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低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龍晃雲焦急的黑眸:「晃雲……你的眼睛真好看。」他怎麼了?搖搖晃晃的。
聞言,他勉強勾了勾唇角:「你的解藥呢?裴夢制的解藥呢?」裴夢是醫者,能讓侄女帶在身上的,定是能解百毒的聖品。
裴止天虛弱一笑:「還有一粒。」
「在那裡?」
全身的熱讓她難耐地去扯領口:「在……你肚子裡。」對了……他為什麼要解藥——猛的,她睜開又要合上的眸子,「我中了什麼毒?」
他向來溫熱的大手撫上她的臉竟讓她覺得冰涼,舒適得讓她歎息一聲,斂上眸子。體內的熱,似乎淡了一些。
他困難地吐出幾個字:「是媚藥,蝕骨散。」催情的毒藥。
「蝕骨散……」她無意識地跟從,只是貪戀他手心的涼。好久,他才看到她的眸子再度慢慢打開,長睫毛下的琥珀色眼眸竭力保持著清醒,「蝕骨散?」
當機當斷,裴止天將倔強的神色努力顯露:「不要救我!」
他笑容很苦:「我做不到。」他曾親眼看過中了這毒的人在得不到解藥的三個時辰後,七竊流血而死的恐怖神態。
「那……殺了我……」她的眸子再度開始渙散,「否則……我……會……恨你……」她不要他看到她醜態百出的樣子。
他緊緊閉了閉眼,再睜。
龍晃雲解開她的衣,丟至一邊,再扯掉自己身上的裳。
緩慢地壓下身去,而她已經難耐地主動貼上他冰涼寬闊的胸膛。歎息,自她嬌唇中溢出,雪白的玉臂纏上他的頸。
而他,低下頭,一寸寸印下他珍愛的吻。
一個吻,一個誓言。
他,愛她。
********
睜開眼,眨一眨,不明白身子為何這般異樣的累。
長歎一聲,裴止天自床上坐起。
一絲不掛的身軀讓她趕忙拉起被褥裹住自己。昨夜的記憶猛地全部湧入腦海。
天哪……
摀住嘴。天哪……他……他做了!
門開的聲響傳來,她慌亂抬頭望去。
龍晃雲走進來。見她已起身,忙走過來,關切道:「你,好一點了麼?」
她怔怔地望著他。
「止天?」她試探地搖搖手。
裴止天垂下眸子,終於開了口:「你出去吧,我換衣裳。」他做了……而她此刻的心情如何?是怨是恨還是亂七八糟?
他張口欲說什麼,終沒開口,轉過身頓了頓,沒敢回頭地大步出門。
她慢慢拾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掀開被子,床上暗紅的血跡令她又是一呆。
門外的龍晃雲來來回回踱了好久,聽見門響馬上轉過身來,見到裴止天蒼白的面孔,擔心得皺了眉:「止天。」
「讓我靜一靜。」她無神地躲開他伸出的手,一步步回到她的屋,關上門。
他撇過頭,劍眉打了個結。手重重掄向一邊的牆壁。
直到早膳時分,裴止天才出現。她已換回男裝,再也不見任何女人的嫵媚呈現在她身上。
「早,嬸。」龍烈奇怪地望望龍晃雲的皺眉,「昨兒你沒事了吧?」
「沒。」淡淡坐到位置上。
「止天。」龍晃雲擔心地望她。
「沒事。」裴止天無動無波地看向他。
龍晃雲閉了閉眼。喉結上下跳動一下:「用膳吧。」
一頓飯下來,龍晃雲和裴止天都不是滋味。
好容易用完了,龍烈伸了個懶腰,按計劃道:「嬸,叔叔,我要出去玩了。」昨夜在裴止天昏迷期間,他已和龍晃雲簡單商量過。
「怎麼又出去?」龍晃雲這回的擰眉不用扮假了。
「昨兒和朋友約好的嘛!」龍烈笑嘻嘻,「冷炎、冷炙,走吧。」回身對裴止天道,「嬸,我走了。」
「哦。」裴止天腦裡仍是一團混亂。起身,轉回屋了。
龍烈奇怪地望龍晃云:「嬸怎麼了?」
「你要走就快走!」龍晃雲脾氣很糟,猛地起身離去。
龍烈歪了歪頭,仍是興高采烈跑了。他們可能發生問題又鬧矛盾了吧。不過這次可能大了點兒,連裴止天都換回男裝。嘖,美男裴止天還是不如美女裴止天養眼。
****
正午時分,龍晃雲、裴止天、向陽及數十名家僕一齊動身赴東郊山上打獵。
一路上,裴止天由於思緒混亂,再加上身子異常疲憊,根本沒發覺帶隊的向陽有任何不同。
龍晃雲倒是不住地叫向陽慢些。但大部分注意都投在了裴止天身上。她的臉比平時更白,見鬼!他昨晚傷了她麼?還是她的腦子裡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相處這麼久,由她時常提出的怪問題就可知她有多麼矛盾的心理。連一件看起來很小的事,用她去分析,都可以弄出一大堆摸不著頭腦的忌諱來。全天下女人都如此嗎,還是只有她會這麼愛跟自己作對?
唉,算了,只能待她自己想開了。
走了一個時辰,向陽的馬程加快。
令龍晃雲感到不對勁的是向陽越來越快,一會兒功夫,已經不見人影。
內奸是他!
沒待這個念頭消失,鋪天蓋地的箭雨讓龍晃雲怒吼一聲,拔劍擋開,並立即催動疾風向受驚的炭王靠近。
家僕們紛紛抵擋突如其來的箭雨,並冒死向龍晃雲靠過來,護主。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裴止天被炭王的驚跳醒了神,才發現無數利箭襲來,中計了!
沒待她有任何反應,一隻健臂猛地將她帶開受驚不止的炭王,緊接著她撞進熟悉的胸膛中。
他用身體和劍為她擋住飛來的所有危險。
「王爺!走!」家僕們大吼,已有抵不住之勢,眾人紛紛中箭下馬,而炭王已倒地,血注如流。
龍晃雲一聲悶哼,令裴止天慌忙大叫:「你怎麼了?」沒法回頭,他用身體牢牢地固定住她,不允許她回頭。
「沒事。」用劍劈掉右肩上中的箭,他敏銳地覺察兩個人的重量已經使疾風速度減慢了。
「抓牢。」他低喃,在她耳邊偷了個吻。
「你……」裴止天剛要大叫。他猛地向後一躍,用力拍向疾風的背,「快跑!」使出全力,揮劍擋掉所有飛向她的箭矢。
「晃雲!」她尖叫,被狂馳的疾風迅速帶離飛箭的範圍。
龍晃雲剛要轉身,被另一枝長箭射穿左腿。頓時跪倒在地。他隨即滾向一邊,讓地上釘上了一排奪命箭。
龍晃雲低咒,剛要砍斷腿上殘留箭身,卻感覺到一股透心灼熱由後背貫穿前胸。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低頭。
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劍!
他的血,狂流向沙地。
龍晃雲高大的身子一歪,跌趴向地,執著的黑眸緊鎖住天邊那個小小的黑影。
快跑,疾風!帶她安全的離開!快跑!
天猛然暗了。
*********
「晃雲,晃雲!」
裴止天突然睜眼,抓住她額上的那隻手,以為是龍晃雲。見到是龍烈才鬆開,支起身子:「晃雲……」
「太傅。」龍烈緊擰住眉抓住她,「你要到哪裡去?」
琥珀色的眸子盛滿驚恐:「我要去救他……」她看見了!他自己躍下馬,為她擋劍,他後邊的人高舉那劍刃刺穿了他的胸膛。她拚命地叫,拚命地扯韁繩,卻根本止不住瘋風。
「他不在那裡。」龍烈不敢告訴她,他們趕過那兒時,只見了十幾具屍體和一攤驚人的血跡,「我們半路被阻截了,所以沒趕到。」拼了命殺掉對方,只趕上她從馬上被摔下,頭磕到了石頭昏過去。
她推開他,跌跌撞撞向門外走:「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太傅!他不在那兒!」龍烈只得抓住她,用力搖晃她的雙肩,「太傅!你聽得到我說什麼麼?」此刻的她無助得令他心驚。
她無力地仰高頭,任他搖晃,淚從眼角流出來。
「我要救他……求求你……他……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她哭了,咬住下唇,不敢哭出聲,只是緊緊抓住龍烈的衣襟,企求地望著他,「他在那裡……流血……我怎能不去救他……他在那裡……無論我怎麼拉扯瘋風……我要救他……」他浴血的身影罩住她所有的神經,根本無法覺察面前人在說什麼。
「求你……求求你……讓我去救他……」她摀住嘴,不讓自己哭,卻不知自己已淚流滿面,「求你……」她雙膝一軟,跪下去。
龍烈嚇得放手:「太傅……」
而裴止天趁機飛快向外奔去。
龍烈別無選擇地追上去,一記手刀敲暈了她。裴止天柔軟的身軀倒向他,漆黑的眸子閃過些什麼。
再次睜開眼,是無邪的臉。
他一臉悔恨:「我們來得太晚了。」
她起身,平靜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稍微整理一下衣服,她靜靜地道:「叫龍烈、冷炎、冷炙和你那群朋友、追風進來。」
裴無邪擔心地看她一眼,然後出門。
門開,眾人依次進來。
裴止天頭也不抬:「都過來,我開始佈兵,明天滅掉他們。」
龍烈坐到裴止天身後眸裡閃過殺意,那群雜碎!他要他們知道惹怒皇族的下場!
其餘眾人圍上來。
「這邊是靠崖,守衛減少,相對的防禦最弱。」抬眼,「無邪,你和追風、高語傑領二百人從這裡摸上去。」纖手指向另一處,「林翰銳,你帶兩百人從南,引開他們注意力。」隨意看向可調度的人,「逯奉君,吳丹陽,你們往北面,帶可燃之物,燒他們的老巢。我昨日看過風向,北面最適合。」
最後,雙手握起:「冷炎、冷炙、烈兒與我領剩下的人,從正門出擊。」
龍烈點頭:「那我們下去準備。」
所有人退出,去做準備,只留下她一個人。踱到窗邊,摟住自己,覺得冷……從腳底竄起的冷。
向陽……不管他是誰,明天也要他的命。
她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仰頭,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門被輕敲幾下。
「太傅。」龍烈進來,「你明天別去了。」
她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可能。」
龍烈走到她身後:「明日太危險,你今天已經受驚過度,我不能讓你再去冒險。」
相似的口吻,有當土匪的本錢。和他叔叔……裴止天微睜開眼,看向外邊漆黑的夜。滿天的星子,明天將有一個好日子,適合火攻的日子。
「不可能。」她怎麼可能不去。
「可你是女人哪!戰場對你來說太不適合了!」龍烈脫口而出。
她的眸忽然大睜,而後又淡淡斂上:「又如何?」
龍烈低道:「皇叔要我保護你,他要我用一切去保護你。」
又是他……緩回過頭,露出令人屏息的絕美笑容:「我怎麼能不去?他在那裡。」
龍烈堅持的目光在她溫柔的注視下,逐漸軟弱:「我……」眼角一亮讓他迅速衝上前,截住沖裴止天飛來的鏢,一個翻身躍出窗去,「冷炎、冷炙,有刺客!」
兩條人影沒入夜裡。
龍烈這才支手撐住窗台跳回屋內。
鏢上有紙條,展開來,上邊用血寫著:「欲知此人是死是活,明日正午來絕命崖一遊。」
他默默將紙條給她。
她讀了,緊緊將紙條貼住胸口。
太好了……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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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計劃更改,除了追風、裴無邪、高語傑繼續由後突襲,逯奉君、吳丹陽去放火外,其餘人一同上東郊的絕命崖赴約。
當兩方人馬正式相對時,龍烈一方龐大的軍隊已將崖面土匪圍住。
裴止天才不在乎什麼公平,她只要龍晃雲活著回來。
龍烈冷冽的目光直視對方頭目:「向陽是你們的人?」
對方領頭人哈哈大笑:「當然!向陽乃我向左的義子,十年前奉命混入你們內部,如今不辱使命,替我們釣上這麼條大魚。」
裴止天平靜的目光只看向向左馬前伏趴的身影:「他還活著麼?」管他向陽、向左,一樣得死。
向左凝向裴止天的眼光大亮:「好個美男子。」心情極好地跳下馬,大步走到昏迷的龍晃雲跟前,一腳重重踢過去,「告訴他們,你還活著。」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裴止天感到心在抽動:「你!」剛要上前,被龍烈攔住。
龍烈的眸子已經在噴火:「老實看周圍,你們死定了,快放了我皇叔,留你全屍!」
「哦?我好怕哦。」向左囂張地大笑,大手一撈,輕而易舉地將像塊破布的龍晃雲攔腰舉起,退幾步到崖邊,「那我就在這崖上將他放了,你留我全屍?」他狂笑不止。
龍晃雲呻吟一聲,被劇烈的抖動驚醒,隨即,全身的傷痛令他悶哼一聲。
他還活著!
太好了!
裴止天閉閉眼,撥開龍烈的手,上前一步,朗聲道:「放開他!我來替他!你不是很愛女人麼?我還可以保證讓朝廷將這塊地劃分給你們,永不干涉你們的事。」
「太傅!」龍烈低叫,換成他被她攔住。
向左狐疑地望她:「你是他什麼人?而且,你是長得不錯,可本大爺只愛真正的女人……」
「刷——」
她的方巾被一把扯開,而她的手毫不猶豫地拉開襟口。
仙女一樣的美人兒,那衣襟下是白布纏繞的女性絕美曲線。
「我是女人。」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合上衣襟,傲然昂首道。
「哦,你是他的女人?」向左一把丟下龍晃雲,啐一口,「你真有個好女人,喂!本大爺會特別照顧你老婆的!讓她成為我們山寨二百多人真正的壓寨夫人。」說著,與他身後的土匪們狂笑不止,「你過來,他再過去!」
「那你只會得到一具屍體。」她冷冷道。
向左惱怒地抓抓頭:「你贏了!龍晃雲,快滾過去!你!同時過來!」
「太傅!」龍烈發現她手裡的匕首,她要殺向左?
她一笑,低道:「我一過去,你馬上接住晃雲,不用管我,只管進攻。」
「太傅……」
「聽話。」她頭也不回,再走一步扯開嗓子,「晃雲!站得起來麼?晃雲!我是止天,我在這裡!」
該死!
龍晃雲低咒,竭力支撐起傷痕纍纍的身子,搖搖擺擺,想要看清楚遠處那嬌小的身影。
她心痛地握緊手中的短匕首。他們是怎樣折磨他的?他那張俊臉,都被他們揍腫了:「晃雲!走過來!」
「走過來……」
他聽見了,聽見她要用自己來換他。努力站直,深深再看她一次,只有這樣,來世,他才可能再去抓牢她,不會認錯地再次將她摟入懷中。
龍晃雲猛地轉身,使出全力朝向左衝去,死摟住他。
向左驚恐地發現,自己背後正是萬丈的懸崖!下意識抽出匕首,刺向龍晃雲,卻止不住他的衝動,他不是人!中了兩箭一刀,流了很多血還能活下來,他不是人!
慘叫驚起。
龍烈沒有疑遲,立即發動進攻。
裴止天呆愣了一下,飛身向懸崖撲去。
她的晃雲!
覺察不對,龍烈慌忙把糾纏住自己的兩名大漢交給冷炎、冷炙,朝裴止天追去:「太傅!」
裴止天被不長眼的刀、劍傷得已四處見血,卻仍不止朝崖邊奔去。晃雲!等等我!
在崖邊,龍烈死扯住了她:「太傅!太傅!」
冷炎、冷炙在他們周圍,殺掉任何一個敢接近的土匪。
驀的,由她的喉發出一陣陣歇斯底里地狂叫:
「晃雲……晃雲……晃雲……」
嘶喊伴著決戰由龍烈一方取勝而結束。
沒人開口,靜靜垂手站在一邊。
龍烈死死摟住掙扎尖叫的裴止天,不敢鬆手。
聲已嘶啞,她仍狂亂地向崖邊去。
遠遠的,裴無邪他們大勝趕來。見到這幕都呆怔住了。好久,裴無邪才一步步走向他們。
「姐。」
她瘋了似的,撕咬著龍烈抱她的手。
裴無邪想抬手敲暈她,在龍烈狠狠的瞪視下,被迫收回手。
「誰敢傷我嬸!」龍烈紅著眼大吼。
裴止天一震,漸漸癱軟下來,不再叫喊、嘶吼。
「嬸!」龍烈恐懼地轉過她,見她唇邊滑下血,「不……不要……」龍烈抱起她,拔腿狂奔,「叫軍醫!找大夫!快點……」
靜靜的,她的眼角,滑下一串晶瑩的淚。
*******
裴止天竟然是女人!
滅匪一事紛揚整個京城。所有未嫁閨女撫心痛歎,裴止天,那個貌似天人的絕美男子竟然是女人!
皇帝為裴止天這事倒沒降罪裴府滿門抄斬,也沒賜死裴止天。
皇帝在等,等龍晃雲。
龍烈也在等,等龍晃雲。
裴無邪、林翰銳、逯奉君、吳丹陽、高語傑都在等,等龍晃雲。
甚至連裴易揚、梅珍都在等,等龍晃雲。
除了裴止天。
每個人都深信龍晃雲會回來。
也只除了裴止天。
確切地說,不是裴止天不想,而是根本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咬舌自盡被救活後,她,封閉了她自己。
時間悠悠過了一年。
「嬸。」龍烈看完書,回到屋內。一年的時光,龍烈不但更顯英俊,且文韜武略更上一層樓,個頭兒也比一年前拔高了一大截。
將書擱到桌上,英挺的身形踱到躺椅邊,蹲下:「我們到外邊玩,好不好?」手攙起躺椅上嬌弱的人兒,慢步出門,走上紫微院特有的樓間飛橋。
吱吱嘎嘎的響聲,自兩人腳低響起。
「咦,嬸,你設計的這飛橋真是厲害,這一年我連蹦帶跳加蹦就是壞不了。」說罷還故意用力蹦一下,看到飛橋再度搖晃,龍烈哈哈笑出來。
而他攙住的人猶如木偶般不哭不笑不鬧,細看之下,那張細緻精緻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雪白的瓷膚鑲著的琥珀鳳眸沒有任何神采,毫無焦距地半斂著。
「啊!空氣真好!」龍烈放開她,倚到圍欄上歪著頭望她,「嬸,你說我現在算不算孝順?」劍眉擰起來,「昨夜我給父皇送參茶,卻被罵了一頓,他說我該唸書。我明白他希望我以後成為一個好皇帝,可我更希望他保重身體呀。」
龍烈雙手抓住圍欄:「其實,當皇帝很累呢。一個人操勞一國的事,又不能有真正的知心朋友,而且他們都說伴君如伴虎。皇帝真的是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嗎?這麼明瞭的道理,他們還不知道嗎?」
深呼吸一大口氣:「嬸,當皇帝——我很期待這件事呢。」笑得開心,「這是上天給我的使命,我一定要做個明君。」
侍女在樓梯那邊道:「太子,小姐的藥茶熬好了。」
龍烈偏頭:「端過來。」
侍女們把藥茶、手巾端過來。
龍烈接過茶,試了溫才端到裴止天唇邊:「嬸,喝藥了。」溫柔道。
她接過喝下,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這次是橘子味的。」龍烈彈指,彎腰看矮他半頭的裴止天,沒辦法,他長高了,「本來我想做荔枝口味的,結果季節不對,只好夏天讓人快馬運來京城,再弄給你吃。」
他一笑:「哦,對了!南疆有個叫汪洋的人捎信來問你好呢。那個人,一聽到你原來是女兒身時,當場暈倒,驚得他手下那一對夫妻,叫什麼甘泉、江海的一驚,很搞笑!」
她將空杯放在手裡拿著。
他接過遞給侍女,用手巾替她拭唇。
侍女斂福退下。
「這倒也是。」龍烈摸摸下巴,「唔,聽說七彩雲天倒是個好地方。好吧!我向父王告假,你陪我去七彩雲天觀賞一下吧!」
陽光下,裴止天白瓷的面孔被陽光曬得幾盡透明。有著瓷人般動人的美麗。
三天後,龍烈、裴無邪與裴止天一同下南疆。
再三天後,一匹快馬入京城,面見皇帝。
見到來人,皇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一個月之後七彩雲天
「啊,黃昏,美麗的黃昏。」龍烈笑嘻嘻的,「嬸,我們到外邊看黃昏吧。」
裴無邪從屋裡出來:「喂!太子……」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一笑,扶起裴止天向院子裡慢行,「嬸,今天可是好日子哦,你得好好感謝我……唔,其實也不干我的事啦,但是——」一個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有的、沒有的。
安置她在亭中的躺椅上,龍烈才道:「你先看一下彩虹,我去收拾一下。」見她仍如以往乖順得無動於衷,龍烈不由得苦笑一下,轉頭揮退所有隨侍侍女。
一下子,偌大的宮殿似乎只剩了她一個孤單的身影。
裴止天斜臥著,飄忽的目光移向泉水。
過了好久,龍烈都不見回來。
她慢慢斂上眸子。
突然,襲近的氣息讓她驚開了眼。
狂傲的男人,英俊而威武高大,很適合惡霸的傲氣包裹他全身。
一年來,沒任何波動的俏臉上,緩緩彎起個笑。整個人明艷得不可方物,也美得令面前的人發出了深深歎息。
劍眉在見到她初時的緊鎖,逐漸鬆開了:「裴止天。」低沉渾厚的男聲,「你這個假男人怎麼在這裡?」一隻大手溫柔地托起她的下頜,心疼地發現她瘦好多,「你又想和我玩遊戲?還是——」龍晃雲柔聲道。
櫻唇泛著絕美的笑,清脆而略低沉的聲音溢出:「我是被劫來的。」雙臂向上抬起,作出無言的要求。
他緊緊擁她入懷,低喃,邊親吻她耳後邊道:「誰敢劫裴家二少?何況你是男的,女土匪嗎?」
她笑首流淚:「不知道。晃雲……」柔柔一聲低喚,驚醒了她一年的沉睡,為他的沉睡。
龍晃雲用力擁緊她,像要把她揉入體內,他閉上雙眸低道:「止天,我愛你。」
這一回,她答了。
「我也是,我好愛好愛你!」
遠遠的,假山後兩個腦袋悄悄縮了回去。一雙琥珀眸,一雙黑眸都是滿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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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瀑的白紗帳層疊著,隨夏風起伏,如夢似幻般,誘人無比。
雪白的嬌軀伏在古銅的昂藏身體上更顯得晶瑩無瑕。
纖手撫過他身軀上每一處傷痕,那道已有些泛白的傷痕正好在心臟下方。裴止天靜靜感受著龍晃雲那有力的心跳,仍為那一幕心驚不已。如果那劍再上一點……
「別想了,每次你的手一摸到這兒,心情就變得很糟。」龍晃雲霸道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抱高她,直至面對面。執起她的手,到唇邊眷戀地吻著,呢喃著,「紅酥手。」
她的嬌唇彎起炫人的笑,螓首垂靠到他首邊,黑髮與他的相纏相繞。
擁緊他,感覺她在他懷中的那股幸福感。
「那崖底是萬丈深淵,我也不知怎的,醒來時已在一間草屋中,每天夜裡有人來醫治。我不願帶著傷見你,所以拖了一年,完全恢復了才回到京城,回去後才知道你被烈兒帶到七彩雲天,這個我們結緣的地方。」撫著她如絲的發,他低述。略掉太多過程,不願讓她知道,怕她心疼。
她已在皺眉,揉著他掌心。
「不過一切都好了,我已得到皇兄赦免你的手諭,你仍是烈兒的太傅,並且會是我的王妃。」
自大的傢伙。
她滿心甜蜜。蹭蹭他的頰:「我要疾風。」上次疾風摔她下馬時,不但沒跑,反而停下,不斷在她身邊哀鳴,這馬她要定了。
他低笑:「只要你高興,什麼都好。」
她淺笑地閉了眼,張開自己的雙手:「我用這雙手,殺了我的哥哥和嫂子。」
他沒開口,緊緊擁住她。
她的話語很平穩,全身卻在細細地發著抖:「我不明白,從小哥哥就是我和無邪的英雄,什麼都敢作敢當,可一切都在她進門後變了。我以為她是好嫂子,畢竟她對我很好。令我沒想到的是,她以為我真是個男人。後來,他們為了家產,害死了叔叔……從那時起,我開始調製解藥給爹、娘和無邪,做所有的防備,並且不再抑制紫微院的毒花生長。死於我種的毒花,也算是我下的手,……回到紫微院,我就做噩夢。」
「……聽說你嫂嫂是早產……」
「我……並沒有要他們生下子嗣的想法。」褐眸茫然地望出去,「我怕那孩子會時時刻刻提醒我,是害死了他的父母。」
他疼惜地吻著她的頰。
「戰爭,奪去太多的性命。有時,為了軍事需要,不得不殺掉敵方的軍隊甚至無辜村民,以防止後患。作為一個人,我沾上的血腥太重,殺孽也太多。」龍晃雲張開他的大手,與她十指交叉握住,「兩個罪人,我們真夠相配的,你注定只有我才配得上。」
他的話化解了她所有的顧忌,鬆開手緊緊攬住他的粗頸。
他微笑地拍拍她,很開心,她終於屬於他了。
「那一年你留下的紙條說要纏我一輩子,這回真應驗了。」
「我的意思本來是要整你的。」
「呵……無妨了,有你,夫復何求?」
「……」
「我很期待我們的孩子,有你的聰慧美貌,有我的狂傲,令我為之自豪!」
「……」
「止天?」
「……」
「我愛你。」
將熟睡的她攬得更近自己,輕輕聆聽她似小貓般的呼吸聲,所有的安心湧上心頭。
這,就是幸福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