巴不得吐對方一口口水。「你一直在我們之間製造糾紛和假象,讓他以為你太愛我了,沒有我活不下去,失去我會去自殺。他才看在你父親只有你一個兒子的份上,決定『成全』我們,而今你還有膽子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密索!倚月終於聽出男人的身份。原來密索和琪雅之間有這層糾纏,那麼他們口中的「他」……就是齊霖嗎?
她忽然回想起齊媽媽曾經吐露過的舊事──
有人比齊霖更愛琪雅……所以齊霖選擇不去攪和那淌渾水。
原來,琪雅和類人猿之間的第三者是密索。這也解釋了慶典那夜,他們倆相偕離去時,密索的臉色為何那麼難看。
沒法子,他和老闆搶女朋友,搶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為什麼不肯接受事實?是他不夠愛你!齊霖不夠愛你!」密索大喊。
匡當!玻璃瓶摔落在地上的破裂聲聽起來驚心動魄。
門外的大浩受到驚動,開始噴出狺狺的吟吼。
密索想必又喝醉了,才會發音聽起來含糊。雖然倚月對琪雅沒什麼好感,但是密索若動想粗來,她仍然不會坐視不理,畢竟對女人施加暴力的臭男子是人人得而誅之。
「他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一切都不關你的事。」琪雅吃了秤砣鐵了心。「只要齊霖還活在世上一天,我就愛他一天,請你別再來糾纏我。」
倚月聽得七竅生煙。虧她還打算幫那只狐媚子退敵,琪雅居然還不放棄搶她的男人!
「不會太久了。」密索驀地嘻嘻地渾笑起來。
什麼?
「什麼?」
屋內屋外,兩個女人升起同樣的疑問。
「不會太久了……他不會活太久了……」密索踉蹌的步伐跌向牆壁。
「為什麼?」琪雅提高警覺。
「不會太久了……」密索咚的一聲跌坐在牆角。
「密索,你做了什麼?」琪雅的聲音溶入明顯的驚慌。
倚月連帶受到影響,心臟提到喉嚨間,不知為何右眼皮跟著上上下下跳個不停。
「他已經有了你,又去招惹別人,我這是替你出一口氣。」密索惡狠狠的口氣舯出不祥。
「密索,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傻事?」琪雅掩不住口氣中的驚惶。
「我什麼傻事也沒做!」密索的大笑充滿報復意味。「那個腳踏兩條船的傢伙喜歡玩火,我就讓他玩個過癮。」
火!
倚月猛地喘了一口氣。密索該不會……
齊霖待在倉庫裡。采收季節剛剛過去,倉庫裡堆滿了曬乾的春茶。
火!倚月醒悟過來。密索打算燒死齊霖。
天哪!齊霖有危險!不!不行!她必須立刻回去阻止!
她跌跌撞撞地沖離小屋,奔回齊家主屋。沿路橫生的樹枝冷不防勾倒她,震出她體內的空氣,也擠出了她驚駭交加的眼淚。
失火了!她再爬起來衝向大屋,喉嚨居然哽咽得喊不出聲。
「齊……齊媽……」她用力抹去頰畔的淚痕。
遠遠的,主屋在望,她張嘴再試一次,終於找回自己失去的聲音。
「齊爸爸,齊媽媽!」狂奔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直接撞在緊閉的鐵門上。「快點開門,齊爸爸,倉庫失火了!」
「求求你們開門!」她幾乎泣不成聲。「失火了!齊霖被關在倉庫裡面!求求你們快點去救他!」
沒人應門。為什麼會沒人應門?
不!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必須立刻趕到齊霖身邊!
齊霖──
空氣中騰蕩著火因子不安的溫度,對流的風將熱流傳導向各個角落。
距離主屋五十公尺遠的倉庫似乎發生異狀,齊父站在窗前眺望,不期然發現倉庫屋頂的樹枝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顫動著,彷彿正隨受著某種氣流的吹拂。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庫房裡可能發生不尋常的異狀。
他轉頭招呼妻子,夫婦倆急匆匆地奔出主屋。
整座倉庫由鐵皮和鋼架搭蓋而成,為了防止濕氣濡浸了內部的茶葉,當初並未設計窗戶,反而以完善的空調設備取代,目前由倉庫的外觀完全看不出內部的情況如何,但鐵屋上端飄浮著氤氳冉升的液狀空氣,顯示沁涼的夜風已經被燒熱了。
「喂,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齊父才趕到門口,立刻感覺到一股撲面的熱氣從鐵皮牆向外襲來。
「爸……咳咳……爸爸。」齊霖猛烈地敲打鐵門。「裡面失火了,快把門打開。」
「失火!」齊父這一驚非同小可。「忍耐一下,我馬上救你出來。老婆,快點去找其他人來幫忙滅火。」
齊母顯然不願意離開兒子、丈夫,卻沒有其他選擇。「我馬上回來。」
她轉身狂奔回主屋打電話。
齊父掏出倉庫鑰匙,發現它一點用處也沒有。
門鎖被人破壞了。有人拿斧頭劈壞了電子鎖,並且把備用鎖也用石灰土塞滿,蓄意讓任何人無法把門打開。
該死!齊霖居然被關在火場裡!而他只能眼睜睜站在門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失火了!」
「倉庫失火了!」
「齊老闆在倉庫裡!」
一小群工人接獲得齊母的通知,遙遙跑鐵皮屋。訊息飛速在鄰近村民之間傳播開來,嘈雜的叫嚷夾雜著忙亂的腳步聲,彙集向焚燒的倉庫。
「齊霖,齊霖,你聽得見我嗎?」齊父必須肯定兒子的神智是否清醒。
「裡面完全燒起來了!」齊霖隔著鐵皮大喊。「自動消防灑水系統也壞掉了,爸,快把門打開!」
齊父沒有浪費時間,立刻指揮現場工人。「阿里布,快去拿手壓幫來,潑濕鐵皮降低外牆的熱度。其他人把所有的鐵鍬、斧頭彙集起來,我們必須破門而入。」
「其他人快點過來救人!」阿里布大喊。
工人手持著鐵追、鏟子等各式工具,紛紛湊至近密封的入口。
「齊伯伯──」倚月一路從家裡衝過來。
「齊霖──火──」她喘得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我們正在想法子弄他出來!」齊父將她推到旁邊,急著救出兒子。
「密索!」倚月哭著大喊。「是密索放的火!」
什麼?
瞬間,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小姐,你不要亂說話。」阿里布脹紅了臉,衝過來大吼。
「真的。他剛才告訴琪雅,被我聽見了。」她噙著眼淚指控。
「好了,好了,救人要緊,現在先別討論責任歸屬問題。」齊父大聲吆喝,「你們發什麼呆?還不快點灌水!其他人去打截樹幹來,我們試試看撞開鐵門。」
「齊霖!」她奔向倉庫的入口處。「齊霖,你還好吧?」
雙手剛觸到鐵門,嗤地一響立刻被它灼燒的勢度逼退幾步。
「倚月,快離開這裡!咳咳──」齊霖聽見了她的聲音。
他不希望倚月看見這些景象,尤其當他很可能葬身火窟的時候。
整座倉庫如同一具精心鑄造的大鐵籠,前後前出口皆被破壞,內外都無法打開。熱度一波一波地升高,近千排架子上的乾燥茶葉更助長了火勢的蔓延。
整座倉庫的乾貨完全引燃,逃生的空間越來越有限,再加上濃煙逐漸吞噬新鮮的冷空氣,齊霖的呼吸系統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威脅。
轟隆聲響,一排鐵架子垮落下來,他及時往旁邊跳開。架子癱倒在門板後,完全阻隔了前門的出口,也中斷了他和外界的聯繫。
揚起的煙塵衝進他的鼻翼。
「咳咳!」灰煙吸進肺中,齊霖嚴重地嗆嗽起來。他的眼眶因為刺痛的淚水而紅腫模糊。
不行,即使門外的人衝進來也幫不了他,兩方人馬已經被廢鐵骨架隔開了。如果再不想法子脫困,他遲早會變成一隻烤豬。
他必須想法子離開火場。
齊霖在火線中迂迴,闖向右側的出口,徒勞地試圖撞開鐵門。
沒用!可見他當初請人設計一座門鎖鎮密的倉庫多麼成功。
空氣的溫度接近沸騰,他懷疑自己怎麼可能還能生存在這種密閉悶燒的環境中。角落再度傳來砰然巨響,一連排的茶葉架耐不住高溫,崩潰墜地。
翻捲的煙舞讓他幾乎看不清前方的情景。
真的要葬身此處嗎?他再度彎身猛烈咳了起來。
齊霖……
他彷彿聽見倚月叫喚他的名字。這是不可能的!她的聲音不可能透過重重阻礙,傳達到他所處的角度。
齊霖,後面……
他真的聽見了。是錯覺嗎?
他停頓片刻,而後,下意識地朝倉庫後方移動過去。
延燒而至的火焰吞沒他的衣袖,在他皮膚上灼出一片殷紅的水泡。齊霖跌跌撞撞地挨到火場的左後方。
死角!眼前只有一處直角鐵牆,無路可逃!
「該死!」他居然把自己陷入死角。
齊霖,抬頭看上面……
殷切的叮囑再度響起。
上面的活門,我上次逃出去的地方。
對了!他猛然憶起,那道活門!倚月曾經從那裡逃出去過。
他本來打算利用它作為另一管空調設備的出風口,卻因為事忙而忘了,事後也一直沒有將它封死,如今居然變成他唯一的逃生機會。
齊霖精神一振,開始找尋墊腳的台架,幾個被火焰徹底焚燒過的空鐵架成為他最好的抉擇。他脫下襯衫包住手掌,以免被烏鐵的餘溫燙傷,然後三、兩下湊齊了幾個焦黑的支架。
砰!兩座鐵架朝他傾倒下來,差一公尺癱在他的頭頂上方。
必須加快動作才成。
齊霖艱困地爬上支架,手指隔著襯衫終於觸及天花板,用力撐開活門,鮮美甜冷的空氣立刻衝進他的肺葉。
成功了!他幾欲虛脫地深呼吸一口氣。
齊霖有種感覺,出去之後,他會在同一個角落的牆外看見倚月。
他用兩掌撐住出口,骨肉僨起,緩緩將身體舉向屋頂。
剛探出半個身子,已經聽見倚月激動叫嚷的呼聲:「他會從這裡出來的!一定會的!他知道我曾經從這個角落爬出來過。」
「蘇小姐,老闆起碼困在裡面燒了二十分鐘,我們把門撞開了也沒看見他,只怕……」
「胡說!」她兇惡地反駁。「齊霖要是敢死在裡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嗨……」一聲有氣無力的招呼從倉庫頂飄下來。
驀地,所有爭辯在夜風中止息。
齊母原本伏在丈夫懷中哭泣,也突然停住抽咽,抬起泛著淚意的眼睫。
倚月的嘴唇僵成半開的角度,眼睛發直。
大家全以為自己見到鬼了。
齊霖狼狽地向他們揮揮手。「各位。上頭真的很熱,有沒有人可以幫個忙,帶我去乘涼?」
「老闆?」這聲不敢置信的驚呼蓋過整山區的所有聲源。
齊霖歎了一聲,顯然大夥兒全呆住了,短時間內沒有人會回過神來幫他。他認命地沿著樹幹慢慢爬下來。
「老闆。」
「齊霖。」這次的聲浪稍微失去統一性。
他居然還活著!
當齊霖的雙腳終於著地,洶湧的人牆一窩蜂地擠向他。他的耳朵幾乎被震聾。
「太好了!」
「幸好你沒事!」
「我們都以為你──會來不及。」
「逃出來就好,逃出來就好。」
好幾記興奮的拳頭追打在他的燙傷部分,閃也閃不過,但他的心思暫時從疼痛中移開。
「倚月?」齊霖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
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隙縫,宛如一道連接著銀河兩岸的鵲橋。橋的彼端,佳人盈盈而立,神情恍惚的凝視他。
「齊霖……」淚水仍然掛在她的頰上,迷茫的雙眸幾乎無法接受自己所見到的事實。「齊霖?」
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他不會死,雖然他也真的活生生地重現她眼前,但是──她的大腦停擺,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齊霖替她解決不知所措的難題──他緩緩敞開手臂。
「齊霖!」倚月飛撲進他的懷裡。
一場火災,燒掉了齊氏茶業本季的全部收成,但,沒有人在乎。
眾人端凝著緊緊相擁的人兒,眼中噙淚,嘴角含笑。
此時此刻,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他們還有彼此,不是嗎?
齊霖貼近她耳畔,傾吐著堅定而自然的情話,不再拘謹、不再掩飾──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