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著丁丁雪糕粒看漫畫的勞又樂實實在在地愣了一分鐘。
《D格雷少年》她已經還給虞叔南了,這套是他新借來的《神之滴》。剛看書名,她以為是某人的眼淚,還好大一顆的那種,翻開才知道是葡萄酒漫畫。通常,虞叔南借到新的漫畫後會分享給她,如果內容精彩又是完結版,他看完了還會買下來。
十一點……她扭頭看鐘,已經過了五分鐘。
這個時間段,她已經不在小飯館了。
小飯館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自她接手後,工作時間主要分三個階段。清晨七點到九點是「糕點時間」,買早餐糕點。只要不是心情太壞,她通常會早起做蛋糕,或麵包、饅頭之類,山山和小牧會來幫忙。九點過後,她們開始準備當天的菜式。十一點到下午一點半是「午餐時間」,午餐之後,距離五點前的三個半小時仍然是休息時間,看電視看漫畫,睡覺打混瞎逛都可以。當然,切菜洗碗她更歡迎。五點到八點是「晚餐時間」。其後,她們一起收拾殘局,她回家,餘下的「甜品水果夜宵時間」就交虞叔南負責。他心情好時會煮一些甜湯賣賣,心情不好時自然什麼也沒有。
因為有東西賣時,都會提前在店外的小藍板上寫出來,所以,也不會對光臨的人客造成什麼誤解。
「又樂小姐嗎?」電話那邊的聲音很禮貌。如果她聽力沒問題,還能聽到一種「嗤嗤嗤」的背景陰笑。
「我是。」
「我是柳秋沐。就是晚餐時……」
「嗯,我記得的,柳先生。」不用提醒她要付清洗費好不好。她不會賴賬啦。
據儲奉封自己介紹,他是關氏生物研究所餐飲部的主管,想招她進關氏當一名主廚。
這人肯定腦殘了,她沒有廚師執照,又不是學生化專業的,當什麼主廚,小飯館的主廚都不是她呢。
關氏,可以說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研究機構,也可以說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商業集團,其涉及領域包括醫療研究、能源開發、城市綠化、基因工程等,又因為關注慈善公益事業,隔三隔五地收到政府頒發的獎章,故在媒體界和出版界也頗有影響力。遠的不說,近的,城郊這一大片林木、研究所、生活小區以及周邊延伸地帶,都和關氏扯得上關係。
下午那三人,除了儲奉封,其他兩人大概也是關氏員工。從三人用餐時的舉止和交談中,很明顯區別他們的不同。叫Shell」的男子沉穩內斂,猶如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Ank(儲奉封)則嘻嘻哈哈,放誕不羈,像個雅痞;而叫Dano的那位——即被她燙傷的倒霉先生柳秋沐——溫柔仁慈,面對傷害時雍雅大度,像一名騎士。
一位紳士,一個雅痞,一名騎士,三人奇妙和諧地組合在一起,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說著話,將用餐客人的眼光完全吸引去。
無論從外表還是從口袋看,他們絕對有著精英級的收入,肯定不會在乎那一點點清洗費。問題是,有些人喜歡和雞毛較勁。對這些頭腦和錢包統統精英的人來說,他們只要覺得有一點心理上的不舒服或感到有人侵犯了他們的尊嚴,哪怕你的頭點到地上,他們還是會冷著臉要你賠償。
「……又樂小姐?又樂小姐?抱歉這麼晚打擾到你……」柳秋沐的聲音很可疑地突然停頓後,似乎被某人撞了一下,「呃,不是不是,我是說,關於下午的小意外……」
「抱歉。」她將丁丁雪糕棍拋進垃圾桶。
「現在打擾又樂小姐休息嗎?」
「還好。」她等著聽他這通電話的目的,應了一聲後便不再出聲,電話那邊無語片刻,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她聽到疑似腳掌踹人的聲音,混合著細細的「當當」聲,像是兩隻金屬細棒互相撞擊而出發。
背景音效很不錯,而柳秋沐也沒讓她等太久,他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又樂小姐,我可以叫你又樂嗎?」
「……可以呀。」
「謝謝。」
「不客氣。」
「Ank讓我向你說抱歉。」
她有點莫名,「抱什麼歉?」
「如果他這段時間造成了你的困惑,他感到非常抱歉。」
「嗯?」
「又樂,其實……他下午也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柳秋沐語塞了一下,轉道:「啊,你可以把他想像成一個長著貴族的臉蛋,卻有著流氓性格的傢伙。對,就是這個意思。」
貴族的臉蛋,流氓的性格?
形容得真是貼切。勞又樂無聲一笑,問:「柳先生,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我以為你是說清洗賬單的事。」
「清洗賬單?啊,沒關係,Ank也正想為這件事向你道歉。清洗費不算什麼的,其實,我原本就沒打算把賬單寄給你。」
明白了,也就是說清洗費不用從虞叔南的薪水裡扣了。但做人要禮尚往來,她點點頭,反正電話那邊看不到,「柳先生……」
「又樂,你可以叫我Dano或阿沫。」
「……Dano,燙傷客人的的確確是我的不對,很高興你沒放在心上。以後有機會,還請多光臨小飯館,我給你們打八折。」拉一拉回頭客。
「好,謝謝。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OK。再見。」勞又樂沒將聽筒放下,舉在耳邊半天,見那邊也沒有放下的聲音,不禁試著叫了聲:「Dano?」
「我在。」那邊果然傳來回答。
「你為什麼不掛電話?」
「我等你先掛。」那邊的人輕笑著。儘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笑聲中聽得出他的禮貌。
她盯著手背想了想,訥訥地道:「你的傷……記得早晚擦藥。真是抱歉。」
「沒關係。」
「我掛啦?」
「請。」
勞又樂放下話筒,拿起另一隻丁丁雪糕粒。冰涼的感覺隨著舌尖傳來,凍住味蕾。她掏起看了一半的漫畫,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想著。
她不明白儲奉封到底看中她的什麼能力。高超的廚藝她肯定沒有,如果是她所學的專業……她雖然學的是金融,可目前為止,她一點寫字樓或集團企業的工作經驗都沒有。畢業沒多久母親便過世了,小飯館總要有人經營下去,起初,她也依著自己的專業向一些公司投了幾份簡歷,石沉大海後,她樂得一門心思打理母親的小飯館,而她學來的金融專業,自然而然被她用在了小飯館上——兼職財務管理。
在小飯館裡,她也是拿薪水做事的。如果要比數字,她的薪水數和虞叔南差不多。這幾年經營下來,除了流動資金、薪金支付和必要的稅收款項,賬面上還算過得去吧,以她不高的要求來說。
她也假想過自己穿著幹練的職業裝、戴著細邊眼鏡去朝九晚六,正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不,就考他一打半打的證書回來,上班對電腦,下班對電視,做個職場上獨當一面、生活上細膩婉約的二十一世紀女性。
謠言止於智者,她的假想,也僅只於假想。
什麼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人上人,不知道是誰上誰呢?世界上大把吃著苦中苦的人,可成為人上人的,除了鳳毛就是麟角。她沒有兩百的IQ,在學校的成績也只是中等,真要找工作,大概也是平凡小職員的那種。所以,儲奉封完全沒有挖她進關氏的理由。
若以廚藝來挖人,他不挖虞叔南,挖她有什麼用?真是。
肚子裡一個問號飄來飄去,她將丁丁雪糕粒咬碎吞下。反正想不通,乾脆把問號凍起來。
電話的另一端——
柳秋沐和謝定銘也不明白儲奉封的目的。
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晚餐的菜色有什麼絕佳震撼感。燒鵝拼盤,花椰菜炒牛肉,蠔油通心菜,馬蹄龍骨湯,普通的三菜一湯,竟然讓儲奉封興起挖人的決定?
難道他們處於思維的不同平面?不然,為什麼儲奉封的思維他們難以理解?
「我想他腦子裡只有史無前例的餿主意。」若大的廳室內,謝定銘看著新聞,瞥了趴在沙發上做章魚的友人一眼。
對此,柳秋沐非常贊同。
他們住在一起,準確說,他們同住在這間三房兩廳的空間裡。這兒是關氏附近的生活小區,工作和生活都很方便。三個男人住在一起,各有各的空間,當初他們也約定好,除非必要緊急事件,一般不得帶女伴來這兒。
謝定銘的工作與人腦有關,柳秋沐的工作與能源研究有關,儲奉封則是整個關氏餐飲的負責人,三人在關氏的不同樓群裡工作,卻偏偏看中了同一樓層。見面後,言談對味,便一起住了下來。
儲奉封完全不懂廚藝,但他將市內名廚全部「獵」到了關氏,讓所有關氏人不必擔心自己的早、午、晚三餐,中西合併,應有盡有。
打蛇隨棍上,這傢伙挖人的手段可稱無所不用其極,卑鄙無恥是正常,義正詞嚴是手段,只要能將看中的人才「獵進」關氏,沒什麼他想不到的。
他想鞠躬盡瘁是很好,可他挖的全是餐飲界人才啊,又沒見他挖個腦權威或心臟肝臟權威的。
「Shell,我腦子裡有沒有餿主意,你可以看看。」
「就算你腦子沒問題,DNA也會有異常。」
「……」儲奉封將臉埋進沙發,不理他們。現在的他在生氣,在介意,行不行?
柳秋沐與謝定銘斜他一眼,各自歎氣,走開。
儲奉封很介意那盤菜沒倒在他身上。
不是說他很希望那盤剛起鍋的菜能撥到他身上,順便燙他幾個水泡,他介意,他耿耿於懷,是因為他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如果髒了他的衣服,他就有理由與勞又樂搭訕了……
鬱憤。
為此,他半小時前對柳秋沐說:「如果你追到她,我挖她就更容易了。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你。反正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這是人話嗎?
「你不幫忙,那我去把她。」
「……」他個人渣。
「Dano,你在腹誹我。」這句很肯定。
柳秋沐歎氣,錯了,他不是人渣,是渣中之渣。
「就這麼說定了。」儲奉封也不管他有沒有點頭,「你先上,如果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那就換我上。我先和她交朋友,然後引她進關氏,也許在交往過程中,真讓我們產生宿命的羈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認命。這麼一來,我即有了情侶,又能將她引進關氏,哈哈,皆大歡喜,得償所願。Dano你覺得怎麼樣?」
「渣中極品。」
「什麼意思?」
「你。」柳秋沐不再理他。
然後,儲奉封化為喇叭嘴,在他耳邊念了十多分鐘,受不了,他只得打電話給勞又樂。這女孩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漠而難以相處,不過在接觸中,倒也不覺得她有多難相處。真要說起來,Ank不會無緣無故相中她……儘管Ank常常自比為伯樂。
而Ank伯樂現在居然慫恿他去把……咳,去追勞又樂。說出這種餿主意時,Ank簡直就是龜公上身。
「明天請你們吃早餐。」儲奉封突然抬頭。
「好。」柳、謝二人齊應。
「Dano去買,小飯館提供的早餐蛋糕不錯。這樣也可以增加你們的見面機會,追求的第一步。」龜公再度上身。
柳秋沐:「……」
謝定銘:「有勞了,Dano。」
這傢伙,想差他跑腿就是真的。柳秋沐搖頭,應下。他倒不介意跑腿,反正他一向早起,他也要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