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綠袖之前,他從不覺得女人該和書扯上什麼關係,因為大部分的女人都跟女紅、琴呀、箏呀,不然就是扇子、撲蝶什麼的扯上關係;但一天到晚可以抱著書本不厭倦的,可就少見了。
他該慶幸綠袖的與眾不同嗎?
唔,也許應該。
聽總管說,在他未回來前,帳本都是綠袖看的,那麼當他覺得忙不過來、或者需要人分擔家中的藥材事業時,他的妻子就會是絕佳的夥伴——真是個可以名正言順膩著妻子的好理由。
書房裡,他坐在一張躺椅上,而他的妻子被他安置在懷中,抱著一本詩集讀著,而他也挑了本論典在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在戌、亥時辰交替時,他總算放下書本,然後也拿走妻子手上的書。
「不累嗎?」他低頭凝視著她,她已經看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了。
綠袖眨了眨微微酸澀的眼,老實答道:「有一點。」
「你每天都這麼看書嗎?」
「大概。」
「以後不許你看這麼晚。」他的大手,輕輕在她額際按壓著,試圖讓她眼睛的疲憊感消失一些。
「什麼樣的丈夫會管自己的妻子讀太多書?」她微偏著頭,笑睇著他。
「像我這樣擔心妻子把眼睛給看壞的就會。」他一本正經地回道。
「巧言令色。」綠袖微紅了臉。
他挑挑眉,糾正:「是肺腑真言。」
「不知羞。」她伸出手,輕刮他的臉。
「只對我的妻子如此。」他笑著握住她的手,然後拉到唇邊細吻。「你該休息了。」
「我還不想睡。」她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第一次陪她,她卻覺得好像這再自然不過,而因為有他的陪伴,她忽然捨不得今晚這麼快就結束。
「你還想看書呀!」他暗自呻吟。不是他排斥她對書本的著迷,而是他嫉妒她對這些書本的著迷;如果她對他的著迷,有對書本的一半就好了。
綠袖笑了出來。「我們去外面的花園走走好嗎?」
「好。」這個提議可以接受。
楚言扶她站起來,然後摟著她一同走出屋外,欣賞書房外的夜色。
「聽說岳父大人很疼女兒?」楚言忽然想到,他對她的家庭一點瞭解也沒有。
「嗯。」綠袖點點頭。「我有四個哥哥、二個妹妹、一個弟弟;爹對兒子的要求與訓練都很嚴格,但對我們三姊妹,卻很疼愛又很放任,縱容我們去做我們想做的事。」
「你的妹妹性情都跟你一樣嗎?」
「不,我們三姊妹性情都不一樣。我喜歡書本,屬文;紅嫣活潑外向,嗜武:小妹藍雪是我們全家的寶貝,天真又無邪,我們每個人都很保護她。」想起家人,綠袖笑得很柔。
「為什麼岳父大人會偏疼女兒?」楚言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從小就這樣了;而上官家的男人,在我爹的薰陶下,每一個都以保護上官家的女人為第一要務。」綠袖睨視著他。「所以你要記住,不可以隨便欺負我,否則會有很多人為我出氣哦。」
「我不敢。」他舉手作投降狀,再加一句:「我也捨不得。過一陣子,我陪你回家看看家人。」
「真的?!」其實,她很想家;只是他失蹤了半年,她不敢跟家裡的人說太多,怕他們一怒之下,會集體修理楚言。
「當然是真的。」他笑了。「我也該去拜見岳父和岳母大人,讓他們能真正放心的把你交給我。」如果岳父大人這麼疼女兒,那麼他們父女感情一定很好,她也會希望讓父母安心吧。
「謝謝你。」綠袖第一次主動投進他懷裡。「言,謝謝你。」
「謝什麼呢,這是我應該做的。」楚言溫柔的抱著她。
他猜對了,她重視家人,那麼,她家人對他的認同對她也很重要;只可惜他之前做了件渾蛋事,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得到她家人的認同?
「為什麼……你會願意去見我的家人?」她的疑問,模糊的由他懷裡傳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家人當然也是我的家人,我應該去見他們。」他聲音裡帶著笑。「不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她好奇的抬起臉。
「為了讓你高興。」他蹙著眉,說的有點無奈。
真的有點像現世報。以前他不在意任何女人,都是女人來討好他;而現在他在意了一個女人,卻做盡一切讓她高興的事來討好她。幸好,他只打算要一個妻子,那麼為這個珍貴的妻子做一點事,也是應該的。
綠袖才想笑他的不情願,左邊院落卻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啊!」
綠袖一震。「是小平的聲音。」
「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該不會又是葛青槐來夜襲吧。
「不,我跟你去。」綠袖堅決道。
楚言看了她一眼,還是妥協。「好吧。但你跟在我身後,不許衝向前,知道嗎?」她的安全第一。
「嗯。」
兩人匆匆趕往懷意居。
***
懷意居,楚言與綠袖的臥房裡,小平還在尖叫。
「小偷、壞人,救命啊!」
房裡黑漆漆的一片,楚言踹開閂上的房門,第一件事就是點燈。
等油燈一亮,房裡的景象看的楚言和綠袖一陣呆愣。
「小平,可以住手了。」楚言忍住大笑的衝動。
被推倒在地上的,是一身衣衫不整的香晴,而小平拿著床上的枕頭,當她是小偷的直打。
「小姐!」看到綠袖,小平馬上丟開枕頭,奔到小姐身旁去尋求安慰。
綠袖只能先拍撫著小平,與丈夫交換過眼神後,點點頭先離開,讓丈夫去處理這件事。
「香晴姑娘,不知道你深夜來到懷意居,有什麼指教?」這種時候楚言才彬彬有禮、一本正經的發問,真是夠了。
「楚……楚公子……」香晴揉著被枕頭打的疼痛的手臂,顫巍巍的起身。「我……我是來找你的。」
「哦?」
「我想來服侍你就寢,但這個女婢卻見人就打,我……」香晴咬著唇,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一個女子在深夜跑到人家『夫妻』的房裡,似乎不太妥當吧,香晴姑娘?」他加重語氣。
「我……」
「我敬你為我母親請回來的客人,但你顯然不知道身為一個客人該有什麼樣的表現;我想,楚家不歡迎失了分寸的客人。」楚言淡淡說道。
「楚公子——」她薄弱的想開口說些什麼,楚言再度打斷她。
「明天我會請一輛馬車送你離開,我相信經過今晚的事,你不會想再留下。」
「不,我不要走!」香晴尖聲道:「你不能趕我走!」
「如果你不想離開,那我只好將你送到官府;你深夜潛入我和綠袖的房中,有可能是想偷竊。」他頓了頓。「小平可以當人證。」
香晴吃驚的瞪大眼。「我……我不是小偷……」
「離開,或是進官府,你認為哪一個適合你?」楚言看著她。
「你真的對我一點留戀也沒有?」香晴咬著下唇,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問,「我們也曾經很快樂過——」
「我已有妻子,請你別再糾纏。」楚言冷下表情。
香晴壓下想撲向他懷裡的衝動,楚言擺出這麼冷硬的態度,顯然對她真的一點留戀也沒有。
「我……我沒有地方去,楚公子……念在過去的情分上,我求求你……別趕我走。」香晴低泣著跪下。
楚言翻翻白眼,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這種時候,他更討厭這種糾纏不清、老以為用哭就可以達到目的女人。
「香晴,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你好自為之。」楚言大踏步走出懷意居,不理會身後的哭泣聲,直接回到書院。
書院裡,綠袖已經安排另一間房給小平睡,而她自己則留在書房裡等她的丈夫。
「言,」看見他走來,她迎向前。「她還好嗎?」
「在那裡哭。」他嫌惡地道。
「是你把她惹哭的。」她提醒。「你怎麼處理?」
「明天早上我會派一輛馬車送她離開。」就這麼簡單。
「她肯?!」
楚言一笑。「離開這裡、或是以小偷的罪名進衙門,她可以自己選。」總之,她絕不可能再留下。
「這樣做,會不會太狠心了點兒?」綠袖忖道。
「不然你認為該怎麼處理?」楚言反問。他可不想香晴再留下來,破壞他跟綠袖的感情。
今晚她會到懷意居,綠袖和楚言心裡都很明白她想做什麼,只是剛巧楚言不在那裡而已;但是香晴也很可能真的舉目無親,離開這裡,她又能去哪裡呢?
「如果她願意,就讓她到藥鋪子裡去幫忙吧,日後她若想婚嫁,也可以請藥鋪裡的管事代為主持;如果你不想見到她,就讓她到離這裡比較遠的藥誧,這樣好嗎?」楚家藥鋪遍佈好幾省,總有適合她待的地方。
「你說好就好,我沒有意見;不過,你真的太善良了。」關於這種小缺點,他這個做丈夫的只好接受羅!
「她不是什麼大惡不赦之徒,寬容一點,對我們也沒有損失呀。」她任他摟著走回房。
「綠袖,不如我們把臥室改在書院吧。」她那麼愛看書,書房絕對會成為他們兩個最常待的地方。
「那懷意居呢?」她反問。
「改成客院。」
「這樣好嗎?」綠袖遲疑。
「當然好。」好歹他是楚家的男主人,他說了算!
***
當楚夫人知道香晴被一輛馬車載走時,並沒有多大反應,反而還瞪了她兒子一眼。
「我帶她回來都好幾天了,你動作居然這麼慢,現在才把她給趕走;如果我是綠袖,我早就不理你了。」
「幸好你不是,你只是我母親。」楚言皺皺眉,不甘示弱地道:「而且,娘可別忘記了,是誰把香晴帶回來的?」
「如果你過去不胡作非為,我又怎麼會帶人回來?」楚夫人反駁。
「娘、言,你們別吵了好嗎?」綠袖覺得自己像個勸架的夫子。「香晴姑娘以後會有很好的生活,你們就別再為她起爭執了。」
講的實在含蓄,也把一件容易引起爭執的事簡單化;這就是綠袖獨有的本事,寬容而平和,並且總是能平等的對待每個人。
「綠袖,我沒有跟娘吵的意思。」楚言坐到綠袖身旁,把他娘留在桌子的另一頭。
「哼,別忘了,你這個媳婦兒可是為娘的我幫你找的,你應該感激才對。」楚夫人自大地說道。
可想而知,這對母子的個性肯定是一脈相傳。
「綠袖是我的妻子,娘最好也記得,別老是來打斷我們夫妻恩愛。」說到這個,楚言就氣悶。
都是他娘突然回來,害他跟綠袖到現在都還沒完成圓房這件事;這幾天雖然兩人同床共枕,但是綠袖不准他越界——因為她沒心情。
沒心情?!這不知道算什麼怪理由,偏偏他捨不得強迫她,只好繼續等,決定每天磨她,他不信綠袖禁得住,總有一天他會等到她點頭。
「老夫人、少爺、少夫人。」岳總管從外頭走進來。
「岳總管,有什麼事嗎?」綠袖問道。
「有人送來這封信,說是要給少爺的。」
「哦?」接過信,楚言打開來看。
他維持著臉上的表情,沒讓任何情緒洩露出來。
「送信的人長什麼樣子?」楚言問。
「是一個小男孩,他說是有人給他幾兩銀,托他拿來的。」岳總管回道。
「沒事了,你去忙吧。」楚言將信摺回去。
「是。」岳總管退了下去。
「是什麼人寫的信?」楚夫人問。
「沒什麼,一點朋友約我見面而已。」他輕描淡寫。
「既然是朋友,要找你為什麼不乾脆來家裡作客?」楚夫人不以為然地道。
「每個人的個性不一樣,他大概不喜歡到別人家作客。」正確的說,只是不喜歡來楚家作客。
「言兒,你交朋友真的該挑一挑了。」
「娘,我的確是很挑的。」楚言笑著回答,轉移話題。
綠袖看著他,直覺不對勁——那是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看著楚言與母親逗笑的側臉,她心下暗自猜想。
會是——他嗎?
***
陪母親吃完晚膳後,楚言夫妻相偕走回書院。
「相公。」
「嗯?」
「那封信是誰寫的?」進了房門後,綠袖抬眼望著他。
「只是一個朋友。」楚言聳聳肩。
「是葛青槐?」她猜。
楚言震驚的瞪著她。「你看到了?!」他藏信的功夫有這麼糟嗎?
「不,」她搖搖頭。「我猜的。」
「你怎麼會猜到?」他的妻子會不會聰明的太過分了點兒?
「那並不困難。」她歎氣。「若是好友久別重逢,你不會連半點喜悅都沒有;若是尋常朋友來訪,不可能是送信約見,而應該會親自登門拜訪;所以,剩下的可能,就是你口中的朋友,另有所指。」
楚言只能搖頭失笑。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這麼好猜;不過,你的分析能力也教我驚訝。不錯,信的確是葛青槐寫的。」既然瞞不住,索性不瞞。
「他想做什麼?」
「他約我決鬥。」楚言頓了下。「立下生死狀,不論誰勝誰敗,即使付出生命,誰都不能有怨言。」
「楚言!」綠袖抓住他手臂。
「放心,我不會輸的。」他覆住她的手。
綠袖搖搖頭。
「一旦決鬥,會有什麼結果,誰都難以斷言;如果他真的想置你於死地,也許會使出不君子的方法,讓你防不勝防。」
「綠袖,你該對你丈夫多一點信心。」楚言笑道。
「不是我對你沒信心,而是,我不要你有危險。」
「他既然向我挑戰,我沒有理由不去。」他當然明白她的擔心,但他也有他的原則。
「我知道,我無法阻止你: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你要與人決鬥,我沒有辦法不擔心。」她背開身,掩住臉。
「綠袖。」他歎息,自背後摟住她。「我會贏。」
綠袖搖搖頭,不語。
「你不相信我會回來?」
「決鬥……太難預料。」
「我有你,不會輕易離開。」他保證,打著笑語:「看在明天我就要去冒險的份上,你願不願意在我出門之前,替我們楚家留個後代?」
他想,他害羞的小妻子會一如往常的拒絕;他的用意只是在轉移話題,不再談決鬥的事。
綠袖能有各種理由光明正大來拒絕他的親近,卻不排斥在他懷裡睡上一夜,他都開始懷疑這個小妻子,是不是故意在試探他耐力的底限,看哪個晚上他真的會獸性大發的撲向她?
不料綠袖的反應,卻是在他環抱的雙臂中緩緩轉回身,水漾的瞳眸望著他,雙臂纏上他頸項。
「好。」她輕啟唇瓣低應。
「好?!」
綠袖收緊雙臂抱住他,整個身體貼上他,讓他微微彎下身,而她踮高腳尖,主動送上紅唇。
轟地一聲,楚言結結實實呆住。
綠袖——他那個對親密之事無比保守害羞的小妻子,主動地……吻他?!
她碰觸他的方式笨拙而青澀,然而楚言早隨著本能將主導權接了去,激烈的深吻住她。
綠袖在他的狂烈中顫抖,毫不抗拒的任自己陷入意亂情迷的暈眩裡;儘管他說的信誓旦旦會贏,可是她怎麼都放不了心,她不要他就這樣走,她不要!
不、不行。
在她身軀軟靠著他,而他雙手胡亂解開她腰束、吻進她敞開的衣襟裡時,腰束環扣落地的聲音,同時也震醒了他。
「綠袖……不行……」楚言困難的抬起頭。
綠袖半咬著唇不語,眼眸迷醉的看著他,雙手卻是將衣衫褪落至肩下,雪白的肩頸肌膚立刻露了出來,並因他闃暗的注視迅速渲染上粉紅,晶晶瑩瑩的火光彷彿在她膚上跳動,嬌怯的模樣格外誘人。
「綠袖……」他喉嚨頓覺乾澀,自製與慾望在體內拔河。
脫下多餘的衣衫,綠袖細弱的手臂轉向頸後,欲解開最貼身的抹胸,楚言卻立刻向前,以手掌覆住她的動作。
「楚言?」下一秒鐘,她眼前一暗,整個人軟軟倒進他的懷抱裡。
楚言大口大口的喘氣,撈起落在地上的衣衫,隨意包住她的裸露後,緊緊的抱著她,恨不得能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內。
洶湧的慾望火熱未解,該死!她是他妻子、也同意了與他親熱,然而他卻不能不喊停。
楚言低頭看著她絕美的面龐,不敢再吻她,怕一吻就難以停住;深吸口氣,他橫抱起她放上床,讓她枕在自己懷裡。
有她在懷的感覺太美好,他眷戀的捨不得放開。
儘管心中再自信,話說的再滿,但面對兵戎之爭,誰也沒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如果他真有了萬一,她又成了他妻子,以綠袖對男人之事純然的天性,她一定會為他守節一生,但他怎麼忍心見她無依?
留下她的處子之身,也是為她日後改嫁作保障;儘管,他會很想殺了那個擁有她的男人,但誰叫他不能回來?也許這種只允許她屬於他的霸道,也是一種叫他不手下留情的好理由。
在這一夜,他只是摟著她,什麼都沒做。
如果他在明天的生死之約結束後還能回來,那麼,她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