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關氏的簽約從五月開始,缺少了柳秋沐的日子,小飯館仍然有一個免費小勞力——蕭妙雅。這位青春洋溢的年輕小女生對顧牧好感異常,常常借晚餐之機來小飯館打轉,問她學業緊不緊張,她信心滿滿地說應付得來。
既然如此,身為老闆的勞又樂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忙的時候,她在店裡削胡蘿蔔壓花,盯著窗外的雨,她索然無味地發現,若不是他一心往小飯館跑,以她的工作和他的職業,他們根本沒什麼相遇的機會,更沒有偶爾撞見的尷尬。
多省心不是嗎?
叔南畢竟長她幾歲,偶爾閒聊,她還是把分手那天的事告訴了他。以朋友的立場,叔南沒說誰對誰不對,只說他們這是冷戰,看誰先低頭。
低什麼頭嘛,她很冷靜地提出分手,他也答應了。瞧,快一個月沒見他了,不是真正分手是什麼。還好她沒有要死不活的,就是心情有點發呆。她也蠻佩服自己的,治癒能力超強。
這樣挺好的,他們分手後,他正好有時間照顧前任受傷的美麗女友。在照顧與被照顧中,兩人敞開心扉,舊情復燃,發現以前會分手是因為彼此當時的不成熟,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兩人終於發現心中深愛的人還是對方……
「又樂,到了。」肩頭被人一拍。
「啊?」呆溺狀態的女子抬頭,看清站在自家樓下,靦腆吐舌,「謝謝,叔南。」
今日一場豪雨,從五點多一直持續到八點多的現在,店中雨傘不夠用,所以叔南送她回家。反正今天客人不多,早早閉店早早休息。
雨珠打在木棉葉上,丁丁當當,丁丁當當。木棉的花期總是先於葉子,滿樹的火紅熄落之後,剩下的便是郁胡蔥蔥的綠。
站在樓邊的遮台下,勞又樂盯著濕漉漉的地面,默默吐口氣。
虞叔南沒有急著離開,瞟瞟街燈下的雨線,他收了傘,抖抖抖,水珠飛濺。歪頭看了她一下,他「唉」了一聲,輕拍她的腦袋,「這樣吧,又樂,來我懷裡全力的哭!」
「咦?」
「我們做什麼事都要全力以赴。全力地炒菜,全力地烤蛋糕,全力地走路,全力地大笑,全力地哭泣,全力地……咦,喂,又樂你退後幹嗎?」
她轉身,掏鑰匙。不認識他不認識他……她絕對不認識這人。
「又樂,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面子?」
「……再見,晚安。」她背對他揮揮手。身後靜悄悄的,只有雨滴的聲音,她可想像叔南皺鼻子做鬼臉的樣子。靜悄悄之後,是一聲刻意拉長的歎息,再然後——
「晚安!走啦。」
身後是雨傘彈開的聲音,隨後是鞋面踩在潮濕街道上的聲音,漸漸走遠。手在口袋裡掏了一下,她慢慢轉身,虞叔南已經走過十字路口的木棉樹,變成街燈下的小人影。
呼——拍拍胸口,長長吐氣,她嘻嘻一笑。叔南的安慰方法總是讓她嘴角抽筋,只要能不理會,她會非常不給面子的不理會。
深呼吸,雨中的空氣帶著潮濕的冰涼,吸得滿肺滿腔後,一口氣吐出來,她側身,正準備掏出鑰匙,一隻手突然從側方攔出來。
「啊!」她驚叫,倒退,腰後攔了一隻手。
「是我。」低啞的聲音並不好聽,甚至帶著些許不耐煩。
柳秋沐?她呆呆瞪著他,不明所以,就連他取走了手中的鑰匙也不覺得。說心跳沒有加快,那是騙人。
他穿著米色的圓領棉質衫,深啡色西褲,兩隻袖子拉到手肘以上,褲角濕了一圈,看上去狼狽萬分。他的臉……乾乾淨淨的,雖然朦朧的街燈讓他的表情隱晦不清,親密的距離下,她依然能看到他眼圈下的一道小細紋。
他拈過她的鑰匙後,陰霾地瞪了半天,牙骨在頰下抽動數下,幾欲開口,卻又嚥了回去。
你瞪,我也瞪。雨打木棉,嘀嘀嗒嗒。
大概是瞪夠了,他終究軟了眉心,喃喃輕語:「又樂……我餓了……」
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憐兮兮的語調,當一個男人露出迷路孩子般的神情時,若非恨他之極,任何女人都無法硬下心腸拒絕。
更何況,是愛他的呀……
憂憂曲曲斂下眼眸,她奪回鑰匙,開門,「我煮東西給你吃。」
一輕一沉,兩道腳步聲前後交錯,在夜色中,彷彿呼吸的羈絆。
這個時間了還沒吃飯,這麼晚了還跑到她家樓下來,也不知等了多久……也許是剛到吧,叔南和她都沒發現他……心心唸唸間,兩人走入溫暖的室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自發自覺地將雨傘拎到露台上。
簡簡單單煮了碗咖喱飯,還沒端到桌子上,他已經站到了前面。
「那天……是我不對。」他垂頭攔在門邊,深呼吸,深呼吸,深了三道呼吸後,又說:「那天的話,可不可以收回去。」
「哪句?」她繞過他,繼續往桌子那邊走。身後半天沒聲音,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耳邊一道輕風,他快步來到她身後,踩著她的影子——
「又樂……我很抱歉,是我不對,我不該丟下你離開,不該說你不可理喻,我……」
桌子很快就到了,她打斷他的話,語調平靜:「Dano,你想說什麼?」
身後沉默。
「又樂,我錯了還不行嗎?」他已經放下驕傲來道歉了,她要打要罵要哭都OK,他已經準備好了。
「你沒錯。」
這麼說,也就是還在生氣……他悶悶地抓了抓自己的短髮,煩亂火起,大邁一步倚到桌邊,凶神惡煞地瞪她。
也許是燈光的關係,他的臉色鐵青,凶凶的表情讓人不改恭維。就在她以為他要吼什麼的時候,他果然開口——
「對不起。」
「……」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收回那天分手的話。」
擺這麼臭的臉,就是為了說句對不起?這麼勉強,一點誠意……
也、沒、有!
傻瓜!歪頭一笑,她清晰、緩慢地給出回答:「不、可、以。」
「……為什麼?」
聳聳肩,她繞過他進廚房,手臂突地被一股力道向後拉扯,猝不及防撞進某人懷裡。耳朵裡當然也免不了某人有點低氣壓的吼叫:「你阿米巴原蟲襲腦了嗎?」
「……」
「又樂?」
她歎氣,為什麼這個騎士對他人彬彬有禮,對她就又吼又叫?
「你、才、阿米巴原蟲襲腦呢。」她輕斥,實在忍不住,抬手捏他的臉,很全力的那種,「Dano,你知不知道,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騎士的唯一。無論我多大方,無論是先小人後君子,對於我的騎士來說,我也希望自己是……唯一的……」
他呆呆看她,盯了半天,驀地將她攬進懷裡。
「而且,我也不大方……」她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來,悶悶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說前一刻他心中濃雲密佈,全是烏的,現在,聽著她的聲音,就算是抱怨,只一剎,他心中的烏雲被完全粉碎。
原來……只要她肯和他說話,他也會高興啊……
分手這種事,很正常,他也習慣了,大不了以後再遇到喜歡的類型,再交一個女朋友嘛。他也想過,如果這一次放手,以後,他和又樂還是……
還是……
朋友?
漆黑的夜裡,這個詞跳出腦海,心頭卻無端鬱憤起來。他不想和又樂做朋友,不想,一點也不想。最初的交往的確是被Ank慫恿,他未必動心,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動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迷她什麼,就這麼不知不覺愛上了。
很糟糕嗎?
這他倒不覺得。大概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著迷吧。兩個人的事,管他是不是氫氧原子呢。
愛情,有時候就像小雨時微濕的路面反射的街燈,迷迷糊糊,朦朧不清。儘管它朦朧不清,人間的男男女女卻早已深陷其中。
或許,就在她拉著他的手沖涼水的時候,就在她細心為他擦燙傷膏的時候,薄荷的涼意從指尖傳來,一路瀰漫,通達全身,也……入心好久。
緊緊抱著她,緊緊地,緊緊地……然後,他又發現一個事實:把她擁在懷裡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被他抱得有點悶,她輕輕推他,「喂,你不是餓了嗎?」
咖啡的香味迴盪在小小的房間裡,他的肚子很配合地響了一聲,他倒沒什麼所謂,放開她,腳尖一轉,倚著桌子將她錮在懷裡,不急於填肚子,「又樂,我們現在談實際問題。」
「什麼?」
「那,又樂,你可不可以用『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
「……」
「我們都有一點積蓄,但不多,對嗎?」
她點頭。
「如果要買房子,我們一起住。」他強調後一句,得她點頭後,才接著說:「就算我們不能一下子拿出幾十萬,我們可以先付首期,再分期還款,盡可能將銀行貸款的年限拉短一點,可不可以?」
她還是點頭。
「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家,可能不大,但一定乾淨,一定舒服,一定自在。這樣……你願意嗎?」
她定定看著他。
寂寞是人的本性,是選擇習慣它,還是尋找同樣的種類去衝散它?井底之蛙或許並不需要知道天有多廣,也不必新奇世界有多奇妙,朝生暮死,誰說不是一種幸福呢。
無知的幸福。
有人知道了,寧願扮無知,有人不知道,營營追求、探尋,哈,終於知道了,卻又開始後悔。
他的話很現實,完全不浪漫,可是……
她真的真的很動心。
井底之蛙的愛,很簡單,易滿足,僅此而已。
「嗯……」輕應著,呼吸中,滿是他的味道。
這樣,算是冷戰結束?
微微昂著頭,她心跳加快,有點莫名的期待。通常,戀人表明彼此的心跡之後,都會……都會……都會都會都會……
「啾!」低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他愉快地笑彎了眸子,又溫柔又帥氣,當然也不忘補充一句:「我愛你。」然後,放開她,摸著肚子坐下來,「吃飯。」
「……」
他還真是……不浪漫啊。