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薰然一雙晶亮的黑眸流眄著滿廳的衣香鬢影,美麗的唇角彎成一個迷人的弧度。
一向講究排場的恩尼斯家族租下了靖城首屈一指的飯店宴會廳,整個會場佈置得美輪美奐,說不盡的璀璨光華。
不過最能增添主人光彩的應該是出席這場盛宴的貴客們,來自大靖帝國各地的名流貴族們,為這個本來就豪華無比的大廳更添上了無限貴氣。
「這些人要是曉得居然有我們這種地位普通的平民混在他們之間,一定會備覺侮辱吧!」莫妮淺啜了一口來自聖荷行星的上好香檳,語氣充滿諷刺。
紀薰然回好友一抹會意的微笑,亦啜了一口香檳,「委屈你了,莫妮,讓你來當我的護花使者。」
「那個傢伙到底還要耍多久的大牌?」莫妮灰色的眸光不耐地搜尋著四周,「還不快點滾出來。」
紀薰然為她激烈的用詞感到一陣好笑,「看來今天我們不該來的,」她搖搖頭,「你好像相當不高興。」
「我們當然要來。」莫妮雙眉齊揚,激動地駁斥她,「我巴不得他快點滾出來讓我痛罵一頓。」
「你看來好像比我還激動呢!」紀薰然閒閒一句。
「所以我說你莫名其妙,」莫妮瞪她一眼,「竟然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你也太理智了吧?」
紀薰然淡淡一笑,「其實我今天來只是想提醒自己一件事而已。」
「什麼事?」
「提醒自己曾經犯下識人不明的大錯。」她頓了一會兒,「我得再見他一次,以便更能確實認清自己的愚昧。」
最近的她似乎總是在做一些愚蠢的事,她希望能正本清源,從這件最大的蠢事開始修正。
「你是在懲罰自己嗎?」莫妮不敢置信地。
紀薰然微掀唇角,「或許。」
「何必呢?薰然。」莫妮歎息,「真正該檢討的是那傢伙。」
「該檢討的是我,」紀薰然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水晶香檳杯,「為什麼會選擇和那種人交往呢?」
在她幾乎從不犯錯的人生裡,這個錯誤堪稱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個,也是令她最覺羞愧的一個。她以為兩個同樣注重紀律的人必然能在思想及生活上有所交集,但是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終於出現了。」莫妮的視線忽然調向大廳的另一頭,眸光銳利得足可殺人。
紀薰然亦將眸光調向同一個方向,果然見到今晚盛宴的男女主角光彩照人地蒞臨會場。
所有的賓客馬上給予熱烈的掌聲。
莫妮盡義務似地拍了兩下手,輕聲吐出一句,「他穿起黑色的禮服還真像一隻沒有品味的黑熊。」
紀薰然聞言不禁逸出一串清柔的笑聲,「我真服了你,」她對好友眨眨濃密的眼簾,「竟然隨口就能形容得如此傳神。」
莫妮得意地揚揚她棕色的美眉,「要批評那個傢伙,我可是不愁沒靈感的。」
「看樣子這方面的技巧,我得跟你多學習了。」
「好說,好說。」莫妮故作姿態地揮揮手,「若論情報分析我自然是及不上紀中校,不過人各有所長,其他你得向我請教的東西還多著呢。」
「是嗎?」紀薰然略帶嘲弄地,「例如什麼?」
「例如釣金龜婿的方法啦,對男人拋媚眼的要領啦,如何與心儀的男人做第一步接觸等等,」
莫妮扯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總之凡是關於男人與調情的一切技巧,你都非常需要本人的教導。」
「謝謝你哦,只可惜我沒興趣。」
「你會需要的,薰然。」莫妮嚴肅地,「相信我。」
不知怎地,雖然莫妮完全是一本正經的表情,紀薰然卻忍不住想笑。
她盡力克制著嘴角彎曲的弧度,不過她用不著太努力,因為一隻沒有品味的黑熊忽然出現在她面前,令她原本愉悅的神情驀地轉為森冷。
「看樣子你挺自得其樂的嘛,薰然。」瑞德的語音充滿挑釁。
紀薰然揚起眼簾,直視著他,在分手不過幾天的前任男友婚禮上再次見到他,平靜的心湖竟然不起一絲波瀾的事實令她自己都不禁微微一怔。
已經是過去式了,她甚至無法在腦海裡搜尋出任何他們之間值得紀念的回憶,這段感情是真的結束了。
「恭喜你。」她淡淡地漾開一抹微笑,眸光朝他身旁穿著一身閃亮銀色禮服的新娘一轉,「娶到一位如此出色的美嬌娘。」
「能娶到潔西卡的確是我一個相當明智的抉擇。」瑞德若有深意地回她一句。
「你的眼光一向好。」她略帶嘲弄地恭維著他。
瑞德對她嘲諷般的語氣感到不悅,更明確地說,他是對她能仍以此種冷靜的語氣回應他感到不悅,他嚴厲地瞥她一眼,「怎麼樣?你這幾天過得如何?」
「托你的福,」一直極力克制自己的莫妮終於忍不住出口譏剌,「薰然過得很好,事實上,我們都很高興她終於做了正確的決定。」
「瑞德,」已經不滿自己備受冷落許久的新娘不依地輕聲嚷道:「這兩個女人是誰?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其實不僅是今晚宴會的女主角,包括周圍一群豎起耳朵的好奇聽眾,都很想搞清楚今晚的男主角和這位出色的美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潔西卡親愛的,」瑞德刻意造作的溫柔聲調令紀薰然一陣毛骨悚然,「她們兩個可都是咱們帝國英勇的大軍人,這位紀薰然小姐還是個中校呢。」
潔面卡綠色的眼眸在聽到紀薰然的名字時忽然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原來這個漂亮的小姐,」她眸光評估般地直盯著紀薰然,「就是你前任的女朋友啊!」她這句話的威力可從四周突然傳出一陣陣驚異的歎息聲感覺出來,那群好奇的觀眾們甚至不再假裝若無其事,直接將目光集中在新娘和新郎前任女友身上。
「沒錯。」瑞德坦承不諱,「不過那已經都過去了,你別多心。」他補上一句。
「我才不會多心呢。」潔西卡微微噘起一張塗著金橘色口紅的櫻唇,「畢竟你決定娶的人是我,這就足以分出我和她在你心目中地位的高下了。」語畢,她還挑戰似地瞥了紀薰然一眼。
紀薰然微微一笑,正想發話時,莫妮卻搶先發言了,「恩尼斯夫人說得好,這件事的確是分出了你跟薰然的高下。」
她嘲諷的口氣令潔西卡雙眉一豎,「什麼意思?」
莫妮誇張地瞪大雙眼,「你居然聽不懂我話裡的意思?」她先是一頓,繼而聳聳肩,「也難怪嘛,否則你怎麼會嫁給瑞德呢?果然是佳偶天成。」
她這番嘲弄意味十足的話令潔西卡在銀白色禮服映襯下本已瑩白的臉色更顯蒼白,四周的人群亦開始竊竊私語。
「原來瑞德是因為被前任女友甩了才會娶潔西卡的。」
當這句音量雖小卻又大到足以讓附近的人聽清的話傳到男女主角耳裡時,兩人的眉峰同時緊聚,臉頰亦轉成憤怒的潮紅色。
「薰然,」瑞德英俊的臉龐陰霾,眼神嚴厲,「你是故意來攪亂我的婚禮,好發洩我對你提出分手之恨嗎?」
他這句控訴掀起了另外一陣高潮,所有看好戲的人群的興致都更加高昂了,他們目不轉睛地監視著一切。
「我記得是你邀請我參加婚禮的。」
「沒錯,但我是希望你能大方地給我祝福,而不是來搗亂。」
「你認為我在搗亂?」
「你造成了我和潔西卡的困擾。」瑞德指控她。
紀薰然揚起一陣輕柔的笑聲,不置可否。
瑞德對她漫不在乎的態度十分不滿,「你敢說當初主動提出分手的不是我嗎?」
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問她這個問題,看來他是非討回方才被莫妮削去的面子不可了。
「的確是你。」她淡淡地回答。
所有人聞言臉上都現出了十分豐富的表情。
瑞德滿臉閃耀著勝利的光輝,潔西卡深感滿意,莫妮緊蹙著雙眉,至於四周的觀眾們,則是馬上開始口耳相傳,散佈這個剛得到的第一手消息。
「親愛的,」瑞德對新婚妻子微笑,「我們過去另一邊和家族朋友們打打招呼吧。」
在達到邀請薰然來參加婚禮的目的後,瑞德十分聰明地選擇馬上退場,以免節外生枝。
接下來就要靠那些社交界無聊的貴婦人與諸紳士們,替他散播這個絕對會令薰然難堪不已的新聞了。他要紀薰然成為眾人的笑柄──這就是他邀她來的目的。
雖然這個計劃差點被莫妮那個女人給破壞掉了,不過靠著他的機智,終究還是及時挽回。
結果還是相當完美的。
「我想殺了他,薰然。」在那對新婚夫妻離開,而旁觀的人潮亦散盡之後,莫妮恨恨地低聲說道:「千萬別阻止我。我要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別衝動,莫妮。」紀薰然心情似乎依然平靜。
「你還認為這傢伙不是那麼幼稚的男人?」莫妮雙眉豎直,「事實證明他就是。」
「我的確失算了。」
「『潔西卡親愛的』,」莫妮先是學著方才瑞德令人噁心的腔調,然後充滿厭惡地揮揮雙手,「那傢伙什麼時候說話如此甜蜜了?分明是故意表現給你看的嘛!還有他那個驕氣十足的新娘,」
她冷哼一聲,「他們倒還真是天生一對啊,都傲慢得令人受不了。」
「托瑞德的幅,現在的我可變成全場注目的焦點了。」紀薰然眸光掃視四週一圈,幾乎在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都有人將目光釘在她身上,一邊竊竊私語著──不必想也知道他們熱烈討論的內容是什麼。
一向不喜歡在背後遭人批評的她,竟然成了社交界嚼舌根的主角。
瑞德現在想必十分得意吧!
莫妮當然也察覺到好友目前陷入了一個極為尷尬的窘境,但她也無法可想,只能乾著急,「薰然,我們走吧。」這是她目前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法,「我們沒必要在這裡接受侮辱。他們這些人會剝了你的皮的。」
「這樣豈不正稱了他的心意?」紀薰然一口仰盡手中的香檳,「我既然選擇來參加他的婚禮,早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她深幽的眸子閃著堅定的光芒,「我不會落荒而逃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由他們去說吧。」
莫妮一怔,「我記得你一向最重視形象的,你能忍受他們的閒言閒語嗎?」
紀薰然幽默地微掀唇角,「不然怎麼辦?我總不能拿膠帶封住他們的口吧。雖然我很想這麼做。」她補上一句。
莫妮凝視她良久,「薰然,你好像有些變了。」她評論著,「現在的你好像比較不在意他人對你的看法。」
紀薰然一愣,「是嗎?」
「是第十艦隊影響了你?」
「為什麼這麼說?」
「或者是軍神本人影響了你?」
紀薰然雙眉齊揚,疑問地盯著好友。
「我記得前幾天打TV電話給你,你告訴我他跟我想像中是完全不同的人物,」莫妮解釋著,「而且你還當眾頂撞他。」
「所以呢?」
「你從來不是會頂撞上司的人,」莫妮微微一笑,「可是你卻冒犯了他。所以我認為或許你是受到他一些影響,才會做出這種大違本性的事來。」
大違本性嗎?紀薰然微蹙雙眉,禁不住要同意莫妮的分析,她這幾天約言語行事的確是大違本性。
難道她真是受到影響了?被第十艦隊散漫的行事態度、隨便的上下關係所影響?
難道她以後也會變得同他們一般沒規沒矩,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不會吧?
「我不知道,莫妮。」她猶豫地,「你認為我受到不良的影響了嗎?」
「我可不認為這是『不良』的影響。」莫妮輕笑出聲,「事實上,我一直覺得你太嚴肅了,該放輕鬆一點。」
「我現在不會看起來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吧?」
紀薰然擔憂的語氣令莫妮訝異地瞪大眼,「當然不會。」她頓了一會兒,「難道軍神是那種人?」
紀薰然驀地一笑,「你很訝異嗎?」她調皮地盯著好友。
「我沒想到奧斯丁行星聯盟的英雄竟然會是……」莫妮一陣失神,「軍神他……」
「軍神。」
「軍神。」
「軍神。」
一時之間,整個會場的人群彷彿在進行重唱似的此起彼落地喊著這個響亮的名號。
「怎麼一回事?」紀薰然和莫妮莫名其妙地互望一眼,眸光隨著人群調往大廳入口處。
是賀星揚。
他挺拔超群的身子旁若無人地走進大廳,所有賓客的目光都禁不住凝在他身上。人群自動向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通道給他。
所有人都深感訝異,因為他們沒想到鼎鼎大名的軍神、傳聞中最不喜交際應酬的軍神,竟然會出現在這場婚宴上。
其中最感訝異的大概就是恩尼斯家族的族長──傑克.恩尼斯了,他沒想到軍神竟會如此賞光選擇在他兒子的婚宴上露臉。雖然他的確發了一張喜帖邀請軍神,但可從沒奢望過他真的會來。
可是他竟真的出現了。
傑克.恩尼斯禁不住滿面笑意地迎向他。他可以確定今晚軍神出現在他兒子婚宴上的消息絕對會上報,恩尼斯家族在社交界的地位絕對會大大地提高。而且假若能和軍神打好關係的話,將來或許能攀上太子殿下,使恩尼斯家族的地位與權勢更上一層樓。
他眨眨眼,眸子裡閃著勝利與得意的光芒。
「怎麼可能?」莫妮緊盯著正和今晚宴會主人寒暄的賀星揚,喃喃地說道,「你知道他今晚會來嗎?」她瞥了好友一眼。
紀薰然亦幾近失神地望著那個令她最近大為失常的男人,搖搖頭,兩道形狀美好的眉毛驚訝地挑起。
「他不可能會來啊,我記得他和恩尼斯家族素無往來的。」她沉吟著,「怎麼會突然出現?」
何況他們曾在艦橋上討論過這件事,他那時也並沒透露參加婚宴之意。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了?
「真可惡,為什麼最討厭交際應酬的軍神偏偏要來參加這傢伙的婚宴?」莫妮眉峰緊聚,「這下瑞德一定得意死了。」她的語氣是相當遺憾的。
紀薰然才不管瑞德會怎麼想,她現在滿心都被一種類似慌張的感覺給佔據了。不知怎地,她有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她匆匆搜尋著四周,想找一個最隱密的角落躲起來。
天啊,千萬則讓他看到她。這幾天在艦隊上,她一直躲著他,避免和他單獨相處。沒想到居然連參加一場婚宴,她都得想辦法逃離他。
她不自覺地將身子往人潮多的地方靠。
「薰然,你怎麼了?」望著好友顯得躲躲藏藏的身影,莫妮莫名其妙地揚聲問道。
她沒有料到在這個自從軍神出現後便倏然安靜的大廳,自己的聲音竟會如此清晰。而當她發現這個事實時,幾乎所有的賓客都已將視線調向這裡了。
紀薰然這輩子從來沒覺得如此悲慘過。前不久才在瑞德的「幫助」下成為眾人閒話主角的她,現在又在莫妮不經意的大聲問話下,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糟的是,賀星揚顯然也發現她了,金棕色的眸光迅速鎖住她。
紀薰然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注視著賀星揚向主人告歉後直接走向她的身影。
千萬不要。她在心裡做著無謂的祈禱,千萬不要過來跟她打招呼,否則她今晚就注定擺脫不了眾人異樣的眼光了。但是他依然繼續移向她,即使他中間曾經好幾次遭人攔下寒暄,眸光仍一直緊盯著她不肯放鬆。他似乎很怕她突然消失。
在解讀出他眸光所代表的訊息後,紀薰然心中那股逃離的想望更加熱切了,她開始不顧一切地朝另一邊的出口擠。
「薰然,等等我啊。」莫妮急急跟上她,輕聲嚷著。這次她可不敢再冒險放大音量了。
「你到底怎麼了?好像在躲人似的。」
「別問了,快走吧。」紀薰然頭也不回地,「我等會兒再跟你解釋。」
莫妮輕聲歎息,無奈地跟隨著她匆忙的腳步。
就在她們成功地穿過一大群人,好不容易大門在望的時候,低頭前進的紀薰然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身軀。
她倏然凝神,映入眼簾的是幾顆漂亮的金扣,以及肩上兩條微微搖晃著的穗帶。
她十分不情願地將眸光往上調,果然看見一對神采奕奕的眸子含笑凝住她。
「長官,沒想到會往這裡見到你。」她幾乎是歎息般地吐出這一句。
「我也是突然決定要來的。」
「為什麼?」
他劍眉一揚,「咦?」
她轉頭瞥了眼四周正拉長耳朵極力想聽清他們對話的好事人群,悄悄扯住賀星揚的袖子,將他拉到一旁遠離眾人的角落,「為什麼要來?」她幾乎是瞪著他問的。
他彎起一抹好玩的微笑,「不行嗎?我還以為婚宴的主人很期盼我來呢。」
「他們是很期盼。」紀薰然咕噥著。事實上,他們的表情像是中了最高獎額的彩券。
但是我不期盼。她默默地在心裡補了一句。
從這幾天的相處,她得到一個結論:就是這個男人總有辦法令她做出各種違反本性的糗事。她可不希望在前任男友的婚宴上,她又做出什麼貽笑大方的事來,那會令她生不如死的。
「紀中校似乎不希望見到我。」賀星揚的語氣是懶洋洋地。
紀薰然一窒,她總不可能誠實回答吧?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呢!
她正不知所措時,莫妮及時解救了她。
「長官,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莫妮欽慕不已地仰頭望他,「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賀星揚轉頭望向她,在見到她滿臉仰慕的神情後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只要他參加社交宴會,就一定會遇上對他盲目崇拜的女人。如今他只能祈禱,希望她不是最嚴重的那一型。
「她是我的朋友──莫妮.海勒威。」
他想起來了,朝莫妮微微一笑,「你那天也在軍事指揮中心的花園裡吧!」
他的微笑令莫妮如沐春風,「沒錯,長官。」
「很榮幸認識你,海勒威小姐。」
在得知她是紀薰然的朋友之後,賀星揚的神情顯得輕鬆愉快多了。
「我們正要離開,」紀薰然拖住莫妮的手臂,「長官。」
「薰然……」莫妮正要出聲抗議,紀薰然馬上警告似地瞪她一眼,她驀地閉上雙唇。
「舞會才剛剛開始呢,」賀星揚雙眉微挑,「紀中校不想留下來跳嗎?」
紀薰然這才注意到華麗的大廳已開始迴盪著優美的音樂聲,而用水晶打造的舞池中,那對新婚夫婦正優雅地開舞。
「是呀,薰然。」莫妮亦極力說服她留下,「你方才不是也說過嗎?若是連一支舞都不跳就走,瑞德還以為他策略奏效了呢!」
「什麼策略?」賀星揚緊聚眉峰。那個傢伙做了什麼好事?
「方纔瑞德當著眾人的面侮辱薰然。」
莫妮的解釋令兩人同時將眸光調向她,紀薰然是氣惱地,賀星揚則是異常地憤怒。
「怎麼一回事?」賀星揚兩道劍眉幾乎豎成一直線。
「不關你的事,長官。」紀薰然搶先說道。
賀星揚聞言,默默地凝視她良久,那專注異常的目光令紀薰然雙頰飛上兩道彩霞。
他忽然微微一笑,「紀中校打算不戰而退?」
紀薰然一愣,怔怔地望向他。
「不給對手一點顏色就逃逸,不像軍人本色哦!」他挪揄著她。
「那我該怎麼辦?」聽出他嘲弄的語調,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問。
「當然是留下來玩個盡興。」他閒閒地。
「謝謝長官的建議,只可惜在經過方纔的一幕好戲之後,恐怕沒人願意來向我激舞了。」紀薰然自嘲地。
「我願意。」
賀星揚此言一出,三個人同時嚇一大跳。
尤其是莫妮,她的表情簡直可以用震驚來形容。據聞不論在何種宴會,即使是皇宴,堅持絕不跳舞的軍神居然向薰然邀舞?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連賀星揚自己也是一副呆愣的表情,怔怔地看著紀薰然。
換下聯盟軍制服的她穿著一套黑色的小禮服,露出一截瑩潤的肩膀,貝殼狀的耳垂掛著簡單卻迷人的鑽飾,看來非常地性感。
「你在開玩笑嗎?長官。」紀薰然首先恢復冷靜。
賀星揚亦立即回神,甚至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不,我是誠心的提議。」他彎身做了個邀舞的動作,金棕色的眼眸熠熠發光,定定地鎖住她,「紀中校肯賞光嗎?」
這一招是學自艾略特的;艾略特曾經自豪地說過,無論是如何高傲的美人都無法抗拒他專注眸光下的誠心邀舞。賀星揚只希望自己也有他那種所向披靡的魅力。
紀薰然幾乎要沉醉在他醉人的眸光中了,她不自覺地將右手遞給他。
賀星揚吐出一口長氣,接過她伸過來的纖纖玉手。一直到兩人距離舞池只有短短幾步時,他才猛然驚覺自己似乎早已忘記如何跳舞了。
自從在軍校那場畢業舞會之後,他已經足足快十年沒再步入過舞池了。
紀薰然察覺到他的猶豫,揚起頭望著他。
「對不起,」賀星揚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好像忘記怎麼跳交際舞了。」
「什麼?」紀薰然禁不住莞爾,心中升起一股類似溫柔的情愫,唇角彎出一個迷人的弧度,「我從沒聽過不會跳舞的人還敢向人邀舞的。」她柔聲嘲謔著他。
「我很抱歉。」
紀薰然搖搖頭,「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她美麗的星眸氤氳著溫柔的霧氣。
在這一刻,她似乎已完全忘記自己是如何不願引起眾人的注意了。
她的眼中,只有面前這個總是令她做出莫名舉動的男人。
賀星揚亦凝視著她,性格的唇角緩緩揚起一絲令在場仕女們皆不禁心旌神搖的微笑,他帶領著她走入舞池,渾然不覺在場男士訝異無比的眼神與淑女們嫉羨不已的目光。
所有的人,包括那對神氣的新婚夫婦,都自動退出舞池,愣愣地望著他們。
從不跳舞的軍神居然開戒了。他們固然高興能親眼目睹這「歷史性」的一刻,更好奇這個令軍神開戒的女人是何方紳聖,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
許多人更將視線調向瑞德身上,帶著笑意的眼神彷彿在嘲謔他。
或許當初的確是那個女人主動甩了瑞德的。
畢竟軍神的魅力比今晚的新郎大多了。
不論是群眾好奇欣羨的目光與竊竊私語或是婚宴男女主角氣惱的眼神,紀薰然與賀星揚都毫無所覺。在這神奇的一刻裡,兩人的眼中都只容得下對方而已。
「你跳得很好,長官。」紀薰然首先打破兩人之間彷彿被下了魔咒的氣氛,略帶沙啞地說道。
「你也是。」賀星揚微微一笑,「我們的節奏似乎配合得很好。」
她也注意到了。這二十九年來她和不少男人共舞過,但從不記得與誰如此有默契過。只要一個小小的動作、甚至眼神,他們就可以正確地抓到對方的步伐。
這種感覺相當地美妙,相當地醉人──也相當危險。
紀薰然驀然凝神,在即將陷入某一張網時,她及時穩住了動搖的心情。絕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她提醒著自己。她可負擔不起再一次因失去理智而浪費數年青春在一個男人身上。
「你在想什麼?」見她沉默不語,他忽然問道。
她連忙搖頭,「沒什麼。」
「你該不會還忘不了他吧?」
她一怔,「誰?」
他將視線調向大廳的另一邊,以眼神示意著原本一直意氣風發,現在卻臉色微微發青的新郎。
「瑞德?」
「他是你的前任男友吧?」
「長官怎麼知道?」紀薰然訝異地,「我不記得曾告訴你這一點。」
賀星揚陽光般燦爛的眼眸閃著奇特的光芒,「我猜的。」
他究竟如何推測出來的?紀薰然怔怔地望著他。
「你依然愛他?」他輕聲問道。
「怎麼可能!」她衝口而出。
她略帶激動的反應令他禁不住微笑,「你恨他?」他語調幽默地。
「也不是。」
「又愛又恨?」
紀薰然直瞪著他,「長官在為我做心理分析嗎?」她的語氣是不滿地。
「你需要嗎?」他閒閒地問。
「需要什麼?」
「需要做心理分析。」他微微一笑,有意逗弄她,「如果需要,我很樂意為你服務。」
「下官一點也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分析。」紀薰然臉頰染上一層玫瑰紅的色澤,不是因為羞赧,而是因為憤慨,方才心中那種柔情蕩漾的感覺一下子全消失了,「何況長官也不是心理醫生。」她補上一句。
「隨時注意下級的情緒並加以適當的心理輔導是身為上級的責任。」賀星揚流暢地說道。
這會兒他倒忽然記起他身為上級的責任了。
「我沒想到長官如此有責任感。」紀薰然的語氣諷刺。
「該負責任的時候我自然會負。」
「所謂『該』負責任的時候,長官是如何定義的呢?」她挑戰似地問道。
「當我記起來的時候。」賀星揚半認真地回答。
紀薰然沒料到他竟能大言不慚地如此回應她的挑戰,不禁一怔。
「當長官記起來的時候?」她愣愣地重複。
「沒錯。」他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震驚,「大半時候得要我的副官或電腦提醒,我才會記起我該做的事。」
「開玩笑的吧?」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見她一副震驚莫名的神情,賀星揚禁不住迸出一陣愉悅的朗笑。
紀薰然默默地掃視他一眼,不但沒有因為他不客氣的嘲弄而生氣,反倒彷彿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長官是在開玩笑。」
「我可以保證,」賀星揚止住笑,眨了眨眼,「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絕不是開玩笑。」
一個人每天因睡過頭而遲到就很過分了,怎麼能連自己該做的事都得要人家不斷地提醒才記得,這不是混得太過火了嗎?
她自己是一個相當注重規律與責任的人,又和一個比她更加規律好幾倍的男人交往兩年,她簡直不能相信世上真的有這種散漫至此的人存活著,而且這個人還是眾人景仰的軍神。
上帝搞錯了吧?這種人怎麼可能有能耐將敵方耍得團團轉?
她莫名地凝睇著他彷若雕刻般的側面,陷入了一陣怔忡之中。
當悠揚的音樂暫時停歇,一曲舞畢後,賀星揚低頭凝視著她,「音樂停了。」他低聲說道,雙手卻依然環在她纖細的腰上,彷彿捨不得放開似的。
早在他們剛步入舞池中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愛上了將她納入懷中的感覺。
紀薰然這才回神,她不經意地望了望週遭,當她的視線和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群相遇時,才猛然驚覺自己竟又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了。
而且這會兒她所受到的關注彷彿較方才更勝數倍。她秀麗動人的容顏禁不住泛起漂亮的嫣紅。
在她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從未像今天一般如此吸引大眾的注目,即使是在情報學校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之後又連續因出色的情報分析而不斷陞官,成為聯盟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女性中校時,也未造成如今晚一般的轟動。
今晚可真是出盡風頭啊!
她對自己彎起一絲嘲諷意味十足的微笑,揚起眼簾直盯著面前這位「幫助」她成為話題人物的英挺男子。
「我該回去了。」她認真地說道。
賀星揚禁不住欣賞著她猶如星夜中一朵獨自綻放的睡蓮般的清麗容顏,「你不喜歡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我的確不習慣。」她板著臉回答。
他瞭然地點頭,「走吧。」他終於放開環在她腰上的雙手。
紀薰然不想去深究自己為何突然升起一股若有所失的感覺,她偏轉身子,卻忽然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
她的面前不知何時竟然排了一長列的男人,她一和賀星揚分開後,他們便同時開口,一時之間她感覺自己幾乎要被他們此起彼落的邀舞聲給淹沒了;她禁不住後退了幾步,卻彷彿更加陷入他們熱情的包圍。
紀薰然直覺地轉向距她只有數步之遙的賀星揚,清亮的眼眸閃著求救的訊號。「長官……」
賀星揚接收到她求救的訊息,一把將她拉近,「對不起,各位,」他悠然地開口,「我的參謀長與我有重要事情必須先離開,所以她恐怕無法接受各位的美意了。」
雖然他的語氣十分禮貌,借口又相當得體,但眾人仍從他平淡的語調中察覺到一股淡淡的佔有慾。
就連紀薰然亦感到他握住她手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彷彿要保護他的所有物不被人侵犯似的,而這個奇特的念頭令她臉頰更加燒紅。但她仍任由他帶著她穿過人們自動讓出的通道,直奔賀星揚那輛由國家配給他的專用磁浮車。
「謝謝你。」她輕聲說道。
「這是我的榮幸。」他專注地凝望她,微微一笑。
紀薰然垂下眼簾,不敢接觸他若有深意的眸光。
「你似乎很容易臉紅。」他微笑評論道。
她一怔,驀然發現他仍握著她的手,連忙輕輕地掙脫。「我並非有意如此。」她定定地直視前方。
他則是定定地凝視她,柔聲說道:「我明白。」
一向自律甚嚴的她怎麼可能允許自己流露出如此女性化的一面?他可以想像出她必定為此感到十分懊惱,然而他卻喜歡她這一面。
他喜歡她不經意流露出本性的時候,那令他心動。
「你想要兜兜風嗎?享受高速奔馳的樂趣?」他提議道。
「長官喜歡開快車?」
賀星揚的反應是古怪地撇撇唇角,「我不會開車。」
紀薰然一怔,「咦?」
「反正由車上電腦代勞也是一樣嘛!」他似乎在為自己辯解。
是這樣沒錯。可是即使科技已進步到不需人類親自駕駛的程度,許多人還是寧願自己開車,享受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尤其是男人。
「沒辦法,」賀星揚自嘲地補充,「我和這些高科技儀器一向不對盤。何況既有電腦代勞,我又何必去傷這種腦筋呢?」
「你不喜歡那種親自掌控一切的感覺嗎?」
他淡然一笑,「那太累了,我是個很懶散的人,這一點紀中校應該也明白。」
一個不喜歡亦不期待掌控一切的人卻必須負擔起一支宇宙艦隊所有人員的生命,以及許多戰役的成敗責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掌控了許多事,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紀薰然有一股衝動想探問他,但終究忍了下來。
這不關她的事,她警告著自己,他和她只是長官與下屬的關係,她沒資格也用不著去過問他公事以外的想法。
為了安全起見,她根本不應該和他單獨相處,以免又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蠢事來。她應該馬上要求他送她回去。
「紀中校覺得如何?要兜兜風嗎?」賀星揚再次問她。
拒絕他。
「好。」
天呀,為什麼她竟會答應?紀薰然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難道她又開始失去理智了嗎?
但他懶洋洋的嗓音的確像有一股魔力般令她無法拒絕。這個魔鬼!她在心中暗暗咒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