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伙子,走路不長眼,撞著了我老乞丐……」地下有黃金嗎?幹嘛低著頭走路。
「抱歉。」他冷冷道,繞過大呼小叫的乞丐。
自討沒趣的朱角斜晚一眼,與他錯身而過,微瞇的眼陣閃過一抹厲光。
「哎喲!好疼,誰偷襲?哪個見不得人的小賊暗算小爺我……咦,啃得只剩下骨頭的雞腿?」這……這手法和某人很像,他的頭皮在發麻了。
後腦勺一疼的阿龍本來想也沒多想地破口大罵,直到他伸手抽出插在發上的「凶器」,罵到一半的氣勢忽地沒了,表情一汕地縮縮脖子,左顧右盼地瞧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有誰會拿吃剩的雞骨頭當武器,普天之下也只有把嘗遍天下美食當生平志向的老乞丐朱角會這麼幹,他令人又驚又懼的頑童心性總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沒地就蹦到你身邊。
果然,拿著一隻烤雞啃地不亦樂乎的人不就是他了,肉剩沒多少,完整的雞骨架幾可透光。
「是誰在罵老乞丐小賊呀?阿龍,你瞧見了沒,把他嘴給縫了,咱們從鼻子塞雞屁股進去。」油了點,不夠香,肉也太柴,沒莫香那「『頭的好手藝。
阿龍搓著手,謅笑地迎上前口「幫主,您老安好,看你氣色好得紅光滿面,簡直是二十郎當歲的白面書生面皮,光滑得螞蟻走在你臉上都會滑一跤。」
「嗯、嗯,馬屁拍得我喜歡,我那愣頭小徒弟呢?」一個木頭,一個愣頭,他可真命苦,收了兩個徒兒全不貼心,還要他日日操心。
「在那裡呢!我替您老守得緊緊地,沒讓人踫掉他一根頭髮。」他朝某戶人家的屋簷下一指,屈身蹲坐角落的一沱黑影很陰暗,四周淒風慘慘。
「你們今天做了什麼?」
阿龍簡單扼要的把喬灝在佟府門前流連,以及和那中年男子的對話說了一遍。
朱角沉吟一會,看了喬灝一眼。「你先走吧,我有事找他。」
「是的,幫主。」他也不多問是什麼事,反正自己該知道的人家就會告訴他口「啊!等一下。」差點忘了件重要的事兒。
「什麼事,幫主還有吩咐……」呃,這有點過分吧!人家吃肉他喝湯,幫主啃雞他,一捧雞的「屍骸」?
阿龍傻眼。
「拿去吃,不用客氣,一隻雞最補的就是雞骨頭,你看老乞丐我多疼你,把捨不得嚼碎的部分全給你,你太瘦了,要補一補。」朱角拍拍他肩膀,順便把油膩膩的手往他衣服一抹。
「謝……謝幫主……」他眼眶含淚,啃著雞骨頭。
人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掉在地上沾滿沙的餅屑都搶著吃,乞丐沒得選擇,有得吃就得偷笑。
可是丐幫成立以後,阿龍已經很久沒挨餓過了,他也差不多快忘了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感覺,肚子飽飽的他被養刁胃口,以往「美味」的雞骨頭不再是首選,他……失了乞丐的風骨,開始嫌棄起食物。
其實他哪曉得是朱角故意整治他罵出的那句「小賊」,老人家的心胸不夠寬大,又有點愛記恨,所以他只好多擔當一點了,默默地接下幫主的懲罰。
而當他默然的走開之際,朱角腳步極輕的靠近喬灝,他半是試探,半是誘引地以話來試探他。
「聽說佟太醫目前被軟禁宮中,皇后娘娘似乎想讓他替她做什麼。」
宮裡太醫何其多,為什麼是他?朱角始佟想不通皇后的用意,十二皇子已被冊封為太子,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人,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佟太醫擅長婦科,也許她覺得一個皇子還不夠,要多生幾個好確保萬一。」後宮子嗣通常活不長。
心愛女子另嫁他人,因為此事備受打擊的喬灝心神恍惚,一時沒想到這具身體的身份,他神色黯然地垂視地面,以沈子揚的語氣說出一般百姓不會知道的秘辛。
這個八兒大大有問題!他想都沒有想就能議論起後宮之事,方才聽阿龍所言,他似乎認識佟太醫之女,甚至在得知此女嫁人後,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到底為什麼?
想起那聲始佟讓他介懷的「子岳叔」,八兒的改變太讓人匪夷所思,如今的喬灝和以前癡傻的八兒相差太多,這麼大的差異僅僅是因落水被救起的變化?
什麼腦中陳年舊傷癖血化開全是他胡謅的,他不禁懷疑,喬灝其實「另有其人」,反正原本的八兒,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的模樣、他背上的胎記……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太多了,多一樁不多,少一樁不少,誰敢斷定老天爺不會開個惡意玩笑,將排定的命運悉數推翻,重入涅案,創造出完全不同的局面。
「可惜太子死得早,不然皇后的十二皇子不會成為太子,畢竟年紀小了些。」四歲的太子尚有可塑性,就怕受了皇后影響,日後心性有所偏頗。
「太子不死怎麼另立新主,他擋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不死不成……」想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睛酸澀的喬灝淚光浮動,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死前的一幕記憶猶新,恍若昨日才剛發生過,他還記得毒發時的痛苦,無法呼吸的窒悶鎖住腦中的影像,一口吐不出的濃血梗在胸口之中,他掙扎地想吐出來。
忽然間,利刃穿胸,他意外地有了解脫的感覺,那時的他已不知痛為何物,只是莫名的感到悲傷,他的母后、他未來的太子妃,她們可說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是他卻死在兩人手中,實在是一大諷刺呀!
「我說死得好呀!太子失德,還沒行過禮就借酒裝瘋,染指嬌滴滴的相府千金,一定會是他的人啦!他多等幾年又何你,幹嘛猴急地強行霸王硬上弓……」這是宮中傳出來的說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一聽到慘遭設計的傷心事,喬灝憤怒得不能自己,雙目赤紅地抬起頭,握起拳頭咆哮。
「他們誣蔑我,我是被陷害的!是皇后召見我至慈惠宮,馬玉琳和皇后合謀在酒裡下毒,她們一個慇勤勸酒,一個將刀放在我掌心,送入我的左胸……」他悲憤得說不下去,雙手抱頭低泣,發出近乎幼獸的嗚咽。
幸虧這兒不算鬧街,街口有一兩人走動,冷冷清清的只有幾隻飛鳥經過,否則這話要是被不相干的人聽到,傳了出去,不知又會鬧出什麼風波。
不過朱角還是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四周梭巡一圈,確定沒有人才稍稍鬆口氣。一隻厚掌重重地壓上喬灝肩頭,刻意揉按了兩下,「原來我的臆測並未有誤,你果真是太子。」原來太子沈子揚是被害死的,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他會死而復活。
對朱角來說,此事沒有造假的可能,讓一個傻子假冒別人?還是個死去的太子,這種事叫個正常人來做都辦不到了,唯一的解釋是—喬灝是太子沈子揚。倏地一驚的喬灝身子一僵。「什……什麼太子,老乞丐師父你幾時來的,怎麼不喊我一聲?」
「你方才說的那些事,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八兒過去生活單純,心智更如幼童,別說怎麼可能認識八竿子打不著的佟太醫之女,如今還因她嫁人一事暗自落寞,神思憂鬱恍惚失神,臉上的難以置信和悲痛騙不了人。」
但如果他是太子,事出突然,他沒法接受痛心的事實就很正常了。
「咱丐幫的人雖進不得皇宮,但也花了不少工夫從那些打宮中出來辦事的太監或大臣那裡聽壁角,沒人留心一個臭乞丐,更不會覺得他有什麼威脅。我聽說過,太子和佟太醫之女,兩情相悅。」
「我……我……」喬灝語澀地說不出任何解釋的話語,心慌又無措,面色惶惶然。
朱角神色泰然地拍拍他。「你連子岳叔也不相信?」
他含著酸意,嘎咽地紅了眼眶,似由久遠的記憶裡拉出稚嫩的懦音。「子岳叔。」
一聲「子岳叔」,老乞丐也兩眼泛紅。「好孩子、好孩子,你委屈了……」
委屈,一頓時所有的心酸湧上,多少不能向人訴說的心事,多少積壓的悲傷情緒,喬灝失態地痛哭失聲,哭得不能自己,淚流不止地像個孩子。
六歲的太子目送朱子岳離去,那時他不知道什麼是別離,只是少了一個人陪伴,稍嫌日子枯躁些。再一次重逢竟在死別之後,兩人境遇已大不如前,朱子岳落魄江湖行,成了酒不離身的老乞丐,太子沈子揚困在十二歲少年的肉體內,成為老將軍喬繁的孫子,如此離奇的際遇怎叫人不悲從中來,想好好大哭一場。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過了就要繼續往前走,把眼淚收一收,告訴子岳叔,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眼淚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奮起的力量,只有哭過才知淚水的重量,多麼不可承負,重到令人不得不振作。
在朱子岳面前,喬灝像個稚氣未褪的幼子,以手背抹淚。「子岳叔,我要報仇,我要傷害我的人得到報應。」
「好,我幫你,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全說給子岳叔聽。」要有計劃的復仇,而非僅憑一腔衝動行事。
「從十二皇弟出生時說起,皇后她……」喬灝將他已知的真相娓娓訴出,如今重整思緒,很多以前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事變得破綻百出,他甚至明白馬皇后對他的關懷備至是有目的,她的心藏著陰險狡詐,有謀畫地盤算每一步。
人在遭遇了變故後才看得清真相,只是不知能成功挽回改變結局的又有幾人?
「……皇后親口說出她將九皇弟丟棄民間,使其流落為乞,只因國師推算他將危及皇后的地位,所以她容不下他……」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凶殘。
聽到這裡,朱角眼神複雜地輕咳幾聲,「其實……呃,我找到九皇子了,他就是……就是……」
「子岳叔知道九皇弟的下落?」喬灝兩眼一亮,欣喜不已,他不是唯一的倖存者,還有個手足。
「你。」
「什麼你?九皇弟如今在哪裡?你快帶我去找他。」他既興奮又急切地追問。
朱角大口灌了口酒,入喉的嗆辣讓他吁了口氣。「你,你就是九皇子。」
「我?」喬灝一怔,不明究竟。
「我之所以收八兒為徒,並耐心教他武功,那是因為我發現他背後有六星成斗狀的胎記,九皇子的背上有一模一樣的胎記。」當年皇帝津津樂道,期待這皇子會成為太子將來最得力的輔臣。
喬灝一愣,「你說八兒是九皇弟,我是八兒……九皇弟所以就是我……」他有些混亂了。
「這件事可能連七兒自己都不知道,丐幫裡有個老乞婆,十多年前和七兒家同住一村,她依稀記得,七兒的父親收養了兩名棄嬰,其中一個過於瘦弱,兩歲大就夭折了,現在想想,那死掉的應該就是喬將軍的孫兒,七兒當時年紀太小,也記不得這些往事,總之就是把你當成八兒看待,後來順理成章的誤認你為喬家子孫。」讓他認祖歸宗,改名喬灝。
他澀然道︰「換言之,九皇弟也不在人世了,我重生在他身上,替他重活一回。」
朱角點頭,「不論是你還是九皇子,你們的敵人只有一個。」
馬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