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賜婚的旨意下達,喬府內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當初柳氏為避免被牽連,毅然退了女兒與沈天洛的婚約,豈知沈天洛戴罪立功,皇帝讓他承襲靖王爵位,還下旨讓他娶喬淇。
眼看原本毫不起眼的庶女,轉眼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未來的靖王妃,柳氏母女對此可是氣得牙癢癢的,可是再後悔也無法。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喬淇身份大不相同,在府裡的地位一飛沖天,就連原本受柳氏欺壓,忍氣吞聲地受盡委屈的謝姨娘,如今也是春風得意。
「小心點,要是摔壞了一樣,你十條命也不夠賠。」綠秧笑著伸指彈她眉心,提醒綠苗別得意忘形,宮中賞賜非等閒之物,不可輕忽。
「小姐得了宮中這麼多賞賜,我替她高興都不行嗎?」綠苗委屈地噘起嘴。
「以後你跟著小姐到王府後,見到的好東西還會少嗎,現在見著這些就大驚小怪怎麼行?」綠秧取笑她的沒見識。
「小姐嫁了靖王爺,就成了王妃,往後可大大風光了,看還有誰敢欺負二太太!」
綠苗高興地道,雖然她跟了喬淇,還是十分關心謝姨娘。
「你們吱吱喳喳地吵個不停,到前面忙去,讓我和娘清靜清靜。」
對於皇帝賜婚喬淇自然高興,但一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喬府,再繼續隱瞞八兒的身份可不好,決定先對謝姨娘說明白,於是找了個借口把丫頭們打發出去。
兩個丫頭滿臉喜色地轉過月亮門,剛好和夾道那端一臉忿忿走來的喬清錯開。
見房中只剩她們母女倆,喬淇這才轉過頭,發現謝姨娘安靜地擦著眼淚,「娘,你怎麼哭了呢?」
謝姨娘露出一抹高興的笑容,「娘實在替你高興,你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離了爹娘,過了這麼久的苦日子,終於能享福了……」
喬淇抱住她安慰,「娘,你別傷心,以後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接著咬了咬牙,略有躊躇地說:「娘,有件事情我應該盡早跟你說才對,現在才說,你會不會怪我?」
謝姨娘見她一臉正色,心裡覺得怪異,卻仍笑道:「傻孩子,無緣無故娘為何要怪你,有什麼心事儘管跟娘說,娘會幫你想辦法。」說著又打趣,「但是可不能說什麼捨不得娘、不想嫁人的話啊。」
喬淇深吸口氣,露出苦笑,「其實其實淇見不是娘親生的孩子。」
謝姨娘一楞,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你這傻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娘千辛萬苦才找回你,你這眼睛鼻子和你爹可像著了,怎麼就不是娘親生的?」
知道她說的不過是安慰的話,喬淇緊握住她的手,緩緩說出,「娘,你聽我說,我的確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八兒才是!」
這事情來得突然,謝姨娘壓根接受不了,嘴裡喃喃念著,神情十分慌亂,「八兒?八兒確實是個好孩子,娘和他很投緣,也很喜歡他,你放心,你嫁了人後,娘會幫你好好照顧他……」
喬淇見她逃避,索性說得更清楚些,「娘,你聽我說,當年我爹娘拾到的孩子其實是男娃兒,那嬰兒包巾上有喬府的家紋,且八兒今年已是十三歲,而我只是生得嬌小,其實已要十五了。當初我聽說喬府情況複雜,怕八兒憨傻,獨自進府會遭人欺負,才頂替他進府。」
謝姨娘怔怔地道:「可是、可是劉大娘說我生的是女兒……」仔細一想,確實八兒的眉眼和死去的丈夫有些神似,過去總覺得八兒這孩子投她的緣,難道是母子連心?
她皺起眉頭,「我不知道劉大娘為何說謊,但總之這件事情不單純,娘曾經說劉大娘是收了大太太的好處才把孩子丟掉,那她為了幫助太太保住府中地位,謊稱你生的是女兒,這事也是有可能的。」
「這麼說,八兒……八兒才是我的孩子,你確定嗎?」她知道喬淇這孩子不會騙她,見她說得有條有理也就相信了,可想想又覺得心酸,「我可憐的孩子啊,她們為何……要這樣騙我……」
「娘,你冷靜一點……」喬淇見她情緒失控,連忙安慰。
兩人壓根沒發覺門簾外立了個人,將這些對話全聽了去。
喬清對於喬淇要嫁給沈天洛一事非常不滿,原先是想來對她說些難聽的話出氣,哪知意外聽聞這麼駭人的消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八兒竟是謝姨娘的親兒,這也意昧著,他是喬府唯一的子嗣……想到這事若揭開來,會對母親和自己這邊造成多大的影響,她頓覺背脊一陣發冷,想也不想慌忙跑開,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她拔足狂奔到院中深處,等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竟到了園林的池子邊,耳邊聽到一陣穩隱約約的天真兒歌,走到近前一看,見是八兒在池上的小橋上追著一隻蝴蝶玩。
她剛剛得知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滿心恐懼八兒和謝姨娘會奪了自己和母親的地位,心裡立即湧出一個邪惡的念頭——這個小傻子是爹的親骨肉,會毀我和娘現在擁有的一切,瞧瞧那個喬淇不過是冒婢貨,就搶走世子哥哥,那這個真的,又會搶走什麼?
只要他不在了,屬於我的東西都不會被搶走……
粗喘了幾口大氣,平穩狂亂的心跳,她抖著腳步往前,腦海裡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無知的八兒身上,被恐懼與仇恨吞沒理智,腳下步伐漸快,迅速接近八兒,雙手猛力一推,將他推到池子裡。
「哇!」毫無防備的八兒落了水,小小的身子在池中不停掙扎,張開的大嘴裡呼不出求救聲,只不斷湧進冰冷的池水,奪去他的體溫。
喬清眼睜睜看著八兒在水裡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微弱,心頭忽然感起強烈的不安,下意識就想跳下水去救人,哪知猛地被人從後方一把拉住。
因為做了壞事,她心虛得很,此時連看也不看來人就急忙大喊,「不是我做的,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他自然是自己掉下去的!」
說話的人是柳氏,她拉著喬清快速離去,又囑咐跟隨的秦嬤嬤,「這件事你就當作沒看見,不許走漏風聲,那個孩子是自己跌落水去的。」
喬淇好不容易安撫了謝姨娘,於是差人去找八兒來,一心想著待會母子相見時的溫馨場景,哪知沒一會兒,就聽見綠苗驚惶的通報聲——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二太太,八兒他……他落水了……」
謝姨娘一聽這消息,頓時身子癱軟無力,眼前一黑就軟倒在地。
喬淇不敢相信,她剛剛才鼓足勇氣告訴謝姨娘八兒的身世,正想自己能功成身退了,怎麼眨眼之間八兒就發生了不幸……
當她匆忙趕到池邊,就見幾個下人已撈起八兒,這個自她穿越後始終陪伴著她的可愛弟弟,竟成了全身冷冰冰、臉色白得嚇人的死屍,她完全無法接受這件事。
「八兒……八兒你醒醒……」喬淇哭喊出聲,手直掐著八兒的臉蛋,但不論她怎麼喚,八兒始終沒清醒。
「我的孩子……快讓我看看八兒……」謝姨娘稍後也在綠秧的攪扶下趕來,撲在八兒身上嚎晦大哭。
「八兒一定是被謀害的……」喬淇恨恨地道,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絕不單純!
「別傻了,誰會謀害一個癡兒?」
柳氏充滿諷刺的聲音突然響起,想來是聽到消息也趕了來,喬淇憤怒地轉頭瞪著被眾多丫頭簇擁著出現的她。
「瞪我做什麼?」柳氏被她瞪得心虛,但早已準備好說詞,深吸一口氣後便大聲罵道:「你這野丫頭還真是會裝,我看害死這小傻子的人就是你吧!」
被莫名其妙指著說是兇手,喬淇一時錯愕,忘了該如何回應。
「不用再裝了,你這個冒牌貨,如今要嫁入靖王府,擔心日後你的身份曝光,所以才把知道真相的憨小子滅口,我猜的沒錯吧?」柳氏笑得難看,打定主意把這件事情推給喬淇,同時覺得這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你胡說什麼……」還有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是假千金?
喬淇想要問清楚,但柳氏才不給她機會,二話不說吩咐下人動手將她個綁起來。
「大太太,你要做什麼?」謝姨娘見狀慌忙喊道,想去阻止,但力氣根本不敵那些婆子,幾下就被推開。
柳氏一把將她扯遠,「你瘋了不成,這丫頭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是假冒的,那個八兒才是你的兒子,我要把這大膽的丫頭送去官府,讓官府處置她!」
謝姨娘連聲求情,急得眼淚流了滿面,「大太太,這不是淇兒的錯……她不是故意的……」
她火大地道:「這丫頭假扮成你的女兒,害死你兒子,你還想包庇她?」
「她假冒身份是有原因的,等老太爺回來,聽明了事情再處置也不遲……」謝姨娘不死心,還想阻止。
「這丫頭若頂著咱們喬府千金的名義嫁入靖王府,可是犯下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如何能等,到時皇上連帶怪罪咱們府裡,你擔當得起嗎?」
柳氏大聲罵完,甩開謝姨娘,領著大批人離去。
在柳氏一力主導下,喬淇迅速被送入官府,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謝姨娘眼見自己根本阻止不了,連忙派綠秧去找沈天洛。
沈天洛聽明來龍去脈後,立即入宮向皇帝稟明此事,請沈煜出面作主。
沈煜聽過皇后誇讚喬淇,她於危亂中仍對沈天洛不離不棄,對她的印象很不錯,不認為她會是個招搖撞騙、貪圖富貴的騙子,加上沈天洛說情作保,說明她為何要頂替弟弟進喬府,又想想這對璧人的婚事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索性插手到底,令刑部下了文書給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府,此案由他親自審理。
皇帝都這麼開口了,官員哪敢不從,連忙準備妥當好接駕,而事情發展成這局面,柳氏等人始料未及,心裡惶惶不安,尤其劉大娘這個平民百姓,平時見到小縣令的機會都難得,一聽到皇上要親審此案,心中慌得直打鼓。
沈煜簡便出宮,除了隨行護衛,便只帶了李公公和沈天洛來到官府。
一群人面聖見禮完畢,他高坐公堂之上,沈天洛退居一側旁聽。
「皇上,臣婦懇請皇上明察秋毫,還我喬家公道,不可讓心存惡意者僥倖得逞。」
柳氏見了皇帝,雖然害怕,但事到如今也沒有退路,只得裝出誠懇價慨的樣子來。
沈煜看了看狀紙,又看著堂下神色各異的人,柳氏理直氣壯,那姓劉的產婆瑟縮地跪著,喬淇雖是被指控的嫌犯,臉上卻沒有驚恐心虛,雙眉凝聚悲傷,他心如明鏡地道:「柳氏,你狀紙上陳訴喬淇並非謝氏所親生,可有明證?」
「她自己親口承認,小女親耳聽到的,當年負責接生的產婆也可以作證。」柳氏垂眸恭謹道:「皇上,你要替喬府作主,這本名叫七兒的丫頭為了獲得皇上賜婚才欺瞞真實身份,其心可議!」接著又高呼不容許有人冒名頂替喬府子孫,要皇帝嚴懲喬淇。
沈煜看,向喬淇,「柳氏所言可有虛假?」
喬淇低頭答道:「沒有,我的確不是謝姨娘的女兒。」
沈煜皺起眉頭,「你承認是冒名頂替,竟敢頂著喬府千金之名欺瞞朕?」
「頂替是真,歎瞞為假,我這麼做絕非為貪圖榮華富貴!」
沈煜哼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假冒大將軍府的千金,你說自己不為貪圖富貴,那是為何?」
「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八兒……」提到八兒,她忍不住悲傷,落淚不止,她硬咽地說出實情,「八兒是我相依為命的弟弟,當年我爹娘撿到他,他身上包著有喬府家紋的包巾,他才是真正的喬府子孫。可是當初劉大娘來找人時,竟說要找的是千金,我覺得奇怪,又聽人說謝姨娘被欺負得很慘,怕八兒入府後反而日子不好過,這才頂替了他,先看看情況再說……哪知道如今八兒還是死了……」說到最後,痛哭失聲。
「死了……這是怎麼回事?」沈煜十分意外。
「皇上,求您一定要查清此事,八兒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池上小橋護欄高度超過八兒的腰,除非有外力因素,要不怎會跌下池子裡?
柳氏駁斥道:「皇上,你別聽她胡說八道,那孩子根本是她害死的!」
喬淇被她刺激,怒瞪她,「你胡說,我為什麼要害死八兒?」
沈天洛見柳氏擾亂問訊,制止道:「放肆!喬夫人,皇上問的是七兒,不是你!」
但沈煜卻轉而問柳氏,「你既然說孩子是喬淇害死的,可有什麼證據?」
「這還不簡單嗎,這丫頭扮成假千金,如今就要嫁給王爺當王妃了,怕事情被拆穿,這才殺人滅口。」柳氏趾高氣揚,一臉理所當然。
「你別含血噴人,我從沒想用這身份騙人為自己牟利,我已經向姨娘坦白這件事情,靖王更是早就清楚我的身世。」見柳氏硬是扭曲事實,她氣急敗壞地說出自己的推測道:「皇上,謝姨娘當初會失去孩子,就是柳氏搞的鬼,之後真相曝光了,才會來找孩子,如今八兒死去,最大的獲利者可不就是柳氏?」
沈煜追問,「你說當初謝姨娘失去孩子之事與柳氏有關,這事是怎麼回事?」
柳氏和劉大娘聽皇帝問起過往的事情,早嚇得不知所措,頻頻喊冤,擾得皇帝不悅,命人封了兩人的嘴。
喬淇將一番推測說出來,猜中人心的她說得八九不離十,沈煜又召來謝姨娘審問,謝姨娘一雙眼已哭得如核桃大,說出當初意外聽到劉大娘說孩子是她收錢害死的事,只是後來找到孩子,這事便不再追究。沈煜一聽看,向柳氏和劉大娘的眼光變得厭惡。
「柳氏你的手段可真陰毒……」
皇帝問話,街役便將柳氏和劉大娘嘴上的布條撤去,劉大娘立即求饒,「皇上,當年的事情是我錯了,但這回不是我啊,當年我接生的的確是個兒子,鐵定是八兒……」
此案審的是喬淇扮成假千金一事,雖是大事,但與八兒之死和當年謀害謝姨娘孩子之事,倒也不算什麼了。
沈煜不給柳氏辯解的機會,威嚇道:「廢話不用多說,你這婦人心腸歹毒,告了喬淇一狀,倒是把自己的齷齪事扯出來了。喬淇假冒喬府千金一事雖是真的,但念你護弟情深,情有可原,朕恕你無罪,至於你弟弟八兒之死還得繼續調查,朕會下旨予以他厚葬,入宗譜、進祠堂,同受後人香火……」
案件審畢,皇帝就要下達判決,豈料話卻被人打斷——
「等一下,這些都免了,八兒沒死!」
眾人大為震掘,不只為了這個消息,還有意外出現的幾個人。
朱角從堂門外走進來,身後跟著的除了墨盡日,還有理應在京營中的喬老太爺。喬繁此番臨危受命,領兵追剿逆賊,寶刀未老,但他畢竟年事已高,無心戀棧沙場,平亂之後立即自請卸下兵權,皇帝命他協助訓練京營精兵,他每日應卯前去。今日家中發生這等事,府中管事思前想後還是派人去告知他,他得訊後立即趕來。
但最讓皇帝意外的卻是朱角這個故人,他一臉不可置信,良久才喚出一聲,「阿岳……是你嗎?」
皇帝在前,朱角卻絲毫不在乎禮節,光著腳丫,手舉著酒葫蘆晃呀晃,笑得沒分寸,「世上早已沒有阿岳,老乞丐我叫朱角,是來證明那丫頭的清白。」
喬繁上前向皇帝行禮,「皇上,喬淇雖然並非是真正的喬家子孫,但這些日子相處以來,我和她早已情同祖孫,她是個懂事的孩子,絕不會欺騙他人做壞事……若皇上顧慮她的身份配不上靖王爺,臣願意收她為義女。」
他這一決定令謝姨娘、喬淇驚喜,柳氏如遭雷辟刃,沈煜卻很是滿意,讚道:「都說喬老將軍剛教正直,想不到也有這麼寬容變通的一面,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朕若還阻止可就太不通情達理。」
「爺爺……」喬淇感動不己,雖然她和喬繁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喬繁對她是真心的疼惜,讓她感到親情的溫暖。
「什麼爺爺,該叫爹了。」他催著喬淇叫喚,見她順從地喚了聲,他安慰地笑道:「八兒沒事了,他在家裡等著你。」
「確實,你趕緊回去吧。」沈煜見所有事都已圓滿,他急著想問問多年不見的故人情況,一揮手,就讓眾人各自散去,卻留下朱角師徒。
臨走前,喬繁對皇帝歉意地道:「今日微臣家醜竟還勞動皇上,真是罪過,接下來的事情就由臣來處置,不敢再勞動皇上。」
喬淇則感激地向朱角道謝,不僅為他前來搭救,更是為了他帶來的好消息。
喬繁又對朱角一拱手道:「子岳兄,今日事多,他日定要來我府上敘話,我們兄弟多年不見,下回不喝個不醉不歸不甘休。」
等人全都離開後,就只剩下沈煜、朱角和墨盡日三人,衛門裡的官員們全很納罕皇帝和朱角的關係,高高在上的皇上怎麼會認識一個老乞丐,真是一件奇事?
「阿岳,你這幾年可好?」沈煜看著朱角,內心感慨不已,多年過去了,這個過往他最信任的臣子也蒼老不少,幾乎不見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皇帝感傷的問候,朱角卻不領情,招手喚來墨盡日。
「他是……」看見那面色冷若冰霜,雙眼甚至隱含著怨恨的年輕男子上前,沈煜只覺得眼熟,腦中那些刻意遺忘的模糊記憶慢慢甦醒,他應該是認識他的,但若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還活著的話早就不是這樣年輕的年紀……
「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信任你,讓你跟在身邊當帶刀侍衛,朕把性命托負在你手中,你回報朕的是什麼?」
「臣知罪。」跪地的銀衣侍衛低垂著頭,一身剛直正氣。「皇上,鎮南將軍是忠君臣子,臣不能不保。」就算一死也要力保到底。
「他造反了!率十萬大軍攻朕城下,你怎麼保,用什麼保,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是他,臣敢用性命擔保,他是勤王之師,絕無反心。」墨將軍唯一的錯是太衝動,輕率地領軍南下。
沈煜一臉疲憊地坐回龍座。「不管是不是他,謀逆之罪他是擔定了,從他擅離營地那一刻起,朕就保不了他。」連他都保不住的人,三品官階的御前侍衛又怎能保得住?
「可是皇上,將軍是被陷害的,你明知道是……」
「住口。」他大喝一聲,不許他說出口。「你要朕誅殺手足?」
朱子岳默然,沈煜見他不服的表情,歎口氣道:「阿岳,朕有朕的難處,你要體諒朕,朕不是無情,朕是憂慮天下蒼生慘遭荼毒,兵戒相見要死多少百姓……」
他仍是不說話,沈煜極其無奈,「下去吧!明日,狀會下自鎮南將軍府滿門抄斬,你能救幾個就是幾個。」這是天子唯一的法外開恩。
「皇土——」他大驚失色。
「從今而後朝堂上再無三品帶刀侍衛朱子岳,你袒護罪臣,公然犯土,朕罰你連生獲罪,貶入民間百姓,不許再入堂為官。」
貶入民間……能救幾個是幾個?
鎮南將軍府上三百八十二口人,他奮力地浴血殺出重圍,竟只救下年僅七歲的將軍椅子,將軍夫人及其家眷慘死亂刀之下。
見皇帝神色變得激動,朱角擺擺手,「莫急莫急,讓老乞丐向皇上介紹,他就是當年鎮南將軍全府三百多口人僅存的一線血脈。」
沈煜神色瞬間變得頹然,似蒼老了許多,「竟只救了他一人……」
朱角苦笑,「是幸好還有這一人……」
他看向墨盡日,前塵往事浮上心頭,令他慨歎萬千。「看來你把他照顧得很好……朕當年錯了,太糊塗了,為了這麼一個孽賊,竟損了一個忠良……」說著幾乎愧疚得老淚縱橫,「朕欠了墨愛卿,定然會還他一個公道,朕打算下詔為他洗清污名,追封他為護國公,讓這孩子承繼封爵,享皇家俸祿。」
「小墨子,還不謝恩。」這死小子,千年不改的一張冰山臉。
墨盡日卻硬是挺直背脊,望著皇帝一語不發,不肯謝恩。
「算了,這都是朕的錯,是朕虧欠墨氏滿門,朕……很後悔。」沈煜不計較地道。
「人都死光才來後悔,未免太可笑。」始終沉默的墨盡日突然發出低低嗤笑聲,他墨家的忠心成了這皇帝給兄弟擦屁股的犧牲品,換得一紙滿門抄斬的聖旨,人都死了,墨家聲名早已毀盡,一聲道歉能挽回什麼?
朱角重重地咳了一聲。「小墨子,不可無禮。」熬了這些年,還不就是盼著這日。
「哼!」他一撇頭,「我不希罕虛名和封賞,只要昭告天下還我墨家的清白,讓我爹和族人死得瞑目即可。」至於他,高官厚祿不如快意江湖,為自己而活,總比父親為君效命,卻害了族人的命好。
「老乞丐也有個請求,七兒這事定會惹來朝中非議,她是個好孩子,還請皇上要幫幫她……」
被他那嘻皮笑臉打了岔,沈煜也牽動嘴角,「朕說不計較這事,還有誰敢計較?」
不看僧面看佛面,靖王一心護著喬淇,愛憐有加,他自己也頗喜歡那丫頭,他護短得這麼明顯,還有誰敢不買他的帳?
至於柳氏明顯是挾怨報復,另有私心,想藉由皇命剷除異己,他豈會看不透,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若非她是喬老將軍的家眷,他定嚴懲其荒謬行徑。
「既然都沒事了,那老乞丐告辭了。」朱角只一躬身,不行君臣禮,像是跟老朋友道別。
「阿岳……」沈煜喚他一聲,想留故人一敘。
「走了走了,千山萬水不相送,老乞丐不在朝堂,皇上日後多保重。」
說完,瀟灑地大刺刺地離去,身後跟著背挺得筆直的墨盡日。沈煜望著兩人的身影出了門後旋即消失,不禁又是唷然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