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在京城中開始傳得繪聲繪影,卻沒人敢證實,京中少數一些知情的官民人心惶惶,只是奇怪的是,雖然城中謠言滿天飛,還不時能看見軍馬飛馳出城外的景象,卻不見朝廷下達戒嚴令,除了出入城門時會受到比平時更刁難的盤查與限制之外,百姓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此事,只是這樣的平靜卻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令人更加不能安寧。
喬淇身在喬府中,雖然不能常常出門,卻也敏感地注意到這股異樣氣氛,加上沈天洛當日說過要回去勸靖玉,過了這許久卻都沒有任何音信,她心底的不安日漸擴大。
此外,原以告老辭官的喬繁,昨天一整日突然頻頻有客來訪,會唔完畢後,他更是一臉愁容,就連喬淇前去請安,他也顯得心事重重,不知在憂愁什麼,直到今日一早,他整頓行囊出城去了。
見老人家竟然穿上那一副厚重的盔甲,帶著一隊人馬急匆匆賓士離去,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要打仗了嗎?她不由得這麼猜測,豈知真實情況更加嚴重。
上回攪黃了柳氏的計劃,害得喬淳得下嫁李秀才的風流兒子,她因而被柳氏下令拘束在家,即使還能靠著綠苗打聽些消息,範圍也只限定於喬府內,外界的事情依舊一頭霧水。
對於喬繁突然出城一事,起疑心的不只有喬淇,柳氏也同樣察覺有異,派了些人出去打聽。
不到正午,那幾個得力管事匆匆返回,他們到交好的官員府邸探問,每個人得到的消息大同小異,看來此事假不了。
柳氏聞訊後震驚非常,「什麼,靖王爺意圖謀反?」她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其他話來。
「昨日皇上出城至天壇祭天,靖王爺勾結南山營、蒲玉營、藍城營起兵叛變,南山營從後方追擊,與皇上的禁衛親軍打了起來,太子得知消息後派出天衛軍和地衛軍的人馬在京議迎擊蒲玉營和藍城營……恐怕今早召老太爺從南門出城,是要讓老太爺帶人去前線援助。」
柳氏越聽越感心驚,「這可是逆天大罪啊,王爺怎麼會幹出這種傻事?」
「其實十三年前那事,就有傳聞說王爺有不軌之心……」
她暗罵靖王糊塗,急得一捶小几,又問道:「當年的叛軍不是墨家軍嗎?還牽連咱們老太爺,險些被皇上誤認為叛賊怎麼會是靖王爺?」
那管事低著頭道:「這些小的不知。」
柳氏焦躁得坐不住,站起身走來走去,「你們這消息可信嗎?靖王謀亂可是大事,京中至今卻沒什麼動靜,難不成是你弄錯了吧?」
「稟太太,從昨日起,各城門已開始嚴格盤查,北門那處更是派駐關山營軍,據說不讓全城戒嚴是太子爺的意思,為的是不使京城百姓惶恐。」
她走到一名管事面前,沉吟問道:「今日老太爺出去,莫非是為了救駕?」
「應該不是,據說聖駕今早已回京,還讓侍衛親軍步兵抄了靖王府,擒住靖王世子與王妃,又命人徹查與靖王來往頻密的勳貴。」
「皇上擒了世子和王妃,還要徹查……糟了,咱們家好歹和靖王府也算有姻親關係,皇上會不會也拿咱們開刀?」
柳氏登時冷汗直流,十二年前倉皇逃離那事記憶猶新,如今主心骨老太爺不在,也沒人發話該怎麼做……不行,如今情勢和當初又不相同,那時老太爺只是說情,這回他們可是與王府聯姻,關係非同小可啊!
她越想越氣,這婚事是靖王府主動來提的,現在犯下這等滔天罪孽,豈不是陷他們喬府於不義嗎?怎麼想怎麼心驚,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喬府。
「秦嬤嬤,快準備筆墨,我得寫一封陳情書呈進宮裡。」她走到桌前坐下,又吩咐道:「命人將我的封詰品服取出,再備車馬,待會兒我到娘家一趟,讓我爹與我一同去求情,求皇上開恩,把這樁婚事退掉,萬萬不可讓咱們府裡也被拖下水去!」
幾個下人得了吩咐,各自忙去辦事,生怕一個閃失為府中招來禍患。他們腳步匆忙,一陣慌亂,壓根沒注意外頭窗下有個人無意間也聽見了這事。
綠苗小心翼翼地起身,飛快跑回澄水軒,見喬淇正坐在窗邊看書,連忙一把抓住她,卻因為又急又喘,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發生什麼大事,你怎麼跑得這麼急,先緩口氣,喝杯茶吧。」喬淇見她這一副急驚風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小姐……大事、發生大事了!」
喬淇聽她這麼說,又見她六神無主的驚惶,心裡咯登一下,覺得不妙。
綠苗話說得極快,聽完後,喬淇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血色,她難以置信地問:「你說靖王叛變,世子爺被打入天牢?」
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後,她焦急地抓住綠苗的手,「他是無辜的啊,皇上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抓人……不行,咱們得想辦法替他說情……」
綠苗怕她惹禍上身,趕緊勸道:「小姐,這件事情很嚴重,咱們替世子爺說情肯定會讓皇上懷疑的。」
喬淇搖搖頭,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面色嚴肅得令綠苗害怕,頻頻喚她她卻都置若罔聞。
良久之後,她才又開口,語氣已是趨於平靜,似是有了主意。「皇上素有賢名,只要跟他說明情況,他肯定會聽的。」
「可是皇上在宮裡,咱們哪裡見得了皇上?雖然大太太說要上陳情書,那是因她有個當官的爹,自己也是個詰命夫人,才能獲准入宮。」
喬淇不太懂得古代規矩,聽綠苗一說才知,但得知柳氏也要陳情,頓時覺得有希望。「太太要寫陳情書嗎?也對,大小姐對世子爺可說是死心塌地,自然會要求她出面說情……」
綠苗見她誤會,趕緊又道:「小姐你誤會了,大太太寫陳情書並非是為了保住世子,而是要請皇上退婚以表忠誠,免得咱們府裡因這門婚事與靖王府根株相連遭罪。」
「什麼?!你說大太太竟是要撇清關係,以求自保?可惡,我該想到她沒如此好心,以往把他當成金龜佳婿,抱著人家的大腿死命諂媚,如今世子有難,她卻是自私的只求自己安好……」
「其實……我覺得太太也沒做錯,靖王犯下滔天大罪,咱們要是被牽連進去,可都要沒命了,太太這也是為了咱們府裡好……」謝姨娘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亦是不知聽了多久,直到憂心地說出這句話,喬淇主僕兩人才發現她的存在。
喬淇卻不認同,「娘,縱使靖王有罪,世子卻是無罪的。」想到沈天洛是因自己的話決定回靖王府,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心裡十分愧疚,「他是為了勸靖王放棄謀亂才回去的,哪知道會……」她真恨自己當初多嘴了。
謝姨娘是個聰明人,即使不清楚前次賞梅風波,但此刻聽女兒這麼說,也聯想到她和世子情誼非比尋常。她歎了口氣,勸道:「不管他有沒有罪,咱們都幫不了忙。」
喬淇喃喃自語,眉頭深鎖的苦思冥想,「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一定可以的……」
見女兒愁容滿面的模樣,謝姨娘十分不捨,她又安慰地說:「我聽說世子爺和大理寺卿、兵部尚書的公子是知交,既然世於是無辜的,他們定會出面保他的。」
喬淇點點頭,見謝姨娘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她忍不住抱住她,獲取一點安全感,才能夠支持得住。
此時綠秧掀了簾子進來稟報道:「小姐,外頭有個人自稱是天涼城蓮香樓的掌櫃,說有要事要見你,卻被大太太打發了,正巧給我碰上,她便讓我托話,說她會在城裡的仙鶴樓等你。」
一聽是莫香來找,喬淇有些訝異,但她也沒心思多加猜測,跟謝姨娘說了一聲後,命綠苗準備出門。
她心知自己這會兒要外出柳氏必然不會同意,索性不去報備,結果到了後門就被看門的婆子攝下,經過一番好說歹說,又塞了綻銀兩過去,那婆子才肯放行,又連聲囑咐她得早點回來。
仙鶴樓在城中十分知名,綠苗知道在哪,主僕倆雇了輛驢車就往那裡趕去,才剛下了車入了酒樓,就見莫香匆匆迎上前。
「香兒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莫香也不和她多寒暄,蒼白著臉色直將她拉到二樓的一間雅間門前,這才低聲說:「七兒,出大事了,世子爺被抓了!」
喬淇早穩住心緒,反倒安撫她冷靜,「這事情我知道,你怎麼會到京城裡來?」
「你先隨我進屋,咱們到裡面詳談,見著裡頭的人你就明白了。」
正疑惑要見的人是誰,進了門,對方果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人,「祁安……你怎麼會在這見?」
祁安此刻見到她,絲毫沒有過去那種不客氣的態度,反而哭喪著一張臉,低聲下氣地哀求,「七兒姑娘,過去我對你惡言相向實在對不住,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主子,來日我給你做牛做馬……我家主子有難了,只求你能幫幫忙,轉告喬老將軍。」
祁安接著說了來龍去脈,喬淇這才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反目而被軟禁,祁安本來也被關在柴房,戒備相對於看守沈天洛的人手而言弱了許多,他趁機逃出來討救兵,哪知逃出王府沒多久,就傳出侍衛親軍包圍靖王府的事,得知王子被打入天牢,他更是心焦如焚,無奈如今靖王成了逆賊,他也成了過街老鼠,求救無門。
「你希望喬府出面說情,但你可知喬老太爺今日一早就奉命出城了,現在府內只能聽大太太的話行事,而她如今打算解除婚約,以求保住喬府,是絕對不能指望了。」
見祁安失望的垂下頭,她又道:「你別急,我也正在想法子,來的路上,我想到我娘說世子爺的兩個知交父親是兵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應該能夠幫上忙,你去找過他們沒有?」
「是燕公子和杜公子,可我現在是逃奴身份,不好出面,逼不得已偷偷回到天涼城請來莫香姑娘去找你,如今還請七兒姑娘帶上這個去找杜公子和燕公子。」他說完拿出一樣物事,正是沈天洛的玉印。
喬淇接過,想了想後又道:「這兩個人靠得住嗎?」杜公子是指杜雲鶴吧?這人她不熟,但那燕公子指的一定是燕蝶衣,那傢伙顯然不怎麼可靠。
「兩位公子過去是世子爺的陪讀,他們幾人自小感情就相當好,王子向來有事也多找他們商量,應該是靠得住。」雖損亦是友,兩肋插刀的好交情。
「祁安,你知道的內情比我多,不如喬裝和我一塊去。」她考慮過後如此道。
要祁安躲在酒樓裡等消息,其實他也坐不住,聽到這話馬上應允,讓莫香和綠苗幫著他改頭換面成個不起眼的車伕。
接著幾人立即前往兵部尚書府,到了那裡卻撲了個空,府中下人說老爺和少爺進宮去了,到了杜家也是如此。
他們只好乘著驢車匆匆來到官員出入的宮門前,打算守株待兔等兩人出來,然而等了一兩個時辰,卻始終不見兩人蹤影。
實在等得太久了,祁安怕再等下去若還見不到兩人恐會誤事,有些發急地道:「七兒姑娘,兩位公子會不會和咱們剛好擦身而過,要不我們再返回兩家府上看看?」
「不用了,說人人到。」喬淇一指車窗外,果然見一白一藍的兩道人影緩緩走出來,走到近前,他們臉上都是陰霾重重。
聽見喬淇叫喚,燕蝶衣驚訝道:「七兒姑娘,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們先上車,再一一詳談。」
兩人上了車後,不大的車廂就有點擠了,但喬淇顧不了那麼多,迫不及待地問:「我聽說沈公子入了天牢,這是真是假?」
燕蝶衣皺起眉頭,「是真的,我們就是為了此事求見皇上。」
杜雲鶴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今日我和蝶衣各自與父親入宮,但皇上只召了我爹和燕大人進去,至於我們倆直等到現在都沒能獲得召見,只得退了出來。恐怕這次皇上真是鐵了心要治靖王的罪。」
「連兩位大人出面求情都沒辦法……」祁安絕望地跪倒,痛哭失聲,「兩位公子,我家世子現在情況如何?他沒被為難吧……」
「世子現在在天牢裡,那裡時時有人嚴守,就連我們也進不去,不過我想他應該暫時不會有事才對。」
「那該如何是好?」莫香雖畏懼沈天洛,自己家也曾受過靖王府的迫害,但沈天洛住店期間她已知道他人好,此時亦是為他擔憂不已。
喬淇沉思一會後,驀地出聲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想還能從哪處著手。」
「世子長年裝病,知己寥寥可數,除了我和蝶衣,少與朝中人往來。」杜雲鶴看,向喬淇,「要說有力人士,若喬老將軍出面或許能一保,七兒姑娘,你如今是喬府千金,不如向老將軍求情?」
見他們也把希望放在喬繁身上,喬淇不禁歎道:「老太爺今早出城了,他走後我才知道靖王謀反的消息,現下我家大太太為求自保,已經打算跟靖王府畫清界線了。」
燕蝶衣失神地喃喃自語,「看來連喬府這個希望都沒了。」
杜雲鶴思慮半附後道:「不,我想還有可為,咱們派人快馬追上大將軍,向他稟明此事,大將軍信義,處事向來公允,雖然靖王叛變,但詳細與他說明世子處境,請他上書一封替世子說情,求皇上讓世子戴罪立功,或許還有救。」
燕蝶衣卻頗為猶豫,「你確定喬大將軍願意這麼做嗎?多年前墨將軍之事……」
杜雲鶴卻挺有自信,「大將軍向來不結黨營私,世子過去雖裝病不外山山,沒什麼實際作為,不過大將軍若非賞識他,也不會答應與靖王府結親。」
喬淇點點頭,如今先求爺爺再說。此時燕蝶衣卻一彈指,突然恢復精神,朗聲樂道:「嘿,我想到了,還有一位大人物或許能給我們幫上大忙!」
眾人驚疑,齊聲問道:「誰?」
「皇后娘娘!」
「別傻了,皇后娘娘怎麼可能幫忙?」喬淇瞪他一眼,這種緊張時刻,虧他還能這麼異想天開!皇后娘娘自然是和皇帝站同一陣線,哪有幫著外人的道理?」
他看,向喬淇道:「能使皇后娘娘願意幫忙的關鍵人物正是你。」
「我?」喬淇不解地一指自己,想了想後終於想到他為何會這麼說了。「你是指之前我為馬夫人設計藥補食譜的事吧?但那時皇后娘娘就已經給過賞賜了。」
「如今馬夫人身體大好,你的藥補食譜功不可沒,這救人一命可是不得了的恩德,皇后雖是賞過一回,心裡應該還是感念你的,總之咱們死馬當活馬醫,你就跟她討人情看看,說不定能成。」
聽他說的也算有道理,只是喬淇不敢寄予太多希望,畢竟這是沒個准的事。
她當初為馬夫人設計那食譜其實是想藉著皇家之名來打響蓮香樓的名聲,後來也的確如願以償,不過她現在卻不覺得自己那點功勞能夠打動皇后,靖王叛亂是多麼嚴重的罪過,不論皇帝有多大度,也不可能會對一個禍根手下留情。
她實際地考慮道:「皇后娘娘幫我,對她有什麼好處?」可這麼否認的同時,她覺得心痛了起來,好似也把沈天洛活著的希望否決了。
杜雲鶴沉吟道:「自然有好處,世子早已暗中搜集許多靖王私下活動的紀錄,其中定有可用的情報,咱們請皇后向皇上陳情,讓世子戴罪立功,那些情報派上用場,便能使這場叛亂盡早結束。」
雖然與杜雲鶴只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喬淇覺得他比燕蝶衣可靠得多,此時聽他也贊同走皇后這條路子,頓時信心增加不少。
又商量一陣後,決定由杜雲鶴去追喬繁,與右相府素有交情的燕蝶衣則帶著喬淇去找馬夫人,央請她進宮一回,向皇后提一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